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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佳酿 第三章 夫子的刁难

夏日多雨,泉水村古井的水都丰沛了不少,井边有个大平台,直接盛接着井中涌出的泉水,不时有妇女到井边平台洗衣洗菜,老人家们也喜欢晃到古井边乘凉,谈天说地。

宗族里辈分比萧成还大的萧老太太住得离井边不远,她嫌家里热出门闲晃,晃到了井边,见萧婵姊弟俩由山那头朝着古井而来便唤住了他们。

“阿婵啊,你怎么还在这里?”萧老太太莫名其妙地道。

“太婆,家里水缸没水了,我们正想装些回去。”萧婵恭敬地道。

对于村里的老人,她一向是有礼的,所以即使打扮得像个假小子,偶尔在外头与那些混混二流子逞凶斗狠,村里老一辈的人却也没多说她什么,反而对她很是疼惜,毕竟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女娃,年纪轻轻就要扛起家中重担,把自己当男孩子用。

“我听秋月说,你也想让阿锐上学堂。”萧老太太口中的秋月就是萧婵家隔壁的张婶子,“今日学堂开门收学生啦,你怎么还在这里闲晃,不快带阿锐去占个位置?人家秋月都带着小虎早早去了,你也快去吧!”

萧婵听得眼睛一亮,“我只知学堂最近要开始上课,没想到便是今日。谢谢太婆告诉我,我立刻带阿锐去了!”

萧老太太呵呵一笑,挥挥布满皱纹的手道:“快去快去,听说夫子束修收得不多,不过是意思意思,你应该也能负担得起的,萧成走了之后,你这女娃子辛苦了……”

萧婵自然没有闲暇听萧老太太感慨,真要再说下去可能太阳下山她都没法子带萧锐去学堂,于是她朝萧老太太再道了声谢,急急忙忙拉着弟弟冲回家。

进了院子先将弟弟赶回房间,让他自个儿换上那套长衫,她去灶房提了篮子,放入一条腊肉,一壶自家酿的酒,还有一袋精米,最后又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带在身上——这些都是她去镇上打听过拜师需要的束修,光那袋精米就是她省吃俭用了好几日挤出来的,只怕或有不足,所以才又把银钱放在身上。

姊弟俩准备好了,匆匆忙忙的朝学堂的方向去了。

待两人来到黄家老宅,外头不说人山人海,也是十分热闹,不少村子里的孩子在屋外跑来跑去,嘻笑玩闹,村人们有的站在门边指指点点,有的大喊大叫制止自家孩子,但大多笑意盈盈,喜不自胜。

黄家老宅外站着一名小厮,看起来也是知书达礼,见到萧婵姊弟俩便知也是要入学的,于是朝着萧婵说:“这位姑娘,只要是本村的孩子都能入学,所以孩子就不用进了,请家长直接入内登记便是。”

萧婵闻言看了看满院子疯跑的孩子,顿觉这样的安排好有道理,便低声让萧锐在外头等着,自个儿踏入了大门。

一进门,便有另一个小厮引着她进入正堂,只见正堂内一名男子端坐着,低头认真的不知在案前写些什么。

萧婵走了过去,不知为什么有些紧张,“那个……夫子,我、我是替我弟弟来报名上学堂的……”

案前男子便是洛世瑾,这种琐碎的事原不必他处理,但他觉得应该让家长见见学堂山长,所以便亲自坐镇,待萧婵一开口,他闻声不由手里一顿,总觉得这声音极耳熟,一抬眼果然是萧家脚店那粗鲁的女子!

而萧婵终于见到了弟弟心心念念的夫子,当下心都凉了半截,她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运气能背到这种程度,最近得罪的除了汪家,也不过就一个散财公子,偏偏散财公子竟然就是学堂的先生,这会儿她真觉得弟弟的求学之路有点悬了。

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道:“那个……夫子,我姓萧,我是替我弟弟萧锐来报名上学堂的。”

这村子有不少人都姓萧,洛世瑾倒不在意她说的是什么名字,只是表情冷淡地道:“你家的孩子,我的学堂不收。”

这个回应比起萧婵与人打架时头上挨一记都还要难过许多,她急急回道:“可是……可是外头的小厮说本村的孩子都可以报名的!”

