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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语师驭夫经 第十章

同刻,李护尘搁下笔,翻身入内,两人在阵里阵外一同打起手印,口中默念祷词,快慢有序,相互呼应。他与主子自幼一同日日讼咒,配合起来相辅相成。在陵里主子为施咒者,他则为护咒者;此刻主子无法使用法力,单以内力镇压符咒加倍耗神艰辛,多耗一刻便是多一分负担。

李护尘不再让自己分神,夹于两指间的干叶压上右眼,瞬间四周明亮刺目,令人看不清左右,耳边风声肃肃听不出周围人声动静,他奔着寻着找着,却渐渐迷失在一片光明里。

锁魂本不是容易的咒,可要为德妃延命,锁住她消散中的魂魄不过是第一步。阵外洪君赋看得出护尘陷入咒中迷雾,是因他道行不够,也因德妃内心里不求苟活,不愿芳魂被寻得。

洪君赋在出庄之前自封法力,虽见不到护尘眼前正经历的景象,但游走过太虚幻境,懂得如何走出迷惘。她一提气,踩上阵中几枚符纸交界处,破了阵形;眼前护尘身子一歪,有如从云中跌落;她又踩住另一张符纸,接续黄咒回圈。

李护尘蓦地浑身一震,拨开云雾,一抹幽幽影子就在前方,他眉间一拧,袖里符咒已出。咒化作丝线,将之缠绕綑绑,阻止德妃的魂飞魄散。

护尘手中动作,腕间似缠上一物,洪君赋嘴角微扬,心知他已掳获德妃魂魄。她跃身重摆符阵,锁了德妃,接着便是要截他人岁数来补。

阵形迅速变换,李护尘将眼上干叶含入口中,他单手打出印记,在身前以虚幻之术划开一幅池景,池中有鱼,却伏在深处。他甩手提起腕间丝线,作势沉入池中。

此时洪君赋从怀中掏出另几道符,靠近护尘身边借其法力燃起青焰化入池中,顿时池中鱼不住游动,翻身向上。片刻,一尾金身大鱼跃出池面,咬住护尘手中丝线,自愿上钩;金身大鱼双眼蒙胧,怕是早已不能见物,鳞片东零西落,不难看出浑身病痛……

洪君赋从腰后抽出短剑出鞘,眼神一凛,硬生生削下了大鱼尾巴。

鱼尾连肉落地,金尾大鱼没有挣扎,只是松口又落入了池中。李护尘一挥袖,池景顿时消失成烟,鱼尾包裹在符纸中,他轻抽,抽出一条金线,再抽,金线浮在半空蜿蜒,直至整条鱼尾抽成线,他才将无用的符纸扔到了一旁。

洪君赋以内力平空比划,将金线卷起,扫到了护尘手边;而他一把握起,握拳使印施咒,以金线封补德妃破散的魂迹。

接着已无她能插手帮忙之事,全赖护尘不漏一处地将裂缝镇压。洪君赋看着他俐落而小心的动作,心知他定能为德妃延命四年三月,一日不差。稍稍安心,她转头看向一旁监看施法的太监宫女,全都瞠目结舌,有几人跌坐在地,若不是护尘早有吩咐谁打断、谁出声便会被牵连落入阴界,吓得众人噤若寒蝉,或许这延命之术也无法进行得如此顺利。

这些太监宫女并无法看见此咒的全貌,他们至多只能看见身着白衣的洪四爷一人独自在黄纸阵中比划、念咒,在德妃芳魂意志最盛想挣月兑綑绑时见到几道残影。他们看得清楚的只有池上引鱼上钩一幕,但多半不会明白其中意义。

洪君赋法眼已封,所见景象与太监宫女无异,只是由护尘举动她能轻易推敲咒术进展。

再半炷香,便能成事。

洪君赋扫过太监宫女混杂着惊诧、害怕,又有些敬佩、怀疑的表情,侧侧头。二哥说咒术像戏法,看的人觉得不可思议,若是站到了她的角度,讼咒是再平凡不过的事;如同她在书中看过的春日插秧、秋日收割,是人顺应阴阳运转得来的结果。

当视线落在一个小宫女既惊恐又想一探究竟的脸上,洪君赋想起了峒岭上她拦下大婶说话,大婶问她是道士、仙人还是妖魔……不知在众人眼中,会施咒的护尘与自己,是当中哪一个?

