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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百无禁忌 第四章 验尸得胆大心细

“杜松展?!”

县衙的厅堂上,一身官服的解冰云眉头一蹙。

“他是本地的捕头,大人来县城的前三天他正追着一桩人口买卖的案子,带了几名衙役往山形县去。”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是孙典史,他个头不高,体型微胖,生了一双老鼠眼。

“人口买卖?”

“是的,女人,这一、两年本是一直有年纪十一到十五岁左右的小姑娘陆续失踪,其中也有本地的富户之女,前任文大人派人去查未有结果,因此杜捕头一有线索便马不停蹄的前往搜查,听说这案子破了。”要是再查不到,老百姓一人一口口水都能把人淹死。

“破了?”倒是个能干的公差。

“是,这些姑娘被卖入烟花柳巷,有些救出来了,有些无颜见人,不愿回来,有些……香消玉殒了。”一进了那种地方,有几百张口也说不清了,白玉有瑕,难再无垢。

“杜捕头要将人带回来?”要有个地方安置,她们的父母不见得乐意接回,未婚被破身的女子只有一种下场,沉塘。

“是,他托人带口信回来,看看大人能否做个安排,因为这些人之中有人病了,所以会停留个两、三天才返回莱阳。”治好了病才好启程,要不然救了人等于白救了。

“有多少人?”解冰云又问,他得盘算盘算。

“约有二十七名,其中有十一人已联络上她们的爹娘,愿重新归家,另外十六人还在联系当中……”

不是每个父母都能接爱女儿遭人玷污的事实,即使是被迫的,那也是一生也抹不掉的污点,是家族中的耻辱。

一般百姓家还好,姑娘清不清白倒没有那么重要,只要能持家,会生孩子,还是嫁得出去,只是没得挑人,只能草草远嫁或嫁给携儿带女的鳏夫,嫁得好坏得自己承担。

而家里有钱的大户或是书香人家,大概是将人送往度堂和家庙这种地方,一辈子如素抄经,再也回不了家。

“城里有善堂可以收容吗?”十六名女子也不少,未能妥善安置会出乱子。

孙典史拱手一揖。“是有一座善座,但只收老无所依的老人,以及失去双亲的孤儿,怕是容纳不了历劫归来的飘零落花,善堂也是人满为患。”

解冰云黑眸冷冽,思忖了一下,吩咐道:“找间大一点的宅子先打点一番,充当暂时的落脚处,等人回来了再做打算。”

十几名受害女子的去处着实令人头痛,她们怕是被家族遗弃了,碍于面子,只当她们死了,而归家的那十一人想必处境也不会太好,家中有失贞的女儿,当爹娘的抬不起头见人,若有兄嫂弟妹,那更是影响甚巨。

“大人,空宅子是好找,难的是之后,咱们县衙没什么银子,怕养不起她们。”库银有限,只能用在该用之处。

“没钱?”解冰云愕然。

孙典史红了老脸,支支吾吾地道:“文、文大人拿了五千两盖私宅,宅子刚盖好就接到调职令,他转手卖了中饱私囊,小的要不回来呀!”

文大人一家人跑得很快,知道政绩不佳就赶紧捞一票走人,他连治水的款顶都只拨了一半,另外一半银两已不翼而飞。

可他撒手不理了,说他卸任了,不在管辖之内,没办好交接便离去,一妻五妾九个孩子浩浩荡荡的离开。

文大人留下来的烂摊子没人敢接,谁接谁有事,就连以为会当知县的县丞陈友东也退避三舍,一纸公文上了府城要钱,却迟迟得不到答复,直到新知县到来。

解冰云冷声质问,“你们居然没拦着他?”任由他大揺大摆的出城。

孙典史哭丧着脸回道:“怎么栏?那时他还是县太爷,我们的顶头上官,他说的话我们敢不听吗?”

“没用的东西,连衙门的银子也管不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上哪儿弄银子去?

