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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挑君心 第五章

織雲驚呼出聲,待認出倚在牆上用似笑非笑的嘲弄眼神盯視她的男人竟是對頭冤家後,小手慌亂的撫著胸口急速的心跳,瞪大的眼眸里幾乎迸出火焰。

這家伙總喜歡趁她不備時冒出來,還用那種仿佛要把她看透的怪異眼神瞅著她不放,把她看得渾身冷熱交替,心兒撞得胸口生疼。

「你想嚇死我呀!」她著惱的怒視有著一雙濃眉,和鷹隼般銳利的狹長鳳眼,笑得像狐狸的男人。

「嚇著你了嗎?」晏南挺直身軀,高大的身影頗具威脅感的罩向織雲。

她有些驚慌的眨了眨扇子般的睫毛,隨即告訴自己毋需害怕,盡管被他熱力逼人的眼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可這人是她熟透的討厭男,根本沒必要怕。

「不管是誰,慌慌亂亂的看到這麼大個人杵在這里,都會嚇一跳。」她故意用不屑的語氣掩飾心慌。「你在這里做什麼?該不是故意躲在這里嚇我吧?」

「我是來找你沒錯,可是無意嚇你。」他意態優閑的回答。

「找我?」饒是織雲再天真無邪,也知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不恰當,眯起眼戒備的瞪視他。「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有什麼話不能到外頭說嗎?」

「先回答你第一個問題。」他雙手抱胸,笑嘻嘻的說。「我早在茗琴堂外布了眼線,表姨母一宣布大家到園里賞花,我便在花園一角等你了。看到你羞人答答的對著一名丫鬟說悄悄話,接著她帶你來這里,我也跟了過來。我納悶你們來此的原因,追問丫鬟才知你是尿急。」

「你怎麼可以!」她羞得無地自容,氣急敗壞的嚷叫起來,鼓起的兩頰漲得通紅。

「你跟蹤人家,還探人隱私,太過分了!」

晏南輕挑眉峰,飽滿的嘴唇毫不在意的往上揚。

「你也不能怪我好奇呀。我原本以為你是要她帶你來跟亨泰私會,可是亨泰明明還在茗琴堂和你表姊琴蕭合奏。」

天呀,地呀,寧可讓她死了,也別讓她再听一句這棍球說的渾話了!織雲氣得全身冒火,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晏南早被她眼中媲美雷公、電母威力的怒光劈了。

「你豬呀!腦子里盡裝那些亂七八糟的,就不能往正常方面想呀!」

面對她的怒氣,晏南只聳了聳肩,語氣平和的回答,「我承認我是想歪了,可是在如來禪寺時,你沖著亨泰笑得那麼甜,我當然會把事情想岔。」

「我哪有?」她皺眉道。

「喝,你現在倒撇得一干二淨,我可記得清清楚楚。對著我,你就擺出母夜叉臉,對著他,你就笑得像花痴。」

「討厭男,我鄭重警告你不要含血噴人,把這種深具侮辱意味的句子往我身上栽!」

「你否認有對他笑?」他嘴角微朝兩邊扯開一抹冷冽的笑意,炯炯的目光像兩把小劍似的射進她眼中,刺得她睫羽頻眨。

織雲對他像逮到妻子紅杏出牆的丈夫般逼問她的態度,感到既困惑又生氣。這家伙以為他是誰呀?

「就算我對他笑,也是禮貌上的。」

「為什麼你對我不能禮貌上的笑一笑?」

面對他夾雜著委屈和懊惱的質問,織雲也有氣。「也不想想自己對我的態度!人家對我笑,我當然要回笑一下,你又不對我笑,難道要我像花痴一樣沖著你直笑呀!」

「你是因為……」

「孔夫子說︰以直報怨。意思就是你對我不好,我也不要對你好。現在講清楚了,快點讓開,我要去找我娘啦!」她不耐煩的命令道,想繞過擋住出路的晏南。

「我怎會對你不好?是你不給我機會對你好。」他苦笑著,不願讓開。

他哀怨的語調著實讓她心肝連怞了好幾下,心也跟著酸楚了起來。可是少女的矜持又讓她沒辦法軟下語氣安慰他。

「你剛才不是問我有什麼話不能到外頭說嗎?我都還沒說呢,你卻又急著走,你教我……」

天呀,地呀,織雲只覺得胸口小鹿亂撞,腦子里亂成一團。他到底想說什麼呀?想要她教他做什麼?她的心慌成掉滿地的絲線,一時間找不到線頭好整理起。

「你……不是問我……那個笑不笑的事嗎?我也……說了呀!」她艱難的從干澀的喉腔擠出話來。

快回答是呀,但怎麼心里又希望他回答不是?織雲只覺得體內有好多只蝴蝶在拍翅,飛呀飛的,逗得心頭的小鹿再度胡亂的追著跑。

「那是順口提起的。其實我最想說的是……」

他又停了下來,把織雲的心情攪得像被風掃落紛紛飄墜下地的粉紅色桃花瓣。她拿起掃把想掃,可是面對滿地的花朵,卻有種想掃又舍不得掃、也無從掃的心痛和茫然。

快說呀,快說。但她希望他說什麼呢?想起了綠兒說陶晏南喜歡她的事,心兒跳得更急,慌亂的忙把頭低下,眼光正巧落在他錦袍下露出的一雙黑底鞋上。那樣式好眼熟,在哪瞧過呀?

