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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眸深处 第二章

“唔……”头疼欲裂,宿醉未醒中。我活该,耍潇洒学人买醉,落这地步自找的。

数到一百终于睁开了眼,数到两百从床上竖起身,三百时终于后肢着地,然后跌跌撞撞直奔公用卫生间抹了把脸。

赵挺把我抬回宿舍,往床上一扔就走人了。结果我穿着昨天出门的衣服,被子没盖就这么睡了一晚,现在浑身粘腻的受不了。想洗澡,可是浴室没开门,只能自力更生打些热水在卫生间擦了一把,这才舒爽些。

这一觉睡到了十点半,醉死过去的我,这时才感觉阵阵恶心上涌,一点食欲也没有。于是我又倒回床上。

到现在,我方才能冷静下来面对失恋这件事。昨天肖冬梅说出分手的话后,我愣是没听懂,整整过了5分钟,我才想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问为什么,可她只是拿一句“没感觉了”来解释她的背叛。我不明白她所谓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这五年多来,自己一腔心思都放在她身上。

我问,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请她告诉我,能改的我一定改。她只是摇头说我没错,说我很好。

“他妈的既然我很好,你干嘛还找别人!”吼完这话,在她惊愕的表情中,我没付帐就冲出了餐厅。她唯一请我吃的一顿饭,竟然是分手饭!

没感觉?说的白点就是不爱了!真以为我傻子啊。

这女人以前爱玩浪漫那套,我都顺着她。这两年钱也存差不多了,本来打算着过段时间就能买房结婚,好好过日子。

我们两个都不是S市本地人,不过她的家境比我好上不少,所以一开始她父母不是很喜欢我。毕业前半年的时候,冬梅家里已经通关系把她内定在了S市三院,她家里越发看不上我了。谁晓得我一步登天,居然进了安爱,比她的市三院还要强上几倍。这时她父母才对我另眼相看,算是默许了我俩的交往。

我的人生很平凡,而我也很享受这种平凡。工作几年攒点钱父母贴补些就能准备着结婚,自己有点基础了再要孩子,反正我们收入都不低,可以请保姆带小孩,不必劳动双方父母。安定下来去读个硕士,然后在医院里一级级升职称。孩子大了送出国念书,我们退休了,还能开个专家门诊扒扒分。

可惜我豪无上进心与梦想可言的未来设想,在第一步,就因为对方的不配合而遭遇滑铁卢。

可恶啊……好不容易努力这么久,居然全部作废!就像跑一千米跑到第八百米的地方,告诉你秒表坏了,要从头开跑。

“你死掉没?活着否?”

一听这欠扁的声音和恶毒的话语,我就知道赵某人到访了。“放心,真要翘了,做鬼也先到您挺哥那里报到。”

赵挺耍帅的斜倚着门框,“哟,精神不错嘛,本来还想你会不会效仿孟姜女哭它个惊天动地,想来参观参观呢。”

没力气再回嘴,我躺着不动翻翻白眼。

“走,吃饭去。”他过来又想捏我鼻子,被我躲了开来。

“我不饿,你少多事!不就失个小恋而已嘛。”我厌烦的挥挥手,这些高年资的医师里,也只有对他我敢这么放肆。不然在医院这个等级森严的地方,早就被扫地出门了。但我的没大没小,也仅限于工作以外。

赵挺见我犯犟,一把揪住我耳朵大吼:“臭小子你少给脸不要脸!乖乖起来吃饭去!”

“你神经啊!”我跳起来捂着耳朵回吼,鼓膜都差点给他震穿了。

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最后两人一起憋不住了哈哈大笑出声。

郁结在我心中的那口闷气,这时候才算消散。多亏了赵挺,能这么快走过来,我心中生出些小小的感激。

所以,在他请我吃云南菜的饭桌上,我别扭着向他道了谢。

“不用谢,你要是想不开闹个殉情自杀,或者得了抑郁症进精神病院,那我不麻烦了?像你这么吃苦耐劳的劳动力还是很难找的。”

“……”

在食物的刺激下,我萎靡不振的食欲再度鲜蹦乱跳。饱暖思滢欲,吃饱喝足了当然要就男女关系与交往问题发表点小见解。

“你说这人干嘛要谈恋爱啊?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直接结婚生孩子不好吗?”关键是经济,经济啊!

