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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几世开 第六章 把秘密说开来

车轮子压在石子路上,辘辘作响,刚做完生意,童家大房一家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往银柳村的方向前进。

童兴和张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三个女儿窝在一块儿都睡着了。

短短几个月,“童家咸酥鸡”的名号已经在城里打响,每天摊子前都大排长龙,原本一个锅子已经来不及炸,后来只好准备两个油锅。

现在一天二十只鸡也不够了,得宰上三十只,甭看这是门小生意,每天回到家里还顾不上吃一口饭,就得先宰鸡腌料,吃完饭小憩一会儿,还得把米血蒸上、做薯条……等备齐明儿个摆摊要用的材料,大家都累得一沾枕就沉沉睡去。

忙是忙得够呛了,可一天下来能有七两多的收入,这是笔大钱,是过去连作梦都不敢梦的事儿。

想起之前装钱的木匣子能放进几枚铜钱,三个女儿就乐得把匣子摇得叩叩响,光是这样就能玩上半天,再看看现在,童兴岂能不感激老天?

“幸好姑姑来帮忙,否则人手哪儿够?”张氏说道。

“阿堂的病好转,姑姑、姑丈心里高兴呢,老说不晓得要怎么感激咱们。”童兴想到能帮到姑姑一家人心里很是安慰。

“姑姑、姑丈是善心人,吃人一分,都想还人一斗,何况是阿堂这事儿,那孩子可是他们的心头肉。”

童兴想到一事,说道:“昨儿个姑丈去梅花村走了一趟,听说有几块地要卖,良田一亩要价十二两、中次等田九两,连下等田都要五两银子,可不便宜。”

他不晓得二女儿买田要做什么,现在生意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梅花村近年来出人才,都说那里的风水好。”

“现在家里有多少银子?”童兴问。

这门生意已经做了八个月,收入越来越好,张氏已经攒了七、八百两银子,可这笔钱不能乱花,三个女儿想买田庄,她更想买铺子,有间铺子,头顶上多几片瓦,不怕临时下雨,躲都没地方躲。

田的事儿先搁一边,咱们是不是先托里正和张家讲讲,看能不能买下那三亩地?”

张氏问道。

“我也是这么想,但张家那里不好说话。”

“怕他们是想卖高价,买了地之后还得盖养鸡场,不晓得要忙到什么时候?”

不过有了养鸡场,童兴就不必到处找鸡,这段日子,他几乎不能去市集帮忙,成天在附近几个乡镇绕,想尽办法多买几只鸡,放到老陈家里养着,也幸好老陈肯帮忙,后院又够大,才能把鸡养得又肥又壮。

小茱说,往后养鸡场的事交给陈叔,自家的田不种别的了,专种小麦,包谷,供鸡吃食。

马车转进村子里,就听见吹锣打鼓、琐呐喧嚣,童家三姊妹被吵醒,揉揉厘忪睡眼,一个个坐起来,掀起帘子往外看。

往远方望去,就见吴倎财坐在马背上,得意洋洋地对着围在路旁的村人笑,在他前方有乐队,后面有几个红色木箱,箱子里装着鸡鸭鱼肉还有一只大肥猪,而最前头的那个箱子密密地铺上一层银锭子,五两一锭,至少有五十锭以上。

这是在做什么?一家人正纳闷时,小柔突然拍手道:“唉呀,今儿个贴榜单,看吴大哥这副阵仗,是不是考上秀才啦?”

吴倎财考上秀才,真的假的啊?!太强了!在小茱的第二世里,他始终是个鱼肉乡里的浑蛋。

吴倎财看到童家的马上,立刻策马飞奔而来,脸上的喜气掩也掩不住。

他跟在马车旁走着,明明想跟小瑜说话,却害羞不已,他抓抓头、挠挠脖子,可爱的样子哪有半点恶霸气质。

这几个月童家忙着做生意,吴倎财还是天天往童家跑,虽然不当临时老师了,他还是赖在童家念书。

小茱是个严格夫子,念完书得考试、得写文章,还得跳绳、绕着院子跑一百圈,才能和小瑜说上几句话。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他不但痩了十几斤,整个人也抽高不少,脸部轮廓慢慢变得明显,眼睛比以前大上两倍,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有几分潇洒。

这个姊夫,是益发让人满意了。

“小茱,我已经考上秀才了,虽然今年秋闱来不及准备,但我爹承诺,三年后如果我通过乡试,爹答应……答应上你们家……”吴倎财曝嚅着,后面的话根本就是含在嘴巴里,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上我们家提亲吗?很好,不过要当她的姊夫,还有许多地方必须再教育,比方一夫一妻的观念,要不然她哪舍得把姊姊嫁出门?这里可不是把离婚当成“人生一百件必须经历的事”的时代。

小茱听懂他的意思,小瑜也听懂了,童家双亲自然是懂上加懂,脸上的笑容都快咧到耳边了,那副骄傲得意劲儿,看得小茱直想笑。

吴倎财害羞了,他挠挠头发、拍拍后脑杓,想对小瑜说话却还是不好意思,只好对小柔说:“小柔,就算以后吴大哥没办法来教你,你也得用功,会认字的女子会让男子高看一等。”

有了秀才身分就得到进府学念书,师资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将来一起上学的同侪们很可能是未来仕途上的好帮手,因此建立人脉也是重点之一,往后他必须在这方面好好琢磨,可能会有好一段时间无法来童家教课。

