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城 第十七章 鬼 婆
一個奇形怪狀的白發老嫗,陡然現身入場。所有在場的少林高手,全為之窒住,邱雯淒喚了一聲︰
「師父!」
老嫗拐杖咚咚叩地,顫巍巍地走到那具紅漆棺木之前,才停形,目中碧芒熠熠,一掃現場,凡接觸到這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哆索,寒氣股股直冒。
這老嫗,正是南昌城外亂葬崗古墓之中,求宇文烈以修羅神功沖穴的怪人。
空空祖師面露駭極之色,口唇不停抖動,似乎想說什麼又不敢出口的樣子。
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厲鬼般的怪老婆子,是什麼來路。
少林掌門無垢大師合什道︰「施主何方高人?」
老嫗怪眼一翻,聲音比鬼哭還要難听︰「身為各大門派之首的少林方丈,竟然這樣孤陋寡聞,老身做個樣子你看!」身形一晃,又回到原位,像是根本不曾移動過似的。
「哇!哇!哇」三聲淒厲的慘號過處,原先準備出場的羅漢堂弟子之中的三個,陡地彈起兩丈高下,墜地氣絕,灑落了一天血雨,三人死狀一樣,額頭上三個洞。所有少林弟子,全為之驚魂出竅。
無垢大師月兌口呼道︰「三星過戶,神仙卻步,施主是鬼婆?」
「嘿嘿,算你還有點見識!」
鬼婆兩字,震得所在場的人亡魂大冒。一甲子之前,武林中出了三個傾古凌今的人物,孽道、鬼婆、不死仙,統稱為一正二邪,已數十年不現江湖,一般傳言,三巨孽業已物化,想不到二邪之一的鬼婆會現身少林,看來這場血劫是無法挽回的了。
無垢大師窒在當地,半晌無言。血腥的恐怖陰影,罩上了每一個寺僧的心頭。
鬼婆雙眼碧芒灼灼,令人不敢正視,側身向青衣蒙面客道︰「你是誰?」
青衣蒙面客下意識的退了一步,不自然的道︰「在下誅心人!」
「與少林是何淵源?」
「談不上!」
「為何要替少林賣命?」
「為所當為而已!」
「你找死!」聲落招出,眾人只覺眼一花,「嗤」挾以一聲驚呼,誅心人暴閃丈外,一只左袖,齊肩被撕落,臂上留了五條血槽。
鬼婆怪笑一聲道︰「果然有兩下,能逃月兌老身一抓,饒你不死,滾!」
誅心人全身簌簌而抖,兀立不動。
鬼婆怒哼了一聲,呼的一掌劈了過去。
誅心人挫身揚掌疾封。「轟!」然巨震聲中,勁氣斯空狂卷,誅心人身軀一個踉蹌,蒙面巾飄拂之下,射出了一股血箭,顯然已是受傷不輕。
少林五老僅存的三老,齊齊悲呼一聲,撲了出去。
「哇!」慘號再起,三老撲出去的身形,倒飛而回,血如噴泉,灑落一天紅雨,尸身墜地不起,每一個人的前額上,駭然又是三個血洞。
少林五老在寺中堪稱特流高手,三老聯手竟然走不出一個照面,的確駭人所聞,少林寺開派以來,這種情況恐怕是破題兒第一遭。四周爆發出一片哀號之聲,充滿了悲憤激越之情。
無垢大師陡地轉身面向大雄寶殿合什躬身,悲聲道︰「弟子不肖。不足以御侮卻敵,祖師垂鑒。」
祝禱畢,回身大步向場中央欺去,面上一片凜然之色。
達摩院住持悲呼一聲︰「掌門人不可!」橫身攔住去路。各院堂主持及諸護法,不約而同地舉步涌向場中,看來每一人都存了玉碎之心,準備為門派而奉獻生命了,這是明知不可為而為。
鬼婆獰笑一聲,向邱雯道︰「雯兒,時候到了,放手的做吧!」
邱雯應了一聲,粉腮倏罩恐怖殺機,向前挪動嬌軀。場面,在黑衣少女邱雯挪步之間緊張到了極限。
眼看一場血腥的屠殺,就要在這武林聖地上演。這不但是執武林牛耳的少林所未有的恥辱,也象征著近代各大門派的沒落。
就在此刻,一聲梵唱悠然傳出,像在酷熱的炎夏,突然听來的一陣和風,使充滿了暴戾殺伐的場面,籠上了一層祥和,氣氛隨之改觀。
邱雯不期然的止住了前欺之勢,扮腮殺機頓消。
四周的少林弟子,齊齊俯首合什。
各院里住持和護法弟子,紛紛退向兩側,肅然垂首。
無垢大師回身頂札合什,誠謹的道︰「十八代掌門弟子無垢,恭迎祖師佛駕!」
鬼婆丑怪的臉上,也泛起了一重迷惘之色。
一個枯瘦的老僧,垂眉闔目,寶相莊嚴,出現在大雄寶殿前的階沿之上,干癟的口唇一陣翕動,發出一串沉緩而祥和的語音道︰「除無垢之外,所有本門弟子,一律退下!」
震耳佛號聲中,少林弟子如潮水般退出下去。剎時走個罄淨。場中,剩下無垢大師、鬼婆師徒,一具棺木外加八具尸身。
空空祖師和誅心人已在少林弟子退下之際悄悄地出了少林寺。
鬼婆突地桀桀一陣怪笑道︰「普淨,你還沒有死?」
「我佛慈悲,施主竟欲何為?」
「普淨,慧悟被殺,是否你下的諭令?」
「是的!」
這是你少林家事,老身不管,慧悟俗家妻子毒觀音唐琪一尸二命,也是你下的諭命!」
普淨大師全身一顫,枯瘦的面上露出一絲痛苦之色,沉聲道︰「施主可肯听老衲一說根由?」
鬼婆陰陰地道︰「講吧!」
「十五年前,老衲正值出關,掌門師佷慧果轉報,游方在外的普化師弟子慧悟六根不淨,犯本門大戒,當即由老衲命慧覺持綠玉令前往處理,慧悟竟然敢抗令,是以慧覺才種下這惡因……」