赵挺一听差点一口汤喷我脸上,“咳咳,你真是可惜了。”他盯着我悠悠言来。

“可惜了?”不解。

“可惜晚生了一百年,你这人就适合封建专制压迫下的包办婚姻!”

“……嘿嘿,好象也对呢。”我挠挠头表示同意,然后不意外的看见他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

切!

赵挺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神色如常,只是催我快点吃。

“你有约会?那你先走好了,不用招呼我。哦,记得先付了帐再走。”

我脑门立刻挨了一下子,又来!

“是医院出了事情。”他叹口气继续,“27床的病人跳楼了。”

***

27床的林老头跳楼死了。

出事前一天,我去科里看时还和他聊了几句,他星期一手术,我让他心理负担不要太重。这老头脾气是大了点,不过为人挺乐观的,会发生这种事实在没料到。

回到医院,尸体已经被护工抬走。他是爬到外科大楼7楼,然后纵身一跃了无牵挂。看来死意很坚决,他还担心从普外六区所在的3楼跳不死,特意爬那么高。至于7楼上面就是全封闭手术室,想上都上不去了。

出了这么件事,虽然是星期天整个医院还是闹哄了起来。跳楼这事其实也不算稀罕,每年都要闹个两三回。病房大楼下那片花坛已经不知道遭过几次殃了。

跑回病区一看,更是热闹,几乎全是看戏的,没个管事的。护士长一见赵挺,就像看见救命菩萨一般把他迎过去。

赵挺几下子,把闲杂人等赶得差不多了,护士长才拉着他絮絮的说起来。

林老头的心病其实早落下了,他没有医保住院是全自费,在医药费上几个儿子一直推来搪去,从入院他就为这事生闷气。

昨天我在时正好见识到他大儿子来吵闹,当时被我挡回去了。结果这事没完,大概是他回病房在自家老头子面前说了几句难听话,好像是怪自己老头子生病花钱之类的意思。这林老头脾气本就烈,一人带大了三个儿子在家里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现在年老了要靠儿子照料,几个儿子当然不像以前那样敬畏他,他是横竖咽不下这口气。

他昨天被大儿子那几句话气得一晚没睡着,越想越气,结果刚才中午乘没人留意就跳了楼。

听完事件始末,我们也放下心来。这种事医院担不上责任,他们的家务事怪不了别人。

不过大家暂时还没法轻松,护士长担心病人家属来胡闹而惴惴不安,赵挺想到待会院长肯定会来过问而嫌烦,我则为这份死亡小结怎么写而犯愁。

最后,事情算是比较顺利的落幕,林家三兄弟自己心虚理亏,又在费用问题上互相争的得不可开交,很快就收拾了撤离医院。后来听说他们几个闹到法庭相见的地步,前后所有加起来才七千多的事情,实在让局外人无法理解。不过,这种事太常见,就算无法理解,我也习以为常了。

这么热闹了一阵,失恋在我心里留下的陰影更淡了,但我并非真的忘记了。

我的日子照常过着,渐渐赵挺收起病人来也不那么一发不可收拾。我的自由时间增加了,却无处打发。以前一有空就和肖冬梅在一起打发,如今一下子变得无所适从。

跟着赵挺这半年,几乎天天加班或者被拉去饭局。想想就幽怨!正是因为那段时间没盯紧人,才让到手的老婆跟人跑了。恨那!关键是我男性的自尊心被狠狠伤到了。

我被抛弃的消息在医院里传得很快,没多久就被人骗去吃了几顿相亲饭。

在我模着撑得圆滚滚的肚子赞美上帝赐予的食物时,被人问起“感觉”如何,我当然回答“感觉好极了”。——误会就是这样发生的,我喊冤枉都没人理,默……

我没有为了挣面子而隐瞒被甩的真相,这是很明智的决定。S市的医院圈子就这么大,肖冬梅下个月结婚的事,就算不大肆宣传,也迟早会传到这里,到时大家自然明白怎么回事。

我还不如现在坦荡点,哪怕背后被人笑话两句,也好过谎言被戳破后一直当笑柄。

不过我还是低估了小道消息传播的恐怖性,直到一个月后一个有点面熟的年轻女医生见到我就来了句:“听说你被甩了正到处相亲,要不要考虑考虑我啊?”

我倒,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这样豪放?

“玩笑不能乱开的,当心我认真哦,”我也玩笑以对,“那个不好意思,你是哪位啊?”

