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書生 第 六 章 狐狼擋道
第六章狐狼擋道
「刷!」是有人穿窗而去的聲音。
丁浩疾掠列屋側,—條人影已在十丈之外,以他的功力而論,定可追及對方,但想到屋里的女人也許還沒死,救人比什麼都重要,就這麼—猶豫,人影已自視線中消失,他轉身繞回正面,進入堂屋,不見人,滿鼻子霉味。
上前兩步到房門邊,探頭往里望,木板床上有條白滲滲的人影,運足目力再看,赫然是—個赤果的女人,呼吸不禁為之—窒。這當然就是被稱作「梅子」的女人,看樣子她與那男的曾發生過男女關系,她還活著麼?
無所謂男女之閑,救人最要緊。
丁浩進房,到了床邊,伸手探查,氣如游絲,心脈欲斷還續,是被重手法點了死穴,雖然奇邊般地沒斷氣,但已經無救。丁浩嘗試著把本身真元徐緩迫入她的體內,許久,她的呼吸開始重了起來,失神眼珠子略見轉動,口唇也連連張合,她似乎想說話。
「梅子姑娘,他是誰?」丁浩—聲接—聲地問。
「他……他……」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他是誰?他為什麼要殺你?」
「他……流雲派……刀客……太郎……」
丁浩全身—震。
「流雲刀客余宏?」
「太郎……法王……收留的……」
「什麼法王?」丁浩大聲問,耳朵湊向她的嘴。
「法王……專門收容無依……孤兒……我也是……他怕我……在中原會……所以忍心滅口。」聲音至此中斷,頭歪向一側,兩眼沒閉。
丁浩全身發麻,怪不得聲音如此熟悉,原來他便是自己的內弟「流雲刀客」余宏,他深深地想—一
余宏是從東瀛回中原的。
梅子是東瀛女子,是余宏的女友。
他為什麼要殺害對他委身的女友?
為何要滅口?
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逞了獸欲之後滅口,人神共憤。
他還算是人麼?
法王是何許人物,收容孤兒的目的何在?
法王也到了中原麼?
丁浩木立著,心亂如麻,余宏—百個該殺。但他是妻子余文蘭的堂弟,且已是齊雲壯的繼承人,他作了這等喪盡天良的惡事,該如何處理?自己如果要包庇他,武道何存?師訓又安在?殺了他,余家豈非要絕後?
雨已停。
天色已經大亮,有人迫近破屋的聲音傳來。
丁浩用褪放在一邊的衣物遮蓋住赤果的尸體。
超人的感覺,來人巳到了破屋門外。
丁浩步出堂屋,目光掃處,又—次駭然而震,門外是兩個戴著白臉面具的長衫客,怎看就象一對僵尸。
二人何來?該不會是余宏搬來的援兵?
如果是,余宏滯留在北方到底是搗什麼鬼?
心念之中,丁浩沉穩地步出大門。
兩個戴面具的立即站成犄角之勢,目射殺芒。
「你就是‘醉書生’?」其中一個開口。
「不錯!」丁浩點點頭。「兩位有們見教?」
「奉令取你頸上人頭。」
「噢!奉何人之令?」
「這你就不必問了!」
「嗆嗆!」兩聲,長劍出鞘,從拔劍的姿勢來看,兩個都是不俗的劍手。丁浩若無其事地挺立著,心里在想︰「自己是在破屋之內,而對方直沖破屋而來,顯然是受人指使,而指使的極可能便是余宏,不然對方不會一口就問自己的名號,照此推斷,余宏已經投身某一幫派,制住對方便可揭開謎底。」
「殺人該有個理由吧?」
「理由就是執行命令。」
「兩位認識‘流雲刀客’麼?」
「不認識!」回答得很是干脆。
丁浩楞了一楞。
「上吧!」另一個開了口。
寒芒乍閃,兩支劍同時攻出,劍法是上乘的,而且迅厲之極。
丁浩閃過,不拔劍也沒反擊。
兩個戴面具的展開了猛烈的攻勢,每一劍都指向要害,而且配合得天衣無縫,從招式看來,兩人是同出一源。
丁浩以玄妙的身法在寒芒中穿梭。
兩支劍愈攻愈疾,變成了光網,無懈無隙,丁浩在光網中失去了揣影,因為他穿的是白衣,光與人混成了一色,他如何在劍光交織成的網中游動閃掠,在第三者而言簡直地不可思議,這已經超越了人所能的極限。
「啊!」地一聲驚叫,光網破碎,現場頓然明朗,戴面具者之一退到了兩丈外,手中無劍,劍已到了丁浩手中,另一個窒住,但窒住也只是短暫的片刻,劍又攻出,那秀劍的立即徒手助攻,驚人的畫面再次疊出。
丁浩有劍在手,反客為主,迫得兩名對手走成燈般亂轉,劍手在栗人的劍勢之下無法配合,險象環生。
十個照面之後——
「撒手!」丁浩朗喝了一聲。
「呀!」那持劍的長劍掉地,暴退八尺。
「報上來路,否則在下要殺人了!」丁浩信手止攻。
那後來答劍的突然弓腰立掌,長衫立即鼓脹起來。
丁浩心中一動。
「轟!」然一聲,對方雙掌推出,勢如裂岸狂濤。
丁浩被卷得離地飛起,在空中翻了一個大車輪,落回地面,竟然毫發無損,這種功力的確足以喪敵之膽。
兩個戴面具的互打一個招呼,雙雙彈揣疾遁。
「那里走!」隨著喝聲,丁浩的身形如月兌弩之箭,劃空射去,孤形疾落,截住了其中一個,那發掌的已經遠。丁浩神劍指上對方心窩,寒聲道︰「說,你是那一個幫派的,為何找上了我‘醉書生’?」
對方沒開口,由于戴著面具,看不見臉上表情。
「你要是不開口,本來屬于你的這支劍會穿透你的心胸!」劍尖已觸及對方衣襟,只消輕輕一送便胸而入。
「本人認了!」
「認了也不行,你非說不可!」劍尖往上一挑。
「啊!」驚叫聲中,面具掉地,現出了本來面目。
丁浩意外地一震,對方竟然是個長相不俗的年輕人。
「說!你是什麼路道?」劍尖又指回胸口。
年輕人怒目而視,了無懼色。
「要殺就下手,本人說過認了。」
「哼!」丁浩冷哼了一聲;「想死也沒這麼容易。」
就在此刻,一個陰陽怪氣的聲︰等道︰「哎呀!小書生,找到你還真不容易,我老要飯的還以為你這只小灑蟲找到了專藏名酒的酒窖樂得不知天日了!」邊說邊走近,「怎麼,你要開殺戒了?」
來的是老酒蟲。
「老哥,你知道他是誰麼?」丁浩的劍仍指著對方。
老酒蟲眼珠子骨碌碌一陣亂轉。
「當然認得,這小子是‘太極門’那老不成材的座下弟子,叫什麼……」拍了拍腦袋,「對了,他叫‘神童’田秀,他想在老虎頭上捫虱子?」