人,管银子的是主簿,与我无关,你怪错人了,孙典史眼眶含泪,却不敢诉苦。“还有……”

他怎么就这么老实,不学学马主簿装病,卧病在床就不用面对这一团混乱,等县衙收拾好了再“病愈”。

“还有什么?”解冰云沉声一喝,要他一次说明白。

“五月五的端阳快到了,我们每年都会在城外的女儿河举办赛龙舟,优胜者依排名分别赏十两、五两、三两,白米各一百斤、五十斤、二十斤,由大人你主持开赛。”

说完,孙典史抹了抹额上的薄汗,轻吁一口气。

“不是才刚春耕过,怎么又要赛龙舟?”解冰云好不容易才处理完村民争水一事,才想喘口气时,事情又来了。

“春耕是三月,忙完春稻后是四月,而五月的端阳节要预做淮备,报名的队伍要抽签,安排赛事,再交错汰……”

“行了,行了,一切照旧,先把比赛场所布置起来,到时我再出席。”他不耐烦的挥手。

“大人,我一个人分身乏术呀!”孙典史都快哭出来了,表情凄楚。

“衙门里没人了吗?”他冷哼。

孙胜中的圆脸挤出两滴泪。“陈县丞我叫不动,他是八品官,我才九品,马主簿病了,谢师爷守丧中,杜捕头不在,他那班衙役没法使唤,一衙二十七人,只有我听候差遣。”

他才是尽忠职守的好官,大人要多多提拔。

眼露厉色的解冰云冷笑道:“个个比我排场大呀!吩咐下去,除了不在城里的杜捕头外,其余未来办差的罚半年月俸,停止供米粮,要是明天一早我还没看见他们,就叫他们不用来了,衙门不缺力争上游的人。”

真以为非他们不可吗?他明卫、暗卫也带了二十余名,个个都能上手,将其取代。

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解冰云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不得不防范,没人愿意一个外人侵入地盘,一次、两次的下马威是在试探彼此的底线,而他也该拿出该有的气魄整治。

“半……半年的月俸?!”孙典史倒抽了口冷气。

“嫌少?”解冰云睨他一眼。

孙典史揺头。“不,刚刚好,刚刚好,只是……唉,有些人的家里有困难,等着月俸买米下锅。”

他指的是出身清苦的衙役,他们少有油水可捞,干的事却是最多,早出晚归,无法顾及家中老小。

“把那些有困难的记下来,罚半俸,从以后的月俸扣回来。”恩威并施,不一次将人打到底。

“是的,大人,小的会一一告知。”还好,还好,没把人往死里压,给人一条活路。

“这两日县衙里还有事吗?”他感觉好像少了什么。

孙典史想了一下。“咋儿傍晚西山村捞到一具浮尸,应该是刚落水不久,今儿一早秋姑娘来验尸了……”

没等他说完,解冰云眉头一抬。“那个女仵作?”

“是的,本来是她爹要来,但是老周一脚踩了空伤着了,所以秋姑娘来了。”谁来都成,只要快快结案,判定失足落水就好,好通知家属领回安葬。

“她在验尸房?”他似乎挺久没见到她了。

其实也没多久,才三天,周静秋出城为一名长满狼疮的姑娘上妆,她的身体有多处溃烂,得用补土细细上色,死时才十五岁。

孙典史怔了一下,点点头道:“应该还在”

“本官去瞧瞧,看是否有冤情。”那丫头对人、对事都冷冷清清,唯独死人才能匀起她的兴趣。

解冰云的语气中少了冷硬,多了一丝迫不及待,他根本不让人回话,立即起身离去,大步昂首,走得很快。

验尸房位于县衙后方的僻静处,离官舍甚远,种了一排竹子遮掩,平日看来阴森森的,特别的冷,不管白日或黑夜,都给人一种鬼影幢幢的感觉,令人不由自主的发冷。

一靠近,解冰云的脚步忽地一慢,感觉有股冷意拂过面颊,他瞧了瞧阴阴郁郁的四周。

其实在验尸房旁还有个红砖筑起的火葬房,尸体腐坏到无法收殓或是依家属的要求便于携带,便会在此火化,装入骨灰罐子。

解冰云进入验尸房时,正好看见口鼻蒙着布的周静秋从死者的月复中取出两片肝叶,已呈现黑色的人肝被她放入盛具中,堂堂六尺男儿居然脸一绿,转身往外头跑去。

又过了一会儿,吐完了的解冰云再次入内,这一次他的表现很冷静,除了脸色仍有些发青外,倒是看不出异状。

“是他杀还是意外?”

