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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虎记 上 第二章

大寒之日。

每年的这一日,是天气最冷,冰凌也冻得最硬的日子,所以在这一日凿湖取冰,所取出来的冰块质量最好,最不易融化,只要凌阴的功夫做得好,之后一整年的夏天都能有冰可吃。

而要藏冰之时,必须要祭祀司寒,也就是水神,据传水神喜用黑色之物,所以要用黑色的牲畜与黑黍拜祭之后,才能开始凿冰。

而这个仪式,要由当家之人主祭。

因为悬乎对神灵的崇敬,沈晚芽在准备仪式上不敢有半点马虎,也已经请问守阳亲手在凌室里挂上桃木弓与棘枝做的箭,而这当然也是习俗之一,为的就是要逢凶化吉与辟除邪气。

此刻,问守阳站在主祭之位上,高举起沈晚芽递来的线香,率领一干将要动工取冰的奴仆们祝念祷告,谢天地仁厚,司寒恩予。

仪式完毕之后,胡长安才领着众人敲开冰层,细心地割成三尺见方,一块块堆栈,有条不紊地送进凌室里,一层层覆之以稻草和树叶,此举可以在天候转热之时,减低融冰的速度。

但到了夏天之时,冰还是会化掉一半以上,所以要取的冰至少是需要用量的一倍以上,由于是吃重的活儿,所以在这大冷天里,一个个壮汉都还是忙得汗流浃背,吐出的气息在瞬间化成阵阵白烟。

问守阳与沈晚芽站在一旁观看,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不语,注视着眼前一色雪白的光景,耳边听着冰块撞击的声响,以及男人们的吆喝声,二人平静的表情与眸色,意外的相仿。

这时,胡长安招来一名手下,交给他一个皮囊袋,只见那名壮汉点点头,朝着他们跑过来,把手里的囊袋交给沈晚芽。

沈晚芽接过手,掂了一掂,笑着点头,示意壮汉回去继续工作,自己则是打开囊袋,取出了一块水晶似的块物。

“爷,要尝一尝今年结的冰吗?”她伸手,将冰块递到主子面前。

问守阳侧眸瞅了她的笑颜一眼,取过她递来的冰,掂在掌心里,看着那通透的质地,像是连掌心纹路都可以瞧得一清二楚。

“看来这山泉水引得十分值得。”

他淡声说完,将冰块含进了嘴里,大寒天咬着冰块,声音十分脆响,一时之间不觉得寒冷,别有一番难以言喻的风味。

沈晚芽点点头,也取了一块冰含进嘴里,初入口的一瞬间,一股子冻意从嘴里散了开来,她想忍住,但最后还是皱起了眼眉,横瞧了身边的主子一眼,不知道他怎么能够面色不改?!

问守阳瞧见她的反应,不由得轻笑了声,似乎是在嘲弄她的不自量力。

为了不让他瞧扁,沈晚芽深吸了口气,舒开了眼眉,也学着他一样嚼起了冰块,这冰乍一化开,在嘴里泛开了清甜,不需要加入任何佐料,已经是十分出色的美味。

“胡伯。”将冰吞下去之后,她朝着胡长安所站的方向大喊道:“辛苦你们了,这冰很好吃!”

“诶,知道了!”胡长安不好意思地讪笑几声,回头继续指挥手下加紧速度,要在天色变暗之前,完成今天的进度。

问守阳看着她与大伙儿的互动十分热络,每个人对待她的方式,就像她是他们的至亲家人,从她进入“宸虎园”这些年来,无论与谁都交往得极好,时至今日,尚未听说园子里的哪个人讨厌她。

也因为每个人都喜欢她,所以,当他在欺负她时,就显得格外的恶劣和不讨喜,不过,这一点丝毫没动摇过他对待她的态度。

在她当大丫鬟时,他就已经见识过她待人处事的功力,而她在当代理总管的这一年,他也亲眼见识到了她对外表现出来的八面玲珑,但与其说她懂得拢络巴结,倒不如说是她的无所不能教人倾倒。

至少,他就知道有几个生意上来往的相与很欣赏她的棋艺,时常会借故到问家来走动,就为了邀她下一盘棋,无论是围棋或是双陆棋,甚至于是象棋,她都称得上是个中高手。

也因此,唐家的老太爷也不惜拉下老脸,几次与他谈论交情,就为了要他将沈晚芽让给唐家,还提出了相当丰厚的赎身金。

不过,他从来没想过要将她让给任何人,她的存在对他而言,有很大的用处,再加上她虽然是问家签过长契的奴仆,但也是东福的义女,于情于理上,他不能把她当做是一般的婢佣转卖给他人。