她顿时一脸的气愤,“周成!你居然不记得我了!枉我还喊过你几声‘周老师’呢!”

“啊?”我顿时一片茫然,这张清秀可爱的脸我的确有点印象,可怎么搜肠刮肚都想不起来,“抱歉啊,你贵姓?”

“我是刘羽月啊!”

“啊?刘羽月……”这个名字有点熟,在哪里听过呢?

这位据本人说名叫刘羽月的女性,显然被我气得不轻。她立刻将胸卡戳到我眼前,气势昂扬道:“我今年新进院的,定在神经内科。原来就是这里的实习生,去年第一个轮转的脑外,当时不是你带教我的吗?”

这么一番提醒,我才想起来确有其事。其实当时我也才轮转到脑外科,脑外的东西比较特殊,刚进去自己还在适应中,就是那时带教了刘羽月。不过她们在脑外的轮转一共才两周,人员流动很快,我忘记了也属正常。

显然,眼前的女孩不这么想,所以气势汹汹的质问我,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啊,女人之于我,实在是种麻烦,再次体认。

好容易摆月兑了刘羽月,我逃回自己病区找回片清净。

没半分钟,赵挺跟着后脚踏进了办公室,他似笑非笑的调侃我:“看不出你魅力还真不小呢。这么快就要焕发第二春了?”

什么第二春,说得我好象七老八十在搞黄昏恋似的。刚才和刘羽月就站在病区外的大厅说话,这家伙一定是看见了,来拿我开玩笑。

“你别乱说,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就糟了。我反正是残花败柳,随便你怎么糟蹋都没关系。”

噗!赵挺一口茶全上了墙,啧,可惜了刚粉得雪白的墙壁。

他咳停当了,“诶,说正经的,今晚陪我喝酒去。”

“没门。”我的酒量自己清楚,才不愿意自己找罪受。被人说不男人就不男人吧,反正男人又不是体现在酒量上。

“真不去?”赵挺的语气充满了陰谋的味道。

我也不傻,先听听条件再说,“我有什么好处?”

“你个小没良心的,陪哥哥喝点小酒还要讨好处,你又不是家里养的阿黄。”

反正我也习惯了他这种语言风格,直接不予理睬最狠,你那些鬼主意就烂死在肚子里吧。

果然他憋不住了,没一会自言自语:“我昨天刚参加了某人老情人的婚礼回来,正想找人分享分享呢。”

我立刻瞪着他没了言语,半天才答了个“好”字。

***

一直到了赵挺他家,我才知道他说的喝酒不是去酒吧烧钱,而是回自己家咪小酒。

没有二锅头,也没有青岛,他从自家酒柜拿出瓶我喊不出名字的洋酒,说是苏格兰威士忌。

他家我不是第一次来,不过还是第一次单独应邀前来。直到今天才有机会仔细参观一番。然后,我再度沉浸于庶民于贵族的差别打击中。

一个人住这么大所公寓,整整有四间客房,实在是奢侈。而且据他说,全部是他亲手设计打造的室内装潢。可惜对于我的品位,根本欣赏不出什么精妙之处。

他总算聪明没继续对牛弹琴,直接切入正题:“你知道的吧,我爸以前是安爱的院长,所以他那些老关系我也挺熟的。”

这些我的确知道,他家是医生世家。医院改制后,他老头子不当院长,去当董事长了,就是不当皇帝当太上皇。不过我不明白这和肖冬梅的婚礼有啥关系,他立刻解开了我的疑惑。

“你老情人算是攀上高枝了,她老公是三院院长的儿子,虽然不是医疗圈的人,不过混得也不错。因为我爸他们的关系,我和他有点交情,就算不喝喜酒,红包总是免不了的。还有,你老情人已经从儿科调到了老干部科。工作又轻松钱又多,再加上太子妃的身份,日子过得滋润多了。”

我一听顿时心里堵得没法说。

“恩,我知道了,这又没什么。”我闷声说,端起酒来猛喝几口。

“还说没事。”赵挺嗤笑,“我特意先告诉你一声,就是怕你从别的地方知道了心里不舒服。反正你明白了,就早点给我跳出来。”

“其实,我早跳出来了。”我抱着靠枕躺在地板上,“只是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毕竟五年多的感情,哪怕没热恋时的激情,我也早把她当亲人看待了。”