小柔揶揄道:“放心,我定会好好督促大姊念书,将来大姊可不能被吴大哥看低了。”

此话一出,吴倎财的脸红得更彻底,像鲜艳欲滴的西红柿。

小瑜瞪小妹一眼,小茱也送个栗爆给她,小柔缩缩脖子、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窝进父亲怀里。

小瑜柔声对吴倎财叮嘱道:“去府学念书不比在家里,多少要吃些苦头,吴大哥万万不能因为受点委屈就放弃,当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身为男子要熬得住,日后才能光耀门楣,荣誉先祖。”

“我明白的,瑜妹妹不必担心。”

小茱拼命憋住笑,她明明年纪更小,可从没听吴倎财喊自己茱妹妹,不过也好,如果他这么喊,她的鸡皮疙瘩会堆迭成山。

“快去吧,江夫子肯定在等你。”

每年秀才发榜是江夫子最幸福的时候,名利双收呐,开私塾赚钱有限,真正的大笔收入就待此刻。

“吴大哥,等等。”小茱喊住他。

“什么事?”

“吴大哥,杨大哥也考上了吗?”

前辈子杨梓烨通过会试,京城的宅子却在殿试前一夜进了强盗,把人活活砍死,听说砍得面目全非、身子断成好几截,尸体送回府的时候没人敢多看一眼,那时候的他是二十二岁。

小茱不记得杨梓烨几岁考上秀才、举子,但她记得杨梓轩是靠着家里给他买的生员身分直接参加今年秋天乡试,但是没考上。

明年五月他娶了阎欣瑶,有阎家帮忙偷试题、找枪手,他只负责背答案,三年后勉强考上举子、进士,但殿试是皇帝亲自出的题,偷不到考题,他勉强拿个三甲尾巴,若不是殿试不刷人,以他的能耐,凭什么进官场?

之后嘛……她就不知道了,因为没有利用价值的童小茱被阎欣瑶害死了。

不知道但她猜得出来,朝中有人好办事,有岳父罩着,就算杨梓轩是白痴,官位照样往上升。

“当然,我都考上了,杨梓烨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考不上?”

“那江大哥呢?也考上了吗?”小柔兴致勃勃的问。

“当然,私塾今年考上了五个,有不少人都在问江夫子是怎么教的,一个个挤破头想进私塾。”

“吴公子,你快去吧,恐怕江夫子等得心急了。”童兴道。

“是,童伯父、童伯母,我先行一步,上府学之前我会再来一趟,把家里的书通通搬过来给小茱、小柔。”

“不给大姊吗?”小柔又插上一句。

张氏急得拍了小女儿一下。

吴倎财又尴尬了,拱手道别后,一扯缰绳,策马离开。

小茱望着他的背影,真的很欣慰,这一世的吴倎财真的很不一样了,那么杨梓烨呢?他也会改变吗?

几个月过去,童家大房的生活充实而忙碌。

养鸡场盖起来了,大狗子哥哥不盖房,和陈嫂子专心养鸡,两千多只鸡被他们照管得相当好。

以前怕没鸡可卖,现在小瑜、小柔却开始担心这么多鸡会不会卖不完?

咸酥鸡的生意越做越好,但摊位就这么大,无法雇用更多的人来帮忙,幸而张氏有银子赚,再忙都乐意,两个锅,炸得香味四逸。

童家在梅花村买下一个农庄,有近百亩田地和一幢两进宅子,宅子不新了,但胜在建材好,盖得结实,表叔的身子已经养好,和姑丈公、姑婆一起经营农庄。

他们腾出几亩地,帮小茱种辣椒、九层塔、地瓜、西红柿,和一些吴倎财张罗来的新种子。

现在的童家大房有农庄、有田地、有钱也有养鸡场,但童家二房只晓得他们天天出去做生意,忙东忙西忙得脚不沾地,但童兴还是得守着那两亩薄田拼命干活,可见得生意不怎么样。

吴氏、李氏暗暗取笑,就是几个丫头瞎忙和嘛,童兴夫妻宠着孩子,由着她们胡来。

小茱乐见这种情况,甚至推波助澜,还是老话,兜里有多少钱,心里明白就好,何必引出一堆吸血鬼,给自己添麻烦。

在童家忙得头昏脑胀的同时,秋天悄悄来临,乡试也如火如荼的开始进行。

“二姑娘有能耐,不必拨弄算盘珠子,飞快就能把帐算得一清二楚,她说:『我们现在卖咸酥鸡,一天就有十两收入,一百两银子不过是十天的生意罢了,我何必杀鸡取卵,卖掉食单,断自己的生路?』”丘掌柜……不,他现在升职了,要改叫丘大总管,他只要一提到童小茱就开心,圆圆的脸上挤出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不是说给多点银子的吗?”梓烨问。

“一百两已经够优厚了,多少食单只要二、三十两就能买得到,何况就算主子想多给,也得看看那丫头有没有本事要得到。”丘大总管说是这样说,但他很清楚童小茱多有能耐,这么多年教过这么多徒弟,都找不到像她这么有天分的,连自家三个儿子从小跟在他身边学,一手算盘敲得达达响,可是敲得再快都比不过她,这丫头天生就是做生意的好手,可惜没办法把她张罗到自己身边。

梓烨笑道:“你是想看看她怎么同你讨价还价吧。”

他从没见过丘大总管这么欣赏一个人,但自从去年他见过小茱一面之后,就老把她挂在嘴边叨念。上回丘大总管的小儿子丘坤还私下问陈昭,小茱是哪号人物,怎么爹一提起她,他们几个儿子全像捡来的?丘坤当时的口气,活像是想撩袖子同人吵架一般气愤。

丘大总管咯咯直笑。“可不是吗?每次和那丫头说话我心底就乐呵,就想拉着她多聊几句。”

“后来她给自己谈出什么条件?”