“确实如此。”洛世瑾看着她,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远的笑。“但你例外。”

萧婵明白了,他这是报那日她送旁人酒却卖了他五百文的仇呢!

若换成另一个人、另一个情况,她可能直接动拳头了,可是偏偏这人是夫子、这里是学堂,萧锐以后可能还要在这里混的,她不能冲动。

本就是从贫困之中挣扎出一条生路的,萧婵很明白什么是能屈能伸,于是她露出一脸愧疚,认错道:“夫子,以前是我……态度不佳,我在这里向您道歉了,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让我家弟弟入学吧,他真的很想念书的!”

洛世瑾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过想到这女子过去张扬的态度,就怕她前恭后倨,便再一次想确认她的悔意,“所以你承认自己恶意抬价卖酒水?”

萧婵原本还低头装诚恳的,猛地又将头一抬,“我没有!我的酒本就值那个价!”

洛世瑾脸色一沉,“知错不改,冥顽不灵,可知你家的孩子品性如何,恕我教不起了。”

萧婵急了,“不是说做夫子的人要那啥……有教什么无类吗?别人家的孩子都收了就我家不收,夫子怎么可以这样差别待遇?阿锐和我不一样的!要不夫子你见见他,见过他之后,你定然会想收他的!”

“我不必见他,见你就知道没有收的必要。”他可不想收一个大麻烦,日后若是他教她家孩子时严厉了些,这女人就要打上门怎么办,简直后患无穷。

萧婵整个背脊都麻痹了,她无法想像如果阿锐知道自己不能入学,是因为姊姊得罪过夫子,那他会有多么难过,又会如何看待她这个姊姊?

她替阿锐裁衣时、她将笔墨纸砚拿给他时,还有订做的书箱送来时,萧锐那喜悦得几乎要发光的面容,现在都像一面镜子,映照着她的无地自容。

“夫子,我……你到底要如何才能原谅我呢?要不我把你给过我的银子都还你?还是你要我跪下、要我磕头?要不你揍我吧!我保证不会反抗,只要你让我弟弟来读书。”萧婵难得鼻头都有些酸了,但她从很小就知道,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所以她硬生生忍住,膝盖一弯竟真的要跪下。

“慢着!”对方能做到这地步,洛世瑾惊讶了,也有点改观,不过他仍是不愿意跟萧婵多打交道。“你不必跪我,也不必磕头,我又不是收你当弟子,你也不是我的奴仆。”

然而她的态度让他明白,若是坚持不收她弟弟,只怕她会一直纠缠下去,于是他决定换一个法子。

“你要我收你弟弟,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他突然改口。

“什么办法?”就算要她上刀山下油锅,她都不会眨一下眼。

“我母亲最近身体不适,需要大补的药材,比如灵芝、人蔘或何首乌等等,还得上了年分的才有效。”洛世瑾说话的同时,眼底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精光。“你若是能得到其中一种,我便收你弟弟入学,你甚至不必再交其他束修。”

他不否认自己就是刁难她,依她家境应是买不起这等名贵药材,就算买得起,镇上也根本买不到,到县城里要寻只怕也不容易,找不到药材自然就会断了到他这里上学的念头。

而如果她有能力买这些药,自也可以让孩子到镇上的学堂读书,所以洛世瑾糊弄起她来一点也不心虚。

何首乌是什么萧婵不知道,但人蔘与灵芝她是听过的,光是想像那价值,她就禁不住心里一阵阵的寒。

不过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她吃过的苦还少吗?如果可以让弟弟入学,那么无论这事有多难,她也要想办法办到。

于是萧婵不再纠缠,退了一步向洛世瑾鞠躬,严肃地道:“夫子放心,我定将药材寻来,希望到时候夫子能履行承诺。”