头也不回的周静秋将大肠小肠塞回月复腔,排成弓状。“依胸月复的积水来看,是生前落水,他的肺脏被河水浸润,胃里也有水,他在水里至少待了一刻钟才溺亡,但我无法淮确地告诉你是他杀或意外。”

“原因?”淹死的人尸体发胀,此人的面容却未有所变化。

“你看这里。”她将尸身翻半身,指着背后一道瘀紫。“有人从后面打了他一棒子,这是棒痕,下手很重但不致命,不过要看死者在何处被打,若在河边,很有可能是被打下河,死者受了伤无法自救,因此溺毙河中。”

“另一种说法呢?”解冰云又问。

周静秋看了他一眼,回道:“被打了之后他逃走,后来走到河边想喝水或洗手净面,因为背痛而失衡,一不留神便栽入河里,这是我的推断,当不得真,大人要做的是查清楚他是被谁打了,在哪里被打,找出关键点,真相就能水落石出。”

她不在乎破不破得了案,她的分内事是验尸。

“我会尽快派人去查,不过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怕吗?”四下无人,静悄悄的,而她面前是一具尸体。

她反问道:“你说活人可怕还是死人可怕?”

解冰云先是一怔,陆即失笑。“见仁见智。”

在他看来,两者都可怕,但以常人而言,死人还是让人畏惧些。

“是见仁见智,我在棺木中出生,打小就跟着父亲看遍各种死尸,老实说,我倒觉得死人比活人来得亲近。”

人死了,不会再害人,而活人为了一己之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闻言,解冰云眉尾一勾。“颇有意思的见解。”

“死人不会反抗,不喊痛也不咒骂的任我摆布,活人做得到吗?”

他嘴角一抽,对她的“癖好”不予置评。“孙典史说你一早就来了,这会儿都过午了,不饿吗?”

“饿。”周静秋以为很快就能处理好,谁知看到完整的器官她就入迷了,反复地观赏了一番。

“想吃什么?”解冰云问道。

她取下自制的包发头巾和口罩,露出一张细女敕小脸,回道:“辣炒大肠,腌切肺片。”她觉得嘴里淡淡的,想来点又酸又辣的刺激食物。

她的手刚刚才模过……她吃得下?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瞅着她。

周静秋看出了他的想法,不免觉得好笑,她早就习惯了这份工作,百无禁忌,没什么吃不下。当她从事法医工作时,曾在妻杀夫的阉割现场吃热狗,一截男性生殖器就在她脚旁,所以问她吃不吃得下,答案是肯定的,不过她想吃的东西不是那么快就能吃到,看来她只能换个选择了。

“那吃面吧,县衙门口有个面摊,味道还可以。”人一饿什么都想吃,越快越好。

“好,吃面。”解冰云马上附和。

月兑下自制隔离衣收妥的周静秋,见他还跟在身后,表情微带困惑地道:“解大人,你的官衙在那边,我们不同路。”

她走的是平时下人出入的小侧门。

“我不能也饿了吗?”想想他的确饿了,刚接下乱成一团的县务,他忙得错过用膳时间。

她忍着不翻白眼,心里暗暗唾弃,他一早到她家吃了二十颗手掌大的猪肉白菜包子,还一个人喝掉半锅野菜粥,这样的食量还敢说饿?她吃了一个半的包子就饱了,连粥也喝不下。

“解大人,你确定你只有一个胃吗?”周静秋忍不住嘲讽道。

看着她有些嫌弃的神色,解冰云反倒觉得好笑。“我还没你家夕奴吃得多。”

她手一挥。“他像一座塔那么高,你跟他比什么?”