“她愿意把食单卖给我,三百两银子,但每个月闻香下马得从她的养鸡场进货,天晓得为了供应一个小小摊子,她竟然连养鸡场都盖起来了,我该怎么说她?是太聪明能干,还是太异于常人?”

“我看,她心里本来就打着这个主意吧,咸酥鸡的生意根本没打算做久。”

“主子的意思是……她老早把坑给挖好,等着哪家酒楼饭馆往里头跳?”

“肯定是。”

更加肯定的是,她也料准闻香下马会来跳这个坑儿,所以才会弄出一间这么大的养鸡场,陈昭说那里养了几千只鸡,当时他就怀疑她做的生意才多大,怎么能消耗掉这么多鸡?

“所以我中了她的招了?”

“觉得亏了?”明明是自己人中招,梓烨却不生气,反倒笑得前仰后合。这丫头总是出人意料。

丘大总管摇摇头,回道:“倒不觉得,小茱丫头做人地道,说既是把菜单卖给咱们,往后就不会在市集上卖咸酥鸡,她说:『我卖的可不只是菜单,还把养出来的客源全送你们。』她那口气,好像咱们占她多少便宜似的。”说完,他又忍不住大笑。

小茱丫头看起来不像个精明人,却有着玲珑剔透心,扮猪吃老虎似的,童兴那对实诚的夫妻怎会养出这种孩子?

“恐怕她真认为咱们赚大了。”

“为了这件事,我特意去了一趟童家的养鸡场,哇,那里的鸡可不同一般,难怪他们摊子上卖的肉又肥又女敕,旁的地方吃不到,尤其是蛋,蛋黄红得让人想不透是怎么伺候出来的,我便立刻跟丫头又立了张字据,往后鸡场的蛋全卖给咱们。”

“吃辣椒。”梓烨回答。

“啥?”

“那些鸡的饲料里混着辣椒粉,所以蛋黄是红色的。”梓烨再说一次。

陆明每隔半个月就奉命前往童家大房探探,探出不少秘密。

“辣椒?那东西能吃吗?有毒的呀!”

“你不是老觉得咸酥鸡怎么做都和童家卖的不一样?”

“是,就是少一味儿。”连九层塔厨房都琢磨出来,就是不晓得少了什么。

“那一味就是辣椒。”

“天哪,往后我要到哪儿去弄辣椒?”

梓烨摊摊手,一副“看吧,你又被她诓了一回”的表情。

丘大总管叹了口气。“唉……知道了,回头她教大厨做咸酥鸡时,我再同她立一份契约。”那丫头手里肯定有不少辣椒。

“不卖咸酥鸡,她要卖什么?”

“她说要卖米糕、猪血汤和锅烧意面,天晓得那些是什么玩意儿,不过丫头答应下回我去养鸡场时会请我吃吃看。”

丘大总管得意洋洋的表情碍了梓烨的眼,他也想吃……

但眼下情势危急,万万不能把丫头牵扯进来,阎氏疑心病重,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个,童家大房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他怎么能破坏,所以,再等等吧。

神色一敛,梓烨问:“京城那几间铺子情况如何?”

祖父那三万两银票是阵及时雨,足够他用丘大总管的名义在京城买下近三十间大大小小的铺子和不少老宅院,照着一开始的规划,拆的拆、建的建,弄出两间青楼、十间闻香下马和三家当铺,其他的空铺子打算做赌坊。

经营这些铺子赚不赚钱在其次,但取得消息和散播消息是最快的。

杨梓烨知道历史走向,他会为自己铺就一条康庄大道,未来的杨氏一族不会再被掌控于阎氏手里。

“汪管事能耐,他手下的当铺和青楼慢慢打出名号,在京城中已经站稳脚步,他还聘得迎香阁的老鸨来教姑娘,最近推出歌舞,在名门贵族中很受欢迎。”两间青楼一左一右立在京城最热闹的地段,要造成话题并不困难。

“汪管事还习惯吗?”

“汪管事已经憋屈多年,有这个机会,还能不展翅?”

想来刘管事也一样吧,梓烨微哂。“闻香下马呢?”

“京城饭馆多,想立刻出风头并不容易,我想,既然买下咸酥鸡食单,我打算走一趟京城和刘管事讨论讨论,是不是腾出一间铺子来卖,主子……”丘大总管欲言又止。

“说吧,别蔵着掖着。”

“我还是认为如果可以说动小茱丫头,会是您一大助力。”

“她恋家得很,不会乐意离开的。”

每次一想起小茱,他和丘大总管一样会忍不住扬眉掀唇,并感受到浓浓的芬芳和微微的甜蜜迅速在心底漾开,但现在还不是能专心护卫她的时候,所以……再等等。

“我再去说服她,那丫头见钱眼开,只要开得条件够……”

“别忙了,她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说。”

见主子坚持,丘大总管无奈,转身退下。

丘大总管离开后不多久,陈昭进来。

“那边怎么样?”梓烨问。

“已经开始动作,许是这两天,主子就会发现端倪。”

梓烨冷笑,是在等待乡试发榜吧,他们是担心他考上,还是怕他考不上?