☆☆☆

五日后,泉水村位于黄家老宅的学堂正式开学,村子里六岁以上的孩童几乎来得七七八八。

这是第一日上课,自然是由洛世瑾亲自授课,先让孩子知道这学堂里最有权威的人是谁,而后还要说些勉励的话语,提醒这些孩子来学堂的目的是什么。

“若能考试及第,改换门庭,自是最好不过,但人生在世,最重要的还是明事理、懂是非……”说到这里,洛世瑾顿了一下,又仔细的环视了一遍所有的孩子。

没有,没有蹲在学堂门口那个目光澄澈、特地来向他学字,殷殷期盼要来上学的孩童。

洛世瑾不免有些失望,他如今和屋子里这些孩子鼓励宣导的话,还是那个孩子无意间提醒他的,那孩子怎么没来呢?

他早知道来学堂的孩子良莠不齐,可眼见孩子们有的衣上还沾着泥,有的流着鼻涕,有的昏昏欲睡,有的还和隔壁学子打打闹闹,他忍不住又回想起那名想念书的孩子端正有礼的态度以及身上那袭洁净的长衫,不由又在内心喟叹。

是他家有什么困难吗?或是他错过了学堂招生的日期?无论如何,洛世瑾觉得自己有必要弄个清楚。

在启蒙阶段,学堂只上课半天,下午就让学童们回家,或是复习或是游玩,免得让孩子对读书产生反感。于是在第一日的学习结束后,待所有孩子都回家了,洛世瑾和黄氏说明了自己期待的孩童未出现一事便亲自寻到了村长家。

村长是知道洛世瑾很有些本领的,不仅仅有功名,只怕还当过京官,如今纡尊降贵前来,不由客气起来,连声询问是不是村里的孩子给他造成什么麻烦?

“麻烦倒不至于,就是有些孩子显然无心向学,在课堂上或是打瞌睡或是嬉闹,反倒影响了其他学生。不过这才第一天,孩子们还需要教导适应,所以无妨,等晚辈观察几日再说。”之后若是当真不想读书也没有天赋,他不介意与他们的父母谈谈,还是早早让孩子退学去学些其他的手艺,免得浪费时间。“但晚辈今日前来,却不是为了这个。”

村长奇怪道:“不知夫子还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晚辈想向村长打听一名孩童。”洛世瑾形容起萧锐的形貌,先用手比了一个高度,才继续说下去,“那孩子长这么高,很瘦,约莫七、八岁,眼睛明亮有神,生得眉清目秀,说话也算条理分明,远超过同年纪的孩子。他说他姓萧,家中亲人不明,只听他提起过姊姊,似乎是姊姊教养他长大的……”

村长恍然,“我知道了,夫子说的是萧锐吧?”

洛世瑾得到线索,也有些振奋,“他叫萧锐吗?”

“由姊姊教养长大的孩子,在本村也不过就萧锐一个啊!”村长笑道:“尤其他符合了夫子说的所有特征,七八岁,很瘦,眼神明亮又很会说话,看起来很是机灵对吧?他家就住在靠山边,往古井那头去。”

想着那孩子每次离去的方向,洛世瑾点点头,心想那孩子必然是萧锐无疑了。

“萧锐怎么了?那孩子挺乖巧的,应该不会在学堂里惹事吧?”村长忧心忡忡地问。

“并非如此,而是萧锐一心向学,他答应过我会来上课,但今日开学我却没见到他。”洛世瑾说道。

村长老眉微拢,整张脸都跟着皱了起来,“不可能啊?那孩子一心一意的想上学堂,他姊姊也拼了命赚钱供他,那日我还遇到镇上木匠送书箱来呢!”