分手时,她口口声声一个“没感觉”、“没感觉”,我还真怀疑自己少了些什么感觉来的。以前我一直觉得冬梅太浪漫不切实际,现在才知道她的冷静理智远超于我。而我,只不过是她放在天平一头衡量的砝码而已。

可能是喝了点酒的关系,突然有想哭的冲动,不是为了埋葬的爱情,而是为了曾经相信纯真感情的那个我。

我举起胳膊遮住眼睛,却半天憋不出泪。突然我的胳膊被拉开,下一刻赵挺温暖的大掌覆住我的眉眼,一下子突破防线的泪水,将我心中的委屈宣泄了个完全。

哭够了我去擦了把脸,这时才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先说好,你以后不准笑话我。”

“我成天都在笑话你,干嘛以后就不能笑?你干涉个人自由。”

我怒极反笑,“好,你要笑就笑吧。不过听说,赵大主任你有一次失败的婚姻,好像比我这婚前被甩的人,还凄惨上三分的样子嘛!”

赵挺离过婚的事也是听别人说的,没人敢亲口询问他。我也真是壮着酒胆才会问出这禁忌的话题。

只见赵挺的脸色突然陰沉下来,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我顿时慌了。

他对我亲近点,我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放肆起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见他没反应,我着慌的站起来打算开溜,“……那么,我先走了。”心里大骂他这人也太小气了。

突然我手腕被拉住,“哈哈哈哈哈——”暴出的大笑提醒我再度被耍的事实。

“你还真被吓到了!”他捶桌子大笑,就差没月复部朝天四脚乱蹬,“笑死我了,你慌慌张张的样子真是好玩!”

我不甘心的一肘子撞上他肚子,才让他停住狂笑,转为连声呼痛。

这天,我的酒量特别好,居然和他对饮了一整晚。后来两个人都在赵挺家的地板上睡死了过去。依稀记得,他说是自己终于想明白了,所以才离的婚。

反正我还是不懂,也懒得去懂。

***

酒,真是害人不浅。

被赵挺家电话吵醒时,我们正躺在客厅地板上睡得直流口水。在我恨不得摔了那响不停的电话前一秒,赵挺强撑着起来接了。迷迷糊糊中,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也精神不到哪去。

搁下电话,他伸手来推我,被我一掌打飞,他继续来推。

“起来了,是医院总值班的电话。有急诊,要马上去。”

啊——谁来杀了我吧!

哀叹过后,认命的挣扎了起来,冷水洗了把脸,还是头疼欲裂。不敢多耽搁,我们两个跌跌撞撞的出了门。幸好半夜路上没人,不然旁人看见了八成以为是找不到家门的醉汉。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时,我早在车上睡得烂熟,最后是被赵挺拎着耳朵拖下的车。

今晚急诊科特别热闹,先是收了一起车祸,所有外科值班的从一线、二线,直到三线班全都给赶上了台,到现在后半夜还没个下来的。不巧又来了急诊,就轮到我们倒霉。

赶紧换衣服洗手进了手术室,一看已经打好麻药躺那里了。赵挺主刀,我一助。其实,拜那两瓶洋酒所赐,我们两个的脑子都还迷糊着。

消毒、覆膜、铺手术巾,第一刀用手术刀划开皮肤,接着换用电刀沿切口深切……

赵挺的手突然僵住了,抬起头来问:“这个是胆囊吗?”

我一愣,“应该是吧……”

然后就听护士插了一句,“不对,这个是开阑尾的啊。”

不会吧——

我刚想说什么,被赵挺一个示意全挡了回去。我不算笨立刻明白过来,这个手术行的是硬膜外麻醉,和全身麻醉不同,病人是保留意识的。我赶紧闭嘴,但愿手术台上那位已经睡过去了,没听见我们刚才的对话。不然……

所有的酒意顿时被吓飞,我感觉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

妈的!急诊的哪个笨蛋居然把急性阑尾炎收进来的?这种小病早该踢到下属的区级医院。其实我自己都知道,这是在迁怒找借口。

我们因为喝醉了没醒透,一上台以为肯定是胆囊结石,居然连B超片子都没看到就下刀了。真要追究起来,肯定要担上完全的责任。

虽说出不了人命,可酒后开错刀这种事传出去,我们两个都玩完。

怎么办?怎么办?手中的拉勾和止血钳抖得快直扑大地,心跳直奔120。

抬头一看,我的眼中突然出现了希望的曙光。因为,赵挺在微笑!