邱雯面上重視殺機。
鬼婆嘿的一聲冷笑道︰「那你是承認傳令殺人的了!」
「老衲話未說完!」
「快講!」
「慧覺向慧悟下手,是執行本門戒律……」
「老身只問一尸二命這一節!」
「那是出于誤殺?」
「不錯,慧覺與慧悟交手正烈之際,毒觀音唐琪突然身橫介入,致慧覺收手不及而傷了她!」
「唐琪業已懷孕,一尸二命,你說得好輕松!」
普淨大師面上痛苦之色更甚,聲音滯黯的道︰「孽徒慧黨事畢回山,稟陳一切經過,深深疚悔,自禁後山五年,最後自斷心脈以贖罪愆……」
邱雯突地愴呼一聲道︰「先父母慘死血債,難道憑幾句話就可以消解?」
普淨大師念了一聲佛號,道︰「慧覺自責以死贖罪,今天本門弟子九人伏尸,這難道不是血?」
「不夠,我要十倍索還!」
「施主應念天心……」
「小女子不是來听禪!」
「請听老納說完,佛門最重因果,推根究源,老納難辭其咎,願以身了結這一段因果,施主意下如何?」
鬼婆怪眼一翻道︰「普淨,好主意,你知道這丫頭決奈何不了你,告訴你,老身決不置身事外!」
「阿彌陀佛,老衲早已封戒,盡管出手就是,老衲不會還手!」說著,徐步走入院地之中,就地跌坐,闔目不語。
無垢大師悲聲道︰「師祖,弟子不肖,請以身代!」
「無垢,我要你留下是為你的身份,不許多言!」
「師祖……」
「退在一旁!」
無垢大師激動得渾身戰抖,又不敢不听命,俯首退了三步。
場面被罩在一層慘霧愁雲之中,少林僅存的高僧,竟要以身結果。
鬼婆凝注了普淨大師片刻,轉面向邱委道︰「雯兒,下手!」
邱雯一咬牙,舉步向普淨大師身前欺去。
掌門無垢大師陡然橫身普淨大師身前,厲聲道︰「邱施主,本座來了結這段因果!」
普淨大師雙目一睜,怒喝道︰「無垢,你敢抗命?」
「弟子不敢!」
「如此退下去,並曉諭本門弟子,這公案到今日算了,以後不許尋仇?」
「弟子請以身代?」
「不行!」
「如師祖執意如此,弟子忝為掌門,無顏以對歷代祖師與各代弟子,請許可弟子先祖師……」
「無垢,上代掌門慧果命喪死城,此乃本門不幸,也是我罪孽深重所致,你不思振興門派,而表現這愚行,實屬大不智,我命令你退下!」
無垢大師面上肌肉一陣抽搐,眼中竟然閃動著淚光,緩緩移開身形。
邱雯已欺身到了普淨大師身前伸手可及之處,縴掌徐徐上揚,為了血仇,她不惜掌劈這殉身了因的高僧。無垢大師雙手合什,朝大雄寶殿方向跪倒。
驀地,一聲斷喝,倏告傳來︰「住手!」聲落人到,一條身形,疾奔而至,落入院地中央。
來人,赫然是一個紫巾蒙面,身著紫色長衫的怪人。他,正是趕來參加武林大會的宇文烈。
邱雯不期然的收掌後退了一步。
普淨大師與無垢大師同時駭然注目。
鬼婆怪眼一膘,獰聲道︰「來人報名!」
「啖鬼客」
這時在場的人,同樣的疑問,誰也不曾听說過這一號人物。
「你可知老身是誰?」
「兩邪一正之一的鬼婆,不錯吧?」
「一點不錯!」鬼婆反而一愕,這名不見經傳的蒙面人,明知她的來歷,竟敢現身橫岔一枝,的確令人感到意外,鬼婆兩個字,在六十年前,可說能遮半邊天,沒有不聞名而喪膽的。
「你膽子不小?」
「好說!」
「現身何為?」
「準備做個和事佬!」
「和事佬?」
「哈哈哈哈!」
「有什麼好笑?」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在老身面前,你也配說這種話,若是五十年前,你早已沒命了,念你無知,自殘一臂,滾吧!」
宇文烈冷冷地道︰「論年齡,在下尊你一聲前輩,說話不宜太滿!」
鬼婆陰惻惻地重重的一哼,道︰「好小輩,你听說過‘三星在戶,神仙卻步’這句話沒有?」
黑衣女邱雯陡地一挪嬌軀,欺到宇文烈身前,寒聲道︰「閣下是找死來的?」
「未見得!」
「那就試試看!」素手一揮,劃出了一掌,這一掌不但快逾電光石火,而且奇詭得令人咋舌。
宇文烈以更快的速度,彈退三尺,道︰「在下不想打架!」
邱雯一招落空,既驚且怒,粟聲道︰「但姑娘我卻要你死!」欺身上步,呼的又是一掌。宇文烈不閃不避,身軀反而向前一迎。「砰」然一聲大響,一掌擊正前胸,雙方各退了一步。
無垢大師面色為之一變。
邱雯心一寒,她做夢也估不到對方竟然能硬承她斷金裂石的一掌。
不可一世的鬼婆也不由為之動容,憑這一手,足以證明「此馬來頭大」。
字文烈仗著九忍神功與修羅神功護體,硬接了對方一擊,心中也著實暗驚對方內力雄渾。
鬼婆怒哼一聲,道︰「好小輩,竟敢在老身前賣狂,你死定了!」說話聲中,身軀向前一挪……
普淨大師一代高憎,當然不願別人為少林流血,凝聲喝道;「施主且慢!」
鬼婆一瞪眼道︰「普淨,你得慢一步!」
「老衲不願別人因這段公案流血!」
「這由不得你了!」
無垢大師栗聲道︰「施主欺人太甚!」
鬼婆一頓手中拐杖.道︰「這里沒有你說活的余地!」
無垢身為一派掌門,豈能受得了這句極盡侮辱的話,連臉都氣青了,口宣一聲佛號,身形已欺了出去……。
普淨大師陡地站起身來,大聲喝道︰「無垢,不許妄動!」