无论如何,能确定的是,不管三年、六年、九年……杨梓轩都不会考上,除非他和前世一样娶阎欣瑶进门,但杨梓轩已经把事情给闹开,婚事怎么能成呢?

想他对着阎家人说下的重话……他是怎么说的?哦!他说——

我宁愿娶奴、娶婢、娶尼姑,都不会娶阎欣瑶。

他还写了一封长信,求到父亲跟前,希望能够求娶余家长女。

阎欣瑶是个贵女,在京城也称得上一号人物,若非看在阎氏的面子上,她怎么肯嫁给杨梓轩?现在他又搞这么一出,婚事是黄定了。

阎、杨两家不联姻,杨梓轩的前途也跟着黯淡无光,不晓得就算阎氏成功打压他,又要怎么帮助杨梓轩一帆风顺?

“京城那边准备得如何?”

“司徒大夫已经连夜赶来,最慢后天会到,京城宅子已经备下,事发后,会尽快将主子送进京。”

“好,我离开柳州后,童家那里……”

“陆明会继续带人守着,主子放心。”

“童家那边不管发生任何状况,都必须马上回报。”

“是。”

“最近童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爷的话,二姑娘卖掉咸酥鸡的食单后,打算卖米糕、猪血汤和锅烧意面,前几个月二姑娘让庄子种下的小黄瓜已经结实累累,这些天二姑娘领着三姑娘去采黄瓜、腌黄瓜,大姑娘和童夫人在炒肉松,香气四溢,村里人都很好奇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什么是肉松?”

就知道主子会这么问,幸好陆明灵活,事先准备了,陈昭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放在主子桌上,摊开,香气传出。

梓烨深吸一口气,眉眼松开,尝一口、再一口、又一口,暗自赞道这个小丫头的手艺真好……

见主子满脸笑意,陈昭也跟着笑开,自从跟了主子,还没见过他这般快活过,真好,二姑娘真是越看越可爱。

两天后的深夜,府学附近的一间宅子发生大火。

附近人家都被惊醒了,大伙儿合力将住在里面的杨梓烨救出火场,然而还是慢了一步,杨二爷被烧成重伤。

一个青年的大好前途就这样毁了,同学们不胜欷吁。

“怎么会这样?”

小茱拉着同在府学念书的吴倎财问过无数次,但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她记得杨梓烨是在十七岁时脚受箭伤导致跛足,所以之前她还暗自庆幸肯定是她在林子里救了他,才让他躲过一劫,命运既然已经改变,他不是应该可以过得顺风顺水,一辈子惬意,怎么还会发生大火?怎么还会烧成重伤?怎么还会……

都是她的错,她应该确确实实让他明白阎氏母子不是普通垃圾,是特级垃圾,他必须小心防范。

是她以为命运改变,一切将会不同,是她认为就算有劫难,也会是在三年之后,是她大意造成这个后果,她万分自责。

“小茱,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听说有位神医刚好云游到此,他正在给梓烨看病,人一定会救回来。”吴倎财被她激动的反应吓着了。

救回来之后呢?他还是会毁容啊!

心像被劈成两半疼得发狂,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在自己心里变得这样重要,不知道他痛着她也会痛,不知道他伤她也会伤……

是啊是啊,她每个月都在期盼初一两人相约在闻香下马,一顿饭、一场交谈,足以让她回味一整个月。

是啊是啊,她喜欢同他说话,还喜欢讲一些稀奇古怪的现代语言逗得他呵呵大笑。

她喜欢对他说着天马行空的傻话,喜欢他连傻话都听得专注认真,喜欢对他谈生意经,喜欢讲些似是而非的鬼话,喜欢问他——

“喂,你长得比女人好看,会不会很困扰啊?”

然后,喜欢看他耳朵微红,明明害羞却装冷酷的模样。

杨梓轩让他们之间有了革命感情,几次对话让他们惺惺相惜,她习惯他的声音,他喜欢她的表情,他们之间有多契合,完全不需要言语来形容。

可是……没有了,下个月的初一,闻香下马没有杨梓烨、没有冷笑话、没有快乐和幸福感,生命仿佛被掏空。

她失控地拉起吴倎财的衣袖,苦苦哀求,“吴大哥求求你,让你的马车送我去杨大哥那里,好不?”

小瑜疑惑的看了二妹一眼,她什么时候和杨公子这么熟悉了?不是才见过几次面吗?不过她信任二妹,没有多问,直接对吴倎财说道:“吴大哥,麻烦你了,让马车送妹妹过去,好吗?杨公子是我们家的恩人,他生死未卜,我们都很挂心。”

“做什么?”

一个二十来岁,五官很有型,表情却偏冷的男人,双手横胸,挡在屋子前方。

“我叫童小茱,是杨大哥的朋友,我想进去看看他,可……以吗?”

她不想哭哭啼啼的,那样很丑,而且看起来颇蠢,可不晓得为什么,泪水不听使唤,自顾自掉个不停,拼命往下坠的金豆子没敲碎玉盘,却肿了她的眼睛,讲到“可以吗”这三个字的时候,她差点发不出声音。

铁心依旧挡着不让人进,像根柱子似的垂眸睨着她,脸上写着大大的四个字——鬼才相信。

“我没说谎,要不,陈昭哥哥在吗?陆明哥哥在吗?他们认得我。”

铁心挑了挑右眉,似笑非笑,小丫头居然知道陈昭、陆明?那么肯定有几分意思,他松开胸前铁桶似的手臂,说:“等着,我进去问问。”

他的声音比表情更冷,如果不是有动作出现,小茱会怀疑他是冰块人,只是……他的口气怎么那么轻松?是杨梓烨的伤很轻松?还是两个人的关系很轻松?轻松到就算杨梓烨伤得很严重,他的心情也不会受影响?