“他不像本朝人。”似胡人。

“不像犯法吗?他是我家的夕奴。”周静秋语气中的保护意味十分明显,举凡她的家人她都不许他人任意欺辱。

“夕奴很好,蒲扇似的大手能做出一道道美妙佳肴,可是你没想过要查查他的过往吗?就连那个小敢也来路不明,我不信你没发现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很深的墨蓝,乍看之下是墨瞳,但偶有蓝光闪过。

“那又如何?和我们投缘便是家人,哪天他们想走了,我们也不会阻拦,人与人相处靠的是缘分,缘生缘灭是涅盘。”没有谁能陪谁过一辈子,总有人先走一步。

“现在并无战事,若有一天边关狼烟起,他们会是你周家的腐肉。”不割不行,胡人的样貌瞒不了人。

“什么腐肉,你会把你的家人丢向狼群吗?”听他说起夕奴和小敢的不是,周静秋怒火顿起。

“会。”在必要时,他会毫不犹豫牺牲一人以救众人。

“我不会,我会和他们同生共死。”不管在怎么样的逆境下,她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家人,大不了同归于尽。

她救了夕奴和小敢,他们就是她的责任。

解冰云眸心一动,她对家人的维护令他动容。“我不与你争辩,先吃面,喂饱月复中的饥虫。”

来到面摊,三张方桌,几张长板凳,三十出头的夫妻一人揉面,一人下面,煮得滚白的大骨汤冒出阵阵香气,诱人食欲。

面摊旁已有好几人端起大碗呼鲁呼鲁的吃着面,汤头鲜美,面条弹牙,两片肉佐青菜覆在汤面之上。

周静秋见状,觉得肚子更饿了,不过她很节制的叫了一碗她食量允许的小碗面,上面撒上肉末和葱花,薄片烧腊鹅脯,切丝的松菜卷成圈,一看就招眼,惹人胃口全开,她先秀气地喝了口汤,再开始吃面。

但是她还吃不到两口,一旁的解冰云已经在吃第二碗了,大海碗的分量是她的三倍。

见状,她悄悄的挪位置,假装与他不熟,不是同路人,堂堂的知县大人居然有个牛胃,那还不吃穷一方百姓。

“还不吃?”

光看你吃就饱了,反胃到喉咙口。“猫舌头,怕烫。”

“说我娇气,我看你挑嘴得很,你家的人都挺会吃的,怎么就你是小鸟食量?”

连吃五海碗才觉得饱的解冰云,一口解决她吃剩的汤面,引起她诧异的瞪大眼。

“那……那是我的……”她还要吃。

“你不是吃不下了?”看她一根一根的数面条,他索性眼不见为净,全倒入胃里。

就算吃不下他也不能吃她吃过的,他没感觉脸红吗?“脸皮厚的人果然天下无敌……”

“你咕哝什么?”

“我是说吃饱了,我回我家,解大人该回县衙了,我们的方向不同。”终于可以摆月兑他了,这厮太诡谲了。

“我没告诉你吗?”事多就忘了。

周静秋忽地头皮发麻。“告诉我什么?”

“二林村出现一具无名女尸,我和你必须立即前往,怕是没法赶在日落前回城。”二林村在莱阳是偏西是界,越过一座小山头便是镇安县。

“什么,要外宿?”她什么都没淮备,两手空空怎么验尸?她的换洗衣物和器具全放在家里。

像是知晓她的难处,一辆漆黑的马车出现,一颗黑色头颅从车窗探了出来。“师父,我来给你打下手。”

“小敢?!”他怎么也来了?

“女尸,年十七到二十左右,未生育过,会阴部有撕裂伤,伤口一寸二,大腿内侧有抓痕,双腿被硬生生扳断,成大字形,左腿有咬痕三,右腰上两寸是见骨的齿印,双乳……死因是掐颈而死,下眼睫点状出血……”

这是一座竹林,翠绿色的竹子直挺挺,随风轻揺的竹叶缀着垂落的金光,忽高忽低,明暗闪动。

在竹林深处,一名年华初绽的姑娘被抛下,她孤伶伶的躺在竹头旁,双眼无神的凝望着上方的一片绿。

她死了,却两眼圆睁。

身上的绿衫被撕成碎片,遮不住桃红色绣蝶肚兜,鹅黄色缠枝牡丹长裙上鲜红点点,掀到腰际,露出已失去血色的雪白大腿,血染红了白女敕,触目惊心地出现死白与暗红。

不用仵作相验也看得出这名女子生前受到多么残酷的凌虐,她全身布满咬痕和指掐的瘀青,处处可见指甲硬抠开的血肉分离,那人用十指企图将女子撕裂,故而有许多小小的指甲印伤口,血量不多,但看得出来恨意有多深。