同一時間鬼婆已舉掌斜斜揮向無垢大師。
「老前輩行事太過份了!」隨著話聲,宇文烈雙掌一揚,從橫里猛撞過去。
「隆!」然巨響中,勁氣激卷成渦。字文烈反震得身軀連晃。
無垢大師卻被兩股排山勁氣交擊的偏鋅,震得倒退三步。
鬼婆白發根根倒立,眼中碧芒大盛,滿臉俱是猙獰之色,那樣子像是要擇人而噬的惡鬼,一目不瞬的注定宇文烈。
宇文烈胸有成竹,冷冰冰地道︰「老前輩,普淨大師有道高僧,年已百歲開外,難道真慘死令徒掌下?」
「放屁……」
「同時這段公案當事人慧覺大師,業已引咎自決而亡,今日五老三僧橫尸,難道還抵不上一個毒觀音唐琪?」
「你說夠了沒有?」
「就是這麼幾句話……」
「你知道你將如何死法?」
「老前輩如何對付晚輩?」
鬼婆毗牙咧嘴地道︰「老身要把你一塊塊的撕碎!」殘狠惡毒,莫此為甚,令人聞之毛骨皆悚。
鳥爪也似的手爪,緩緩揚起……
宇文烈栗聲道︰「且慢動手!」
「什麼,你還是怕死的?」
「怕死未必,只是要先向老前輩討點舊欠!」
「舊欠,老身欠你什麼?」
「諾言!」
「諾言?」
「不錯!」
「你說說看?」
宇文烈以傳音入密之法道︰「晚輩宇文烈,不久前在亂葬崗古墓之中,曾以修羅神功助老前輩打通閉阻經穴,晚輩無意挾恩求惠,不過既蒙許諾準許晚輩提出任何一種要求,以作交換,晚輩現在就提出要求,願能揭過這段過節!」
鬼婆驚怔的道︰「你……你就是……」
宇丈烈冷靜的道︰「不錯,晚輩身份目前暫請守秘!」
場中除當事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雙方是在弄什麼玄虛。
鬼婆一頓拐杖道︰「雯兒,我們走!」
邱雯駭然注視了宇文烈一眼,萬分惶惑地道︰「師父……
走?」
「嗯,這段過節揭過算了!」
「弟子不懂?」
「離開再說!」
無垢大師茫然地注神著這神秘人的紫巾蒙面人,不知所語。
鬼婆目光再度掃向宇文烈道︰「小子,從此互不相欠,下次見面時當心你的小命!」
宇文烈冷聲道︰「在下記住了!」
普淨大師低眉合什,向宇文烈道︰「少施主為本門解危老衲衷心感激!」
宇文烈抱拳道︰「不敢當大師如此贊譽,適逢其會而已。」
無垢大師也合什道︰「本座代表少林向施主致謝!」
「不敢當。」
邱雯含著淚水,憤聲道︰「師父,血仇就這樣揭過了?」
鬼婆粗聲暴氣的道︰「不許多言,為師自有主張,走!」走字聲中,一手抄起了那紅漆巨棺……
普淨大師宏聲道︰「施主慢走!」
鬼婆寒森森的道︰「普淨,錯過今天,我們會再見的!」
「不必了……」
「什麼,你要當場解決?」
「老衲為了這一念之因,遲遲未能正果,佛說孽海無邊,回頭是岸,希望施主上體天心,從此解了這冤結,功得無量!」
「普淨,我老婆子不懂什麼天心地心,只知我心人心,用不著饒舌了!」
普淨大師原地盤膝而坐,沉聲道︰「無垢?」
「弟子在!」
「少林名聲不可墜,失經必須索回!」
「弟子謹受命!」
普淨大師闔目垂簾,手捏佛訣,枯瘦風干的皺面泛出一片異樣的紅光。
無垢大師見狀,面目失色,悲呼一聲︰「師祖!」
鬼婆怪臉一變,大聲道︰「好一個烈性的和尚,普淨,一切就此揭過了,走,雯兒!」
數百斤重的棺木,托在她手中輕如無物,聲落,人已到數丈之外,內電般出寺而去,邱雯迷惘地瞪了宇文烈一眼,也跟著離開。
宇文烈黯然一嘆,舉步悠悠出寺。他本是參與武林大會而來,想不到逢上這奇變。與會的各門派代表,有的中途折返,沒有一個人上得嵩山。顯而易見,這是死城的杰作,使武林大會無聲地夭折。
出了山門,身後傳來悠長而淒厲的鐘聲。
喪鐘!一代高僧普淨圓寂了。
這位佛門高僧,為了杜絕少林後患,最後仍以身殉,是因果?還是劫數?
宇文烈心情十分激動,當初在亂葬崗墓穴之中,如果他知道對方便是兩邪一正之一的鬼婆,說什麼也不會出手給對方打通閉阻經脈,這無異是助長了魔道的氣焰,無疑的也將替武林帶來了可怕的後果。
一路下山,他的步履顯得有些蹣珊,像一個普通的山行客。看來,要集合武林正義的力量,以消滅死城,是完全不可能的了,想不到名門派,沒落到這種地步。難道武林的末日真的要來臨了嗎?」
而他自己,目前又將何去何從?父親白世奇仍然生死不明,以他自己的功力,在武林中已可算得上出類拔萃的人物,然而再闖死城,無異飛蛾撲火。
禁宮之鑰已落入死城令主之手,對妻子與丈母娘,如何交代……
心念之間,耳畔突傳衣袂飄風之聲,舉目望去,一條黑衣人影,飛縱登山,已快到了身前。下意識中,他對黑衣人有一種敏感。
「站住!」人影隨著喝聲剎住來勢,赫然是一個滿面戾氣的黑衣漢子。
黑衣漢子乍見紫巾蒙面人阻路,先是一怔,繼面獰聲道︰「閣下何方朋友?」
字文烈陰冷地道︰「啖克客!」
「什麼,啖鬼客!」
「不錯!」
「有何指教?」
「報上姓名來歷!」
「朋友是從少林寺下來?」
「嗯!」
「是少林弟子?」
「這你管不著,快報出來歷!」
「朋友莫非找死!」
宇文烈雙楮一瞪,道︰「看來你是死城門下?」
黑衣漢子嘿的一聲冷笑道︰「是又怎樣?」