小茱心急的紧盯着那扇木门,嘴里不断喃喃念着“芝麻开门”,可是却又害怕打开门后看到的情景,她会看见什么?一个被火纹身的杨梓烨?一具和焦尸相差不大的活死人?

她越想越恐惧,却弄不清楚这样的感觉是因为罪恶感,还是因为喜欢?

喜欢……已经喜欢他了,是吗?还是在山林中“第一次见面”就关心上他?

他与她,前世并无太多交集,没有恩,却有仇。

是他下令责打她,只因为她贪看野史杂记,是他把她送到杨梓轩身边,害得她被叉叉圈圈,不得不死心认命,为过好一点的日子,努力往上爬、勤练宅斗文,到最后死于非命。

面对这号人物,她该做的是有多远躲多远,而不是关心、心疼和忧郁。

可她忧郁了,忧郁得不知所措,忧郁得忍不住哽咽,忧郁得泪水再度蠢蠢欲动。怎么办?他被火烧了……

咬紧牙关,她把气憋在嘴巴里,鼓起腮帮子,好像只要憋住不哭,他就会平安无事。

是啊是啊,变丑没关系,残障也没关系,只要能活着,通通没关系,她会告诉他人生的价值不是决定在一张脸,而是坚强的心志。

引颈翘望,门终于被打开了。

不等旁人来迎接,童小茱快步冲上前,屋子不大,却挤上一堆人,陈昭、陆明、小厮阿楚,还有一个白胡子老公公。

她想跑到梓烨床边,却被老公公挡下,他抓住她的肩膀,细细观看她的五官。

她的鼻梁正直、高隆有肉、润泽饱满,开富在鼻,代表她人缘好,财富越聚越多,难怪会被丘大总管那个老滑头相中,下巴是俗称的地库,主福禄与晚运,她的下巴丰厚圆润,配上圆脸,代表受丈夫疼爱,家庭安定,德高望重,受人拥戴;她的耳朵高低适中,光明柔女敕,耳垂有肉,代表聪明伶俐,有福有德。

这样的丫头,甭说丘大总管看上眼,便是司徒不语他本人也瞧上眼了,她一整个福气相啊!配上梓烨这个苦命孩子,再恰当不过。

“老爷爷……”小茱哽咽唤道。

“我是司徒大夫,你可以叫我司徒爷爷。”

“司徒爷爷,杨大哥他……”

他二度截话,“他没事。”

“没……事?!”

“对,没事,死小子,还不快点坐起来,想吓死小丫头吗?”司徒不语头也不回,两只眼睛还是盯着小茱,她的福德宫……完美呐,气清色润,有德有福、有缘有财,这样的面相,万中挑一。

闻言,陈昭、陆明、阿楚和铁心陆续退开,小茱困惑的转过头,就看见坐在床上朝她微笑的杨梓烨。

他没死,可是容貌毁了,手烧残了,脚也扭曲得像炸麻花,这样的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是强忍疼痛,还是脑子烧残了?

小茱颤巍巍地走向他,抿紧双唇,手心在身体两侧紧握,她想模他却强忍着,泪水翻出眼窝,她哭了。

“怎么?害怕了?”梓烨问。

她猛摇头,没摇出真心意却摇出一串泪水,她爬上床,坐到他对面,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问:“很痛吗?”

“不痛。”他的身子不痛,可是她的泪水却让他的心猛地绞痛起来,他抬手轻轻抚触她苹果似的小脸,又再说了一次,“我不痛,别担心。”

“司徒爷爷的医术高明吗?”小茱不是担心,而是害怕啊,虽然她不清楚自己怕些什么,就是隐隐地惊惶、恐惧。

“很高明。”

“那他可以把你脸上的……”

话说一半突然打住,她觉得自己蠢毙了,这种烧烫伤就算在二十一世纪透过医学美容也不见得能够完全治好,她凭什么要求一个只会开草药的老爷爷把伤疤变不见?

她摇头又点头、点头又摇头,搞了老半天才把脸上的哀伤给收藏妥当,她刻意扬起笑意,说:“女人的青春在脸上,男人的青春在口袋里,你好好赚钱,就能留住大把大把的青春。”

这是什么鬼话?一屋子男人却听得笑了。

童小茱又道:“咱们是男子汉,不学那些忸忸怩怩的小姑娘,'长得灞亮做啥,能吃喝吗?咱们还是充实自己,将来在社会中出头天,到时不管你长得像酷斯拉还是伞蜥蜴,都会有人拿你当佛祖膜拜。”

杨梓烨好笑的瞅着她,她几时变成男子汉了?况且他也从没期待自己变成佛祖,这丫头说话会不会太夸张?还有,那个什么酷斯拉和伞蜥蜴是什么东西?

