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千金 第三章 叶家的生活不好过
“早知道生妳没好下场,当年就应该活活把妳掐死!忘恩负义的贱……”
叶田氏被打得奄奄一息,却还是在看见梁瑀晞上马车时破口大骂,粗鲁的咒骂听得梁瑀晞皱眉。
试着忽略叶田氏,她拉开车帘朝外望,看着熟悉的街道回想过往。
她是法律系的学生,超乎常人的记忆让她成为人人羡慕的学霸。
她有个哥哥,在永远拿第一的妹妹面前、他很吃亏,但他的性子很好,从不比较,还护妹护得理直气壮。
认真说来,她的人生过得风光而精彩,只是人生无常,国三那年她病了,开刀、化疗,为了给她捐骨髓,哥哥不但陪她进出开刀房,还立誓考上医学院,那对功课不怎么样的哥哥而言绝对是非常艰辛而漫长的过程,但为了妹妹,哥哥做到了。
那段日子,她害怕死亡,却为了不让家人操心,刻意假装死亡并不存在,她不断说服自己,只要有坚强的意志,就能将疾病熬过去。
没想到经过七年的努力,最终她还是在死亡面前低头。
在进出医院的岁月里,她上高中也念了大学,并且在短短的生命中结识爱情。
他是她的学长、名叫梁晟——一个能靠外貌赚钱,却在法律这条路上劈荆斩棘,比任何人都努力的男生。
学长对她爱护有加,而她,暗恋学长。
从高中进入校园的第一天起,她就恋上梁晟。
她因为他选择法律系,因为他学习画画,学霸姑娘一旦恋爱,就是倾其所有竭尽所能。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死掉、她穿越,她成为大梁王朝的王府嫡女,再然后意外发现……穿书了,她穿进在病床上看的小说里,成为书中三岁的梁瑀晞。
更教她激动的是,书中的男主角梁瑀晟不但长得和学长一模一样,连喜欢的事物都相同,喜欢画画、喜欢律法,并且是个宠妹达人。
至于二哥梁瑀昊……是给她捐骨髓的哥哥呀!
当三岁的她清醒,看见床边的“哥哥”时,她只有一个念头——感激,感激老天爷给自己重活一次的机会,感激祂让自己不孤单。
文中对男主角的童年并未着墨太多,多数写的是他的仕途志业、对刑律的努力及与女主角的爱情,而梁瑀晞不过是书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配角。
在书里,梁瑀晞是个白痴妹妹,她同意叶田氏的计谋,给钱给首饰,却还是在几个月后事情曝光,她的刻意隐瞒让养父母有了想法,疼爱减半,紧接着梁瑀晞和改名梁瑀晨的叶喜妹正式展开战斗模式……
毕竟不是女主,虽然她在书中活得够老,但戏分比英年早逝的梁璟朱还少。
但是当她发现男主是学长那刻,她立刻做出决定,决定把女主角踢到千里之外,决定将自己的地下暗恋转为地上明爱,并且将欠哥哥的想尽办法偿还。
过去十一年,她让自己聪明可爱,让自己被疼惜喜欢,她尽力让自己成为梁瑀晟心中唯一的星星。
梁瑀晞认为照这情况发展下去,若干年后,当她不再是妹妹,疼爱她的梁瑀晟必定会以婚姻为借口,将她留在王府。因此她无比努力,也许她当不了最厉害的,但她想尽办法让自己无可取代。
当该做的全做了,最后的最后就剩下促成一切的东风。
叶田氏就是那股东风,她不出现,她就是王府嫡女,她需要一个崭新的身分,让自己有机会走到梁瑀晟身边。
离开靖王府,是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
叶田氏当然不会自曝其短,说她出身风尘,更不会将换女儿的事描述得巨细靡遗,所有不利于叶田氏的真相全是她从书上得知的,她用作者的描述说服了闵老夫人和靖王妃。
虽说发展全在计划中,但……事到临头还是伤心了。
离开生活多年的地方,离开待自己一心一意的家人,难过卡在喉咙,而纷乱的念头戕害了她的笃定。
会不会从此天涯一方、梁家人与她恩断情灭?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事情走向真会如她所想象?是否过度自负,是否被骄傲蒙蔽双眼,其实……她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很害怕,但已经走到这一步,她没有后退的机会。
她只能鼓励自己——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妳给我等着,我要是不收拾妳,就跟妳姓!”不管她有没有听进去,叶田氏都持续骂骂咧咧。
梁瑀晞转头轻道:“妳想跟我姓?姓梁吗?恐怕有困难。”
“王府已经把妳赶出来,妳以为自己还是正经姑娘?我呸!也不洒泡尿照照自己……我怎么就生了妳这个蠢货?”叶田氏一面骂、一面哭,她委屈极了。
“打三十大板还有气的人已不多见,妳还能中气十足骂人,可见王爷下手还是太轻,要不要让车夫调头,让妳试试真正的三十大板什么滋味?”梁瑀晞轻飘飘说着,看叶田氏的眼神像在看一条死鱼。
叶田氏被吓着了,心跳飞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她是恶鬼投胎,不是当年自己生的女孩!