你要问我怎么隔着口罩怎么看得出他在笑?我的回答是,以我对赵挺的了解,这种时候,他赵某人绝对是只笑不哭的。

果然,他镇定的先缝合了右上月复错切的伤口。然后在右下月复重新开了口子,花半小时搞定那条发炎肿胀的阑尾。

下台后,我抄起赵挺写的手术记录,大致意思是,因为阑尾处于特殊位,在右下月复切口没有找到阑尾,再从右上月复进刀才顺利完成手术云云。

看得我是冷汗涔涔而下,可赵挺的解释是,靠,谁会把肚子剖开来再检查一遍啊!

我无语,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就安心靠着姓赵的这棵大树乘凉吧。

当第二天查房时,那个前晚被我们折腾的病人,完全信服于赵主任的说辞,并且极力感谢他妙手回春,把自己这么特殊的病例挽救了回来。对于身上的两道切口,此人不但毫无疑议,还认为一次手术的费用开了两刀,实在是赚到了。

赵挺一边微笑着说治病救人是自己分内的事,他医德高尚医术精湛医风卓越就是为了造福人民大众来的。一边向我递个得意的眼神,我知道他是要我学着点的意思,可惜我天分不高实在学不会这等卑鄙无耻陰险狡诈的手段。

同时,我在心底暗自警惕,别哪天被赵挺这混蛋卖了还帮他数钱,切记切记!

***

经过此事,我算是和赵挺彻底上了一条船,培养出了不一般的革命友情。

我们之间交情变好的事,连旁人都看出来了。具体证明就在于,赵挺的爱慕者纷纷来我这投石问路,我还不明不白混了好几顿饭。

就连汪波也发现了,他对赵挺的嫉妒厌恶,转变为对我恶劣的态度上。哈,反正不痛不痒,随他去。

七月天,对于宿舍没空调的我来说,绝对是种考验与折磨。和往年一样,我三天两头抱着被子睡到有中央空调的值班室。

“你这是在干嘛?”某晚轮到急诊二线班的赵挺,在值班室巧遇准时前来借宿的我。

“睡觉啊。”

他皱着眉头听我解释完始末,果然露出我再熟悉不过的那种挑剔表情,“这种地方你居然睡得下去。”

看吧!“哈,小的天生命贱,有地方让我缩缩身体就心满意足了。”

赵挺再次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实在欠扁得让人手痒。

不过,第二天我发现自己误解了他。人,果然是种需要多方观察才能下结论的动物。

因为他在视察过我那蒸笼似的宿舍后,告诉我晚上实在热可以去他家打地铺。我知道他不会来什么假客套,所以当即握住他的手来了个感激涕零。

当天我就打点行装搬进了那所高级寓所,开始了短期同居生活。

***

虽说我暂时寄宿在赵家,不过我并没有过多的介入赵挺的生活。

我六天值一个班,赵挺八天一个班,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我俩碰不到头。那天我开玩笑说,终于理解夫妻双方都是医生的那种苦恼了。他看了我半天,大笑出声。

赵挺给了我大门钥匙,不过我从来没用过。轮到他值班的日子,我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去他家,就回宿舍将就一晚。

这段借宿的日子总的来说,还是很愉快的。我本来就是个没娱乐的人,唯一的爱好是看看侦探小说,赵挺不知从那里弄来了一堆书,害我疯看得眼睛都疼。

在我印象里,他是个很爱玩乐的人,结果我在的这段日子,却发现只要没有应酬他都是安静在家上网玩电脑。一开始我担心是自己突然出现,打破了他原来的生活,后来发现他是真的习惯于这种简单的消遣,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怎么办?住这么舒服,回去后要适应不了了。”我长叹,有空调不说,还随时提供各种夜宵零食,让我滋生出乐不思蜀的不良倾向。

赵挺头也不回的敷衍,“那你就一直住下去好了。”

我翻翻白眼,“放心,我还没不识相到这地步,在你把我扫地出门前,自觉点乘早走人为好。”

他回头盯着我猛看,然后蹦出句:“你也知道自己有多不识相啊。”

我暴!