「他跟另外一個搭檔要取小弟的人頭,兩個人都截白臉面具,另一個溜了!」丁浩用左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面具。
「你得罪了那老不成材的?」
「沒有呀」丁浩相當納悶,太極門徒怎會找上自己?太極門乃是名門正派,掌門人「閑雲客」關良正在武林中名聲也相當不錯,怎會教出這等第子?剛才趁機溜走的一個是他的同門麼?可是他的掌功不類太極路數……」
「神童」田秀被老酒蟲點破了身份臉色變得極之難看。
「小子,你怎麼回事?」老酒蟲斜起眼問。
「臭要飯的,你管不著!」
「好哇!小子,你那不成材的師父對老要飯的也得尊敬三分,你竟然出言無狀,這筆賬記在老不成材的頭上,老要飯的非要他還出公道不可。」轉過面望著丁浩。「小酒蟲,老要飯的不管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丁浩現在可有些為難了,對方既是太極門弟子,而听老酒蟲的口氣與太極門主似乎也有交情,對田秀自不宜采取激烈手段。心念之中,拋去了手中劍,正色道︰「看在令師份上,在下不為己甚,我們以和平方式解決。」
「如何解決?」
「你們是執行何人之命要取在下性命?」
「奉掌門之命!」田秀寒聲說。
丁浩大惑。
「你小子放屁,絕不會有這等事。」老酒蟲大叫。
「是不是放屁你要飯的自己去問。」
老酒蟲手搔頭上亂發,—時沒了主意。
丁浩想了又想,擺手道︰「你走!」
「神童」田秀撿地上的劍,陰陰一笑,飛奔而去。
「這事古怪……」老酒蟲—臉迷惑。
「會不會是出于某種誤會?」
「這……是有可能,但小弟想之不出。」丁浩漫應著,心里想到破屋房里被「流雲刀客」
玩弄之後被殺的東瀛少女「梅子」,而兩個戴面具的是在余宏逃離之後出現的,這兩件事是否有關聯呢?可是他又不能向老酒蟲說出這檔罪大惡極之事,因為余宏是他的內弟,等于是家丑,不能外揚,只有自己私下了斷—途。
「老要飯的替你去找那老不成材的理論。」老酒蟲下了結語,然後轉變話題道︰「你跟‘春之鄉’那叫什麼公主的丫頭是什麼關系?」
丁浩心中一動。
「朋友!」
「哦!什麼樣的朋友?」
「極普通的朋友,老哥怎會問起這個?」
「老要飯的正為這件事找你,可巧就瞎踫上。」
丁浩大為震驚。
「老哥說明白些?」
「你在那鬼地方阻止‘女金剛’要人,還擔保人不在那鬼地方,有這件事麼?」老酒蟲眼里精光迫人。
「有,老哥怎會知道?」
「老虔婆親自向我說的,她要我幫忙她找兒子。」
「噢!」丁浩立即想到那逃月兌的所施展的掌功跟「女金剛」似乎同屬一源,難道那就是她失蹤的兒子「閃電子」周陵?周陵據說是在進入「春之鄉」作客之後失蹤的,如果是的話,他跟「神童」田秀是—路,兩人戴同樣的面具,目的可能是為了掩飾本來面目,周陵並非太極門弟子,兩人自稱奉令殺人,這當中蹊蹺大了。
「小酒蟲,你在想什麼?」
「小弟有個問題請教……」
「什麼請教,想說什麼就說。」
「老哥對‘女金剛’杜冰心熟稔麼?」
「可以這麼說!」
「她那手氣功叫什麼?」
「金剛混元掌!」
「武林中有哪些人會?」
「只此—家,別無分號,是獨門功夫。」
「類似的掌功呢?」
「當然有,但架勢和威力不同,你為什麼問這個?」
「剛才‘神童’田秀的同伴溜月兌了,戴同樣的面具,他曾對小弟施展過跟‘女金剛’同樣的掌功,威勢幾乎不亞于‘女金剛’,小弟懷疑月兌走的便是‘女金剛’失蹤的兒子‘閃電手’周陵,他是太極門弟子ど?」
「當然不是!」
「那小弟判斷田秀剛才說的是謊活,根本不是奉掌門之命殺人,其中—定另有文章。」
丁浩皺了皺胃。
「這麼說……情況不單純,」老酒蟲又搔頭。
「江湖上在此之前出現過戴白臉面具的麼?」
「沒有,頭一次听說。」
丁浩突然靈機一動。
「老哥,你見到太極掌門之後不要直接提這檔事,先說出小弟名號,試探—下他的反應……」
「好,老要飯的知道該怎麼辦,那老不成材的喜歡到處胡溜,找他很不容易,老要飯的正巧知道他現在的落腳點,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找他,三天後此刻仍在此地見面,別忘了帶些該帶的東西。」
該帶的東西當然是指酒菜,丁浩立即意會。
「—言為定!」「那老要飯的就上路了!」
老酒蟲說走便走,很快就消失了影子。
丁浩心里盤算,在這三天之內第一要緊的大事是找到余宏,追究他的惡行,另外便是聯絡上空門掌舵斐若愚,請他發動空門弟子協力查探「半月教」的動靜線索,而眼前他必須先料理叫梅子的少女後事。
整整花了一個時辰,才料理完畢。
梅子葬在屋後空地,還特別立了塊墓碑,上書「東瀛女梅子之墓」幾個字。面對沒有棺木,標準土葬的新土,丁浩感慨萬千,一個不幸的異邦女子就如此消殞在中原,余宏人面獸心,百死不足以償其辜。
余宏到底有什麼見不得天日的秘密而竟致于要殺一個痴情的異邦少女滅口?
照他的殘狠心性,他的秘密定是天人共憤的惡行。
殺她之前後然還污辱了她的身體.這已經不算是人了。
自己不能動手殺他,應該由岳太自己處理。
…………
XXX
客店房間,余宏正在聆听隔房傳聲。
「你確定梅子已經斷氣?」
「是的!」余宏恭敬回答。
「做得好,這足以表現你對‘法王’的忠誠。」話聲略頓又起。「你確定‘醉書生’沒發覺你的身份?」
「可以確定,天色很暗又下著雨,而且隔著屋子,屬下離開時是全速馳行,連影子都不會落入他的眼。」
「很好,不過……為防萬一起見,你必須暫時隱密行蹤另听指示。」
「遵命!」
XXX
小酒店,開在巷子里,很僻靜。
丁浩一個人在喝悶酒,是午餐已過晚餐未到的時刻,店里只他一個客人,店老板兼堂倌在椅子上打盹。
他並非真正嗜酒,只是不得已而扮演這個角色。
他的盡情相當紊亂,翻騰如錢塘江潮——
愛子小強落在「半月教」的人手中,吉凶未卜。一個稚齡幼兒何辜,需要承擔大人的恩怨麼?