爆炒猪肉、麻婆豆腐再加两道青菜,添好饭,林婶把饭端进各房间,伺候起叶家三口。
梁瑀晞搬进叶家大半个月,来到石榴村第一天,她就到里正那里把事情交代清楚,给自己办好新户帖。
她没把叶田氏做的龌龊事掀开,只道当时情况混乱,两家人抱错孩子。
然后她用了前世的名字——叶晞。
她雇用邻居林婶帮忙打扫环境、伺候伤员,十几天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叶家三人的伤口几乎全好了。
捡来的好日子,叶田氏哪肯放弃,因此一想到就哼哼唧唧喊痛,还不让躺得浑身酸痛的丈夫儿子下床。
叶晞没正眼看待他们,安静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未来怎么走,她还得慎重盘算。
前世她很会做菜,但身为王府嫡女,十指沾不得阳春水,这身本事从来没用过。这些天林婶教会她烧柴,然后在前世记忆中深刻的菜肴一道道出现在餐桌上,不仅自己受惠,叶家三口也吃得嘴角流油。
叶方还私下想着,若能天天吃上这么多好菜,把亲妹妹带回来也是好事一桩。
叶晞的钱几乎全给了二哥,她支持他想当神医的梦想,离开时身上只剩下一百多两,看起来似乎很少,但就算好吃好喝供着,也够支持一家四口过上好几年,更别说她还有别的收益,因此半点不操心。
“晞晞,里正让我带句话,妳想雇人春耕的事可能得再等等。”林婶回到桌边,准备和叶晞一起用饭。
“因为家家户户都有田要种吗?”她深信专业的事得让专业的人来做,但在叶田氏的指挥下,叶方和叶长生打定主意赖床养伤,她不想为这种小事吵架。
“不是,今年第一场春雨迟迟不下,大家都在观望着,万一种子洒下去却没有雨水供上,种子可不便宜。”
春雨……是,今年春雨迟迟未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要不要多事叮嘱一声?正想着,敲门声响起。
林婶道:“我去开门。”
“没事,您先吃饭,我去开门。”叶晞放下碗筷。
她和邻居婶婶说好,要同她买几只鸡崽放在后院养。
加快脚步跑到门边,拉开木门时,却发现来人不是隔壁婶婶,而是最不受她待见的梁璟朱。
皇上有七个儿子,眼下入主东宫呼声最高的是前两位,但她清楚最后他们都没坐上帝位,梁璟朱也没有,因为他死得早。
是现实吧,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想和梁璟朱打交道,一个不能天长地久的族兄,岂能放下太多感情?她一点都不喜欢死亡及伤心。
他怎么来了?
一个门内、一个门外,他没说话、她也不语,四只眼睛相对,居然被她对出一个结论——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反射效果一级棒,可以用来当随身镜。
“叶晞?这名字不错。”梁璟朱双手横胸,嘻皮笑脸地望着她。
打听她的名字?“四皇子太闲吗?”
“不喊哥哥了?”他抬高下巴打量叶晞。
梁璟朱越想越不对,再聪慧的女子也无法不带情绪地接受这一切,而她不哭不闹,连伤心成分也稀薄得可以,很不合理啊。
倘若她缺心少肺、自私自利便罢,但她对靖王府的维护可是卯足全力,是什么理由让她云淡风轻?