「這決定你的生死!」
「哈哈,朋友好大的口氣,何不露出本來面目?」
一句話,觸動了宇文烈的刺心隱痛,死城在他額上烙了火印,使他永遠無法見人,這種恨,的確是山高水深,登時殺機狂熾。栗聲道︰「來少林何為?」
「你不配問!」
「鼠輩,納命來吧!」伸手使朝黑衣漢子抓去。
黑衣漢子怪笑一聲,右掌開山劈石,猛擊而出,左手並指如刀,截向胸月復之處的七坎大穴,一招二式,凌厲狠辣,足可當武林一流高手。
他只攻不守,攻敵之所必救,認定對方非撤抓自保不可,其實,他錯了。宇文烈原式不變,照樣抓出。
「砰!」黑衣漢子一掌印上對方胸膛,如擊敗革,心中立感不妙,另一手也在同一時間截正七坎死穴。一聲悶哼,黑衣漢子左邊肩胛被抓個結實。頓時亡魂皆冒。他做夢也估不到這紫巾蒙面人竟然掌指不傷。
字文烈另一手也搭上了對方右邊肩胛,冰寒的道︰「現在你可以說此來的目的了!」
黑衣漢子額上汗珠滾滾而落,厲聲道︰「朋友,你敢與死城為敵?」
宇文烈嘿嘿一聲冷笑道︰「兔惠子,很抱歉,本人專找死城之鬼,殺而啖之!」
黑衣漢子面如死灰,猶自強嘴道︰「朋友,你這樣做走不出三里路,會有人收拾你!」
「那是最妙不過,本人渴望流人之血!」
「朋友,你沒有考慮到後果?」
「什麼後果?」
「少林將化劫灰!」
字文烈心頭一震,死城遷怒少林,是很可能的事,但自己如果放過對方,死城也不會放過各大門派,而少林必然是第一目標,對方此來,無異說明死城的魔爪已伸向少林,心念之中,故意陰陰一笑道︰「那不關本人的事!」
黑衣當于全身一顫,道︰「你不是少林弟子?」
「風馬牛不相及!」
「那你……你……」
「快說,此來目的是什麼?」
黑衣當子慘厲的道︰「我死,你也活不了,等著瞧吧!」左臂一彎,左手小指向口內送去……」
前車之鑒,宇文烈頓時了然,在仙霞嶺附近,八十五號秘探在迫供之下,就是吮左手小指自殺而死,當下五指一用力,黑衣漢子慘哼一聲,左臂虛軟下垂。
「你是秘探總監屬下?」
黑衣漢子面孔一陣歪曲,嘶聲道︰「你……到底是誰?」
「啖客鬼!」
「沒……听說……」
「現在知道也是一樣,你說是不說?」
「不」半聲怪號傳處,紅光迸現,黑衣漢子雙臂被活活撕下,倒地氣絕。
宇文烈扔去斷臂,探手黑衣漢子懷中一模,模出一面小圓牌,一個封套。
圓牌上一朵蓮花,花心中一個四字,他所猜不錯,對方是死城所屬「秘探總監」手下秘字第四號。
再看那封套面上寫的是︰「少林掌門方丈親啟」八個字,封套左下角,蓋了一個蓮花印記。
封套內,可能是一個恐怖的秘密。撕開封套,里面是一張柬帖,寫著︰「武林紛爭不息,源于各自為政,道分黑白,派分門戶,實則盜名欺世,異已自私,本令主鑒于中原武林亟應一統,群策群力,宏揚武道,以符萬流同宗之旨,于是發起萬流歸宗大會,推遷共主,會期訂于下月望日,希貴方丈率同門人代表十人,持掌門信物,按時與會,如逾時不參加,視同絕于中原武林,毀滅隨之。」柬末署名是死城令主。
這無異是死亡通牒,順我者生,逆我者死。死城已露出猙獰面目,準備稱尊武林。當然,這通牒無疑的也同時送到了其他門派幫會。
字文烈熱血沸騰,鼻中似乎已嗅到了血腥的氣味。
道消魔長,武林莫非要真的面臨末日?
一陣響聲.樹叢中冒出一個人來。
字文烈殺氣未退的目光一掃,冷喝道︰「誰?」
一條人影,幽靈般的一閃而至,身法之奇,快,驚世駭俗。
字文烈心中微微一震。來人,是一個村俗打扮的俊美少年,他,正是空空祖師的傳人歐陽治,他曾奉師命傳少林所發的武林帖與宇文烈,宇文烈衣著已改,紫巾蒙面,嗓音也憑深厚的內功改變,說什麼他也認不出來。
字文烈見了歐陽治,倒是一怔,心知對方在此現身,決非無因,但他不願暴露身份,心目中的自己,業已死在死城了。
歐陽治一掃視道上的殘尸,面上微露駭色,一抱拳道︰「閣下何方高人?」
「啖鬼客!」
「哦!這……在下第一次听到!」
「嗯,你似乎很自負閱歷豐富?」
「這……在下不敢!」
「你身手很利落!」
歐陽治面色微微一變,道︰「閣下掌裂死城秘探,在下十分欽佩!」
宇文烈心內暗自好笑,故意冷漠地道︰「你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歐陽治尷尬的一笑道︰「閣下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我以為你看中了我身上什麼東西!」
歐陽治駭然了,對方已暗中點出了他的身份。
宇文烈接著又道︰「你是偷兒老祖的傳人?」
歐陽治自問眼皮極雜,見聞小薄,就是想不出當今武林中,怎會有這麼一個武功深不可測的怪人,「啖鬼客」三個字更是聞所未聞,而更奇的是對方一口便道出自已的來歷,心念之中,下意識的退了一步,惑然道︰「閣下何以知曉區區來歷?」
字文烈嘿的一笑道︰「我還知道你叫歐陽治!」
歐陽治更是駭異莫名,他師徒倆平時極少公開走在一道,而自己向來也極少對人報名道號,對方是如何知道的呢?