借宿的事,赵挺吩咐我不要告诉医院其他人。我想想也对,突然和未来院长的有力竞争者关系这么亲密,在别人眼里肯定是我在溜须拍马。我可没兴趣扮演有口难辩的落难好人角色,还是避嫌讨个清净。

虽说我不会马屁功那套,但我也不会和权利者划开绝然的界线以示清高。总之呢,就是不刻意逢迎,也不刻意疏远的原则。也可以这么说,我是真心把赵挺当朋友,在工作上我们是上下级,工作以外就是谈得来的朋友。

这段“同居”生活给我的感想是:没老婆的独身日子也挺棒的——像赵挺这样经济基础社会地位俱全的。

请注意最后半句话,否则,像我这种讨不到老婆的平民加强版,说这话根本是吃不到葡萄喊葡萄酸的活生生例子。

“别看了,明天别又睡过头。”他临睡前来查房。

看看还有三分之一的厚度,我恋恋不舍的抛开了书,打算着等他一关上门,继续挑灯夜战。谁晓得他居然聪明的过来把书直接收走,让我无奈的倒在床上。

“恩,对了,这几天凉快下来了,我要怞空整理一下回宿舍。”

已经走到门口的赵挺回身问,“要帮忙吗?”

“不用麻烦,原来就没带多少东西过来。”想起这白吃白住的一个多月,不论我们私交多好,我总还是应该表达下谢意。“我想请你吃顿饭,这样吧,地方你挑,我找时间请你。”

赵挺挑挑眉,“真看不出,你个小财迷居然这么大方。好,那我不客气了,就在丽宫吧。”

这人……真是错把他当好人了。丽宫是超贵的五星级酒店,那里吃一顿,估计能够我两个月,哦,不,是三个月的伙食费了。

我还没有就等于几个月的伙食费得出精密计算结果前,赵挺已经失笑出声,“你别一副哭丧的样子好不好?弄得我像万恶的旧社会剥削你似的。”

你本来就是啊,我在心底重重的同意,同时嘴上反驳,“哪有啊,您收留我这么久,我都感激得恨不能下辈子作牛作马报答您。区区一顿饭算什么,虽然贵得顶我一个月的工资,但就是值!”

我挨了个板栗,打我的人还振振有辞的教训我,“少给我耍嘴皮子,你倒还没来个以身相许!”

“哎呀,你不早说呀!你等等,我变了性,立刻飞奔前来许给你。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负责!”

他满脸的恶心:“就你这长相身材?简直是对广大女同胞的侮辱。”

斗了这半天嘴,最后的结论是,我请他到隔壁炒饭店去吃就行。

唉,我的本意真的是想好好请他一顿的,怎么变成我小市民本质的又一次体现呢?

***

于是,在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我又搬回了久别的宿舍。

当晚我失眠了,怎么都找不到睡意,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认床这毛病呢。幸好我的粗神经再次造福,到了第二夜我又睡得像头死猪,掉床底了都不知道。

至于赵挺给我的那把门钥匙,在一次也没有用过的情况下,还给了他。感觉就像某种联系被切断,我们又回到以前的工作加朋友的关系。

虽然有微微的失落,不过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被新的事情抢走了。

是该说我潇洒无匹英俊无边魅力无敌吗?

在刘羽月第N次邀我吃饭、逛街、或者唱歌之后,我渐渐有些明白过来,难道她亲近我不是为了踩踏板接近赵挺,而是看上了我这块踏板本身?

这种猜想,既没让我受宠若惊的惶惶不可终日,也没沾沾自喜的忘乎所以。肖冬梅的事情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虽说我已经彻底放开,但是对于爱情这玩意,一时间还是提不起兴趣。

再说了,只要人家一天没明确表态,我这些胡思乱想都属于自作多情的范畴。

再说的再说了,幸好刘羽月没明确表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你说要是答应吧,怎么看都像遇上个雌性生物立马将就的急色鬼;要是不答应吧,靠,凭你这种货色还敢挑三拣四?一脚踩到马里亚纳海沟去!

所以说,幸好幸好,我就继续修炼装傻功!反正我形象纯洁着呢,以后万一真和她发展出点啥,都可以推说自己迟钝没感觉出来。

抱着这种消极退避的防守主义,我是鸵鸟当定了,谁知道有人多管闲事,偏不准我鸵鸟下去。没错,这么爱管本少爷闲事的,自然只有赵挺这家伙。

“你小子到底是不是男人啊!人家小姑娘都明恋你到这地步了,你连个屁都不放放?”

