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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半两(上) 第十四章

他没就这样放过她,只继续挑着眉,看着她。

那无声的质疑,在空气中扩散。

她被他看得满身不自在,小脸越来越红,知道这男人没得到答案,不会罢休,她只得开口解释。

“三斤籽棉,可做皮棉一斤多,皮棉一斤又可纺纱一斤,纱一斤便可织就一匹布。一匹布能换快三升的米,一升米可煮十碗饭,三升米就是三十碗。”

他眼也不眨的看着她。

她面红耳赤,但仍力图镇定的说:“每年秋收之后,农家种的稻谷米粮大多得上缴官府缴纳田赋,不是每家每户都有足够余粮过冬。丝绸的织造,一匹布需要八到十六个工作天,织就一匹棉布,却只需要一天。”

她匆匆说完,闭上了嘴,小脸依然有些红。

他盯着她,沉默着,一语不发。

这买卖很蠢,她知道。

就算那船籽棉都能顺利织成棉布,她也无法把那么大量的棉布赶在年前全卖出去。她根本不该把所有的现钱都砸在那船棉籽上,她比谁都还要清楚,这单生意,可能会让她落得血本无归的下场。

可一匹棉布能换上三十碗饭,而织就一匹棉布,只需要一个工作天,而在经过这一整年的合作之后,她实在无法看着那些越来越熟悉的农家,像去年那样辛苦的挣扎过冬,更别提她这事若成,受惠的还不只那些农家。

“你打算把那些布卖给谁?”

这问题,正中她的痛脚。

可恶。

她暗咒一声,直视着他,“我还在谈。”

“你还没找到买家?”他眉挑得更高。

“我正在找。”她微微一笑。

“你还没找到买家。”

该死,他的问句变成陈述句了。

温柔放下茶杯,有些赌气的说:“我会找到的。”

他看着她,半晌,才道。

“这批货,你想卖多少?”

她一听,心头猛地一跳,呆了一呆,然后很快回过神来。

眼前这家伙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她那船货,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这是我自己找来的碴,我自己会想办法处理掉。”她坐直了身子,看着他说:“你不需要帮我。”

他又挑眉,才要张嘴,她已举起了手,再开口。

“不过——”她不贪他的钱,但这是生意,所以她正色看着眼前的男人,道:“从我手中出去的布匹,虽然不是全城最好的,但品质绝对不差,如果只是一次买断的生意,我不需要,但你若想做长期的买卖,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她不是笨蛋,可不会因为面子问题,就错失这买卖的机会。

坐在紫檀茶几后的男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问。

“你还想继续这买卖?”

她点头,告诉他:“江南织造的棉布既便宜又好,城里有不少大老板收了布,全透过大运河往北送往京里销,江南的棉布在那儿的价格很好,这是可以做的生意,我相信你比我还清楚。可若要做,我想找个可以长期合作的对象。”

他瞅着她,半晌,开口。

“告诉我,如果我不收你这货,你打算怎么做?”

她眼也不眨的吐出四个字。

“认赔杀出。”

他一怔,黑眸微亮,指出:“或许我可以等到你认赔杀出后,再收货。”

“嗯,或许。”她看着他,坦然道:“你也可以等等看。”

他瞅着她,笑了。

那笑,从他嘴角,扩散到黑瞳之中,让他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笑声从他胸腔而起,溜出了薄唇,充塞一室。

从没见这男人笑过,真笑过,她一时看傻了眼,一颗心怦然直跳,只能傻看着眼前这男人笑着提笔沾了点墨,从旁抽出一张纸,写下几行字,推过来给她。

她低头一瞧,才发现那是一只合同,而且他非但愿意先给她三成的货钱,最终的交易价格,还比市面上要多了一成。

温柔惊讶的匆匆抬首,只见他看着她说。

“先从一年开始,你若做得好,就依这合同展延。”

说着,他把毛笔递给她。

“这价格,你若觉得没问题,就签吧。”

“为什么?”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还是忍不住问:“我确实有可能得认赔杀出的。”事实上,是极大可能。

“或许,”他黑瞳带笑的看着她,道:“但我不认为我等得到你认赔杀出。”

这是一句称赞。

眼前男人的肯定,不知为何,比手上的价格还让她受用,刹那间整颗心热了起来,不禁也笑开了嘴。

她伸手接过了那支笔,在那一纸合同上,签下了名。

他在她签好那纸合同后,朝她伸出了手。

没有想,她伸出小手,下一刹,只感觉他的大手包覆住她的小手。

“温老板,以后就看你了。”

这一句老板,叫得她更加心花怒放。

“托您的福。”