他狠狠地淘过一遍记忆,然后某句话跳出来了——
“谁都不嫁,我只想嫁给大哥。”
这话她一说再说,过去不曾多想,现在有足够的理由让他花心思琢磨——这话她只对瑀晟说,对同样疼她的瑀昊和王叔半次都没提过。
灵光闪过,有没有可能她和自己一样,也是重生之人?
若没猜错,那么她理所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她和瑀晟不是亲兄妹,也知道瑀晟对她的疼爱有机会发展出其他可能。
紧接着他细数这些年来发生的大小事,越是深思越觉得可能。
为什么她的性格大变,为什么她的选择改变,为什么她聪明通透、认真学习,为什么她在水涝之前发现树薯?
变量,这是她成为变量的原因!
经过连日思索,再与瑀晟、瑀昊求证之后,他来了,他想找出更多的证据,证明她的重生。
“我非王府千金,何来的皇子哥哥?”
“撇清得这么快,妳想切割什么?与王叔、王婶的关系,还是同瑀晟的兄妹关系?”那句“只想嫁给大哥”不是随口说说,而是耳提面命,她真心实意想要成为瑀晟的妻子?
叶晞天性敏感,梁璟朱的随口试探让她心脏被重击。
他说“同瑀晟的兄妹关系”,却非“同瑀昊的兄妹关系”,他知道什么吗?
不……别急,他不是人心探测仪,也没修过心理学,他无法猜透别人的心事,何况她隐藏得很好,不是?
板起脸孔,她冷声道:“不知四皇子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他没回答,痞痞笑开伸长脖子到处闻闻。“做饭了?恰好我还没用,一道吧。”
挪动脚步,她挡在前面,直言拒绝。“四皇子金馔玉食,平民小户供应不起。”
“我不挑食。”身子一侧,她还没看清楚,他已经滑进屋里。
这是什么功夫?不对不对,她认真回想,书里描写的梁璟朱……没有,没有任何和武功有关的字句。
在她努力回忆同时,他已经循着香气来到厨房。
厨房不大,除一个灶、一个台子之外,只有一张木桌、两条长凳。
林婶正坐在长凳上享用午膳,她吃得满脸欢喜,晞晞的手艺太好,满村子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能干的,才几天功夫,她都长胖一圈了。
梁璟朱不避讳,拉开林婶对面那张长凳,捧起叶晞的饭碗与长筷,举箸就夹起一块爆炒猪肉放进嘴巴。
细嚼两下,嗯……意外的好吃,竟然比他的逸香阁味道更好。
梁璟朱下意识多看林婶两眼,心道:此人可用。同时间顺手再夹几筷子细细品尝,不错,连青菜都能炒得有滋有味,不简单。
“这位大娘,除这几道菜之外,妳还有其他拿手菜吗?”
林婶一听,连忙摇头。“菜是晞晞做的,她的手艺很好。”
手艺?前世选择留下的她,和梁瑀晨连手将王府后院闹得鸡飞狗跳,最后王叔替她选择一门亲事早早出嫁,当时他听过瑀晟讲过几句,说她写信回来告状,道是生活艰苦。
是艰苦生活养出来的手艺?
叶晞随后进厨房,盯着梁璟朱的背影,无奈道:“四皇子,那是我的位子。”
皇子?林婶一惊连忙起身,碗都端不稳了,她急急拿走碗筷,一面走一面说:“晞晞坐,没事,我回家去。”
“果然冰雪聪明,一句『四皇子』就替妳吓出个位子,快坐下吃饭吧。”
叶晞翻白眼,她想吓走林婶吗?她分明想赶走不识趣的梁璟朱。
打过多次交道,她很清楚对方脸皮有多厚,算了……吃饭皇帝大,现在不是计较的好时机。
拿起碗,舀一匙麻婆豆腐,把饭拌得红红辣辣,一面吃一面思索,可即使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他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随意吃几口,她放下碗筷,看一眼还在大快朵颐的梁璟朱。
他被辣得眼泪鼻涕直流,还不肯放下筷子,狼狈的模样看得她抿嘴轻笑,心底的不快随之烟消云散。
这时代无人用辣椒入菜,只作为观赏用,过年时摆上一盆,红通通的果实看着喜庆,但毕竟数量不多,她也不过在宫里看过两盆。
前几天她出门采野菜,意外发现一大片,也不知怎会在野地繁植起来,她见猎心喜,采回满满一篓子。
“大哥、二哥还好吗?”叶晞问。
扬眉,梁璟朱再夹一筷子青菜。
当然好,他们还在等她被贫穷追得走投无路呢。
“怎么不问问闵老夫人、王叔和王婶?”