“是否萧锐的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洛世瑾不禁问,如果真的家境贫困到连束修都交不出来,他愿意免了萧锐的束修。

村长也有类似的猜测,便有些为难的看向了洛世瑾,“夫子啊!萧锐家的处境当真可怜,萧锐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而他父亲在妻子死了之后便离家说要去赚钱,迄今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把他跟他姊姊扔给了爷爷,而他们的爷爷也在几个月前过世。

“那爷爷萧成是个不管事的,还重男轻女,成天钻研着酿酒也没见他酿出朵花来,家计全落在了大了萧锐十岁的萧婵身上。从她父亲离开那时起,她就需要到镇上讨生活,什么脏的苦的活儿都干,赚到的钱全用来养她爷爷和弟弟,还得教养弟弟。”

洛世瑾没想到萧家是这番光景,内心恻然。

村长越说越是叹息连连,“萧婵生得好,曾有人想将她骗到青楼里,或是卖了她,所以她从那时起就穿着她爹的旧衣服,再也不打扮,把自己弄得像个假小子似的,还学了一身武艺,否则怕是要被人欺负死……”

听到假小子三个字,而且还有一身武艺,洛世瑾不由联想到学堂报名那日求他让弟弟入学差点下跪的女子,顿时有极为不妙的预感。

果然,村长苦着脸说道:“他们家就剩萧婵与萧锐姊弟两人了,萧成死后,萧婵咬牙又将她家在河道边的脚店开了起来,却不时被镇上富户汪家人骚扰,那汪家人也真是可恶,从他们爷爷还在时就想要侵吞萧家脚店……她一个年轻女孩子还带个弟弟,要好好生存下来真的很不容易,如果萧锐是因为付不起束修而不能去上学堂,不知可否由我替他付了?”

洛世瑾脸都青了,所以他回村那日,在萧家脚店外见到的冲突,并非萧婵拦道滋事,而是人家要来抢她的脚店,她在自保?

他突然觉得自己相当可笑、相当愚昧,居然囿于世俗成见,被虚浮的表面蒙骗了。

洛世瑾深吸了口气才把内心的冲击压抑下去,尽量以平稳的口气对着村长说道:“束修便不必了,我很欣赏萧锐那孩子。敢问村长,萧锐的家位于山边的哪一户呢?我想亲去拜访……”

从村长那儿问出了地点,洛世瑾就匆匆赶去。

萧婵家并不富裕,但萧家以前三代同堂,也是有着前庭后院,光房间就有五间,其中一间主卧室还带耳房,灶房也不小,房舍只是老旧却并不简陋,屋外的篱笆爬满了瓜藤,郁郁葱葱,只是如今只住着姊弟两人,不免还是有些萧条。

洛世瑾很容易就寻到了萧家门口,他面色沉沉的看着紧闭的大门,在这乡下地方,大白天的会把门关起来,本就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夏日炎炎,就算过了午,吹过来的风都还带着热度,但洛世瑾只觉背脊被冷汗浸湿。

稳了稳心情,他抬手敲门,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以为没人在,正想寻邻居询问时,忽然听到屋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并不重,应当是个孩子。

随着脚步声到来,眼前大门一开,洛世瑾果然见到先前蹲在学堂外的孩子。

萧锐看都没看清楚来人便激动地唤了一声姊姊,要冲上前去抱住,但才踏出门口就发现差点被自己搂住之人穿的是深色长衫,与姊姊的打扮不同,于是停住脚步抬头一看,发现是自己崇拜的洛夫子,一时之间也不知要说什么,只呆呆地瞅着,眼眶却慢慢红了。

“你叫萧锐是吗?”洛世瑾问道。

萧锐点了点头,然而随着他头低下,泪水落在了尘土上,“是的夫子,我叫萧锐。对不起夫子,我没有去上学。”

听他声音委屈巴巴的,小手也直绞着衣服下袜,洛世瑾有些心疼,模了模他的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且说说为什么没有来上学。”

萧锐吸了吸鼻子,又用袖子抹了把脸,好不容易把那股想哭的止住了,才支支吾吾道:“我、我家付不起束修……”

洛世瑾闭眼长叹,果然是因为他为难了那女子。

“你请你姊姊出来,我与她说个明白。”

这次是自己做错了事,姿态低点也无妨,即便换成那女子得理不饶人,他也要忍住不能动气,还要说之以理,动之以情,宁可不收束修也要让萧锐入学,萧锐是个好苗子,不读书太可惜了,不能因为大人的恩怨扼杀了孩子的前程。

讵料,萧锐不若他所想的回头去找人,而是忍不住又落了泪,哽咽地道:“夫子……我不想读书了,以后也不去了……”

洛世瑾脸色微变,沉声道:“为什么?”