人一旦踏入了江湖就永遠不能自拔麼?
「半月教」果真是「金龍幫」的餘孽麼?
寧靜的離塵島已在敵方陰影籠罩之下,會有不測之禍發生麼?
「法王」竟系何許人物?
…………
現在,他真的是在借酒澆愁,然而酒入愁腸愁更愁,一木不能支大廈,他功力再高也無法解決這些復雜的問題,因為敵人是有組織的門戶幫派,而且舊的情況尚未明朗,新的情況又不斷發生,雖有幾個肯賣命的同道好友,但能濟于大事麼?回想五年前對付「望月堡」和「金龍幫」的驚濤駭浪,的確是不寒而栗。
一個客人進了店。
可能是職業上的特殊警覺,店老板本來是歪在椅上打盹,嘴角在流口水,還發出了鼻聲,客人一進門他立刻便站了起來,一抹嘴角,招呼道︰「客官請坐,要用點什麼?鹵味小菜面條大餅包子饃……」
丁浩抬頭一看,不禁心中一動,來的客人竟然是「三才劍」趙天仇,他怎會也到這種蹩腳地方來?
「醉書生,久違了!」趙天仇笑著抱拳。
「哦!是尊駕……」丁浩起身。「幸會!幸會!」
「區區是偶然路過?發現閣下在此小酌,故而彎了進來,這地方不錯,夠安靜,沒任何干擾,可自得其樂。」
「請坐!」
趙天仇大方地坐了下來。
丁浩也坐下。
老板添上杯筷。
丁浩對「三才劍」趙天仇有一份好感,他很欣賞他在劍術上的造詣,兩人共飲是頭一遭,心理上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老板,添酒,菜通通換過!」丁浩吩咐。
「是!」老板立即照辦。
小店里就那麼幾樣下酒菜,重新換過簡單之至。
「在下敬尊駕……」丁浩舉起小葫蘆。
「醉書生!」趙天仇也端起杯子,「尊駕閣下之稱俗不可耐,你我年紀應該相差不大,改個稱呼如何?」
「好哇!改什麼稱呼?」
「老兄老弟,直截了當,如何?」
「好極了,正合小弟之意!」
丁浩喝了一大口,趙天仇干杯,兩人愉快地吃喝起來,仿佛是久別重逢的老友。
「老弟,你在洛陽已停留了不少日子,有事麼?」
「哦!沒事,沒事,只是仰慕古都山川秀美,文物鼎盛,加之人杰地靈,藏龍臥虎,所以就流連忘返了!」
「你我所見略同!」趙天仇挑了挑眉。
「那我們都是英雄人物了?哈哈哈哈……」丁浩又展示出他的狂態。扮演一種特定角色,時間久了便習慣成自然,但他的內心卻是苦澀的,他真的欣賞洛陽古都麼?只有天知道,他是身不由己,非呆下去不可。
「哈哈哈哈……」趙天仇附和著朗笑。
又一個客人進門,年紀不人,在三十之間,是個駝子,不但駝,還加上一臉的黑麻子,誰踫上都不願多瞧他一眼。
「佟老大,你今天來得早?」老板上前招呼。
「沒事嘛,喝幾杯磨時間。」佟老大在靠里的桌子坐下。
「老規矩?」
「加盤麻辣牛肚!」
「好!」
看來這又駝又麻的是這小吃店的常客。
丁浩和趙天仇只是本能地用眼角瞄了一下。
「老弟,上次之後,你一直沒踫上‘酸秀才’?」
「沒有!」丁浩心中一動,奇怪對方何以特別重視這件事,記得在河邊柳林雙方第一次見面,他堅持要較技,後來又慫恿自己的「酸秀才」,他真的是嗜武成癖麼?「很可能他人已經離開了洛陽。」
「不可能!」趙天仇很有把握地說。
「何以見得?」
「昨晚有人見到他到客棧去訪友。」
丁浩心中又中一動,自己昨晚以「酸秀才」的本來身份到客棧去找「流雲刀客」余宏,業已人去房空,想不到竟也落入人眼,還被「三才劍」知道,江湖上好事的實在太多了。心念之中,笑笑道︰「只要他人在洛陽,遲早總會踫上的,能斗斗他想來一定很有意思,輸贏小弟不在乎,就當作是品嘗一次好酒吧!」連比喻都用上了「酒」。
「如果這酒是烈酒呢?」趙天仇問得也很妙。
「烈酒更過癮!」
「要是烈到不能下喉……」
「我‘醉書生’還沒喝到過不能下喉的酒,好歹還要要痛飲一番,醉倒也值得,否則豈非要注銷名號?」
「對,有理,夠豪氣!來,干一杯!」
旁邊那駝子自得其樂地吃喝著,看來也是條酒蟲。
驀在此刻,一個黑瘦得像根烏竹竿的中年乞丐在店門口張望,說是要飯又沒要飯的架勢,目光盯在丁浩這桌。
丁浩沒發覺,當然,大街小巷多門是討口的,誰也不會去注意他們的行動。
那乞丐張望了一陣,離開,不久又返了回來。
店老板可留上了意,大步到門邊。
「要飯的,你這是做什麼?」
「找……找人!」
「找人?這里一共就三位客人,你找誰?」
「找……找……」那乞丐結結巴,脖子伸得老長。
「老子可警告你!」老板瞪起眼。「你要是想打什麼歪主意可就是昏了頭了,照子放亮些,發財到別處。」
「你凶什麼,我……我找那用小葫蘆喝酒的!」
老板上下仔細打量了那乞兒半晌。
「扯蛋,你一個討口的找那客官做啥?」
「又不是找你,你管得著嗎?」乞丐也滿凶的。
「這是老子開的店,你站的是老子的門,不能管?」
「我找‘醉書生’!」嗓門拉得很大。
這一來可引起丁浩的注意了,轉目望去,不認識除了老酒蟲,他從來沒跟要飯的打過交道,莫非……
「三才劍」趙天仇當然也注意到了,轉頭望了一眼。
「要飯的要找老弟,你們認識?」
「似乎沒見過……」
「可是他剛說找‘醉書生’?」
「小弟去看看!」丁浩離座走到門邊。「你找我?」
「是的!」乞丐點點頭。
老板見丁浩自己出面,他退了開去。
「什麼事?」
「小的奉長老之命傳句話。」
「長老……」丁浩心中已明白八分,但仍要問明。
「老酒蟲!」
「哦!什麼話,你說?」
「敝幫長老請公子立刻到邙山碑亭後的無名大冢一見,說有十萬火急的事要跟公子商量,越快越好。」
「另外還說了什麼?」
「就這麼句話,別的沒交代。」
丁浩心里急忖︰「老酒蟲是為了查明太極門弟子‘神童’田秀奉命殺人的公案去找掌門人‘閑雲客’關正良,雙方約好第三日在小破屋見面,怎麼會到了邙山?難道情況有所改變?