所以,他派人正式回绝唐老太爷,自那之后,老太爷也很识趣的没再提过赎身的事,只不过会时常借口有事情要交代,把她给找去唐家,拗着下几盘棋,才肯放她回来。

沈晚芽回眸,不料正好对上主子瞅视着她的目光。

她心里微微一跳,依旧沉静以对,等待主子开口吩咐,但她真宁愿他就一直闭着嘴巴别说话,因为他一说话,往往就是她的大麻烦。

问守阳看穿她的心思,敛了敛眸光,一语不发,转身离开。

这时,天空又开始飘下了雪花,沈晚芽招来一名壮汉,要他转告胡长安,要是雪下大了,今天的活儿就先告一段落,等明日天好了再说。

交代完毕之后,她加快速度追上问守阳大迈的脚步。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踩在白色的雪地上,鞋履踩得积雪沙沙地响着,但他们之间就像是飘下的雪花般,是无比寂静的。

“对于城东的石秀,妳有什么想法?”

问守阳开口打破了沉默,寒风挟带飞雪吹来,撩动他深灰色的裘氅,让他深刻分明的脸庞望之如神祇般傲然。

没料到主子会忽然问起石秀这个人,沈晚芽心下微愣,略作思考之后,随即抬眸微笑道:

“奴婢不太明白爷想知道些什么,毕竟咱们与石家并没有频繁的生意往来,几年来,也不过就与他们做过一件丝绸生意,交易的数目也不算大,后来两家没再往来过,爷突然提起他来,奴婢一时听了觉得耳生。”

闻言,问守阳挑了挑眉梢,瞅了她一眼,似乎不太满意她的回答。

见着他那略带着轻瞧的眼光,沈晚芽暗暗咬牙,这个该死自大傲慢的男人,就让她装作不知道,难道就不可以吗?

不过,就算她心里在咒骂,脸上还是挂着可掬的微笑。

“奴婢仅知一二,不敢妄言,只是我有听说过,这个石秀因为相貌奇丑,所以在性格上也是十分古怪,稍不留心就会得罪他,偏他这个人又爱记仇,再加上石家有几位家人在朝为官,所以这几年来,着了石秀的道的人不少,可是大伙儿都是敢怒不敢言,就是畏惧他背后的朝廷势力。”

“嗯。”问守阳的神情这才显得满意,琥珀眼眸显得深沉,“如果,我想从这个性格古怪,既不缺钱,又有势力的人手里得一个好处,妳可有办法?”

“爷?”她低叫了声,心里忐忑。

“我给妳一个月的时间,把这件事情办好。”话声一顿,他忽然停下脚步,刚好与她追上的身影齐肩,他低敛的琥眸之中揉润着一层很浅的冷笑,“我信妳一定办得到,万能的小总管,我就等妳的好消息了!”

说完,他迈大了步伐离去,将她一个人扔留在原地。

“我信妳一定办得到,万能的小总管,我就等妳的好消息了!”在他的身后,沈晚芽学他的表情和语气说话,最后狠狠地瞇细眸,瞪着他远去的高大背影,心里对他是一千个、一万个恨之入骨。

最后,她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逼自己要冷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一时的冲动,抬脚大力地往雪地里一踢,把积雪踢得翻扬起来。

她睁开眼,看着主子几乎已经远去不见的身影,瑰女敕的唇瓣泛起了微笑,看起来十分的明媚可人。

可是她此刻心里的想法半点也不明媚,她正想着,哪天这男人真落到手里任她宰割,她一定会给他好生款待,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但是,她随即认知这不过是心里的妄想,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快点想个办法,好从那个石秀手里讨到主子想要的好处。

唉!人们都说她万能,却不知道她为了要做到“万能”这两个字,吃了多少苦头啊!

“都已经过了好些年了,怎么突然想从石家手里买回那块地?”