“她被奸杀……”

“不是奸杀。”多可惜呀,那么多的证据在眼前却无法取样,指纹、唾液、皮下组织细胞、血液、齿模……若有现代仪器来检验,很快就能找出凶手。

周静秋有些怀念法医室的检测仪器,虽然不能百分百缉重真凶,但DNA、纹路辨识替他们省了不少事,她只需把样本往凹槽一放,几分钟内便能显示结果,进行比对。

“咦!不是奸杀?”硬要跟来的夜华玉一脸惊疑。

“故布疑阵。”若她不是拥有专精的法医知识,以及多年的法医经验,想必也会被欺瞒过去。

“这怎么会是假的?她的下……唉!都流血了,还有男人的浊物,肯定是见色起意,将人拖进竹林行不轨事。”夜华玉仍是不相信她的说法。

“凶手是女的。”周静秋敢断定。“女的?!”解冰云和夜华玉同时讶然,面上皆滑过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们看这个。”周静秋用请人打造的小摄子夹起一物,那东西很薄,透光,呈片状。

“这是……”夜华玉觉得这东西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指甲。”她道。

“指甲?”

“上面涂着褚红色蔻丹,我从死者的伤口取出来的,也就是说,凶手在行凶时太过用力,指甲挠断了,卡在死者的皮肉里,她没发觉又继续挠,以致后面的伤口少了一截……”

五指齐捉,四长一短,短的是断了指甲的那一根,所以只有四道血痕。

“死者与凶手是熟识的,甚至是很好的朋友或姊妹,从死者的伤势看来,她并未反抗,逆来顺受的任人又捏又掐,也许是自知理亏,或是不想反目成仇,便由着凶手发泄怒气,她默默忍受,以为能重修旧好……”

女人一发起狠来,那是锐不可当,全无理智可言,即使酿成大祸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全是别人害的。

“女人的力气能把腿折断?”远远站开的夜华玉还是不相信,换成是他,也得费一番气力。

“这具尸身就是最好的证据,能证明确实是女子所为。”若照个X光就能一目了然,根本不用解释。

“我看不出哪里是铁证。”夜华玉觉得她在胡说,

周静秋不卑不亢的指出几处异状,“这里、这里,和这边,都有使过力的痕迹,因为力小无法一次折骨,重复了好几回,因此我指的这几处都有轻微的骨裂现象。我想对方有帮手,譬如丫头、婆子,她们按住死者的双肩,让她动弹不得……喏!这便是掌心按出的红瘀。”她指着两侧肩胛骨,各有一块红色斑痕。

“女人杀女人,啼!这得多大的仇很。”吓!夜华玉赶紧自省,最近他应该没得罪过女人吧?

周静秋懒得再和夜华玉废话,她看向解冰云,说道:“解大人,这条线索很好查下去,依女子的衣饰来看,必是出身良好的千金小姐,与之往来的姊妹也必定是门户相当,查近半年订下婚约的女子,死者之所以遇害,起因必定与男子有关。”

因为订下婚约了,才更不能容忍自己亲近的姊妹居然亲自己的未婚夫,仗着两人的关系横刀夺爱,妄想什么两女共事一夫,以为甘愿退让做小就能获得谅解。

可惜在面对所爱之人时,女人都是气量狭小的,巴不得独占男人的心,谁甘愿分享。

解冰云在听她说明时,心里也有了差不多的想法,他马上命令道:“随风,查。”已有婚约的大家闺秀不难追查。“是。”