“男人不怕丑,就怕没内容,你别担心,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皇帝肯定会破格拔擢。”

梓烨明白她急急忙忙说这些话是想安慰他,他捂住她的嘴,苦笑道:“你不必安慰我。”

冷冰冰的铁心冷冰冰地道:“你难道不知道,身有残疾之人不准参加科考吗?皇帝再破格,也不会知道他是谁。”

“为什么?他坏的又不是脑子,如果当官的只要看四肢是否健全,而不是有没有能耐,满街百姓都可以当官。”哪有这回事,分明是歧视残障人士,没人权,她要绑白布条抗议。

“不管你高不高兴,这就是规定。”铁心凉凉的再补一句。

小茱忿忿不平,她猛地转身,握住梓烨的肩膀,认真说道:“没关系,行行出状元,天底下士农工商出头天的比比皆是,又不是当官才可以造福人群,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一定会为成为呼风唤雨、光前裕后、震古烁今的大人物,我不是安慰你,我说的每句话都再真实不过。”

有没有听过海伦凯勒?有没有听过史帝芬霍金?好,他们这些古人没听过没关系,重点是,谁说身残一定和脑残划上等号?

她认真的模样和专注的态度再度惹笑了一屋子的人。这个小姑娘真有意思,难怪梓烨看重她。

见她这般,梓烨扬手一撕,把脸上的伤痕撕掉一块,说:“你看,我没受伤,你别担心。”

看见梓烨为了安抚小茱,竟然把他的精心杰作给弄坏,司徒不语惊呼道:“你在做什么?客人快到了,你把肉疤撕掉,戏要怎么演?”说完,他急忙回自个儿的屋里拿道具,赶紧进行补救。

小茱紧盯着他的脸,吓呆了,模样看起来很傻。

过了一会儿,她的表情变了,是恍然大悟?对,就是恍然大悟。

她懂了……他根本没被火烧到,换句话说,前世他的瘸脚是装的,脸残也是装的,所以他能参加科考,能一路从乡试、会试进入殿试。

那么前世的强盗入侵、他被大卸八块,又是真是假?如果他的死亡是另一场戏,那么楠木棺里装的是谁?

恍恍惚惚,倘若前世的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全都是假的,那么这世她看到听到的,又是真是假?

见她一语不发,而表情绝对不是喜极,梓烨莫名心慌,他下意识将她拉到身边,抓起方才撕掉的烂肉片,试图解释,“吓坏了吗?这没什么,只是易容。”

小茱摇摇头,不是惊吓,而是不知所措,原本笃定的事在一夕之间翻转,让她不知道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

见她依旧一脸茫然,他居然害怕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他就是觉得她明明在自己身边,却又好似正在远离。

“我没被火烧伤,做这些只是为了让嫡母以为行事成功、放松警戒,我敢确定,她不会让我进京参加明年春天的会试,但我必须参加,我必须阻止阎氏的计划,我必须……”必须拯救杨氏一族,必须让父亲、祖父平安月兑身,但后面这些话他不能说,尚未发生的事,他只能预估,不能决断,即使他怀疑小茱和他是同一种人。

见主子爷心急,二姑娘还是一脸傻气,陈昭顶不住了。

能够说她不对吗?她才十四岁,怎能理解高宅大门里的暗斗?她无法了解主子的做法是当然的,可如果让她因此对主子心生嫌隙……倘若是旁人便罢,但这段日子主子对她细心体贴,对她的暗中保护,他要是再看不出主子对她的心思,这个暗卫就真的白当了。

“二姑娘,你听我说,阎夫人在外名声极好,品性却不是真好,她心胸狭隘、行事狠毒,她容得下姨娘,却容不下庶子,随着主子爷年纪渐长、智慧外露,阎夫人三番两次想夺主子性命。

“主子卓越,早就能参加科考,却怕被阎夫人盯上,隐忍到今年才参加童试,便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一举通过三年一次的乡试、会试,谁知前天发榜,少爷刚考上解元,昨儿个深夜宅子便发生大火,可以见得阎氏行事狠绝。

“主子不想骗你,他只是在替自己的前途盘算,你不要生气,我发誓,主子真的想提早知会你这件事,只是……”只是这个谎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主子根本没想过要知会她。

梓烨失笑,这个谎话不靠谱,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何况是她,一个表面上只有十四岁,实际上很可能不止的女子。

梓烨叹口气道:“对不起,我没想过知会你,因为事关重大,且我不认为事情会传到你耳里。”

估计错误,他没想到这场火会传得沸沸扬扬,是吴倎财告诉她的吧?

在陈昭叙述后,司徒不语也快手快脚把烂肉粘回去,为表现出更夸张的极度恶心,他在上面涂了更多粘乎乎的东西。

处理完后,司徒不语看一眼闹矛盾的这对男女,挥挥手,把众人往外赶。“先出去,让你家主子和童二姑娘好好说话。”

铁心第一个离开,紧接着是陈昭、陆明,小厮阿楚还在犹豫,但司徒不语一把拽上他,大步走了出去。

人全走了,童小茱也觉得没意思,扯扯嘴皮,淡淡一笑。

她觉得自己像白痴,人家好端端的,她却吓掉半条命,用最快的速度赶来替他精神打气,就怕他颓丧失志,怕他走入同样的历史。

哭什么呢?笨蛋!担忧什么呢?傻子!她被耍一世不够,现在还来找补?简直是脑包。

是啊,人家干么知会你,跟你很熟吗?谁晓得你会担心,何必自作多情?

小茱讪讪地爬下床。“既然杨大哥没事,我就先回去了,不在这里给你添乱。”

梓烨不让她走,抓住她的手,浓眉紧紧皱在一起。“你在生气。”

“没有,我只是不明就里,明白之后就……助杨大哥心想事成。”她说得言不由衷。

“你在怀疑。”他用的依旧是笃定口气。

“我能怀疑什么?就算怀疑,陈昭哥哥不都已经解释清楚了?”