不爽,这话听着实在不爽!谁让他揭了我最大的伤疤呢?居然将我“不男人”的心态摊到阳光底下,要知道这可是人家的陰暗思想,经不得暴晒。

所以,我笑得阳光灿烂,同时无辜的反问:“什么啊,我哪像你赵大帅桃花运那么旺,麻烦不要把你的个人经验推广成普通定律。我和她之间明明是纯洁的男女友情,到你眼里就变质腐化了。”

啪!果然换来一记头皮,我真是了解他。

“少在我面前玩这套,老实给我交代到底什么个想法,不然明天我收它8个病人进来!”

“你利用职权!”我跳将起来。

赵挺不屑道:“这么老土的话你都好意思说,职权不利用的话那还叫职权吗?”

算你毒!

我垂死挣扎道:“我还不知道刘羽月究竟什么态度,你让我表什么态!”

赵挺再度不屑:“你要是喜欢她就主动追,不喜欢就明确拒绝她。是男人就先拿定主意。”

“我对她目前还没啥感觉,可是,她本身条件挺不错的,关键是对我真挺好的,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以前都是我单方面对肖冬梅好,结果落那么个下场,实在是有点怕了。

“只要那人对你好,是谁都可以吗?”赵挺步步紧逼。

“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挺冷笑,“就是那个意思,你啊根本是个胆小鬼,还不敢承认自私的心态。”

有点火了,我的私人感情,凭什么像犯人似的被他审讯?“就算我自私又怎么样?我就不能谈场轻松点的恋爱吗?”

说完我气鼓鼓的埋头不理他。

过了半天,赵挺向办公室外走去,到门口他停了下,“以前我也像你这么想,后来知道错了。不是真心喜欢的人,再轻松也没意思!”

说完他甩门而出。

我靠着椅背——翻翻白眼。

成天山珍海味的家伙,当然不知道灾民的疾苦。你以为我不想找自己喜欢的做伴啊?可问题是我不像你赵大帅,看上了谁勾勾手指人家自动送上门。

切!我干嘛要被这种家伙教训。无聊!继续埋头急书。

***

我以为这是小插曲,谁知道稍后才了解到赵挺的卑鄙恶劣性,远不是我这等善良人士所能理解的。证明就在于第二天他果真放六个病人出院、收八个入院!

他拍着我肩膀一脸诚恳慈祥的嘱咐:“年轻人,好好干!”

恍惚间,我脑中回想起十五岁时,我和爸妈送出门念大学的哥哥上火车,妈妈关照了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但是,直到十一年后的今天,我才深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想起了父母,我才记起快一个月没打过电话回家了,反而是在国外的哥哥周毅常打电话给我。虽然我哥出色的让我仰望到脖子酸,但并不影响我们兄弟的好感情。

说实话,我爸妈偏心是偏心了那么一点,但都偏得在正常程度内。只要看看我的性格如此之健康,就知道他们不失为好爹好妈。所以,我也尽力当孝子。

“十·一”快到了可值班表还没定下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家,可还是应该先告诉家里一声。正好是中午,我立刻拿出手机打回了家。

闲话了几句家常,我咬咬牙把和肖冬梅早就分手的消息告诉了他们,他们在惊讶、惋惜、着急过后,连忙打听起我现在的感情动态。

我犹豫了下,把和刘羽月的事,挑了一部分告诉他们。二老一听,一致要求我先相处看看。

“小成你听我说,这个谈恋爱就跟捕鱼是一回事。”

“啊?”我奇怪老妈什么时候有了新理论。

“普遍撒网,重点捕获!”

只听她说得斩钉截铁,我险险从椅子滑地上去。

“你听我慢慢解释啊,就是……”

总之,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乖乖应承下来,再说这远途指导教程听着也蛮娱乐的。

***

“周成,等等我!”

