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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熟米虫 第一章

眼前仿佛没有尽头的步道,预告著要走完它势必得花不少时间与体力,但乔云天毫不犹豫的拾级而上,只因两旁令人心旷神怡的蓊郁林木,令他极想知道,步道尽头将会是怎样的风景。

他会来这里,是个意外。

今早他的孪生姊姊乔灵儿打电话给他,说她在网路上看见一则爱情偏方——在十三号星期五这天到山中踏青,呼吸芬多精,冥想著真爱就要来临,天地可以帮忙汇聚正面的能量,招来桃花;离去前,随意摘折一截有果实的树枝,将大自然的能量带回家,如果上头的果实数恰为十三或其倍数,则遇上的对象将会是超完美的另一半。

“今天刚好是黑色星期五,机会难得,记得上山一趟,也许你的完美真爱很快便会降临。”她在电话里再三叮嘱他。

他并没笑她又注意起网路流传的奇怪爱情偏方,毕竟当初他也帮著她藉由一则一见钟情的偏方,偷偷设计大姊,让她陰错阳差的陷入爱河,获得幸福归宿。

至于灵儿则是照著一则招来暗恋对象告白的偏方,误打误撞的得到好姻缘。

他原本没打算也把他的爱情和古怪的偏方搅和在一起,但这则真爱降临的偏方令他觉得有趣。

黑色星期五通常给人不祥、恐怖的印象,在这样的日子竟能招来真爱的桃花?而那个和或然率扯上关系的超完美对象的预言,更像在挑战男人坚强的赌性。

他查了下,今年仅有两个黑色星期五,一个已经过去,一个正是今天。他抱著好玩的心态前来,反正他凑巧放假,就来山上踏踏青。

登上步道顶端,乔云天双眼为之一亮,入目所及是整片或绿或红的树海,那带著磅礴气势的壮阔与美感,深深震摄他的心。

信步走到一棵黄槐树下,他张臂大口深呼吸,将充满芬多精的清新空气吸入体内,感觉全身无比舒畅。

他好像很久不曾这样亲近大自然了,多亏了灵儿和那则爱情偏方。既然来了就试试吧。他阖眼,在心中冥想他的真爱就要来临……

咚!头上猛然被异物打中,敲断了他的冥想。

乔云天抚著头低头查看敲中他的不明物体,竟是一只有著咖啡色立体蝴蝶结的白色平底女圭女圭鞋!

“对不起,我的鞋子没砸疼你吧!”

一道脆亮的声音响起,他抬头一看,树上赫然坐著个年轻女孩。

“你之前就坐在那儿?”她不会是故意拿鞋砸他吧。

项海蓝老实点头。“我在树上想事情,没发现树下有人。不好意思,能请你帮我捡一下鞋子吗?这样我比较好下去。”

瞄了一眼那只敲痛他的平底鞋,乔云天有点不想捡,一般人谁会爬到树上想事情,直觉告诉他应该远离这古怪的女孩,可他终究还是硬不下心,帮忙捡起鞋子递给她。

项海蓝这时才看清楚他的长相,他属于帅气阳光男,同时带著几分狂野的味道。奇怪的是,她好像见过他。

“谢谢。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边将鞋子套上脚边问。他很高,应该有一百八十。

“我们没见过。你小心点,等会摔下来你就知道。”无暇细想他是否见过这位留著过肩中长发的女孩,他一迳担心她会由树上跌下来。

她竟然一手穿鞋一手搔脸问他话,敢情她忘记自己还在树上?

不过奇了,他居然有股叫她往他怀里跳,他会稳稳接抱住她的冲动!他是芬多精吸太多,头昏了不成。

“我从小爬树爬惯了,身手俐落的很,别担心。”她攀附著枝干,敏捷的爬下来。她究竟在哪里见过他,他刚才蹙眉警告她的神情,令她异常熟悉……

乔云天屏气凝神的盯著她,直到她安全落地,他才松了口气。这丫头属猴的吗?没事这么爱爬树。

“啊!”她翩然旋过身,一个跨步跳到他跟前。“学长!你是乔云天学长对不对!”

“你……是哪个学妹?”

“太好了,我没认错人,你真的是乔学长。”项海蓝对他绽露嫣然笑靥,能遇到这位多年未见的学长,让她连日来的陰霾难过一扫而空。

望见她甜美的梨涡,他记忆中依稀有个女孩也总是对他展露灿烂可人的笑颜,唇畔亦有甜美梨涡……

“学长大三时我是大一生,项海蓝,就是那个为同学打抱不平,很用力咬你一口的那个学妹,小蓝啊!”

六年前

十月,气候仍燠热得恍如盛夏,乔云天上完最后一堂选修课,只想回家吹冷气。

“乔云天!”