小茱无奈,因为她根本厘不清自己的感觉,是生气前世被骗?还是愤怒今生不被放在眼里?她以为自己很重要,以为他们是相谈甚欢的好朋友,没想到在重大事件发生时,她于他只是不相干的路人。

梓烨定睛望着她,认真揣摩分析她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心绪,他在心里数过十息,做出决定。

“你猜对了,前辈子的我并没有死于二十二岁,我确实从那场灾难中逃生,那具被切得乱七八糟的尸体是阿楚。”

他的自白让她重重倒抽口气,果然如此,她没猜错!

她的表情太明显,明显到连说谎的空间都没有,所以他再度确定,她和他走了一段相同的旅程。

她蠕了蠕唇,想用“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这个理由,把自己的直觉反应掩饰过去,但是他没有给她机会,又道——

“我的月复部被刺了一刀,伤口很深,但我还是逃了出去,是司徒爷爷救下我的命。我知道他将会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这一世我想尽办法找到他,与他结交,把司徒爷爷变成我的人。”

这段叙述让小茱明白,他已经认定她重生,再多的掩饰都欺骗不了,所以……他这是要跟她摊牌吗?好啊,看他可以摊到哪里,她就跟着摊。

“重生一回,我做的每件事都是在试图改变。你可以告诉我,上辈子你有亲眼目睹杨家三百五十四口人被斩首吗?”

她回望着他,他的目光太诚恳,让她满肚子谎言无法表现,她深吸气,缓慢回道:“没有,我在你死后第七天就被阎欣瑶害死了。”

她承认了!梓烨顿时松了口气。

他下床将她带回自己身边,两人并肩坐在床沿,像刚新婚的新娘新郎,这个念头让他的双颊微微透出绯红。

“杨家落得这个下场,是因为阎氏一族拥戴恭亲王篡位,而杨氏因为杨梓轩和阎夫人的关系与阎家绑在一起,那次叛变,许多皇亲贵胄被诛杀九族,杨家是其中之一。

“我被司徒爷爷救下,之后便彻底丢掉杨梓烨这个名字,我行走江湖,结交各路朋友,联络一群志同道合之人铲奸锄恶,斩杀贪官、维护正义。

“没有『杨』这个姓氏,我活得更自在逍遥,我以为这样的人生很圆满,直到杨氏被灭门,我才晓得血缘亲族有多重要,所以我这辈子最大的努力就是要救回杨氏三五十四口人,不让他们为杨梓轩、阎氏所惑,攀附恭亲王,成为刀下亡魂。

“我小心翼翼、谨慎布置,每一步都走得分外仔细,就怕一个不注意又走回相同的轨迹,直到你出现在那片林子里,救了我一命,直到你设计让杨梓轩喜欢余家姑娘……我知道这辈子的自己再不会是孤军奋斗了,小茱,谢谢你出现。”

孤军奋斗?很简单的四个字,却道尽童小茱的心情。

穿越或者每一次的重生,她都像在大海中逆流前进的小舟,她积极地想改变些什么,到头来却发现徒劳无功,就像蝴蝶效应,即使改变了一段过程,依旧改变不了悲惨结局。

到最后,她甚至想着,或许老天就是想看她在困境中挣扎,想藉由一次又一次的打压,让她放弃努力向上的动机。

“对不住,前辈子的我错怪你,我以为你是杨梓轩的人,故意把你丢到他身边,导致后来对你的种种不公平,知道你的境遇后,我感到相当后悔,想着是不是该想个法子把你送走,只是前辈子的我能力太薄弱,听见你在林子里放声大哭时,我恨透了自己……”

小茱惊愕的侧眼望着他。

她被杨梓轩强暴,惨痛的经历让她生不如死,偏偏所有人还用“不错嘛,乌鸦变凤凰”的嫉妒眼光看她,排挤、使手段暗招,整得她气急败坏、忍无可忍,她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只能躲到无人的林子里放声大哭。

他是因为听到了,所以对她感到抱歉?

“我以为你会像其他女子那样,自戕以示清白,没想到你一转身态度丕变,让你恨到……『禽兽不如、下十八层地狱也不冤枉的垃圾』,你是这样形容杨梓轩的,对不?”

“对,我还有更恶毒的形容词。”想到杨梓轩,小茱咬牙切齿。

梓烨失笑。“你这么讨厌他,却有本事让他对你欲罢不能,你用的不是女人的本能,而是……”

她接话,“诗词歌赋、厨艺、治国建言、当官之道,以及一堆新鲜的说法,让他不得不看重我。”

那些东西让杨梓轩名震一时,也让阎氏对自己另眼相待,丈夫如此、婆婆如此,难怪身为妻子的阎欣瑶对她产生危机意识。

她以为自己很重要,不介意阎欣瑶和自己斗,她以为这些本事足以让她在杨家一辈子吃香喝辣,没想到杨梓轩通过殿试后,她就不再具备利用价值。

是的,她死前清清楚楚听见杨梓轩说“把这个肮脏货拉走”,对一个被他欺凌荷待却还反过来帮助他的女人,他只有这样的评语?那一刻,她恨透了自己的天真。

“当时你的才情让我惊艳,但我又认为你不过是个小丫头,怎么懂得这么多?所以我怀疑你的出身,怀疑你出现在杨家的目的,在林子里听见你的呐喊之后,我不认为你是杨梓轩的人,却认为你是阎府派来的……对不住,前世的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连自己都不相信,更无法信任别人……”

她听着、想着,能够明白他的心情与忧郁,前世的他和自己一样,陷入无法动弹的泥淖里。

小茱深深望着他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开口,“不需要抱歉,我并不恨你,就像我也不恨阎欣瑶,我可以理解阎欣瑶的嫉妒,也可以理解你的多疑,这是人之常情,但我对杨梓轩深恶痛绝,他是个衣冠禽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刻薄寡义、自私自利、心肠歹毒、目光短浅……”想到他,一堆骂人的成语飞跳出来。“我本来希望这辈子不会遇到他,但既然遇到了,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他不好过!”