心念之中道︰「好,我立刻去!」
傳話的乞丐躬了躬身,轉身離去。丁浩回到桌邊。
「老兄,小弟有點急事無法奉陪了?」
「不要緊,我們改日再聚!」趙天仇起身。
丁浩會了帳,然後與趙天仇出門分手。
老板走到叫佟老大的駝子桌前,低低說了幾句。
佟老大點點頭,跟著出門離去。
XXX
日薄西山。
丁浩上了邙山朝碑亭方向走,他不想多費神去猜想老酒蟲約自己來見面的口的,反正見了面就知道。
整座邙山碑亭不少,殘碑斷碣更是隨處可見,但緊鄰無名大冢的只有一座,要找便不難,而丁浩對此地帶也不陌生,憑依稀的印象,游走了一個圈便找到了那座被野草蓬蒿覆蓋形如土阜的無名大冢,目光轉動之下,卻沒見老酒蟲的影子,不由納悶起來,是老酒蟲臨時有急事而暫離原地,還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他繞著大冢轉了一圈,依然不見人影,只好站著等。
一個蓬頭小丐從不遠處的小墳堆門冒了出來。
「公子,您來了。」小丐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你是……」
「我們長老在里面等著!」
「里面?」丁浩茫然不解。
「對,就在里面!」小丐用手指了指大墳墓。
「怎麼會在里面,說清楚些!」
小丐呲牙一笑,牙齒滿潔白的,不若一般討口的滿嘴黃牙,跑過去搬開亂草蒿團,一個可容人弓身出入的空口露了出來。
丁浩更加困惑,走近穴門朝里望,兩丈之後,隱約可見撬開的石砌墓道,外面這一段是新挖的上穴。運足目力再望,墓道中坐了個人,看形象是老酒蟲沒錯,他身邊還擺了兩個大瓷壇,這到底怎麼回事?他回望毛頭小丐。
「你說話?」
「公子!」毛頭小起嘻嘻一笑。「事情是這樣,有人窮極無聊,到這座老墳來挖寶,進入墓穴之後,發現了二十四個青花大瓷壇,以為是什麼珍珠瑪瑙,打開了其中一個,哇!原來是異香撲鼻的陳酒,不知已經陳了幾百年,簡直就象是鼓兒詞上說的玉液瓊漿。幾個盜墓的大樂,爭著就壇口吸……」
「有意思,後來呢?」丁浩笑了笑。
「樂極生悲,一大堆長蟲被引了出來,見人就噬,幾個盜墓賊拚命往外逃。但沒—個能跑出百步之外……」
「全了帳?」
「對!」毛頭小丐點點頭。「我們長老正巧在附近,听到喊叫聲趕了來,其中一個還沒斷氣,說出了經過,公子知道,本門對驅長蟲長祖師爺傳下的秘技之一,長老進墓去清理了—番,立即傳令去請公子,就是這樣。」
「你們長老怎會在邙山?」
「這……小的不知道,公子進去問他老人家吧!」
丁浩雖覺得這件事有些荒唐,但老酒蟲的身影就在視線之內。所以也就不再深思,坦然地進入墓道。
此刻已近黃昏,光線非常黯淡。
「老哥!」丁浩高叫了一聲。
老酒蟲很沉得住氣,不言不動。
墓道里是有很濃的酒味。實際上丁浩並非好酒貪杯之徒,只是為了配合化身的身份而作出這等形象,他很快地便到了老酒蟲身前。
「老哥!」他又叫了一聲。
老酒蟲居然沒有反應,只瞪著眼。
丁浩立即警覺不對……
驀地里,「隆!」然一聲巨響,整個墓道都在晃動,丁浩幾乎立腳不穩。眼前驟然漆黑,墓道出口已被火藥炸毀封死了。
顯然先後兩個乞丐都是喬裝的,根本不是丐幫弟子。
是那一方面的杰作?
丁浩臨危不亂,他經歷的大風大浪太多了,他定了定神,先模到老酒蟲的身體,坐下來,探察之下,發現老酒蟲還活著,只是經脈有多處不通,現在,他必須要設法解除老酒蟲的禁制,如何月兌困是另一回事。
很幸運的是外面出路被封死,里面的墓道也塌陷,獨獨停身的這一小段還架空著,否則已經被活埋了。
他逐一檢查老酒蟲的經脈穴道,解了一處又一處,竟然有一十八處穴道被制,在這種狀況之下,縱使功力通玄也無法自解。
「嗯!」老酒蟲哼出了聲。
「老哥!」丁浩大喜。
「這……這……小酒蟲麼?」
「是小弟!」
「怎麼會事?」
「我們都被活埋了!」丁浩隨即把經過說了一遍。
「見鬼,我……老酒蟲出娘胎以來第一次栽得這麼慘,你這支小酒蟲也不夠精明,居然看不出對方的詭計,你想想像話麼?這種幼稚的門道只能騙騙三歲小孩子,你是听到有稀世黃湯便迷了心竅?」
丁浩也感到啼笑皆非,的確,自己太粗心大意了。
「老哥你呢?怎麼會……」
「嘿!別提了,你我分手之後不久,我便遭到攔截,有八人之多,其中七個是戴白臉面具的,為首的一個是錦衣蒙面人……」
「半月教徒!」丁浩月兌口叫了出來。