他刚走到校园侧门的凤凰木小径,身后一道呼唤止住他的步伐。他转过身,看见一位娇小的女孩跑向他,清秀的脸蛋上缀著潮红,小巧微翘的鼻头沁著汗珠。

“有什么事快说,我赶著回去。”他皱著眉,语气有些不耐烦,心里直嘀咕,这是今天第几个想向他告白的仰慕者?

“你欺骗我朋友的感情,口气居然还这么差。”项海蓝双手叉腰,鼓著腮帮子斥责他。

乔云天微讶她并非来向他告白的仰慕者,然而她胡乱指控的罪名令他不悦。“我没欺骗任何人的感情,你找错人了。”

“才怪!就是你欺骗书婉的感情,害她哭得很伤心,我要你现在就去向她道歉。”她气呼呼的揭露他的罪状。

“你说的人我不认识,你最好回去查清楚那位欺骗你朋友感情的家伙是谁,别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人。”莫名其妙被指控始乱终弃,他回掷的话不觉犀利起来。

“呴,你这个学长很糟糕,做错事不反省竟还反过来挖苦我!咬人是吗?咬就咬,怕你喔!”见他毫无认错之意,项海蓝气得张嘴就朝他的左臂用力咬下去。

“唔!”她真的咬他!

他恼怒的想甩开她,但瞥见小径上铺满小石子,他若奋力甩开她,她势必跌倒摔伤,也不知怎地,他硬是忍著没推开她。

像是想发泄她的不满,项海蓝仍紧咬著他不放。

“海蓝,你搞错了,学长没有对不起我啦!”一道惊慌的解释打破这紧绷的气氛。

听见声音,她终于松口,但双手仍抓著他的手,愣愣的望向与另一名同学郝庭跑来的徐书婉,问道:“他不是你男朋友?”

“不是啦,前两天书婉跟我说她恋爱了,指的是她暗恋乔学长啦。”郝庭小声的说。其实也不能怪海蓝误会,上次她和书婉讲话讲到一半,海蓝才加入她们的聊天行列。

徐书婉看了乔云天一眼,尴尬的硬著头皮接话。“乔学长没有欺骗我的感情,是我仰慕他,但向他告白被他拒绝觉得难过,才跟你和郝庭诉苦,说我失恋了……之前因为上课钟响,我来不及把告白的经过告诉你,没想到你却误会学长是花心之人,跑来替我出气。”

刚才听郝庭说,海蓝一下课就表示要替她来找乔学长算帐,吓得她赶紧拉著郝庭赶来阻止,结果一到就惊见正义感十足的她竟动口咬乔学长。

乔云天看著跳出来解释的女生是先前向他告白的几位仰慕者之一,好像是个大一新生。

项海蓝顿时傻眼,搞了半天,书婉只是暗恋乔学长。

“喂……乔学长的手流血了啦。”一旁的郝庭怯怯的提醒两人。

项海蓝低头一看,倒怞口冷气,只见古铜色手臂上深嵌著齿痕,伤口正沁著血丝。这是她的杰作

“放开!”乔云天没好气的怞回手。怎样?她还想咬他?

她一句对不起还未出口,徐书婉已先说:“海蓝,你赶快陪学长去看校医,我跟郝庭还有选修课要上,不能迟到,我们先走喽。”

“学长——”项海蓝才喊了声,话就被截断。

“我没有你这种会随便乱咬人的学妹。”遇上她,算他倒楣,他还是快离开,免得惹来其他灾难。

怎料她竟移身挡住他。“学长,对不起啦,我没想到书婉只是暗恋你,听到她说她失恋,又哭得那么伤心,我直觉认为是你负她又不认错,加上被你之前的话一激,才会咬你啦。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可是你受伤了,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我们先去看校医再说。”

“要看你自己去看。”他绷著脸绕过她。他只是想远离她,哪里逞强了?

“等一下,受伤的是你,当然是你要去看校——”

“呃!”一声轻喊打断她。

低头一看,发觉自己碰痛了他的伤口,她连忙放开他的左臂,可怕他再跑开似的挽住他的右手臂。“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捉痛你,这样好不好?我也让你咬一口,然后我们一起去看校医。”

“你当我跟你一样野蛮啊!”乔云天难以置信的睨著这天真的学妹。

她已经很有诚意要让他咬回来,这样仍然无法让他消气哦?那……她深吸口气,冒险使出非常手段——“学长如果再不去看校医,我就大叫非礼。”

他错愕的望她。这丫头竟敢威胁他!