听到这话,他又笑,可这回那笑,不带半点嘲讽。

止不住的笑意,上了热红的脸,看着他,她无法克制的回以开心的笑。

暖风轻轻,徐来,拂过。

他松开了手,她依依不舍的收回手,可直到她回到家,都能感觉到他大手覆握住她的温暖。

那暖意,裹着心,一直裹着,让她睡着了也将两手交握在心口。

这一季夏,好似一眨眼便过去了。

秋来,又走。

一日醒来,满城已被白雪覆盖。

她的买卖,越做越火,那船棉籽,顺利做成了棉布,中间虽然有些波折,但最后她仍化险为夷,昨日所有的布匹都已上了船,今早顺利北上出货了。

昨夜,她睡了几个月来的第一场好觉,一早起来,明明可以再多睡一点,却莫名的手痒,想做些什么。

她在屋子里晃悠了一阵,看见院子里那垂挂在树上的果子,一时兴起,就摘了一包袱,兴冲冲的请陆义载她进了城。

半年过去,她早已习惯进出当铺,朝奉对她的出 入也早习以为常。

见她掀帘进门,李朝奉立刻上前为她开通往楼上閛门的锁。

她从包袱里掏出两颗橘红色的柿子,递给了他。

“李爷,这柿子你拿着吃,清热、润肺,止咳化痰的。”前阵子他着了风寒,后来虽然好了,却咳个不停,她早上起来看见树梢上的柿子,就顺便带来了。

“温爷,您太客气了,怎么好意思让您破费。”

“没破费,”她笑了笑,“这我家后院里长的,您别嫌弃就好。”

“既然如此,那李某就厚着脸收下了。”李朝奉收下了柿子,帮她开了门,再重新上锁。

她提着包袱上了楼,穿过那长廊,推开那房门,在那已经开始变得熟悉的罗汉床上见着了那个男人,但今天,他不是一个人。

那房里,还有另外两个人,除了墨离,还有一名女子。

女子不是别人,是迎春阁的花魁,柳如春。

那花魁穿着一件五彩百褶绣花裙,坐在罗汉床上,就在她平常会坐的那地方,手上套着暖手筒,斜倚在几上,看起来莫名怡然自得,窗外的飞雪,衬得那女人美得像天仙一样。

她见状,楞了一楞,莫名有些不知名的什么冒了出来,堵在心口上。

她才推门,门内的三人就停止了对话,同时朝她看来。

她僵站在门边,看着那两男一女,瞬间有些尴尬,慢了半拍,才想起自己应该要敲门,她欲退出门,又觉得这样很怪,慌乱中只能匆匆道。

“呃……抱歉……呃、我……这我家柿子,天冷,挺好吃的,可以清肺止咳,陆义在楼下等我,我先告辞了。”

她扯着笑,边说边慌张的将那包袱搁在桌上,跟着没等人开口,就迅速摆摆手转身离开,那女人将纤纤玉指从暖手筒里抽了出来,好像开口轻声细语的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也没有停下来。

说真的,她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不是很清楚。

脑袋里莫名乱烘烘的,就是热。

她快步下了楼,李朝奉奇怪她怎么这么快就下来,她只随便讲了些什么,当他开了锁把门打开,她立刻走了出去,上街后,她发力交换双脚,几乎忍不住跑了起来,然后下一刹,她就整个人失足趴跌在雪中。

雪不深,才下了一晚而已。

她摔得很疼,擦破了手,看着自己掌心上的血,她脑袋这才清醒了一点。

一颗心,仍跳得很快,依然很堵。

像堵了颗大石头那般的堵。

她舌忝舌忝干冷的唇,小心的站了起来。

想什么呢?

他和那花魁就只是坐在那儿说话,她不知自己见了为何那么慌张。

她拍掉身上的脏雪,举步往前走。

有什么好慌张的?

一点也没有,一点也没有。

她吸着寒冻的空气,有那么一瞬间,想回头看,却不敢。

她不敢。

只莫名想起,一年前,她也是这样摔跌在雪地里。

因为他,她才知道要去大庙买平安符,才能开始做买卖。

迎春阁是他家开的,她早就知道了。

花魁来找他也很正常,他还帮那花魁吹过笛,救过场呢。

只是不知为何,她这些日子莫名就忘了这件事;只是不知为何,春天时还不堵的事,这会儿堵上了心口;只是不知为何,脑海里全是那男人与天仙一般的花魁隔着小几坐在一起的画面,全是他站在花魁身后,替那花魁在满天桃花中吹笛的景象。

她在飞雪中一步一步往前走,完全忘了陆义的存在,直到陆义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才回过神来。

“你要去哪?”

她呆看着那男人粗犷的脸、紧蹙的眉,眨了眨眼,这才惊觉雪不知何时下得好大,才发现自己在雪中走了好远好远,难怪这牛脾气会伸手抓她。

她冷到不行,手脸都冻得发僵。

“抱、抱歉……我……有点……我不知道……”

陆义浓眉拧得更紧,松开抓着她的手,张嘴再开金口。

“回去吧。”

她一边发抖,一边点头,顺从他的指示上了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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