如风一阵的左随风随即隐匿于山林间。

周静秋将小敢淮备的披风盖在女子身上,再轻柔地将女子的眼皮盖了下来,她想,真相很快就能大白了。

诚如周静秋所言,凶手真是女人,她叫田芬郁,平镇米商的女儿,她和死者的表哥缔结白首之盟,两家订下婚期,就在年底迎娶,她喜上眉梢的在家绣鸳堂枕,缝嫁衣。

不料死者忽然找上她,要求做小,还说表哥已点头,花轿同日入门,希望两人的情谊不生变卦。

乍听之下的田芬郁根本无法反应,失魂落魄的回到房里,她起先是震惊,继而愤怒,而后是伤心,独自窗前流泪的她越想越悲愤,也对想抢她未婚夫的好友生出恨意。

于是她把人约到竹林,假意商讨谁大谁小一事,但是她心中已有杀意,在威胁好友退出未果后,她积累多时的怒气爆发出来,对着一再忍让的好友又捉又挠,恨之欲死。

最后她一不做、二不休的将人掐死,再把现场布置成惨遭yin虐而亡,连男子的浊物都取来,洒在死者的双腿间,让死状看起来更逼真。

当衙役上门捉人时,田芬郁还矢口否认,硬说是他们捉错了,还言年底就要嫁人了,不可能自毁生路。

可是女乃娘却跳出来认罪,因为死者的魂魄找上她,夜夜纠缠着她,她怕到无法入睡,只好说出实情。

按住死者双肩的便是这位女乃娘,她心中有鬼,良心不安,这才自个儿吓自个儿,以为见鬼了。

凶手一出,案子了结。

破案了,这应该是件好事,但是周静秋却十分郁结,那结霜的心情彷佛泡在冷水里,没法回暖。

原因是……

“师父,你不吃饱吗?”小敢学她双手托腮,坐在苹果树下的木椅子上。

“不饿。”她这是什么命呀?平静了十四年的日子居然被人揽得一团糟,她都要怀疑被诅咒了。

“你再不吃就被他们吃光了。”好在他事先藏起一个小饭桶,把菜呀肉的铺在饭上。嘻!嘻!他真聪明,饿不着。

周静秋娇妍的面皮一抽。“我们家几时成了饭馆了?”

还真堂而皇之的上门,不把自己当外人看待。

有了“同类”的激励,夕奴更加自我鞭策,他每天窝在厨房的时间变多了,还多弄了两口灶,家里整天飘着饭菜香,什么时候饿了都有得吃,还不分你家、我家。

看着原本是墙,如今多出一扇门的进出口,周静秋内心的悲凉无法形容,三杯黄汤下肚,她爹居然相信和知县大人做邻居有益无害,他那边侍卫多,宵小不敢横行。

哼!有舒服的县衙不住,跑来买下百姓的宅子,敲敲打打地把她家二进院的小宅包进五进院的大宅子里,外头看来二进院成了大宅子其中的一座院落,原本的大门成了后门。有这样欺负人的吗?

偏偏她爹还误信谗言,两、三句话就被人牵着鼻子走,自以为占了便宜,满心愧疚,把居心叵测的男人当神只膜拜。

以前的家安静如仙境,听风、看云、数落叶,好不惬意,如今是土石流过后的家园,吵杂、人影、脚步声,她快被逼疯了,喜静的她上哪儿寻个安乐土,重新起窝做巢?

“师父,你不觉得热闹多了吗?解大人身边的两个护卫要教我和晓冬少爷练武。”看他们飞来飞去真威风。

“吵。”所以说她喜欢死人,安安静静地不出声音,看着他们,她的心境会变得非常平和。

人生不过一死,人都躺下来了,还有什么过不去?这是她悟出的禅,生死是一场幻觉。

“不会呀,我看大师父笑得很开心,他说终于有人能陪他喝酒了。”夕奴伯伯的酒骨差,一杯倒。

敢口中的大师父指的是周康生,因为周静秋没答应收他为桂,他两个都叫师父不吃亏。

“我爹他……”周静秋的神情中有着淡淡的失落。

她知道父亲一直希望她是儿子,才好继承他的衣钵,将祖业一代代的传下去,可是她是女儿,总有一天会嫁人,即使她将一身的本事传给下一代,那也不是姓周,父亲后继无人。

而弟弟喜欢读书,也很会读书,明年开春就要考童生,仵作的活既累且脏,一不留心会染上尸毒,她就这么一个弟弟,周家的独苗,她和父亲一样希望他能走上另一条不同的路,不用像他们这般辛苦,累个半死还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师父,你在难过吗?”小敢担心的问道,她的神色看起来好黯淡。