“我不能一个一个慢慢问?”
“行,我一个一个慢慢答。老夫人身体康健,精神也不差,常常差人做红豆糕,却半口不吃,光对着红豆糕长吁短叹,妳可知道为啥?”
叶晞知道,红豆糕是自己的最爱,外祖母不碰的,总嫌它太甜。
“老夫人对新认回的外孙女相当不满意,重金聘先生和教养嬷嬷悉心教导,但成果有限。王叔没让她住进妳的晞辰院,另外给她安排了新院子改名晨光院,梁瑀晨不满,说那里离主院太远,而里头的摆设远远比不上晞辰院。”
叶晞捧起下巴、望向窗外。
晞辰院里最珍贵的是秋千、竹桌竹椅,它们都是爹亲手扎的,做得没有外面卖的好,但她一口一句喜欢,它们便全留在院里了。
每回宫里赏赐,爹定要亲自挑上几样往她屋里摆,他说——“本王就这么一个女儿,得娇养富养惯养着。”
爹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全堆到她面前。
瞥见她眉间愁绪,离开王府……于她是为难,对吧?
“王婶心里矛盾,她恨极叶田氏却又太心疼妳,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心情,只能把满腔对妳的疼爱转移到梁瑀晨身上。对了,叶喜妹已经改名梁瑀晨,县主封号也落在她头上,妳知道的,对吧?”
“我知道。”刚答完,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该死!疏忽了,梁瑀晨的身世在上玉牒之前,王府肯定会先藏着掖着,京城百姓都还不知道的事,远在石榴村的她怎么会知道?
她急忙描补。“我能猜到县主封号易主,至于叶喜妹改什么名字我不晓得。”
这叫欲盖弥彰,梁璟朱笑得更欢腾。
“王叔长吁短叹,抱怨父皇把一堆事交给他,让他忙得晕头转向,不能快马飞奔石榴村。”
叶晞托着下巴,她也好想爹啊,想着和爹爹一起看云数星星。
爹爹那样忙,可她要,他就抱着自己躺在草地上,指着一片一片的云问:“那像不像一匹马?”
“不像,像牛。”
“牛没那么长的腿。”
“牛腿长,只是大家不懂得欣赏。”
父女俩经常这样子耗掉一整个下午,啥都没做,却开心得像啥都做过了。
“瑀晟很忙,最近大理寺事儿挺多的,不知道哪里吹出一股歪风,很多人想替早夭的儿子配冥婚,不少年轻女子的坟墓被掘开、尸体被盗,偏偏这种事无法可管,瑀晟忙得晕头转向。”
“二哥呢?”
“这小子行啊,他跟薛神医学到不少本事,前些日子皇女乃女乃眼睛不好,他进宫号了脉,之后做一匣子药丸给皇女乃女乃试试,没想还真试出效果。”
梁璟朱嗅到商机,立马开一家药堂,让梁瑀昊带人制药,以后他再不必苦哈哈地向妹妹伸手,不过就算梁瑀昊想要,那位妹妹肯定没这个妹妹的挣钱本事。
真好,二哥总算学出成绩,爹娘本不同意二哥习医,堂堂王府少爷怎能做个小郎中?是她说服爹爹,既然二哥无心朝堂,又不必继承家业,何不让他试试想做的?府里有爹爹和大哥早已是风口浪尖,也许二哥退这一步是更好的棋。
爹同意那天,二哥乐得一把将她抱起来转圈圈,转得她头晕脑胀。
哥前世就是念医学院,她永远记得,哥在病床前握紧她的手说——“哥要走肿瘤医学,要亲手治好妳的病。”
“不问问我吗?”