说话的人是问守云,他与问守阳同样都是问家“守”字辈的子孙,只比问守阳小了几个月出生。

一直以来,他们堂兄弟二人的交情甚笃,只不过,问守阳的父亲是长子,而他又是长孙,甫出生就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选,虽然他们彼此之间对这一点都不是太计较,但却阻止不了一些亲戚们拿这件事情造谣生非,尤其是问守云的娘亲对于自己的儿子不能继承“云扬号”颇有微词,这些年来,没给当家的问守阳一天好脸色瞧过。

他们此刻正坐在高处的“望远亭”上,可以俯瞰整片“宸虎园”的雪景,石桌上摆着简单的下酒菜,归安随侍在一旁替两位主子看着火炉温酒。

说起来,问家的鲜卑血统在他们堂兄弟的身上清楚可见,他们的脸庞约莫有七八分的相似,只不过,问守云的肤色较他堂兄白皙一些,眼珠子的颜色也比较偏近深茶色,而不是琥珀色。

问守云知道自己的五官不如堂兄俊朗分明,再加上觉得白净的脸皮显得文雅,也比较受姑娘喜欢,所以就刻意让自己维持白面书生的模样。

“再过几个月,就是叔爷八十寿诞,他以前就很喜欢那块地,说那片山林到处都是他可以拿来做纸的宝,他这个人生平没什么兴趣,不过就是喜欢做纸,当初我把那块地卖给石家时,让他很不谅解,人生七十古来稀,更何况是八十高寿呢?光凭这一点,就值得我花心思把那块地买回来。”

其实,论辈分,他们该喊声二叔公,可是,他老人家听到“公”这个字,就觉得自己被当成已经做古的人,也不喜欢被喊太叔爷,直接就要他们喊叔爷,几年下来,大伙儿喊惯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是咱们晚芽妹妹替你花心思吧!”问守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我听说了,石秀不想卖那块地,处处给你刁难,所以你把这件事情交代给她,还要她一个月内替你办好,守阳,我的爷啊!你对她会不会太过苛刻了些?”

“我相信她办得到。”问守阳将喝空的酒杯搁回案上,一旁的归安立刻上前将酒给满上。

“那要是她办不到呢?”

问守阳闻言,只是勾唇微笑,捻起酒杯,品尝着温热的酒液,在他那双含笑的琥眸深处,泛动着深沉不可捉模的光芒。

看见堂兄那副势在必得的表情,问守云一脸无奈,“啧啧”了两声道:“难怪叔爷和凤姨对你都颇有微词,觉得你这个人简直就是没血没泪,心肝被狗咬到连渣都没剩,守阳,对人家姑娘好一点,别尽给晚芽妹妹出难题,要不,再过个一年半载,等她离开咱们问家,我看你这位大老爷上哪儿去找个像她一样厉害的总管给你办事!”

“她要离开问家?”问守阳端着酒杯的手在半空中一顿,抬起眼眸,直视着堂弟的脸。

“你这叫贵人多忘事吗?当初东叔给她签卖身契,就只签到她二十岁为止,她今年都已经十九了,这件事情不少外头的人都知道,你没发现最近没人再来跟你提要替她赎身的事情吗?他们这些爷儿们现下都在等,等她文契约满那天,重金聘她到家里去。我还听说有不少人来向她提亲事,不过都被晚芽妹妹以东叔病重,不宜谈论婚嫁为由给拒绝了。”

“原来,我们问家的小总管当真抢手呢!”问守阳顿了半晌,才耸了耸肩,轻笑了声。

“守阳。”问守云的脸色忽然变得正经无比。

“怎么了?”他挑起眉梢。

“如果,你对晚芽妹妹真的没那心思,就把她让给我吧!把她给我,总比被外人抢去好吧!”

“什么让不让,抢不抢的?!”问守阳唇畔轻泛的笑容倏然变得冷淡,“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能自个儿开口说话,如果你想要她,就亲自去问她的意思,别想从我这里下手!”

“我问过了。”问守云叹了口气,表情瞬间黯淡下来,“她答我的理由还是东叔病重,在东叔病好之前,她没想过要离开‘宸虎园’去任何地方,当然,也包括了我家,所以,我就想,反正这园子那么大,我干脆举家搬进来,总该让她无话可说了吧!如何?守阳,给我和我娘腾出一处院落应该不难吧!”

“如果叔母没意见的话,我当然也不会有意见。”

问守阳敛下眸光,看着杯中已经不再温热的浊酒,似是无心,又似有意地避开堂弟渴切的视线。

只不过他一语就说中了问守云的痛处,其实,他们二房一家子当初也是住在“宸虎园”的,就是因为在问守阳继承当家之位后,他娘赌着一口不想居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气,硬拗着他搬进京城里住,现在又怎么肯听他的劝说,搬回这园子里来居住呢?!