周静秋笑着拍拍他的头。“不难过,只是感伤,如果我是男的,你的大师父肯定笑得阖不拢嘴。”

不管在哪个朝代,性别是一大硬伤,女儿是别人家的,再疼、再宠也留不住,而儿子是摔盆的,送老子上山头。

“你要是男的,这世上就少了一位女仵作。”而他的外放也无趣多了,少了与人抢饭的乐趣。

换下官袍,穿上玉带锦服的解冰云直接穿过两家相邻的围墙,改成月洞门的通道植上紫藤,沿着墙面蔓生。

周静秋循声望了过去,原本淡然无波的眼眸漾开一抹氤氲,目光显得有些迷蒙,少了官架子的他看来清朗明俊,风姿飒逸,多了几分如月般的清华,点漆双眸有股幽静的深邃,似黑夜,神秘莫测,如深潭,幽不见底,更有如弯弓,射向穹苍。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蓦地,她想到被改编过的这两句话,她觉得用来形容他很贴切,但是很快的她就回过神来,她想她喝多了,把新酿的果子酒当水喝,才会认为眼前的男人风釆迷人,玉一般光彩四射。

“大人……”小敢站起来行礼,不敢有半丝不敬。

解冰云抬手,阻止他的多礼。“不在公堂上,少了这些俗礼,就当是自家往来的邻人。”

“是,大人。”一吐舌,小敢一溜烟的跑掉。

年岁不大的县太爷还有他的官威在,清冷的眼眸一扫还是令人心生几分畏惧,九岁的小敢招架不住,先溜为快。

别说他没义气,抛下师父独自面对个官儿,他实在是怕极了是太爷霜冻般的眼神,好像自己无所遁形。

“解大人,这是我家。”看到自在到随意的身影,有些嫉妒的周静秋非常不满。

他也未免太不把自己当外人看了吧,她虽未及笄,但好歹是个姑娘家,他的任意作为莫非不把她当女子?

“我知道,所以我未带随从。”解冰云的意思是,你看我多守礼,为了女子闺誉,他不许其它男人恣意闯入。

看他毫无愧色的行走自如,周静秋气闷在心。“解大人,男女有别,你不好老往我家逛吧。”

当她家是由人闲逛的市集吗?

“叫我解大哥吧,我大你没几岁。”他随口一说,信步走到适才小敢坐的木墩椅子,长袍一撩落坐。

一个男人跟一个孩子的体型相距甚大,解冰云一坐下,周静秋顿时感到一阵热气袭来,还有股强大的压迫感席卷而来。

莫名地,她有点不自在,坐立难安。

“解女人,你坐得太近了。”她怎么觉得热呀?

“叫我解大哥,不在公堂不是大人,偶尔也当个随和的邻家兄长。”解冰云指着自己一身便服,轻笑道。

周静秋在心里月复诽,不是随和,是随便,虽然我是仵作,但也不容人轻慢。“解大人慢些,我去用膳了。”

她一起身,解冰云的身形跟着一动,状似无意地挡在她身前。

“秋儿,你怕我吗?”

乍听到这句话,周静秋只觉得好笑,她两世加起来也活了四十几年,大风大浪都见识过,怎会惧怕一名年轻有为、容貌俊逸的七品官,他敢作敢为的行事作风颇令人激赏,应该会是一名好官吧!但是往细微处想,不难看出一些端倪。

似乎有意无意间,她会拉开和解冰云之间的距离,不自觉的疏离,不想和他靠得太近,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会避开他。

危险,她自我保护意识发出这样的警讯。

虽然解冰云从未做出伤害她的事,可是她的心里莫名感到不安,而且焦虑,好像她行走在大草原上,一头巨大的猎豹悄然潜伏,耐性十足的等她放松戒心再一举扑杀。

她不怕他,只是他让她有很强烈的危机感。

不过这种话不必老实告诉他,她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进屋去了。

解冰云意味深长的瞅着她的身影,嘴角有着几不可见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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