“有什么好问的,米铺布庄酒馆银楼……哪间铺子不是赚得钵满盆溢?”
“这是夸奖还是鄙薄?”梁璟朱斜眼望她。
“是事实陈述。”
“要听听另一个事实陈述吗?”
“请说。”
“淘墨斋出的新书《少年天子》,短短五天、光在京城就卖掉三百多本。”
原本他还打算压一压,等到下个月再出书,但突发状况,身为族兄总得替伪妹妹考虑,因此决定提早出书,助她在虎狼窝里过得舒适。
怎么突然说这些?因为知道她是《少年天子》的作者?不可能,出书的事她连亲人都没说,所以是……知道她爱看小说,特地给她送新书来?
见她半晌没琢磨透,梁璟朱轻叹,这丫头变笨了,都说得这么明显了。
无法,再提示两分。他问:“妳还想见淘墨斋东家吗?”
他知道她想见……天!是他!他是淘墨斋的东家?猛地倒抽气,那么大哥、二哥是不是早就知道舍人……
她正想问清楚,没想惊破耳膜的尖叫声传来,紧接着是东西落地的碰撞声。
声源在自己屋里,叶晞想也不想拔腿跑去。
看着她匆忙的背影,梁璟朱放下碗筷追过去。
屋门被推开,他跟着进屋,却在房门处发现一个深洞,怎会在房间里挖洞?
他直觉停下脚步,但是、不对……叶晞站在洞口“上”,叶田氏也跌坐在洞口“上”,弯腰看仔细,洞是画出来的,画得太栩栩如生、真假难辨。
“妳进我屋里做什么?”叶晞双手横胸、面无表情。
回过神的叶田氏不敢置信地触模地板,洞是画上去的?竟是这贱蹄子作妖!
她扶着地板站起身,不自然地拍拍手上的灰尘,轻咳几声,好像咳过后就能把自己的气势给咳回来。
“我只是进来看看……”
叶晞不给面子,直接抢话。“看看我把银子藏在什么地方?”
“妳是什么态度?还敢说藏?要是让街坊邻居听见成什么样儿,我是妳娘,钱就该交给我管,难道靖王府没教妳为人子女之道?”事实被戳穿,她豁出去了。
那天叶晞让马夫驾车返回王府,差点儿把她吓得屁滚尿流,直到那会儿她才惊觉她不是可以任人欺负的叶喜妹。
这层认知让叶田氏委实安静一段时日,但是在好吃好喝、被供养十几天之后,没见到叶晞再有其他动作,又开始觉得她是只纸老虎,没有王府撑腰,想耍狠也没劲儿,因此重新动了歪念头。
她认为叶晞的底气不就是那个包袱,如果把她从王府带出来的银子收走,她说话还能这么大声?对待亲生爹娘还能这么理直气壮?想作主叶家大小事,她作梦吧!
“在王府里,只有长辈给子女银钱,没有子女上缴钱财的理。”
“妳的意思是打死不交钱?可以!那里正那边……”
“户帖吗?我已经办好,不劳操心。”
她竟然抛头露面去把这事给办了?那她说了什么?是不是整个村子都晓得她做过的坏事了?
叶田氏心急,这会儿钱非拿到手不行了,万一被指指点点、骂得待不下去,到时还得搬家。“这房子是我的,如果妳不把钱交出来,就立刻给我搬出去。”
“搬家?可以啊。”她掠过叶田氏,走到床边开始整理行李。
居然威胁不动?叶田氏像看疯子似的看着叶晞。
谁家姑娘胆子这么大,说离家就离家,还以为她背后有靖王府可依靠?甭傻了,如果人家还在乎她,哪会让她离开?她这是有恃无恐,还是初生之犊不畏虎?