萧锐哭哭啼啼地道:“因为夫子要的束修,什么药材的,镇上没有卖,姊姊就到山里去找,她已经去三天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也知道一直哭不好,姊姊最讨厌他哭,曾念过哭也不能解决问题,可是他忍不住啊!萧锐又想哭,又想忍,哽咽着几乎连话都说不好,“山里很危险,村长说过有狼和老虎会吃人,让我们都不要进、进深山的……可是姊姊说那些药材只有深山里才有,她有武艺不必为她担心,但她是为了要让我上学才去的……如果姊姊被老虎吃了,那我、那我怎么办……夫子,我不去读书了,姊姊也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寻药材了……”

说到最后,萧锐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随着他的哭声,洛世瑾的神情变得凝重,心中一颗大石几乎压得他透不过气。

难怪母亲常说他自命清高,自以为看透许多人事物,实际上却是狭隘有偏见,眼下连他都无法否认,自己简直就是刚愎自用,不知所谓!

当时他明明只要多问萧婵几句就不会造成今日糟糕的情况,他偏偏为了一点小怨,就完全否定了她这个人以及与她相关的一切,因为她奚落过他,所以他也要奚落回去。

对一个已经站在悬崖边的苦命家庭,他无疑是助纣为虐地推了一把,也不知道那深入山林的萧婵有没有命回来。

没想到他洛世瑾还有如此愚蠢的一日,过去他有多么欣赏萧锐那心性过人、思想通透的姊姊,如今他的脸就被自己打得有多肿。

要是因为他的刁难,让萧婵有了什么意外,他该如何面对一心信任他、敬爱他的萧锐?

萧家已经家破人亡,剩下两姊弟,他还来雪上加霜,万一最后只剩萧锐一根独苗,莫说他无法对萧家甚至村长交代,他自己的良心也过不去,再不配为人师表。

于是,洛世瑾牵起萧锐,顺手关上了萧家大门。

“夫子要带我去哪里?”萧锐还抽噎着,不解地看着他。

洛世瑾把心一横,咬牙道:“这件事其咎在我,我带你去寻村长,召集村里的人一起进山寻你姊姊,保证一定把你姊姊找回来!”

☆☆☆

“什么?你们说萧婵进山了?”

村长一把年纪了,还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吓得洛世瑾与萧锐连忙扶住他。

“这丫头怎么这么胡闹呢?我跟大家说过多少次山里有猛兽,村子里都有几个人被咬死了,偏偏她仗着自己有武艺居然往里头闯……唉!”村长忍不住叨念起来。

洛世瑾听得心头沉重,这明明不完全是萧婵的错。

他不禁说:“村长,真要说起来,这件事晚辈也有责任……”

“无论如何,她应该知道进山的危险,就算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替阿锐想想!”村长是个明理的,觉得无论洛世瑾如何苛求,甚或萧婵家如何穷困,她都不该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所以挥了挥手止住了洛世瑾的话,转头问萧锐,“你姊进山多久了?”

萧锐眼睛都还是红的,“已经三天了。”

村长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失踪三天了怎么现在才说?那还等什么?把我那面铜锣捎带着,咱们去召集村民找人了!”

村长领着两人来到了村里的广场,这里位于东西村之间,是大家用来晒谷子的,他用力的敲响铜锣,不多时村民便三三两两的跑来,有的衣服都没穿好、一头乱发,像是午憩被打扰了,有的手里还拿着筷子,许是饭吃到一半便扔了碗跑来。

见来的人差不多了,村长便说明了召集众人的用意。

一听到萧婵进山了,东村的人都相当担忧,他们不知萧婵是为了寻药材,但他们认识的她是懂事且坚韧的,纷纷猜测她是不是被生活逼到尽头了才会想着进山打猎什么的?

然而西村便不同了,为萧婵感到着急的只有寥寥几户,大多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显然是要他们帮忙进山找人可以,但绝不可能尽多大的心力,尤其是与赵家交好那几家甚至冷嗤了一声,随着赵家冷嘲热讽,落井下石起来。

“哎哟!萧家那丫头比个男人都厉害,一个打十个的,哪里需要人去找?”