「你怎知道?」
「小弟見過那錦衣蒙面人,知道他的來路……」丁浩自不能說出翠雲峰頭錦衣蒙面人傳話的那一段,否則自己的身份便要曝光了。「這麼說,老哥是失手落入他們手中,然後他們便排了這場好戲?」
「嗨!丟人現眼。」太黑,不見表情。「啊呀!小酒蟲,呼吸……好像不太靈光?」
兩人現在存身的空間只是墓道崩塌後僥幸沒被埋的一小段窒息而死。
丁浩也感覺到了。
當然,以丁浩的能耐,只要施行「龜息法」,支持個十天八天還不成問題,至于老酒早也不會差到那里去,兩三天應該沒問題,問題在于施行「龜息法」有如動物之進入冬眠,如果遭受襲擊,反抗力幾等于零。而兩人是中計被困的,對方必然會查驗結果,甚或另有可怕的手段防備萬一他倆免月兌,那後果便難以想象了。
丁浩思慮了一陣之後,當機立斷。
「老哥,你不要動,也不要說話,小弟設法挖洞。」「很難,墓道架空的石條石塊—
動便會再塌,外面的積土也會崩,厚度至少在三丈以上,這……」
「老哥,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好歹也要采取自救的行動?現在小弟要開始了!」
老酒蟲不再開口。
丁浩黷惴了一下角度方向,然後模索著用雙手挖掘,才挖了沒幾下,—方巨大的石條松動下壓,土塊跟著瀉下,他不但被壓得不能動彈,人幾乎整個被埋沒。
「小酒蟲……」
「不……要緊,老哥坐著別動,小弟……」
「你被壓了不是?」
「唔!老哥千萬……別動,不然……會更糟,要是這—丁點容身之地……也被埋沒,就沒生路了。」
丁浩奮起神力,弓身輕輕把石頭頂起少許,然後用手在身下位置扒出一條溝槽,人陷進槽里,石條被槽溝邊緣格住,身上的壓力使減去了,然後他再小心翼翼地松散開前端積土,頭頂向前,雙手後撥,象地鼠般月兌身出去。
空氣更稀薄。呼吸更困難。
求生,全靠一股意志力。
丁浩當然不會放棄,他再模索,從塌下的石條上方挖掘,很順利,挖出了四五尺長一條斜坑,剛好可容一個人穿爬。可是問題又發生了,挖出的土向後送,自然填塞空間,那一丁點僅能容身的空間很快就要被填滿。
「小……酒蟲,土……已埋到老要飯的……脖子。」
丁浩停止下來,許久。
「老哥,你…看過地鼠鑽洞,現在……跟在小弟後面鑽,小弟扒土,你在後送土,一段……一段。」
「好!」老酒蟲依言而行,他鑽進洞。伏在丁浩腳後,前面扒下來的土,他往後推,不過相當吃力。
以空間換空氣,這是個極聰明的辦法,積土有空隙,空隙里有殘存的空氣,這樣,又支撐了一陣子,已經鑽出一丈多深,可是人在用力時耗氣量很大,殘余空氣無法供應,盞茶工夫之後,丁浩已無力再動。
就如此被活埋麼?
不甘心也得甘心,要月兌出生天將成夢想。
胸腔悶塞似要爆炸,有一種要發狂的感覺。
兩人都已開不了口,即使勉強開口,互相也听不到。
丁浩想到嬌妻愛子親朋還有敵人,他真的要發狂了。
死亡的陰影已籠上兩人的心頭。
「不能死!」一個聲音在丁浩的心里大叫,現在只有走下策,暫時保住命等待機運,以他傳襲自「黑儒」的奇功,只要不被分尸便死不了,如果蟄伏下來,等敵人挖穴驗證便是由死入生的機會,問題在于老酒蟲是否有這份能耐。于是,他拼著損耗真元,以真氣發聲道︰
「龜息待機,老哥,你能麼?」
「唔!」老酒蟲唯一發出的聲音。
不管後果如何,已無別路可走,丁浩準備施展……
就在此刻,積土之上似有異聲,還有些微震動。
丁浩這一喜非同小可,看樣子敵人已開始掘墓驗尸,只消一有空氣流入,便是生機,算活定了。他再次以真氣發聲︰「老哥,有人在挖,忍耐……」他不再運功龜息,咬牙苦撐著,他知道時間不會太長。
掘挖的聲音更清晰,震動也加強。「刷!」碎土蓋了下來。
碎土是松的,空氣當然也隨之透入。
「小心,象是有人!」人聲也傳進耳鼓。
碎土逐漸移開,清涼的空氣流動。
「是有人,看……」
「不知道是活人還是……」
「起出來再說!」
丁浩先被拖出土,抬到草地。
「沒死,人還是溫的!」
丁浩微睜眼,眼前三條人影,其小一個赫然是在小吃店里朝過相的駝子佟老大,這使他大感震驚,但在情況未明之前,他依然裝昏。
緊接著,老酒蟲也被兩名漢子抬到了身邊。
「小酒蟲莫非……」老酒蟲坐起,聲音很虛弱。
「死不了!」佟老大回應了一聲,俯身……
丁浩一下子站了起來。
「啊!」驚叫聲中,全被嚇得往後退。
丁浩目注佟老大,看樣子他們是救人而來,這可怪?