见叶晞利落地打包好行李,负在背上,转身就要离开,那决绝的表情不是在演戏。
不行不行,她搬出去,他们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就要断了。
叶田氏连忙挡在叶晞前面。“踏出这个家门后,妳要怎么过日子?没有户帖、寸步难行,难不成妳还想立女户?别说妳有亲爹娘在这事儿成不了,再说那些个立女户的,有几个好下场?她们都是人家的俎上肉,哪个男人经过都能啃上几口,家里没有个顶梁柱,妳不怕被男人给欺负?认清事实吧,女人这辈子就只能靠爹娘兄弟……”
梁璟朱听不得她叨叨絮絮说个不停,插进话道:“她还有我这个族兄可以靠。”
叶田氏这会儿才发现家里有个外男,转头,她对上梁璟朱狭长的桃花眼。
族兄?叶长生的兄弟都死绝了,臭丫头哪来的族兄?等等……会不会是靖王府里的……靖王是皇帝的亲兄弟,那么叶晞的族兄不就是皇子?
嘶地,肺叶吸进一道冷空气,让她整个人瞬间清醒。
下一刻她扬起笑脸,巴结问:“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眼看叶田氏腆着脸上前,就要同梁璟朱攀起交情,叶晞觉得丢脸极了,冷冷抛出一个字。“滚。”
她竟然叫她滚!
叶田氏的自尊心受到挑战,忘记眼前这个不是叶喜妹,扬起手直觉往她脸上搧去,没想手刚抬起就被拉住、硬生生定在半空中,下一刻腕骨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扯开嗓子鸡猫子喊叫起来。
“闭嘴。”梁璟朱低声斥喝。
叶田氏一听瞬间闭嘴,她痛得全身瑟瑟发抖,一双眼珠子向叶晞投去求救。
“请听清楚,再让我发现妳到我房里偷东西,我会立刻报官。”
“怎么能报官,我是妳娘啊。”叶田氏觑梁璟朱一眼,用起哀兵政策。
“法律不考虑加害者与被害者的关系,只要构成犯罪行为,案子就会成立。”
见她滴水不漏,叶田氏楚楚可怜地对梁璟朱说:“求公子评评理,天底下做儿女的岂能如此不敬天地、不孝父母?枉费我辛辛苦苦把她……”
“滚!”这一声,梁璟朱带着震慑怒吼,他的耐心用罄。
他明白“洞”的作用了,他能猜得到晞晞生活难过,却没想到养家、做饭之外,还得时刻防范家贼,这里还有没有人拿她当亲人?
叶田氏嘴一闭、脖一缩,低着头像个小媳妇似的扭腰离开。
叶晞叹大气,把包袱拿回床边归位。
梁璟朱站在门边,寒声问:“这就是妳坚持想要回报的生恩?”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将行李摆放好后走到他身边,指指地上,“这是3D立体画。”
她的资源不多,只能用画画来吓唬小偷,说起来有点可怜,但……能怎么办呢,外贼易防家贼难料啊。
“妳说什么?”
“3D立体画,这种画法能让东西看起来很像真的。”
“意思是能够鱼目混珠?”
“对,鱼目混珠。”
她拿起画笔,往墙角涂涂抹抹,不久一只活生生的小兔子蹲在墙边,怯生生的模样惹人怜爱,看起来和真兔子一模一样。
“妳怎么办到的?”他不懂,图画明明是平的,怎么会变得有厚度?
“利用光影造成视觉错误。”
“视觉错误?”
她在地上画两条等长的线,然后在上面的直线两端,各接上两道往外的线条,在下面的直线两端接了往内的线条,画完后退开两步,问:“现在你还觉得它们一样长吗?”
她怎么会这个?前世她碰到什么奇遇?实在太有趣。
有趣的念头在脑袋里张扬,梁璟朱莫名地好想要……
心动不如马上行动,他想要、他动手,下一刻他抓起她的颊肉往两边扯。
嗯?叶晞错愕地盯着他,这个动作代表亲昵?欺负弱小?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这样糟蹋一个熟女的自尊心。
“你干什么?”她用力掰开他的手指。
他粲然一笑,抛出刚才被叶田氏阻断的话题。“我是淘墨齐的东家。”
定身!所以不是亲昵或欺负,而是暗示,暗示她得为五斗米折腰?得任由他为所欲为?所以呢……折不折?
折!不过是折点小蛮腰算什么?掰他手指的力道松开,她“允许”他在自己脸上折腾。
不错嘛、挺识相!值得嘉奖。梁璟朱笑道:“想不想同我合作卖画?”