趁他怔愣,项海蓝已拉著他往前走,哪知才走两步,却被拉往反方向。她心急的说:“学长,我是说真的,你如果——”

“笨蛋!医务室在这边。”乔云天拉著她走向医务室。

他实在没必要理她,但他就是知道这个迷糊学妹是认真的,他若再不去检查伤口,她绝对会喊非礼,惹来其他人围观,到时会更麻烦。

“你们两个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咬到流血。”

校医在处理乔云天的伤口时惊问,项海蓝只能傻笑说是误会。

乔云天因为这个乌龙误会,从此多了个学妹搅和他的生活。

偌大的校园好像变小了,每天他总能听见她活力十足的嗓音喊著,“学长!”然后如粉蝶轻盈的身影便会出现在他眼前,无视他难看的脸色,用著她娇甜的笑脸问他伤口好些没,再把一些她认为很好吃的水果、食物塞给他,也不管他想不想听,像只小麻雀吱吱喳喳讲著她想说的话。

就这样,他被迫习惯有个自封是他的麻吉学妹、要他和她家人一样喊她小蓝就好的丫头,不时在他身旁绕来窜去。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好几日都没再听见那清脆响亮的声音,那抹令人又气又好笑的缠人身影反常的没再蹦现他眼前,一问之下才知道,她已转到南部学校就读……

“学长,你想起我了没?”轻轻推摇他的手臂,项海蓝问得有些紧张。

由过往的记忆中回神,乔云天定视著长高了点,但依然娇小的学妹,挑了挑眉。“在我的求学生涯中,还没遇过第二个像你一样冲动、莽撞、迷糊、不分青红皂白就咬人,又老爱在我身边乱的麻烦学妹。”

被数落得一无是处的人儿咯咯轻笑。“所以说,我是学长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麻吉学妹啊!”

学长以前就常用刚刚的语气数念她的缺点,他还记得她耶!

听著她无厘头的回话,乔云天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不可思议,两人睽违多年意外重逢,他对她的熟悉感竟在瞬间全数回笼。

唯独有件事,他有点介意。“我看你这个麻吉学妹是当假的吧,否则当年怎么没跟我说声就跑回台南?”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到半学期,或许习惯了她总在他身旁聒噪,自她不告而别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无论校园再热闹,他都觉得沉闷。

因为她未留只字片语就走,他半赌气的未向她的朋友要电话与她联络。

如今六个年头过去,他心里的介怀被挑起,决定向她追问迟来的答案。

只见她微窘的搔搔鼻子,小声的说:“其实当年要回台南前,我有去找过学长。”

“你找过我?”为何他不知情?

“当年是因为一向疼我的女乃女乃生了重病,不得不回去照顾她,但离开台北前我有去找你,要告诉你这件事,可惜你不在,不过也因为这样,我才知道自己对你和你女友造成很多困扰,你其实很讨厌我。”

说完她立刻往后退开,暗骂自己粗线条,因为惊喜见到他,竟忘了他讨厌她这么重要的事。

“是谁这样告诉你的?”乔云天蹙著眉,逼近她问。

“就你的女朋友啊。”瞧他脸色沉凝,果真讨厌她……

“胡扯!我那时根本没有女朋友。”

“嗄?”她脑袋呈现半当机状态。“可是——那个漂亮学姊说是你的女朋友,还说我常在你身边转让她很不高兴,更影响了你们的感情,最重要的是你很讨厌我,只是念在我是学妹的份上,委屈的应付我,要我识相点离你远一点。”

“该死,是哪个混蛋造的谣!”居然自称是他女友,更假传圣旨。

“学长的意思是,你并没有讨厌我?”

“我不是那种厌恶一个人还能捺著性子跟对方虚与委蛇的人。”

项海蓝心里的酸涩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难平的挞伐。“呴,那个学姊怎么这么过分,害我以为你真的讨厌我,没敢跟你说要回南部,连后来我爸妈希望我转回南部念书,也不敢告诉你,就怕又惹你讨厌。”

那年离开台北,她的心情万般沉重,只要一想到她不受学长欢迎就想哭。当爸妈希望她这个独生女转学回南部陪他们,她毫不考虑便答应了,只因她不愿因为自己而让乔学长的大学生活过得痛苦。

“人家随便说说你也信,还照著她的话跑得音讯全无,你是这么乖这么听话的人吗?”乔云天忍不住伸指轻弹她眉心。

奇怪咧,自从他们认识那天起,他不只一次叫又烦又卢的她走远点,她没一次听进去,结果别人随便一说,她就给他跑回台南去,害他当年的心情低落那么久。

“但是那个学姊讲得跟真的一样……”

当年也不知为何,一听那位学姊说是他女友,她的心莫名的全乱了,哪还有办法分辨真假。

瞧见他不认同的翻个白眼,项海蓝像做错事的小孩抿下嘴,随即又露出两颊的梨涡。“虽然我们莫名其妙断了联络,不过幸好我们今天又再见面了。”

这倒是,事隔多年能再见到她,他有种失而复得的庆幸感……等等,这个学妹从以前就是个麻烦,有啥好庆幸失而复得的?而且一看见她的甜美笑容,思绪常会出岔的被她牵著走的情形仍跟以前一样,没有长进,这点要改。

但对于两人巧遇这点,他有同感的附和。“今天会遇见你,是满巧的,你在台北工作,今天也放假?”