佟老大抬手比了個手勢,拇、食指成圓,其余三指伸直。手放下,欣然道︰「醉書生,你的確是命大。」
老酒蟲喘過氣也起身,只發楞。
丁浩心中的激喜振奮簡直難以用言浯形容,想不到佟老大竟然是空門掌舵斐若愚的化身,的確是妙不可言。
「佟老大,你怎麼會……」
「酒店傳話的叫化子是冒充的丐幫弟子,可惜化裝得太馬虎,立刻便被店老板瞧出破綻,沒出巷子就被我們弟兄給逮住了,顏色一擺出來,那小子全招了,所以我們才急急趕來,還好,沒出大岔子。」
「小酒蟲,這位老弟是……」老酒蟲開了口。
「小弟的朋友!」
「噢!老要飯的跟著沾光。」
「老大,有人來了。」一名弟子手指遠處。
丁浩抬頭望去,果見遠遠的墟墓間有人影移動,心念一轉道︰「你們全離開別露面,由我一個人來應付,快!」猛揮了一下手,表示急切。
連老酒蟲在內,全數散了開去隱起身形。
丁浩閃到側方草業蹲。
工夫不到,四名黑衣人來到,都帶鋤鍬。緊接著,又一名老者來到,看了看現場,發話道︰「挖,必須見尸才能交令!」
四名黑衣人立即上前動手挖掘,從外面向里挖既省力又便當,兩刻工夫掘成了一個大坑道,而且現出了墓道被炸崩的砌石。現在可就要費力了,砌石與土混在一起,要清理出原先墓道,必須挪開幾百斤重的石方,坑底距地表已將近兩丈。
「怎麼樣?」為首的老者在坑口問。
「堂主,快了!」黑衣人之一在坑底回答。
「看到什麼沒有?」
「這地方……好象有人動過。」
「動過……什麼意思?」
「像是有人挖過。」
「胡說八道,怎會有這種事,快挖。」
就在此刻,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埋人已經夠深,不必再挖了!」老者回身一望,栗叫道︰「醉書生?」
丁浩歡掌平推而出,勁浪暴卷,土石激揚,挖開的積土掩回坑道,「啊!啊!」慘叫聲乍起即滅,四名黑衣人被活埋在自已掘開的坑道里。
那老者自知絕非「醉書生」的對手,半聲不吭,彈身便奔但也只沖出三丈不到,倒飛回原地,剛剛掙起身來,丁浩已直立在他的正面,登時亡魂大冒。
「醉書生,你……怎麼會……」
「沒死是麼?我‘醉書生’要是這麼容易死這出戲怎演下去?有人說貓有九條命?我‘醉書生’多—條,是十條命。」最後一個字出口,掌已揮出,很古怪半絲勁氣都沒有,就象是虛幌一個手勢。
老者反手拔劍,劍才離鞘半尺,「波!」地一聲大震,夾著一聲悶哼,連退三步,張口射出一股血箭。觸物生震,這種功力已到了通玄的地步。
丁浩揮出的手沒收回,彈指,老者應指而倒。
這兩手功夫,把在場的看呆了。
丁浩若無其事地道︰「佟老大,煩你手下弟兄把墳土整平。」
斐若愚一擺手。
四名弟子立即動手,片刻工夫便已完事。
丁浩掃了躺在地上的老者一眼,然後向斐若愚道︰「佟老大,此地沒事了,我們換個僻靜點的地方問話,這位朋友的身份是堂主,知道的定然不少,請到這樣的朋友還真不簡單,得好好加以招待。」斐若愚點頭道︰「後山最僻靜!」
丁浩道︰「你先帶人走,小心別被他免月兌。」
斐若愚與手下帶著老者離開。
丁浩要殿後有其用意,他怕「半月教」再有人來,斐若愚他們能不露臉最好,否則勢必會影響今後的行動。
「小酒蟲,老要飯的得趕快走!」
「為什麼?」
「找那老不成材的。」
「老哥,目前既然證實‘神童’田秀背叛太極門投身‘半月教’,找太極門主已經失去了意義……」
「不,老要飯的跟他有那麼點交情,至少得究明真相,到底是他縱容抑或是門下不肖。
往壞處想,說不定他本身也有問題,江湖中的事很難說,有許多是不能依情理徇的,你辦你的事,三日之約不變,後延一天。」
「好,那老哥就請吧!」
老酒蟲疾奔而去,瞬即消失在夜色里。
丁浩正準備離開,忽見一條幽靈似的人影飄閃而來,從身法體態看是個女子,他立刻隱起身形。
不久,人彩影到,果然是個女子,還蒙了黑色面紗。
丁浩的心弦頓時繃緊,來的竟然是「桃花公主」楚素玉,她怎會在這時候離開「春之鄉」
上了邙山?
「桃花公主」面對那座無名大冢,凝立不動。
丁浩的心—直在跳,暗忖,該不該現身?
「唉!」一聲幽淒的長嘆,真仿佛是幽靈的嘆息。
丁浩在跟她接近的時間里,不止一次听她發出嘆息,因何而嘆始終是個謎,在最近—次的相聚里,她透露了部份心意,以推測而知是對命運的無奈,因為她身不由己,一切似乎操縱在一個叫「法王」的神秘人物手中。
「桃花公主」手里似乎還帶著東西,現在,她開始有動作了,竟然是一些香紙和一小壇酒,她點上香,燒紙。
丁浩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都已抽緊。
顯然她是來祭拜自己的。
她怎麼會知道這檔事?
「醉哥,想不到我們……真的永別了……」她開始喃喃祝禱,聲音哽咽,說些什麼听不真切。
這是一份男女之間難得的至情。
丁浩的眼楮濕潤了,模糊了。
腦海里映出兩個面龐,一個美如天仙,另一個是疤面,她是為了替自己洗月兌,不惜自毀容貌以取信她的師兄,她的師兄真的如此恐怖麼?
祝禱變成了飲泣,香肩在不斷抽動。
丁浩心亂如麻,他又想起那晚她準備要獻身的那一幕,這份痴情太感人了,只可惜,命里注定雙方無緣。
那晚——
她說是「命!」
他說是「緣!」
實際上,命與緣是二而一的,如果「命運之神」作了善意的安排便是「緣」,無情的播弄便是「命」。
「醉哥!」桃花公主又發出了較為清楚的聲音。「那夜我們不能一路是天大的憾事,我……已經厭倦了人生之路,太痛苦了,我不想再走,幽冥路匪遙,我一定能找到你,醉哥!
你……等等我!」她端起小酒壇。
丁浩全身劇烈地—震,他知道她將要做什麼,口一張正待喝阻……
一條嬌俏的身影突然掠出。
「什麼人?」桃花公主厲喝一聲。
「姐姐,是我!」
「小桃紅?」
「是的!」
丁浩又是一震,小桃紅出現,他的行動暫時中止。
「小桃紅,妹妹,我……要你遠走高飛,自去尋安身立命之所,你……居然不听話,要是被發現你只有死路一條,你……想要我死不瞑目?」
「姐姐,我……能忍心撇下你去苟且偷生麼?」突然伸手奪下「桃花公主」手里的酒壇子,用力拋出,「砰!」地一聲,碎了。「姐姐,你……為什麼要這樣傻?為什麼?……」聲音淒哽。「為了‘醉書生’?可是……他並沒接受你的這份痴情,你……何苦啊?」
丁浩的心在刺痛。
「小桃紅,你……不懂!」
「我為什麼不懂?」
「好妹妹,在此間……講究緣份,講究命運,到了陰司,這些都不存在了,可以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沒有痛苦,沒有怨恨,沒有羞辱……」
「夠了!」小桃紅大叫了一聲。「姐姐,你忘了一件天大的事,你到了陰司不會自由自在而且也不能瞑目。」
「什麼?」桃花公主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孱弱。
「你的心願,你的誓言!」小桃紅吐了口氣。「姐姐,你要找到你的親人,尋你的根,大藏寺住持寺別交給你的那半個玉獅鎮紙?關系著你的身世和仇家,你要是這麼—走,這樁大事留給誰去辦?為了這心願,別的又算什麼?」
「桃花公主」木住了。
丁浩當然听不懂小桃紅在說些什麼,但他每—句都牢牢記住了,可以理解的—點是「桃花公主」有離奇而悲慘的身世。
「姐姐,想通了沒有?」
「妹妹!」她緊緊地抱住她。
丁浩舒了一口大氣,「桃花公主」不會再做傻事了。他心里作了決定,助她完成心願,算是酬她的情。
「姐姐!」小桃紅推開了「桃花公主」。「我們不能在此久留,要是被人家發現,很可能節外生枝。」
「那我們走!對了,小桃紅,你這些日子在何處安身?」
「不必擔心,我有最安全的藏身之處。」
丁浩在考慮是否該現身讓「桃花公主」知道自己還活著?