“就是,山里多危险啊,别到时候人没找着,还把我们赔进去,我可不干这么蠢的事。”

“够了!”村长皱眉伸手止住那些人的议论,严肃说:“今天召集大家,是希望大家一起上山找找,人多力量大,山里就算有些什么猛兽也不敢太靠近。不想去的也不勉强,不过你们得想想,今天你们不愿意帮助别人,改日你们有了困难,别人会不会愿意帮助你。”

他这番话到底起了点作用,召集来的人群里,老弱妇孺全被赶了回去,包括年幼的萧锐;独子或是家中支柱的也劝回,只留下几个身手好的男子,七成是东村的壮丁,三成是西村来的,约莫有二十几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山了,泉水村往山上的路只有一条,从古井旁边的山道上去,通到半山的宗族坟地,之后就是一片密林。

通常村民到林子外就不会再深入了,就算以前山顶的大壕需要人做工时,大家都是宁可下山到镇子里,再从山另一头的缓坡上去。

可是这一回为了抢时间,大伙儿还是决定走这条路,因为据萧锐所说,萧婵就是从村子里这条路上山的,然而再也没有回来。

来到了坟地,因着天还大亮,倒是没有阴森森的感觉,反倒是坟地再上去的山林,远远望去一片黑压压的,都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东西,有些硬着头皮上山的村民当即就怕了。

“那个……这林子太茂密了,连条路都没有,还黑漆漆的,真的要进去吗?”有个西村的村民迟疑的道。

“是啊!你们看这林子,白天就暗成这样,路都看不清了,萧婵真有那么傻会从这里进山?说不定是萧锐那小子糊弄大家,他姊姊根本是去镇上玩儿了吧?”

这番没有根据的话,居然还有几个人附和。

村长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指着他们骂道:“在山下时也没有人逼着你们来,不想进山就回村子里去,别胡说八道影响别人!”

那几个说闲话的讷讷然闭上了嘴,其中有两个来自西村的人冷哼一声,当真拿着自己带来的家伙掉头走向了回村的路。

村长摇了摇头,这东西村的龃龉一天不解决,泉水村就永远不会团结,这样人心四散、自私自利,谁也别想过好日子。

“你们还有谁要走的,现在就可以走了!”村长对着剩下的人说道。

剩下的大多是东村的,对于萧婵只有怜惜与同情,至于西村留下那几个,也算是与东村这里比较亲近的,虽说对于进山找人是有点怕,却也没有退缩,扛着自家带来的锄头木棍等,就准备入山。

只是山野茫茫,该往哪个方向去?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洛世瑾突然指着一个方向说:“萧婵应该是往那个地方去了。”

迎视着大伙儿纳闷的目光,他进一步解释道:“你们仔细看,那方向的枝叶有折断的痕迹,落叶也比其他地方显得青绿,显然萧婵是跨越那个矮树丛进山的。”

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大家也不浪费时间,直接伐了那个矮树丛,进了枝叶遮天蔽日的山林里。

“萧婵似乎有所准备,穿的不是一般的布鞋,而是用木头加厚过的鞋子。”一路上,洛世瑾留意着任何她留下的痕迹,指着地上不太明显的脚印。“她也带了柴刀,这里的树枝有砍伐过的痕迹,看那刀势还有足尖的方向,她应是往东南而去。”

他的分析令众人听得心服口服,但一说到方位,所有人都懵了。

“洛夫子啊,东南是哪里?”村长不好意思地问,这林子四面八方看起来都一样啊!