她也想起了阮寻里。出身濮阳门,或许看人摆阵作法不太稀奇,可他又是怎么看她的?那嫌恶,究竟是冲着她的什么?她又为何会独独对他的好恶如此在意?

正分着心,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洪君赋侧耳一听,还不及反应,门已被一脚踢开,随即冲进了十多道人影将她主仆二人团团围住。

洪君赋心下一紧,不顾一旁太监宫女跪到了墙边,她只关心护尘是否圆了咒,连忙跃身入阵。

“大胆守陵人!见了二皇子殿下还不行跪拜大礼!”

门前一人斥喝,当他退开,身着团龙刺锈紫袍的男子负手跨门而入,冬日寒风灌入,吹乱一地黄纸咒文。

阵已破,洪君赋顾不得太多,一把拉过护尘。

李护尘正好收气圆了咒,朝主子点头要她安心,随即跪低磕头道:“洪四给殿下请安。”

二皇子没回话,以居高临下之姿睨着一白一灰的身影,冷眸缓缓扫过满地凌乱符咒,微沉的声音道:“大胆奴才,竟敢鱼目混珠,假借守陵人之名入宫为德妃讼咒延命,你等究竟是何人?安的又是什么心?”

二皇子不若他皇兄手握秘密组织的情报网,可他在宫里、在京城的眼线绝不少于皇兄。远从岳州来的洪家人从第一日在空谷坊闹事他便收到风声;更别提这两人落脚于皇兄别庄里有长年向他通报的探子,这主仆两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耳目。

皇兄迟迟没让洪家主仆入宫并非父皇不应允,父皇直至昨日才知他二人已到蟠京候传……二皇子深知皇兄行事过于谨慎,派人明察暗访他拖延施咒的缘由,竟是对这洪四爷的身分存疑。

守陵一族侍奉他韩家近千年,自家的奴才,哪有模不清底细的道理?表面按兵不动,暗地里他与皇兄各自以各自的方法去查,必要早一步得到对方没有的消息。

传洪家奴才入京讨父皇欢心本是自己的想法,怎知竟被皇兄捷足先登,这回若他能掌握任何不利皇兄的线索,好比假的洪四爷入宫为德妃施咒,又或德妃有什么闪失,那便是自己反将皇兄一军的大好机会。

二皇子眼微眯,觑着低伏在地的洪四爷。“抬起头来。”

李护尘顿了顿,才依言抬头。

“何方江湖道士竟如此大胆,可知冒名入宫欺君罔上,那是杀头之罪?”二皇子轻轻说着,双眼在他脸上巡着,想捉住一点蛛丝马迹。

藏于纸人傀儡的躯壳下,李护尘没有太多表情;经过大皇子先卸防心再单刀直入的质问,眼前二皇子的气势与奸巧到底是输了一截。“奴才洪四,奉大皇子殿下之令入京为皇上分忧,还望二皇子殿下明察。”

在护尘身侧的洪君赋仍伏低头。手足相争,后宫、朝臣忙着选边站,谁又真为卧在病榻的德妃与皇帝着想过一分一毫?洪家千年困守奉陵,做为听话的奴才,最终的命运也只是被卷入这场她丝毫不感兴趣的争夺战,沦为一只随时可抛的弃子。

二皇子从洪四爷脸上读不出什么,于是道:“皇兄不知你等是冒充,德妃娘娘又病重,情急又未细思才放你等入宫。我与皇兄不同,你等休想在我面前造假。你说你是洪四,可有证据?”

证据……此刻就算把整个奉陵山庄都搬到华清宫,庄里所有人为护她,什么证据都能拿得出来,指鹿为马也非难事;这就是奉陵洪家与韩氏皇族的不同。洪君赋有恃无恐,从腰后掏出了短剑放在身前地上,“殿下明监,洪家兄弟四人,人人佩得一把古传短剑,冰祰剑为我家主子的随身配剑,二皇子请过目。”

二皇子闻言,缓缓瞥了眼地上那把古朴短剑,接着,他觑向低着头的黑脸少年。“主子的佩剑为何在奴才身上?再说我听闻洪家四子一人是佩得两把短剑,另一把又在何方?”