兩女已經挪動身形。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從後山方向奔來。
丁浩急迎過去,—眼看出是斐若愚手下之一。
「公子!」這名手下可能是受了掌舵之囑改這稱呼。
「什麼事?」邊問邊把身形挪到一座荒冢之後。
「那……那老頭死了。」
「死了?」丁浩一顆心頓然下沉。「怎麼死的?」
「小的們把他帶到後山一處山溝里,山溝里盡是石頭,在放下他的時候可能重了些,嘴巴正好嵌在一塊尖石頭上,牙齒斷了好幾顆,他……就這麼斷了氣。照理說,雖然穴道被制,摔這麼一下應該不會……」
「我知道了,回頭去把他埋了,然後你們盡快離去。」
「是!」那名弟子掉頭奔去。
丁浩有些哭笑不得,天下有這等巧事,「半月教」的高級弟子都有藏毒牙套的裝置,自己點他穴道時已經考慮列這一點,他本身絕無法動彈,偏偏尖石頭撢進嘴巴,怪誰呢?很好的一條線索就這麼斷了。
他正要準備離開,突然發覺身畔有人,一看,全身有如觸電般地一震,悄沒聲來到身畔的竟然是「桃花公主」楚素玉,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因為感受太復雜了,尤其情緒像突起的浪潮,他不知如何開口。
「醉哥,你……居然還活著?」她非常激動。
「算是僥幸吧!」丁浩很正經地說。「醉妹,你……是怎麼知道消息趕來的?」
「我手下有耳目!」
「哦!」這一點丁浩相信,記得那托由空門收容的少女朱蘭,便是她手下的手下,她的消息當然靈通。
「我以為你已經……」
「醉妹,我萬分感激你對我的關懷,我……不知該怎麼說,總之一句話,我永遠信守視你如手足的諾言。」
「嘿!」她笑了一聲,非常淒涼,滿懷幽怨自在不言之中。「你定然已經听到了我跟小桃紅的談話?」
「是的!」丁浩無法也不願否認。
「你怎麼想?」
「我以異姓兄長的身份,為你的事盡力。」
「醉……哥!」她情不自禁地撲抱住他。
丁浩輕拍著她的肩背,是—種發自心深處純誠的撫慰,真正的情感,沒有絲毫異性之間的意念。第一次,他自我體驗到男女之間仍然會有絕對純真的友情。此時無聲勝有聲,心靈的交流,勝過千言萬語。
許久,她自動放手後退。
「醉妹,剛才那壇被小桃紅砸碎的酒……」
「跟那晚一樣的毒酒。」
「你……這是何苦?」丁浩的淚水不禁滾落。
「過去了,不要再提!」她抑制了一下情緒。「醉哥,如果你不離開洛陽,他們不會放過你,更可怕的手段會臨到你身上,答應我……遠遠離開好不好?」
「不!」非常堅決的一個字。
「為什麼?」
「醉妹,我現在不能告訴你為什麼,只能說我不能離開洛陽,我誓必要跟敵人周旋到底,我什麼都不在乎。」
「桃花公主」沉默下來,不知她心里在想什麼?
「醉妹!」丁浩又開口。「你我各有苦衷,並非有意相瞞,實在是不得已,我不追究你的隱私,你也不要問我,有一天,時候到了,我們會坦誡相對,你以為然否?」
「唔!我早就這麼想。」她深深點頭。
「小桃紅人呢?」丁浩左右一望。
「我已經要她先離開了,她現在處境特殊。」
「哦!」丁浩沒追問下去。「醉妹?我想……你也是先離開為妙,說不定‘半月教’的爪牙還會再出現。」
「你已經知道……是‘半月教’的人所為?」桃花公主顯得非常震驚。
「早已懷疑,今晚得到證實。」
「我看,我還是先走為妙!」想想又道︰「醉哥,‘半月教’行事不擇手段,有一次便有第二次,你不可掉以輕心,有事我會通知你,你不要來找我,現在……我想通了道理,心里好多了,男女之間同樣可以作道義上的莫逆之交,不必定要非情即愛,我很滿足得到你這樣的朋友!」說完伸出手。
丁浩緊緊握住。
四目交投,各有感觸。
男女之間想要做到百分之百的豁達是不可能的,多少會有些無奈,然而能到這種程度,已經是世上少有了。
松手,「桃花公主」飛掠而去,不再說什麼。
丁浩感到一陣惘然,這是人之常情。
突地,他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向「桃花公主」詢問,可惜現在來不及了,戴白臉面具的「閃電手」周陵經證實是「半月教」徒,而他是當初頭一個進「春之鄉」作貴賓而失蹤的,「桃花公主」知道其中因由麼?