梓烨不禁失笑。“看得出来,所以你设计他心仪余家姑娘。”

“对,我见过余家姑娘,她曾经大闹杨家。”在她知道杨梓烨是个残障之后。

两人同时想起那一幕,捧月复大笑。那位余家姑娘的性子很“精彩”,样貌更“精彩”,的杨梓轩要是娶了她,应该会痛不欲生。

“小茱,留下来陪我、帮我,好吗?”

在此之前,他连想都不愿想这件事,丘大总管提过好几回,全被他否决,但是现在……

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她只有十四岁,眼底却闪烁着成熟女子的眸光,她聪明睿智、灵敏慧黠,如果她今天没有冲进来,他会坚持保护她、照顾她,让她置身事外,直到自己有足够的实力,才把她带到自己身边。

但她冲进来了,搅乱他的计划,搅乱他的心,他的想法也因此改变了,他要把她留在身边,不管安全或危险,他都会牢牢握住她的手。

留下来再趟一次浑水吗?童小茱不愿意,她已经不只一次告诫自己,这一世要活得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不要伟大、不要光荣,只要在平凡的生活里寻找淡淡的小确幸,但是不知怎地,一对上他深邃的目光,看着他诚恳的模样,想着他的孤军奋斗,她竟然无法拒绝。

犹豫、挣扎、矛盾、反复……经过一场冗长的心理战争后,小茱终于点头了,接着她马上问道:“我还会做虾仁肉圆、鳝鱼意面、蚵仔煎、米糕、棺材板、虱目鱼肚粥、芋稞、小笼包……这些食单可以卖你一千两银子吗?”

梓烨被她逗得朗声大笑。“你猜到了?”

“猜到什么?猜到闻香下马的老板是你?”

“对,是因为你在闻香下马遇见我?”他问。

“这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别家饭馆只肯花二、三十两银子买食单,闻香下马却愿意开价一百两买咸酥鸡的食单。”如果没有特殊关系才有鬼。

“邱大总管还是小看你。”

“所以呢,一千两可以吗?”

他摇摇头。“不可以。”

嗄?不可以?!她不值一千两吗?天晓得她要使多大劲儿才能说服自己放弃眼前的安逸生活。

梓烨又问:“你是想替姊姊妹妹攒嫁妆吧?”

“对。”小茱不是随口开价,她算过,即使不再到市集上摆摊,若不遇上天灾人祸,养鸡场一年至少可以挣得两、三百两,农庄也能有百两以上的出息,若姊姊在三年后出嫁,加上这笔钱,爹娘可以拿出上千两给姊姊置办嫁妆,这样的嫁妆虽比不上皇亲贵胄,却也不比商贾之家差。

“吴倎财家里富有,虽不会看重你姊姊的嫁妆,却也不能寒酸太过,嫁了人,嫁妆便是女人最大的依仗,所以两千两吧,你的姊妹各一千两,你爹娘宠爱女儿,定会再添一些,这些够让她们有底气了。”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心头明白她对吴倎财灌输的观念。

一夫一妻这是连听都没听过的事儿,任凭阎氏手段多、心思重,也不敢光明正大这般要求,只有童小茱敢,她还分析女人的嫉妒会造成男人怎样的困扰,分析子女贵在精不在多的道理,分析家和才会万事兴……她的每条分析透过陆明转述,他不认为她小心眼、胆子旺,反而觉得句句都是道理。

若非阎氏的嫉妒,娘岂会死得无声无息?他的一生怎会乖戾艰辛?恨了阎氏两辈子,他这才了解问题出在哪里。

不过小茱还是太天真,就算吴腆财不愿意多妻多妾多福气,长辈岂能容得下媳妇小气?

说不定到最后还是童小瑜反过来求丈夫纳妾,除非她有足够底气。

女人的底气是什么?银子、丈夫和儿子,后两者他帮不了忙,前者倒是不难。

童小茱的自尊心并没有因为他的开价而受伤,她知道他这是想解除她的后顾之忧,于是她笑开了。“一口价两千两,放心,我会让你值回票价。”

杨梓烨也冲着她笑,狰狞模糊的血肉看在她眼里不但不可怕,反倒还有种冲突的喜感;而她的笑容在他眼底更是如春光明媚,百看不厌。

他低声说:“你愿意留下,对我而言,已经值回票价。”

不必她为他做些什么,她也无须对他有任何贡献,只要她待在他身旁,他就觉得充满动力。

她笑得眉眼弯弯,小小的贝齿在红红的唇上一闪一闪,这是最甜的甜言蜜语,谁说古代男人不懂得浪漫?

她也想对他说一句好听话,但还没开始,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吵杂声,她诧异地望向他,他点点头,微微一笑,来得和预估中一样快……

阿楚进屋,低声禀报,“阎夫人和大少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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