看来二皇子虽没有大皇子狡诈,却也不是省油的灯。洪君赋眉间微凝,单脚跪地,将藏于靴内的短剑也放到了身前。“殿下说得不错,洪家人身佩一把祭剑一把福剑,此代福剑当传妻,主子尚未婚配,所以仍握双剑。今日为德妃施法,主子需入太虚之境,剑乃血光凶器,不宜贴身带着以防引来虚兽,坏了法坛,才由奴才——”

话说到一半,二皇子倾身捏起他的脸细细端详。手里的小脸肤色极深,五官细致偏柔。听闻奉陵山庄阴气过盛,庄里男人阴柔女相者不少;他怀疑过这主仆二人互换身分,可眼前人脸黑手黑,不像长居墓中,终年不见光之人,如此看来,果然白衣人是真正的洪四……

二皇子的大掌扣在颈间颊边,洪君赋动弹不得,黑眸却是低垂,不敢直视于他。感觉他的长指在两颊搓揉,似是想看自己脸上是否涂了炭才显黑。

良久,二皇子松开手。

据密探回报,皇兄曾当面试探洪四,那时河图院的阮正言也在场,道这主仆二人并无不妥。阮正言是皇祖母的人,理应是向着自己这头的,当日或许屈于皇兄威胁才不得不相助。这么想着,二皇子不再看跪地的两人,转身问:“法事完成了?德妃娘娘可有起色?”

无法证明皇兄放入宫中的是假洪四,那便公事公办吧。他今晨向父皇自请领御医来探,倘若德妃未见起色,那才是真正能打击皇兄之事。二皇子嘴里问着,那语气却没有一丝担心;他走到厅中,在大位上掀袍坐下,身旁亲信吩咐宫女上茶。

宫女太监各自领命,为二皇子备茶、领御医入内为德妃诊视。洪君赋与护尘仍是跪在一旁,没二皇子指示自是不能起身。

三名御医入内为德妃号脉,就闻屏风那头传来御医谈论脉象,半晌,三人行出,为首的御医回禀道:

“殿下,德妃娘娘一向是微臣诊治,已经一连数月气虚血凝。方才几位同僚亦为娘娘把了脉,似是……未见起色。”

二皇子手持白瓷茶杯,端到了唇边,掩去微微上扬的嘴角。“洪四,你怎么说?”

……若不是护尘早一步圆了咒,二皇子率人冲进来那时只怕德妃早已归西。洪君赋拉了拉护尘衣角,护尘回着:

“延命之咒已圆,三日之内德妃娘娘必会醒来。”

洪君赋在护尘身后,没放过二皇子眼中的算计,接道:“咒语在三日内将围绕娘娘周身,直至醒来方会散去,这段时候若靠近娘娘便将引咒上身,折福为其添寿。奉劝三位御医大人食斋三年,平日多行善积德,以避横祸。”

三名方才为德妃号脉的御医脸色微变,二皇子持杯的手僵了僵,随即道:“近身伺候娘娘的兰儿是死忠心月复,折些福气应当是义不容辞的。”他点了名,意指其他下人若不愿伺候德妃而回避三日,他自当睁只眼闭只眼;德妃身边的兰儿太过愚忠固执,他多次派人收买都被她拒绝,偏偏又命硬整不死,如此惩戒也算给她个教训。

兰儿听了跪,道:“能伺候娘娘已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说是福也是娘娘赐的,兰儿甘愿还福于娘娘。”

二皇子握杯的手收紧,不语,只是挥了挥袖,让兰儿退下。

洪君赋自是不会知道二皇子曾想收买兰儿加害于德妃之事,方才一番话只是为了吓吓众人,也看看德妃身边是否有能守护之人,不让自己与护尘施的咒白废。这名唤兰儿的宫女面对二皇子没惧没怕,情愿自损福气也要贴身照顾,对德妃应是真的忠心,如此自己也能放心。

思忖良久,二皇子说道:“父皇心系德妃娘娘,只要她一日未睁眼,父皇便一刻无法安歇。如今虽已为娘娘讼咒延命,却未见起色……四爷是皇兄的人,为德妃娘娘讼咒便是为父皇分忧解劳,我自是不会怠慢,半日作法定是耗了许多精力。来人!即刻领四爷至潜心院歇歇,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打扰。”说着,他侧头看向望着自己的洪四与那黑脸奴才,勾笑道:“德妃娘娘醒后肯定希望能当面言谢,四爷不会介意我这安排吧?”

李护尘不着痕迹挡去了二皇子看向主子的视线,恭敬回道:“但凭殿下吩咐。”

明白没有选择余地,洪君赋眼睁睁看着自小贴身收着的两把短剑被收去,也只能与护尘一同起身,随二皇子的亲信离开华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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