“不行是吧!”问守阳一口饮尽了杯中浊酒,任由那烈酒灼喉而过,瞬间是一股子畅快,再抬眸,琥眸中盈簇着笑意。

“所以,现在是叔母在令你为难,与我无关啊!来,喝酒,美景当前,咱们不谈这些。”

虽然还是不甘心有话想说,但是问守云却也只能苦笑,见堂兄举手相邀,示意归安过来替他满上酒杯,他也只能举杯回敬。

不过,他不觉得灰心,也不担心堂兄会与他抢沈晚芽。

因为,谁都知道这些年,在问守阳的心里,其实是有心上人的!

那是一段错过的缘分,却也因此在他的心里留下格外深刻的伤痕,所以,这些年来,他不曾再对任何女子动过心。

况且,问守阳爱刁难沈晚芽是出了名的,他相信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会这样欺负自己喜欢的女子!一思及此,问守云安心了不少,一口饮尽杯中酒,吆喝着归安再给他满上,打算今天与他的堂兄来个不醉不归!

而问守阳自始至终都挂着一抹恬淡的微笑,即便是酒过了三巡,峻朗的脸庞都仍旧是面色不改。

此刻,亭子外,雪花静悄无声,将万物染成一色的白……

“小总管!小总管!最喜欢小总管!”

这时的正院会偏厅里,八哥鸟响亮的喊声回响不绝,逗得沈晚芽忍不住笑开怀,但还是忍不住扁了扁女敕唇,说道:“你这只小八,哪里懂得什么叫做最喜欢?油嘴滑舌的,究竟是跟谁学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里拿出天蓝色的小锦囊,倒出了几颗饲料搁进笼子里,这是秦家兄弟特调的饲料,不到一会儿功夫,八哥鸟就把饲料给吃光,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抬起头又继续叫道:“喜欢!喜欢!最喜欢!”

沈晚芽给它做了个鬼脸,忍不住又多给它两颗饲料,然后才转头望向窗外,见雪势一时片刻没有止住的趋势,虽然无法从天色判断,但是她略估了时间,现在应该已经是申时中了!

这是从她义父担任总管之职时,就开始的不成文规矩,每天卯时以及申时之初,都要过来向主子请安,通常,这两个时间是主子用早膳以及吃晚茶的时间,他们会在这时候伺候主子,听从主子交代下来的吩咐,或者是回复交办事情的进度与结果。

不过,今天听说堂少爷问守云过来拜访,所以特别在“望远亭”里设了酒席执行,刚才她要过来之前,听说堂少爷已经喝醉被人安置在客房里稍作歇息,所以她吩咐了让人准备醒酒的汤药送过去,也交代要分拨一碗端过来,预备要给问守阳解酒,此刻搁在桌案上的暖盅里,等他回来。

“最喜欢!最喜欢!”

八哥鸟的叫声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她回头笑瞪了它一眼,“人家说宠物跟主子是一个样子,可是你这只小八就跟他完全不一样,要是他有你一半的和蔼可亲,也就不会这样令人讨厌了!”

她还记得问守阳在后园子里捡到小八的那天,是个下着大风大雨,雷电交加的日子,那时的小八还是只灰绒绒的雏鸟,身体极度虚弱,差点就要死掉,但经过细心照养之后,现在已经是只精力过度旺盛的鸟儿。

不过,问家上上下下照料过它的人不少,它就只喜欢她与问守阳,听说,那是因为它在换毛时,那丑丑的样子,就只有他们两个没有取笑过它,而八哥鸟是最会记恨的,那些曾经取笑过它,害它自尊心受伤的人,它可是全部都给他们记住了。

“芽儿!我的小总管嗳!”

这时,门外传来了凤九娘亲热的叫唤声,让沈晚芽忍不住好笑又好笑,明明就跟凤姨说过别喊她小总管了,这位长辈却老还是爱寻她玩笑!

“凤姨。”她走出门,看见了凤九娘端着盘东西过来。

“芽儿丫头!来来来,凤姨我才刚做好了爱窝窝,才刚揉好的,米团都还热呼着呢!来,吃一个。”凤九娘话才说完,逮了个空就塞了颗白软的爱窝窝进她嘴里。“好吃不?”

沈晚芽被凤九娘像是在逗着三岁孩子似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一边吃嚼着,一边点头。

“觉得好吃就多吃点,这道甜食刚做好的时候最好吃。我特地留到现在才做,让你先吃,等你吃完了再给主子那里送过来。”凤九娘是当初老夫人的陪嫁丫环,一直以来,她在问家就很有说话地位,就连问守阳都要卖她三分面子,而与问二叔爷一直就是对水火不容的冤家,她将沈晚芽视若己出,疼得仿佛她就像是自己的小心肝似的。

“凤姨。”沈晚芽将嘴里的食物吞进去之后,微微板起了脸色,“我知道你疼爱我,可是,自古以来,哪有奴才先吃,主子后食的道理?”