「閣下到底……」
「我與今師是朋友!」
「哦!可是從未听家師提起前輩尊號?」
「也許事有未可對人言!」
「是!」
「你來少林做什麼?」
歐陽治一指宇文烈手中的柬帖道︰「為此而來!」
字文烈心中一動.道︰「你知道這是什麼?」
「死城柬帖,要想迫各門派訂城下之盟?」
「你的目的是什麼?」
「奉師命傳語各門派屆時出席,以免發生血腥慘案……」
「令師贊成此舉?」
「不!」機警的把目光朝四下一掃,壓低了聲音道︰「家師與一個叫誅心人的前輩,正籌對策!」
「哦!」提到這青衣蒙面的誅心人,宇文烈內心大是激動,這在他是一個難解的謎,前後兩誅心人似乎同出一源,而且都對他異乎常情的關懷,也好象都明白他的身世,的確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歐陽治又道︰「嵩山百里範圍之內,都有死城的密探活動,武林大會流產,就是他們的杰作。」
「這我知道。」
歐陽治鄭重地道︰「武林浩劫就在目前,前輩是否打算有所作為?」
字文烈哈哈一笑道︰「啖鬼餐妖,這便是我的作為!」
「前輩功力通玄,但大廈將傾,獨木焉能……」
「你的意思要我與老偷兒等聯手合謀?」
「正所願耳,不敢請耳!」
「嗯,你口鋒不錯,令師現在何處?」
「由此東去的五虎嶺朝陽觀中!」
「好,我這就去找他!」
歐陽治訕訕一笑,期期艾艾的道︰「前輩……晚輩想……」
宇文烈索性前輩裝到底,大刺刺地道︰「什麼事?」
「晚輩想……想……」
「想什麼?」
「想請賜給那塊牌號!」
「這個?」
「是的!」
「連柬帖一並拿去吧!」
歐陽治笑嘻嘻的雙手接過柬帖和那塊秘字第四號的圓牒,恭施一禮道︰「晚輩就此謝過!」
「不必了!」
「前輩請便,這殘尸由晚輩收拾!」
「你索取這號牌何用?」
「這個……前輩日後自知!」
字文烈略一思索,倏有所悟,冷聲道道︰「老偷兒易容之術,天下無雙,有其師必有徒,我明白了,不過我警告你,死城不乏絕頂好手,你得特別謹慎,別偷雞不著蝕上一把米!」
「敬謝指教!」
「我走啦!」字文烈身形一彈,如一溜輕煙般向山腳飄去,風中豪情萬丈,他亟需要與空空祖師和那後來的誅心人見面,死城所召集的萬流歸宗大會,關系著整個武林的命運,如果應付不當,勢將遍地魔焰,在這大前提之下,個人恩怨情仇,似乎顯得次要了。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鬼婆師徒,如果他師徒被死城利用的話,武林的命運就更加危殆了。
一正二邪之中,不死仙翁與鬼婆又先後現身江湖,另一邪孽道不知是否尚在人間?
不死仙翁精通先天易理之術,不知對當前危機,是否也有所打算?
下得嵩山,已是萬家燈火的時分了。他到鎮上尋了宿頭住下,用飯之後,一個人倒在床上,靜靜地思索,他須要徹底地把思想整理一遍,以決定今後的行止步驟。
時當子夜,萬籟俱寂。宇文烈忽被一陣輕輕的剝啄聲驚醒。奇怪,深更半夜,誰來叩房門?
「誰?」
「我!」是一個似曾相識的女子聲音。
「姑娘找誰?」
「找你!」
「姑娘知道在下是誰?」
「你不願我說出你的名字吧?」
宇文烈這一驚非同小可,目前,除了鬼婆之外,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門外莫非是鬼婆的傳人邱雯,她怎知自己落腳在這小旅館中呢?當下懷疑的道︰「姑娘不會找錯人?」
「不會!」
「可否先示芳名!」
「見面你就知道!」
字文烈無奈,只好穿衣起床,照蒙上那方紫色絲巾,彈去燈花,把油燈撥亮,然後拉開門栓。房門一開,一個黑衣蒙面女子閃身而入,隨後帶上房門。
「呀!是你!」宇文烈大感激動,來的正是救他出死城牢房的那神秘少女。
「請坐!」
蒙面女毫不客氣的側身朝桌旁椅子上落座,幽幽地道︰「晚上你還蒙面?」
「彼此,姑娘上次援手之德,在下沒齒難忘,可否請示真面目?」
「時機未到!」
「請教芳名?」
「以後再說吧!」
宇文烈不由一窒,對方為什麼要如此神秘?當初她為什麼要救自己。她怎會出入死城而無阻?目前她又如何知道自己的行蹤?
謎,難解的謎?如果她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以他的性格,不揭下對方的面巾,也下了逐客令。
「姑娘深夜光臨,必有指教?」
黑衣蒙面女一頷首道︰」當然!」兩縷眸光,從薄如蟬羽的面紗中隱隱透出,精湛但極為柔和。
宇文烈忽想起一件事來.低聲道︰「姑娘對死城似乎十分熟悉?」
「怎麼樣?」
「在下想請問一個人的生死下落。」
「誰?」
「白世奇!」
蒙面女嬌軀似乎微微一震,道︰「你打听這人做什麼?」
「這……在下系受人之托!」
「他沒有死,我只能這樣告訴你!」
宇文烈大是激動,顫抖著聲音道︰「他尚在人世?」
「不錯!」
「現在何處?」
「不知道,我也在找他!」
「姑娘也在找他?」
「嗯!」
「那又為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
字文烈大感失望,但既知父親尚在人世,失望之中仍有無限的喜悅,「白世奇」三個字在武林人的心目中,是巨奸大惡,二十多年前他在武林所造的血劫,至今深印每一個武林人的心頭,然而骨肉天性,父子終歸是父子,他必須找到他,一方面澄清身世,另一方面,揭開母親含報以歿之謎。
蒙面女子一頓之後,接著又道︰「我們來談正事!」
字文烈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對了,請姑娘說明來意!」
黑衣蒙面女了沉默了片刻,似在考慮一件重要的事情,然後才沉聲道︰「我受人之托,給你送一件東西來!」
宇文烈不由一震,道︰「什麼東西?」
「你最迫切要得到的東西!」
「姑娘受何人之托?」
「一個痴愛著你,為君憔悴為君愁的人!」