笑容微敛,她侧身走至前方,尽量以轻快的语气说:“毕业后我一直在南部工作,昨天才上来台北,打算换工作。”

“在原来的工作闯祸,被解雇了?”她转身之际脸上流露些许愁思,才让他做出这样的猜测。八成是她冒失的性子没改,在工作上出错被裁员,要不向来乐天爱笑的她怎会出现不该有的轻愁。

“才不是这样!是……是那个老板订的规矩太霸道,我无法服从,只好另谋他职。”她回身,有所保留的为自己申辩。

她口中的老板正是她爸,她一直在自家公司当秘书,虽无出色的表现,偶尔会跷点小班,但份内的工作她都会完成。孰料,前几天爸竟然告诉她,他替她挑好了结婚对象,她若没意见,今年就可以把婚事办一办,有了长期饭票,她往后的生活保证无后顾之忧。

她要的老公自己会找,而且爸讲得好像她这个女儿有多糟糕,没他出面就嫁不出去似的,她当然要反对他的安排了。

“既然你这么有骨气,我们就来打个赌,明天起你就出去外面闯天下,半年内你若能在工作上闯出一片天,你的婚事我就不插手,否则你必须照著我的安排乖乖嫁人。”老爸在她的反对声中,设下了赌局。

“赌就赌!不用半年,只要四个月,我就能让你看见我惊人的成就!”

她负气接下挑战,“包袱款款”就到台北来了。但她离家的真正原因没敢向乔学长坦白,怕他笑她有人要娶就该偷笑了,这样她会很难过。

“你想到就做的个性果然没变,在职场上也这么冲动行事。”乔云天摇头走向她,不知该嘉许她未染世故的纯真率性,或苛责她未三思而行、太意气用事。

“我也不想这么冲动,可是那个老板真的很气人嘛。”她又没有很丑,爸干么急著把她嫁掉?“学长知道哪里有愿意提供短期租赁的房子吗?”

“你要租房子?”

“我跟家人约定给自己四个月的时间,看能不能在台北找份好工作,并做出一番成绩,我预定在台北待四个月,昨天我住饭店,打算今天出来透透气再找住的地方,现在刚好遇到学长,顺便问问看你知不知道有谁的房子要出租。”

她是可以就住在饭店里,可惜饭店的花费大,到时只怕爸会调侃她工作没著落就先浪费大把钞票,想想还是租房子好。至于她会跑到这儿散心,则是因为饭店人员刚好介绍到这个景点。

大概也只有她会另类的爬到树上透气,不过乔云天没开口揶揄她,拉起她就往步道走。“我没有房子出租的讯息,但可以陪你去找。”

“现在就去?”

“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很费时,得把握时间。”她是个女孩子,要看房子有个男人在身边比较妥当,而他只有今天休息,得把握时间陪她找到安全的住所。

“等我捡一些果实再走好不好?”她却拉住他。

“什么果实?”

“像那个紫黑色的果实。”她边指向右前方一棵结满紫黑色圆形小毬果的不知名大树,边拉他走上前。“采一些放在玻璃罐当摆饰,光想就很漂亮……咦,地上没有掉落的果实,你等一下,我爬上去采。”她对一些小东西很有感觉,所以想带些回去。

“你站好,我来摘。”乔云天低喝,一把将她拦腰勾了回来。他想像不出果子放在玻璃罐里有什么漂亮可言,却想像得出她若由树上摔下来,后果有多严重,说什么也不让这野丫头再爬一次树。

伸长手直接拗折一段树枝,他脑际忽地闪过灵儿告诉他的那则爱情偏方,令他不禁想,他手中这截树枝上的果实有多少颗?

项海蓝已喜孜孜的接过。“这个如果是樱花树枝什么的,保证更漂亮。啊!那里有棵结朱红色的果实,学长也拆一段吧。”

拜托,这丫头摘果实摘上瘾啦!没空再想他折下来的树枝上有多少颗果子,乔云天由她拉著走往另一棵树,决定再帮她折完一段树枝便带她下山找房子,免得她等会每种树的果实都要收集,准会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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