“没有吗?”凤九娘做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就耸了耸肩,完全没当做一回事,“那就当做这道爱窝窝是凤姨特地给你做的,你吃剩了就给其他的奴才分去,不给他吃了。”

“凤姨!”怎么越说越过分了起来?沈晚芽从小就拿这位像是她新娘的长辈最没辙了。

“唉呀!芽儿,你就不要太计较了,这段时间那个臭小子天天在家,瞧你每天都被那臭小子折腾得那么惨,凤姨我只好做点你爱吃的东西给你补补身子,乖,多吃一点,我记得你最爱吃的甜食就是爱窝窝,你都不晓得,光是这包在里头的豆馅儿,就让我忙了整个早上呢!”说着,她又拿了一颗白软热呼的米团,往沈晚芽的嘴边送。

“凤姨。”问守阳的喊声冷不防地从她们二人身后响起。

“爷?”沈晚芽不知道他何时到来,忙不迭地转过身,扯着袖子擦掉嘴角的白色糖粉。

“嗯。”凤九娘故意往前站一步,挡在沈晚芽面前,点点头,微昂起下颔,在他的面前端出长辈的架势,“我刚才做了点爱窝窝,想到这是你小时候爱吃的甜点,所以给你端一点过来。”

“凤姨,你记错了,我小时候爱吃的甜点是糖火烧。”他唇畔泛着笑,浅浅的,就像是一抹不经意跃上的勾痕。

“唉呀!原来我记错了,那真是抱歉!”凤九娘嘴里说着抱歉,其实完全看不出一点歉疚之意,“那这盘爱窝窝……?”

“没关系,是凤姨的一番心意,我就收下了。”问守阳伸手捏住了盘缘,就要将那叠爱窝窝接过来,不过立刻就遇到了抵抗。

凤九姨死端住了手里的盘子不肯松开,脸皮笑着,却是说得咬牙切齿,“既然是你不喜欢吃的东西,就不要勉强了,凤姨改天再做你爱吃的糖火烧给你吃,乖,放手。”

“凤姨。”问守阳低沉的嗓音蓦不防地轻唤了声。

“什么?”凤九娘一时措手不及,被他这声柔唤给喊失了神。

“放手。”话才说完,他略施巧劲,就把整盘爱窝窝给抢过手,从容转身进门,临入门之前,回头给了凤九娘一抹很亲切的微笑,“无论凤姨给守阳做了什么糕点,都是一份心意,做晚辈的只能接受,要不,我死去的娘亲九泉之下有知,要责怪我这儿子不敬长辈,所以,就算我再不爱吃这爱窝窝,也会一颗不剩的把它们都吃掉。”

明明就不爱吃,却故意把东西端走,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既缓又轻,根本就是存心要惹凤九娘发脾气,也存心不留给沈晚芽,只差没摆明了说就算倒掉去喂狗,也绝对不会让她知道。

沈晚芽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有点担心地觎了凤九娘一眼,果不其然,在她虽过半百,却是风韵犹存的艳容已经是一脸火大的样子。

“就说这小子不可爱!跟他家二叔爷那个老家伙一个样子!”凤九娘看着主子的背影消没在门内,终于回过神来,不甘心地嚷道。

明明就是问守阳闹她,却要把问延龄也跟着一起拉下水,对于凤九娘这习惯,沈晚芽早就见怪不怪,拉住了她的手,随着笑道:“凤姨,你不是不知道爷的个性,不要跟他闹,好没处的。”

“嗤!我还见过那小子光的样子,不怕他找我麻烦,只要他叫我凤姨一天,就表示心里还有我这个长辈,芽儿,咱们不怕他,今天爱窝窝被他给抢去了不打紧,明天我再做——?”

“沈大总管,你在外面磨蹭什么?进来!”问守阳从门内出声打断了凤九娘的话,叫唤沈晚芽进去。

“是!”听他唤她“大总管”,她知道他完全没打算客气了,连忙回应了他,朝着凤九娘说道:“晚点再跟凤姨说,我先进去应付了!”

“好好,快进去。”凤九娘点点头,虽然心里气得牙痒,但再不甘愿也只能挥着手,要她快点进去,免得又被问守阳找麻烦。

唉!她在心里叹息,真是可怜了晚芽这丫头,明明是个那么讨人喜欢的姑娘,怎么就遇到一个没良心的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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