「是……女的」’
「難道還男的?」
「她……是誰?」
「白小玲!」
「哦!白小玲!」一個絕世姿容的綠衣情影,立時浮上宇文烈的心頭,然面,接著而來的是椎心的痛楚,他不但有妻子,而且容貌已毀,此生難以見人,尤其甚者,她母親似乎與他來謀一面的父親白世奇有極深的仇,這些,使他對這份愛情沒有半絲考慮的余地。他不自覺的發出了一聲痛苦的申吟。
黑衣蒙面女訝然道︰「噫,你怎麼了?」
「沒有什麼!」
「憑心回答我,你愛她嗎?」
「愛,但我不能!」
「為什麼?」
宇文烈沉痛的道︰「姑娘,我的臉……」
黑衣蒙面女淡淡的道︰「她不是愛你的面孔,是愛你的人!」
宇文烈內心一陣抽搐,激動地道︰「她……知道我的臉……」
「知道,她不在乎,這更堅定了她對你的愛!」
字文烈激動萬分地叫道︰「不!不!我不能!」
黑衣蒙面女聲音忽地變得激動,顫抖地道︰「你……忍心讓她失望而死?」
「死?」
「不錯,她為你而活!」
「不!不要……宇文烈早已死了,死在死城的牢房中!」
「可是你並沒有死!」
「與死又有什麼分別?」
「不是男子漢應有的氣概!」
字文烈激動得全身籟簌而抖,他不能忘記溪水中照見自己額上焦爛的烙痕那一剎那的感觸,比死還難受的感觸,像囚犯在公堂上聆听被宣判死刑。
「姑娘,我們是否可以不談這些?」
「好,不過我告訴你,不談並不能解決問題,你慢慢地考慮吧!」
「在下沒有任何可考慮的了!」
「也許有那麼一天,現實會改變你的觀點!」
「永遠不會有那麼一天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什麼意思?」
「原因不止這一點啊!」
「說說看?」
「我已有妻子!」
「她明白這一點。還有?」
「她母親與先師有仇!」
「業已放棄了。還有?」
「還有就是……」他幾乎月兌口說出她母親與自己的父親極深的仇,一想不妥,自己的身世還不到公開的時候,話到邊,頓然止住。
「還有什麼?」
「不說了!」
「你有難言之隱?」
「在下不否認。」
「我不逼你說你不願說的話,現在東西拿去!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長形小包,遞了過去。
宇文烈激動不已地接在手中,道︰「我可以打開它?」
「當然!」
宇文烈撕開了包布……
「呀!」他驚叫一聲,一跌坐床沿,雙目大張,全身抖個不住。布包中,是那半片被劫的禁宮之鑰。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事實,禁宮之鑰被死亡使者從他妻子姜瑤鳳手中搶走,後來事實證明死亡使者是死城屬下的金牌級高手,就是說這被視為瑰寶的禁宮之鑰,已落入死城。白小玲如何能到手的呢?這確實是匪夷所思的事,令人難以置信。
黑衣蒙面女道︰「你很感意外?」
宇文烈顫聲道︰「不但意外,而且驚奇,在下的確料想不到!」
黑衣蒙面女幽幽的道︰「這東西得來不易,她冒了生命之險!」
「在下永遠記住一份盛情。」
「好說,為了你,她可以做任何事,即使要她去死!」
宇文烈閉上了雙目,愴然道︰「我欠她的太多了,我能給她什麼呢?」
「她對你有一個要求!」
「要求?」
「是的,是請求,不過你別誤會她是因了這禁宮之鑰而提條件。」
「是,在下不會這樣想!」
「她對你唯一的請求是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之下,不要對她母親下手!」
宇文烈陡地立起身來,月兌口道︰「我根本不是她母親的對手!」
「但,白小玲有這個請求!」」這……」
「你不答應?」
宇文烈心頭電轉,白小玲的母親,已放棄了對師父的舊仇,雖然她與師父是何仇何恨,自己根本不知道,既已放棄,就算揭過了,至于與父親之間的仇,目前父親下落不明,那仇只算是一件懸案,對自身的遇害,看在白小玲份上,也可以不計較,唯獨逼死恩人誅心人何以甘願頂白世奇之名而自決,為什麼不分辨?但,這仇卻不能不報,可是白小玲對自己恩至義盡,又怎能下手殺她母親呢?一時之間,他啞口無言。
黑衣蒙面女再次道︰「你不答應?」
宇文烈痛苦萬分的道︰「姑娘,在下左右為難!」
「說說看?」
「一切恩怨都可不計,只有她母親迫殺誅心人一節,在下不能忘情,否則將是不義!」
「誅心人代人受過,用心難明,他是自願死的呀!」
「可是他是在下的恩人,大丈夫恩怨分明!」
「如此說,你是不答應?」
宇文烈把心一橫,道︰「在下將來有自處之道!」
驀在此刻,一聲淒厲的長嘯,自遠而近,接著是四五聲應和,傳自不同方向。
黑衣女子陡地離座而起,一掌扇滅了燈火。
宇文烈大感駭然,粟聲道︰「什麼事?」
「禁聲!」
又是一聲長嘯,已來到旅館屋面上。
宇文烈正待開口.黑衣蒙面女以惶急的聲音道︰「不好,我的行蹤業已敗露!」
字文烈不由心頭劇震,那怪嘯是何人所發?黑衣蒙面女所謂行蹤敗露是什麼意思?她是被追蹤還是……
心念未及,黑衣蒙面女沉聲道︰「我出門之後,你立即從後窗出去,離開這小鎮,愈快愈好!」
「為什麼?」
「別問為什麼,照我的話做!」
「要在下逃走?」
「這不是逞意氣的時候,如果那東西再度失落,將永遠無法尋回!」
「對方是為了這東西而來?」
「不錯!」
「在下豈能讓姑娘去擔風險?」
「宇文烈,我求求你,照我的話做!」
「姑娘言重了,在下只是……」
「別了,但願還有再見之期!」言下,十分黯然,大有重見難期之概。
字文烈心中一動,道︰「對方到底是何等人物?」
黑衣蒙面女欲言又止,最後頹然一嘆,淒然道︰「別了,盼自珍重,千萬照我的話做!」聲落,輕輕把門拉開一條縫,略一張望,電閃般飄出房外。
房外傳來數聲飄落之聲,顯見來的不止一人,接著一個人陰冷的聲音道︰「請小姐立即回駕!」
宇文烈大是駭然,看來蒙面女和來人是一道的,而且來人是些下屬,但她為什麼如此驚惶呢?