洛世瑾指了指一棵被伐过的老树桩,上头年轮还清晰可见,“可以看树桩,年轮宽部为南,窄部为北。若是没有树桩,可以找一棵树,枝叶繁茂者为南,稀疏则为北。再不然还可以看岩石,本村邻近水道,光滑干燥的一面为南,布满青苔那一面为北。日后若大家在山林里迷路了,也可以用这些方式辨认方位。”

村民们频频点头,夫子不愧是夫子,博学多闻,让他们也学到不少。

大家开始前行,一路上洛世瑾并未见到什么野兽留下的痕迹,略松了口气,而走着走着,他发现萧婵每过一段路就会在树枝上绑一段布条,这不仅方便了村民们前进,也可确认她不是盲目地往山林里钻,让大家找到她的信心增加不少。

不过随着在山中行走的时间越长,大伙儿默默让洛世瑾走在了前头,除了两个负责开路的村民,基本上洛世瑾就是指引方向的明灯,指哪走哪,村民对他已是心服口服。

然而走在最前头,便也最劳累,洛世瑾一身长衫已沾了泥,衣服也被丛生的杂草树枝割了几道口子,里衣因为汗水紧贴身上,弄得很不舒服,原本整齐的头发也被勾得凌乱,扑头都不知掉在了哪里。

最惨的还是双脚,那双千层底的绸布鞋,踩在满是腐叶积泥的土地上,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脚底还隐隐作痛。

可以说眼下是他懂事以来最狼狈的时候,但他却无暇顾及自己的苦,二话不说全忍下了——这点苦,萧婵一个女人都受得了,没道理他受不得,何况可能是绷紧心神专注寻人,他并不觉得有多劳累。

不过村民们可不知洛世瑾的想法,他们对读书人也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就是弱不禁风,所以看着洛世瑾一马当先,有些长年下田干活的村民都在喊累喘气了,他愣是一声不吭,只觉得这份体力及耐性令众人刮目相看。

等走了接近两个时辰,来到一处相对空旷的林地,村长突然叫了停。

“洛夫子,我们不能再找下去,天就要黑了,若再不回头,只怕会困在山上。”村长忧心忡忡地道。

此时的洛世瑾脸色极为难看,却是因为忧虑。

山里处处有林荫,比外头阳光直射要凉快些,但洛世瑾还是觉得自己爬山爬得喉头生烟,只是表面不显。

村人将水囊递给他,他不客气的接过,往干渴的喉头里猛灌,水沿着他下巴的线条流下沾湿了领口,他却一点也不在意,放下水囊后,他随便用袖子一抹湿了一半的脸——这约莫是他懂事以来,做过最粗鲁随兴的动作。

喝了水他也终于恢复些气力,不顾脏污整个背靠在一棵大树上,断然说道:“这事也算我惹出来的……你们下山吧,到这里也够了,我留下来继续找。”

“那怎么可以?”不仅村长这么说,其余村民也嚷嚷了起来。

“洛夫子手无缚鸡之力,我们怎么放心让你留在这里?”

“是啊!夫子你和我们一起下山,咱们明天天亮再来找吧!”

洛世瑾听得哭笑不得,心里却很是熨贴,自己来到泉水村也才多久,居然能让村民如此爱护,着实受之有愧。

其实他虽非虎背熊腰的练家子,以前在国子监也是学过君子六艺的,射御两项都得到不错的成绩,要真是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和他们一起一口气爬了大半座山还不落在后头的?

“不,我能留下的。”洛世瑾其实很想一坐下,但他知道不能坐,此时一坐肯定就站不起来了。

每个人都可以喊累,就他不可以!

于是他重新挺直了背,拖着沉重的脚步往一个方向走了几步,那里的树林比起这里又更浓密,看起来黑黝黝的。

“萧婵是上山来寻东西的,而我们是马不停蹄的走,我依照她曾过夜之处留下来的痕迹估算过她行路的速度,她现在应当离这里不远了。”

若是她人还在的话……洛世瑾在心中沉重地加了这么一句。

村民们还在迟疑,洛世瑾面向的那片密林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虽然不大声,但在这安静的环境里却很明显。

洛世瑾打从听说萧婵失踪就一直好似被沉重大石压着的心,这会儿狠狠跳了起来,他的手甚至微微的颤着。

大伙儿都聚精会神地注视那个发出动静的地方,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一会儿工夫,林子里钻出了一颗头,而后是拄着木棍的纤瘦身躯。

看着她,每个人的心都狠狠跳了一下,接着异口同声地唤道:“萧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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