听见刘羽月的声音传来,我花了0.33秒切换上了亲切温柔的笑容。不是我要修炼变脸功啊,实在是现在的面部表情太过凶神恶煞。

刚才和病人家属起争执到吵架,我刚吵完,赵挺就笑眯眯的从值班室出来夸我:“看你平时迷糊得象只没睡醒的考拉熊,真干起来还有点小气势,不错不错。”

我硬逼自己说出“多谢夸奖”几个字,然后乘还管得住自己的当口,赶紧离开他的杀伤范围。

这段时间只要我没给耽搁在手术台上,都和刘羽月外出吃饭。就算在一家店遇到同事,也是笑笑打过招呼分桌子而坐。

外人都以为我们已经正式交往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撇去这方面,刘羽月和我真的很谈得来,本来我们有机会也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现在,我几乎能确定她对我有好感,但她不说,我不说,事态就一直这么暧昧不明着。

我倒不是故意想维持在这种暧昧状态,实在是因为还拿不定主意,能逃避就逃避一会吧。

上礼拜,留在S市的几个同学聚餐,席间又见到了肖冬梅。

刚分手那段时间,我们很默契的互相避开,老同学对于我们之间的事知道个七七八八,谁都不敢在我面前提她。不过现在渐渐放下了,就凑这机会和解吧。对于我们的这次再会,旁的人比我本人还要紧张。

肖冬梅她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再怎么穿衣服都遮不住体态了。大家纷纷恭喜她快要当妈妈,我也落落大方的向她道喜。见着我的表现,所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我暗自好笑,难道还担心我这弃夫闹场来着么?

其实我是想和她好好谈谈的,她看起来也有这种打算。可到最后,我们什么都没说出口。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怎么说。

或许以后,我们俩有可能找到交流的方式,但,绝不是现在。

吃过饭一群人要去飙歌,孕妇当然不宜,她就先告辞了。然后在饭店门口见着了开车来接她的老公大人。他风度良好的和我们打过招呼,同时不着痕迹的把我打量了番,这才细心的呵护妻子上车离去。

此刻,我才明白有些东西真的不是我能给她的。不仅仅是工作、车子的问题,而是我没法给她安全感,无法让她以全心信赖的眼光看着我。想到这里,心中酸涩难耐。

弃我去者不可留,也罢也罢!

那晚我霸着麦克风,把张信哲的《过火》连唱了三遍,直到众人一致要求将我封口扔出去。

唱了三个小时,大伙鸣金收兵。两个昔日死党邀我去酒吧续摊,我虽然心里有话憋得慌但对着他们实在说不出口,就找借口遁了。

不过,我还是要找人说话,不然晚上铁定失眠。

一个电话拨去,响了几下赵挺才接起来,“臭小子,这么晚了你还有什么事?”

啧,好臭的口气。“你已经睡了?”

略微的沉默,手机中传来翻动穿衣的声音,赵挺回答:“才十点多,当然没睡,怎么了?”

“那……我可以过来吗?”我想了想又改口:“要是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随便聊聊。不一定今天,改天也一样……”

他不耐烦的打断我:“过来路上买一卷垃圾袋、两块肥皂、三支牙膏,正好用完了我懒得出门。”

靠!你倒没让我买卫生巾安全套!放下手机,我深呼吸了几个来回,还是去找了最近的24小时便利店。

到他家楼下刚想按电子门的通话键时,正好有人开大门出来,我就不客气的自己进去了。擦身而过间,我忍不住挑挑眉,好漂亮的男人,看得我眼都直了。

反正赵挺家我也熟,进了门把垃圾袋、肥皂、牙膏扔给他,熟门熟路的自己翻冰箱拿饮料,摊手摊脚在沙发上坐定。

“又喝碳酸饮料,没出息。”赵挺教训着我,自己开了听啤酒。

真是的,连喝什么都要指手画脚,“那你不喝干嘛还买这么多?”

赵挺失笑,然后对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因为有个成天闹感情纠纷的小鬼,老是往这里跑。”

……失策,授人口柄,我决定无视这个细节。

然后我把方才的不爽全部倒给了赵挺听。他嘴巴虽坏,可是就是让我能无条件的信任。在他面前我可说毫无秘密可言,虽然对于我来说,他始终是个神秘的存在。

听了半天,他也没发表意见,最后得出结论:“你赶快再谈场真正的恋爱就没这些烦恼了。”

“真正的恋爱?”你这公子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恋爱?我月复诽。

他笑:“你的伤口早就愈合了,来场新恋情以前的旧伤就彻底不见了。”

是这样?可是新的恋情又在何方?

感觉赵挺模模我的头,虽然不忿他当我小孩,可还是忍了。

我回去后认真考虑了他的话,想想的确有几分道理。所以这星期,重新振作的我开始和刘羽月出双入对,试图接纳新的感情进入。

可是,我隐隐听到自己的心在说,刘羽月的感情不是我想要的。

那时我没有正视心中这微弱的呼声,而是在交横四错的道路上盲目的奔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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