「你們做什麼?」是黑衣蒙面女的聲音。
那陰冷的聲音道︰「奉令尋人!」
宇文烈本待要看個究竟,但想起黑衣蒙面女焦急的叮嚀和身邊禁宮之鑰的安全,對方既與她是一道,當然不至有何凶險,如果自己行藏敗露,勢將又重演以往被人追的故事。心念之中,啟開後窗,無聲無息的飄身而出。身後,傳來房門被推開的聲音,心念數轉之後,仍向五虎嶺朝朝陽觀奔去。
朝陽觀,建築在五虎嶺主峰之上,香火早絕,破敗不堪。
日影西移,觀前來了一個身著紫杉,紫巾蒙面的怪人,他,就是宇文烈,據歐陽治所說,空空祖師與後一出現的誅心人,寄身在這座觀中。宇文烈毫不猶豫向觀內走去。
入目一片破敗荒涼的景象,只見蛛網塵封,蓬嵩蔓延,破扉殘欞,陰森至極。宇文烈雙目緊蹙,拔草分蒿而入。轉過一重院落,眼前是一間氣派猶存的大殿。
突地,一股血腥之味,撲鼻而來目光所及,幾乎驚叫出聲,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只見一男一女兩具尸體,倒臥血泊之中,男女死狀一致,全被破月復開膛,肝腸撒滿一地,死狀之慘,令人不忍卒睹。從血液凝結的情況判斷,死者被害的時間,總在半天左右。是誰,以這種殘酷的手段殺人?
他繞殿一周,毫無蛛絲馬跡可尋,殿地灰塵盈寸,凌亂的腳印,清晰可見,顯然雙方曾經交過手,但回合不多.僅是追逐幾個照面而已。
他的目光,再次掃向兩具血淋淋的殘尸。
「呀!」他駭然驚呼了一聲。死的,赫然是舫童冷子秋和轎女岳小筠夫婦。
彩轎畫舫為什麼慘死此間?兩夫婦功力相當不凡,是什麼人下的手?往事,閃現心頭。記得在替曹月英赴死城換命之約返來,在破廟中埋葬了桐柏老人,事畢出廟,首次見彩轎與畫舫比拼內力,夫妻因了自己下落不明的父親白世奇之故反目,二十年來,每年一會,後來由已死的誅心人解釋發當年誤會,夫妻和好如初,曾幾何時,竟陳尸這朝陽觀中。
他連帶想起了被不死他翁帶走的曹月英,先因為急于報桐柏派血仇,錯投吸血狂人門下,幾乎喪命。後來,又慘被死亡使者奸污,遭遇之慘,令人一掬同情之淚。
世事無常,出道以來,人事滄桑,盡都是些血淋淋的故事。
歐陽治說,他師父空空祖和後來的誅心人住在這觀中,當然不會假,但人呢?難道轎舫夫婦是他們倆下的手?如果是,為什麼呢?兩人都非窮凶極惡之徒呀!
驀地,他瞥見尸旁似有一張陳舊的絹質紙殼,隨手撿起來一看,是一頁封面上赫然寫著︰「鬼王御魔錄」五個觸目的篆字。鬼王御魔錄?他猛地省悟兩夫婦慘死的原因。
他想起不久前,彩轎與畫舫因急于要尋仇人——自己的父親白世奇,曾以這本秘錄向五湖游商交換白世奇的下落,正在進行交易之時,秘錄突被一條瘦小的人影劫走,那人影,與後來從自己懷中奪示禁宜之鑰的,同屬一人。他,證實就是空空祖師。自己上次與空空祖師見面時,竟忘了問此事。
極有可能,轎舫夫婦聞訊而至,向空空祖師索討鬼王御魔錄而慘遭殺害,這太有可能了。記得在亂葬崗,數十高手慘死空空祖師的奪命椎之下,那種手段,夠殘忍,照此而論,他把彩轎、畫舫夫婦破月復開膛,當然做得出來。這種人.還奢談除魔衛道,以正派人物自居,的確令人發指。
轎舫夫婦,生平沒有什麼惡跡,與自己也談不上仇恨。劫物于前,殺人于後,這種人該殺。
他感到江湖風波的險惡,人心的詭詐,武林中多的是假冒偽善而心可誅之徒。
于此,他想到與空空祖師一道的青衣蒙面客。青衣蒙面客自稱誅心人,而且是真的殊心人,前此被白小玲的母親迫死的誅心人反而是冒他之號,這其中有什麼蹊蹺?
令人不解的是兩個誅心人行為如出一轍。後者的武功較前者為高,對自己的身世與所有與自己的有關的事,他都了如指掌,這是個難解的謎。
掩飾本來面目,有的是為了不得已的苦衷,有的卻是為了便利作惡。照物以類聚的邏輯來說,後來現身的誅心人用心大是可疑。思念及此,不由打了個冷顫。
基于人類彼此的同情心,他在殿前院地中埋葬了轎舫夫婦。他把那頁鬼王御魔錄的封面藏在身邊,然後掉頭出觀。
心中轉念道︰「目前應該回轉山月復密宮,把這半片禁宮之鑰交與妻子姜瑤鳳,算了一件心願,交代當時諾言。但,自己容貌已毀,難以見人,以什麼方式送回去呢?言語上又如何交代呢?宇文烈這名字已經死了,但姜瑤鳳總是自己名義的妻子,難道要她毫無代價的守寡一輩子?思念之中,他感到一陣被撕裂般的痛苦。
誰令為之?孰令致之?