一條人影緩緩移近。
丁浩如電目芒掃了過去,來的是個普通人裝扮的年輕小伙子,個子不高,看上去年紀也不大。
「主人!」小伙子先開了腔。
「你……」丁浩一听聲音極熟,而且是女人腔,再仔細一看,不禁大為驚怪。「方萍,你怎麼來了?」
這小伙子是方萍裝扮的,她年紀已經不小,但扮成男人由于細皮白肉,看上去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她是許春娘的貼身侍婢,而義兄離塵島主「赤影人」便是許春娘的化身,一代妖女而回頭是岸,舉世所稀,她已經以死向她的師父贖罪,給丁浩留下的是無盡的哀思,離塵島的基業便是她留給丁浩的。「主母為了小強的被擄,每日以淚洗面……」
「唉!」丁浩深深一嘆。
「主母本要親自出江湖尋子,是幾位前輩力阻,所以由婢子出來協助主人。」
「島上不是受了威脅麼?」
「是的,但一直沒動靜,我們也重新作了萬全的防衛部署。」
「你怎麼找到此地來?」
「婢子出來之後,要找主人很難,所以先到空門。」
「啊!這就難怪了。」
「剛才離去的蒙面女人……」
「哦!也許你還不太了解這一帶的情況,她便是鼎鼎大名的‘春之鄉’主人‘桃花公主’楚素玉……」
「她跟主人……」
「我們是道義之交!」丁浩說得很自然。
「道義之交?」方萍的聲調變得很異樣。「婢子來到洛陽便己听說有兩個神秘的江湖尤物,一個是‘再世仙子’,另一個便是她,這兩個女人的姿色都足以顛倒眾生,而且絕非正派人物,想不到……」
「方萍,听我說,‘再世仙子’我不清楚,但‘桃花公主’卻不是無行的女子,這點我可以保證。」
「主人,容婢子說句冒犯的話麼?」
「你說,你說會麼我都不會在意的。」
「先主人對主人可以說是情至義盡,而主母對主人也是情深義重,希望主人不會作出對不起她倆的事。」
丁浩打了一個寒噤。
「方萍,我的為人你應該清楚,我會作昧心負義的事麼?我跟‘桃花公主’的確是道義之交,兄妹之情,此言可以對天日。」頓了頓又道︰「當初認識她是為了搜查仇家的線索,後來發現她不是普通女子,才有了交情,不過有一點我必須告訴你,她知道我真實的身份,而我對她所知也不多,以後你會慢慢明白。」
「主人,婢子只是……心有所惑,隨便說說!」
「我不怪你,你應該說的。」
「婢子還有個伴……」
「什麼,你……還有伴?」
方萍舉手向遠處招了招。
—條人影飛掠而至,個兒裝扮跟方萍差不多。
「大哥!」來人高叫—聲。
「二弟!」方萍應了—聲,腔調變成男聲。
丁浩激奇不已,仔細—番視,不由欣然道︰「小茉莉!簡直太妙了,你兩個湊和在—起足可以造反,把天攪翻!」這可不是夸大之辭,方萍當年是江湖上成了精的女人。而小茉莉是空門中的野貓型人物,兩女聯手,的確可以攪翻天。
「大表哥,這稱呼看來要改成主人?」小茉莉調皮地說,雖然天色很暗,但仍可看出她臉上慧黠的神情。
丁浩爽朗地笑了笑。
「你兩個準備怎麼做?」
「跟著主人呀!」小茉莉「咕嘰!」—笑。
「不成!」
「為什麼?」
「我現在是許多犰狗追擊的對象,隨時隨地都會有不測的情況發生,而且,我的身份是‘醉書生’,一個小酒徒帶兩個標致的跟班,不象話也不倫不類,最好的辦法是你們走喑路,保密身份,做起來來更方便,更有力量。」
「這是上策,我贊成!」方萍拍了手掌。
「好,我也贊成!」小茉莉附和著說。
「記住一點,我們要裝作不認識。」丁浩很認真地說。「小茉莉可以從你們掌舵那兒得到消息和指示,就知道該做什麼。還有,‘半月教’的人手段毒辣,無孔不入,隨時以不同的身份出現,防不勝防,千萬要謹慎。」
「好!大表哥,這是最後一次這麼叫您。」
「你們可以走了!」丁浩莞爾。「對了,目前有個任務交代你兩個,有一個神秘而可怕的人物中‘法王’,‘流雲刀客’余宏跟他關系很深,設法查探這條線索。」
「主人!」方萍驚聲說︰「你是說舅老爺……」
「對!舅老爺余宏,他一直逗留此地,行事詭異,很難說這當中有什麼大文章,不可打草驚蛇。」
「這……的確想不到,主人,小強他……」
「在‘半月教’之人手中,暫時不會有凶險,我已經想好了救人的步驟,不能急,否則會墜入仇家陷阱。」
「那我們走了!」
兩個男裝女子並肩馳去。
丁浩現在相當興奮,這兩個小女人合作的能力足可抵十個高手,主要是對敵人斗志不斗力,而且身份非常容易掩飾,只要不出漏子,辦起事來絕對穩妥之至,可以稱之為一著奇兵,神鬼莫測。
XXK
丁浩又出現在巷子里有小酒店。
他已經知道老板是空門弟子,如果有任何消息,必定會傳。
老板當然是心照不宜,招待他像普通客人一樣。
搖鼓聲傳,丁浩心中一動。
一個小貨郎進了門,果然是二斗子。
「生意如何?」老板親切地問。
「馬馬虎虎,夠酒錢!」二斗子放下貨箱,在丁浩的鄰桌坐下,「老板,今天來點爽口的,花生豆干膩了。」
「什麼爽口的?」
「熟切牛肉半斤再加水爆肚、羊肉泡饃。一壺白干要燙的!」
二斗子有板有眼。「先來杯熱茶潤潤喉頭。」
「喲!八成你撈了一大筆?」
「可不是,踫上了個舍得花錢的俏娘們,買東西不還價!」
丁浩心里直覺得好笑,一搭一唱像真的一樣。
原先的一個客人付賬走了。
二斗子干咳了一聲,引起丁浩的注意。
「有消息!」二斗子啜著茶,眼望別處,聲音很低。
「什麼?」丁浩也低聲回應。
「有人在打听您的行蹤。」
「什麼人?」
「永安宮那臉上有疤的紫衣女子。」
「紫奴!」丁浩心中一動。「向你打听?」
「不,街上的混混頭,她付了十兩銀子。」
「唔!知道了。」
丁浩心中大為困惑,「再世仙子」為什麼要派人花錢打听自已的行蹤?為了那晚她夜探「春之鄉」敗與而返的事想報復,還是另有別的原因?余宏已經遂願作了她入幕之賓,而自己這副德性絕非那—類女人上眼的材料,到底為什麼?
暗中探它—探!
他作了決定。
XXX
永安宮。
二更時份。
後院上房里燈通明,但門窗都淹上了,只留下小小的隙縫,傳出男女嬉笑之聲。如果把眼楮湊近隙縫,便可看到畢麗而寬敞的房間中央擺了桌酒菜,一雙男女相擁著在調笑鬧酒,桌邊有兩名俏丫環侍立,但一雙男女毫無顧忌,旁若無人,手口並用,那情景簡直不堪入目。
男的是「流雲刀客」余宏。
女的是此間主人「再世仙子」。
沒關緊的窗隙外的確有—對眼楮,是丁浩。
窗邊是—列茂盛的花樹,他隱在花蔭里,即使有人經過也不易被發現,只要他不動。
「好姐姐,我們……」余宏的—支手在動,但被桌面擋著,不知道在動什麼。
「猴急什麼,又不是只有這晚。」
「可是……我實在有些熬不……」
「先淡個正經的問題,」她推開他直起嬌軀。
「談什麼正經問題?」
「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
余宏沉吟沒立即開口。
丁浩看這「再世仙子」總覺得似曾相識,但就是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照理,這等一千個女人中也難挑出—個的尤物,應該印象深刻的,不可能想不起來,難道說她是像某一個人,那跟好相似的某一個人又是誰呢?
如果說姿色,絕不遜于「桃花公主」楚素玉。唯一差別的是好冶艷成熟,媚蕩之氣外溢,年紀似乎也長些。
女人中的女人。
男人一見就會著迷的女人。
好到底是什麼來路?
丁浩若若地思索。
突地,他腦里有個意念如電閃過,差點驚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