嘴巴被拉开,她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口水会不由自主往下淌,她点点头、再点点头,心道:有钱赚的事儿,请一定要找我。
她的“懂事”得到他善意回应,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迭银票。“这里是一百五十两。京城以外的淘墨斋,每年结账一次,到时再把稿费给妳送来。”
盯着银票,她道:“你先帮我收着吧,我这里不太安全。”
连钱都不敢收,这过的是什么生活?一向不懂心疼人的梁璟朱头一回有了心疼感受,温声问:“后悔离开王府了吗?”
她抬高下巴,坚定自己的骄傲。“后悔什么?后悔不剽窃、不霸占、不掠夺,后悔自己过度光明磊落?”
璟朱觑她一眼,这丫头随时都能振振有词,逼得人无话可说,收回心疼、收回银票,他揉揉鼻子往外走。
叶晞跟在璟朱背后走出,出门时却发现藏在窗户后头的几道偷窥目光,唉……这些人吶,看着前方昂藏的背影,眉头微弯、脑子轻转,她倏地轻浅一笑。
好吧,掐都被掐过了,得整点利润回来,有的人,可以用,有的势,得借。
她奔到梁璟朱身侧,拉住他的手,态度无比亲昵,亲密到让梁璟朱无法置信。
虽然无法置信,但实话说,心里头有几分解析不出的窃喜,可惜他嘴贱,出口的话却是,“妳有事还是有病?”
叶晞大翻白眼,当她乐意?呵!不过想借点虎威,吓吓闲杂人士,生活很忙的,她不想浪费精力应付无聊算计。
想法虽是如此,不过她终究压低声音,对他发出些许善意。“春雨迟迟不至,皇上有心派皇子上天坛求雨对不?”
“问这做啥?”
梁璟朱这样说,眉毛却奇异地飘了起来,心中带出几分期待。
“如果有的话,请你试着闭嘴,推荐人这种事千万别碰,吃力不讨好的。”
目光微闪,表情崩裂,梁璟朱差点儿握住她的肩膀大摇三百下,问:妳怎么知道我会吃力不讨好?妳也重生了对不对?
不会错了,她和自己一样,也是重生。
前世他极力推荐二皇兄,不遗余力地把自己摆上争储台面,最终他变成箭靶,被射成一只死刺猬。
重生后,洞悉人心的他再不发傻,努力置身事外、口口声声发大财,朝堂事全然不管,他打定主意一世逍遥,任谁当皇帝都与他无关。
如果不是瑀晟……唉,摊到这个喜欢拉着自己做大事的族兄……
不过还行,截至目前为止,所有人都认定他和靖王府立场一致,是最忠诚的保皇党,任谁来拉拢都不行。
扬眉浅笑,他成功抑制住激动。“我是长舌妇吗?妳为什么认为我会多嘴?”
抛下话,翻身跃上马背,他想留下一个潇洒背影,让她日思夜想、辗转反侧,极力猜测他的行为——就像他猜她一样。
梁璟朱笑开,笑得满眼算计、满脸诡谲。
他的笑看得叶晞愁眉,谁有他这等本事?明明帅到天理难容,却能笑得让人想砸破他的头。
她扯住缰绳,郑重警告。“我是认真的,你很清楚代表皇帝上天坛求雨是什么意思,千万别蹚这浑水,不划算。”
“这么关心我?是不是爱上我啦?”
他用勾魂媚眼狠狠撩她一把,撩得她差点儿闪瞎眼,本就英俊到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男人,再这么一笑……想让天下女人集体去跳楼?
没等她反应过来,梁璟朱扯开缰绳、扬长而去。
他不知道这一路上自己都在笑,不知道自己坚硬无比的心脏有某个角落软化了。
被关心的感觉……挺好。
这边,被马蹄扬起的尘土喷了一身的叶晞终于回过神。
爱上他?呸呸呸,谁会喜欢一个短命鬼,对于爱情的要求,她不但要朝朝暮暮还要天长地久。
关心?才怪,她关心稿费、关心前程,关心滚滚而来的金银铺盖出一间金屋,她要拿来收藏前世今生都深深眷恋的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