死城——這仇恨盡三江四海之水,也無法洗淨。
甫出觀門,只見四個黑衣人,兀立觀前,目光游掃之下。
目力所及,盡是幢幢人影,顯然朝陽觀已經被圍了。
難道又是死城屬下?一股殺機,沖胸而起。
黑衣人之一冷冷地道︰「朋友報名?」
「啖鬼客。」
「不錯!」
「老偷兒何以龜縮不出?」
宇文烈心中一動,對方是圍搜空空祖師而來。
「幾位都是死城屬下?」
「嘿嘿,告訴你無妨,爺兒們正是死城屬下!」
宇文烈不由哈哈狂笑起來。笑聲中含著無比的怨毒,也有著恐怖的殺機。
四黑衣人面色為之大變。
其中那為首的道;「朋友,死到臨頭,還有什麼好笑的?」
宇文烈笑聲一斂,目中殺芒大熾,冷森森地道︰「死城小鬼踫上了啖鬼客,結局如何,不問可知!」
四黑衣人同時發出了一聲冷笑,那為首的暴喝一聲︰「朋友,躺下吧!」出手如電,詭異絕倫地劈向宇文烈當胸。死城屬下,可說無一庸手,可惜踫到的是天字弟一號煞星。
「哇!」慘號聲中,黑衣人身軀飛彈而出,栽落五丈之外。
另外三人,亡魂皆冒.他們看不出這紫巾蒙面人如何出的手。
「並肩子上!」其中一人大叫一聲,三人同時撲了過去。
字文烈神功護體.根本鐵須顧慮對方用何招式,如何出手,揮手便是殺著。
三聲慘嗥,先後響起,只一個照面,三黑認人全部陳尸觀前。
十數條人影,聞聲而至,當先是一個短發如刺狠的精悍老者,手中持著一根酒杯粗細的旱煙管一橫,陰陰地道︰「朋友好身手!」
宇文烈吸的一聲冷笑道︰「好說,殺你們這批魑魅魍魎,大概還不成問題!」
短發老者怒哼一聲,旱煙管挾風銳嘯,橫掃而出。
宇文烈右臂一伸,「砰!」旱煙管直蕩開去。所有的黑衣人全部直了眼,短發老者心膽俱寒。這一擊足可碎石裂碑,而對方竟然以肉臂硬擋,的確是駭人听聞。
但這老者確非庸手,就在煙管被蕩開之際,左掌已快逾電光石火地切向宇文烈當胸,這一切,挾以畢生功力而發,勢道令人咋舌。
「砰!」又是一聲驚人大響,掌鋒已結結實實的切正胸月復之間,但如擊敗革。絲毫不受力,一股反彈暗勁,使他連退了三四步,頓時驚魂出竅,月兌口道︰「九忍神功!」
宇文烈心頭一震,萬虺谷怪老人傳他這九忍神功,今天第一次被人叫破,顯然對方見聞極廣,當下冷冰冰地道︰「你說對了!」
「你……是追魂判古庸門下?」
一句話,解開了字文烈心中之謎。原來萬虺谷中,被楊麗卿殘害的怪老人,是追魂判古庸,古有一字之師,追魂判古庸傳他九忍神功,當然能提得起一個師字的尊稱,當下冷冷的道︰「不錯,現在拿命來!」短發老者面色慘變,口中發了一長聲淒厲如鬼號的怪嘯。
宇文烈不由一窒,這嘯聲並不陌生,昨夜在嵩山腳下的小鎮中的旅館里,就曾听到過,那發怪嘯聲的人,稱黑衣蒙面女為小姐……心念及此,不由激泠泠打了一個冷顫。如此說來,黑衣蒙面女是死城之主女,這大不可思議了。
她為什麼要敕自己?她為什麼不惜出手殺死待決牢的獄卒,而救一個是她敵人的陌生人?殺人劫獄,等于叛逆,她為什麼要這樣做?難怪她熟悉死城秘道,來去自如。
她為白小玲表白情愫,代白小玲送回了業已落入死城的禁宮之鑰,那她與白小玲是什麼關系?白小玲怎會得到禁宮之鑰……這一切,像迷霧,使他渾然入迷。
他忘了眼前置身何地,忘了環伺的敵人。
「唰!」刺耳破風聲中,短發老者的旱煙管電閃襲到。
「撒手!」反手一抄,旱煙管已撈到手中,一振腕,短發老者虎口盡裂,旱煙管到了宇文烈手中,這動作快得簡直不可以思議。
短發老者淒哼一聲,踉蹌了一大步,額上汗珠滾滾而落。
十幾個黑衣人,齊齊驚呼了聲。
字文烈寒聲道︰「看來閣下是死城銀牌級高手,躺下!」黑芒一劃,用的竟然是閻王劍的那一招獨門殺手。
「哇!」慘號破空,血花飄濺,短發老者腦血飛迸,栽了下去。十幾個黑衣人散魂失魄,面如死灰,但懾于戒律,仍發一聲喊,亡命的撲上。慘號再傳,三條人影劃空飛栽而出。
「退下!」聲音冷漠得不帶半絲人味。十幾個黑衣人,如逢大赦,飛快的抽身而退。
字文烈抬起殺機重重的目光一掃,一個面如僵尸般的白袍怪人,已站在身前兩丈之處,不由冷哼出聲道︰「死亡使者,幸會!」
他雖然幾次和死亡使者照面,也曾力斃奸污曹月英的那使者,但對方的臉孔像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他不知道死城究竟派出了多少使者,也不知道現在面對的是否見過,只知道死亡使者功力奇高,屬于金牌級,幾與自己不相伯仲。
死亡使者一陣怪笑道︰「在你未斷氣之前,回答本使者幾句話!」那口吻,像是宇文烈已是他掌中之物。
宇文烈性雖孤傲,但他不反對和對方問答,他要從話風中知道更多的事,當下冷漠的道︰「問吧!」
「你叫何名?」
「啖鬼客!」
「哼!單憑這名號就該死,何人門下?」
「無可奉告!」
「老偷兒是否隱匿觀中,還中已聞風而逃了?」
「無可奉告!」
死亡使者怒哼一聲,道︰「現在拿命來!」話聲中,伸手便抓,這一抓,玄奇詭辣得到了家,使人有無從捉模,也無從閃避招架之感。
宇文烈手中奪自短發老者的旱煙袋,尚未棄去,順手又施出了那一招獨一無二的閻王劍絕招,以攻應攻。
冷哼聲中,死亡使者收手暴退,僵冷的面目,居然出現了一絲駭色,他看不出這一招是什麼來路,只覺得凌厲詭辣,為生平僅見的厲害殺著。
字文烈對死城中人,可說很深似海,怨結如山,一抖旱煙管。猛攻過去,仍是那一招閻王劍絕學。
二招之下,死亡使者連退了十來步,毫無還手之力。
如果徒手硬搏,一時之間決分不出高下,現在一煙管在手,情形就改觀了。為了不暴露身份,那只閻王劍他用布裹了背在背上,棄置不用。
轉眼又是三招,死亡使者險象環生。
突地,一股其強無比的勁風,從背後襲來,宇文烈大驚收勢回顧之下,赫然又是兩各死亡使者現身,頓時寒氣大冒,三名死亡使者聯手,他自忖決應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