仔細一看,發現那是去年年尾時,已出嫁的薏明突然拿了鞋樣,以高價委托她親手做的三雙鞋中的一雙。她原以為她是想送給夫婿,因為薏明的女紅一向不怎麼行,所以拜托她做。她因此特別花心思,在鞋面上以金線繡出線條簡單的圖案。沒想到這鞋沒到薏明夫婿的腳上,倒到了陶晏南腳上了。

織雲恍然大悟的輕呀了聲,胸口的悻跳聲更形急促。

想到他拐著彎要意明央她做鞋,現在還穿著她為他做的鞋,慌掉的少女芳心涌上一陣陣陌生的情潮,分不出心頭的那股火熱是甜,還是辣,令她頓時手足無措。

他打什麼主意呀?他他他……仿佛還嫌這雙鞋給她的驚嚇不夠,晏南突然伸手捉住她微顫的柔肩,把她嚇得猛地抬起頭瞪他,兩只深幽幽的眸子就這樣闖進她沒有防備的芳心中。

「我十八歲那年,就決定娶你為妻了!」

他低啞的聲調如五雷轟頂般震得她耳朵發聵,頻眨的睫羽慌得像被老鷹追趕得逃無生路的小鳥的翅膀般胡亂揮舞著。

她沒听錯吧?他真的說……盡管早從家人那里約略知道陶家有意迎她入門,可是對織雲而言,這事仍像隔層霧般不真切。現在親耳听到陶晏南這麼說,一股再難逃避的真實攫緊了她的心。

她當然不是開心,可是為什麼心兒像長了翅膀似的仿佛要飛上雲端?一陣蜂蜜般的頭頂淋下,全身酥軟無力?

「雖然你一直跟我作對,可是我下定的決心是不會改的。」

霸道的語氣令織雲覺得有點刺耳,她跟他作對?他下定的決心不會改?這家伙以為他是誰呀?

正想反駁幾句,張開的菱唇卻被他濃眉緊蹙下那雙冷峻而熱烈的眸子嚇得趕緊合起。

那握住她仿佛一捏即碎的瘦弱肩膀的大掌看起來頗具威脅性,還有他朝她俯卜的臉,那拂在她臉上的熱氣也令她不敢吭聲。

「你是我的人,我六年前就預定的妻子,沒道理在守護六年後拱手讓人!所以你最好承認,那天的琴不是你彈的!」

敢情晏南已經曉得茗琴堂里的事了。織雲以手傷馮借口而逃掉當場出丑的命運。雖說玉徽現場撫琴已足以證明當日的琴聲是她所演奏的,可是以亨泰的固執,除非織雲親口承認,他是不可能輕易相信。

要知道他先入為主的認定織雲是撫琴人,並為她的美貌而傾心,現在任何人告訴他令他心動的人兒壓根兒琴技不佳,他當然沒辦法立刻接受。為了讓亨泰徹底對織雲死心,晏南非得要她親口承認自己不會彈琴,要不然他就有了個最具威脅的情敵了。

這些曲曲折折的心情,織雲當然不明白,還以為他是瞧她不起,這可傷了她敏感脆弱的自尊了。

「反正你就是看不起我!」氣憤讓她生出驚人的力氣,險些就掙月兌他的鉗制。

晏南條地收縮手臂,將她帶進懷里,臂膀如牢固的鐵煉般緊緊鎖住她,不悅的在她耳畔低吼︰「我沒有看不起你,你不要搞不清楚狀況!」

「有啦,你就是認為我不會彈琴,不會唱歌,什麼都不會……」她悲憤難抑的在他懷中控訴,听得晏南大感詫異。「我听見了,听見你笑我是音痴,還說什麼樂器到我手上全成了廢物。嗚……我不過是不小心把薏明的古箏摔壞了,你就這樣說我,你好壞。

都七八年的陳年舊事了,她居然還記在心上生他的氣?

晏南萬萬料不到她會將他一時的玩笑話放在心上,低頭看著她掛在腮上的兩串淚,只得放柔語氣安慰道︰「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記在心上。織雲,我沒那個意思,那時你才八歲,我並非故意這麼說,也從沒輕視過你。你不會彈琴又怎樣?我根本不在乎。

別忘了,我跟你一樣不會呀,又有什麼資格評斷你會不會呢?」

織雲有種仿佛坐在波濤輕漾的小船上的暈沉感,眼前的晏南令她既感熟悉又陌生。

他當然還是同樣的一張臉,可是向來對她冷嘲熱諷的賤嘴巴卻吐出比春風還要溫柔親切的話,令她頓時覺得他剛毅的嘴唇變得柔軟、好看許多。而他漆黑瞳仁里暖暖的熱意,方正的臉孔因唇上的微笑而流露出的迷人光彩,混合成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牽引著她的芳心為之悸動。

「你……」她似嗔似喜的望進他眼中,在這一刻,她似乎能觸及到他靈魂深處,看到他也為她躍動的真心。這令她喜悅得幾乎要暈過去。

「織雲,我的好織雲……」晏南忘情的抱緊她,在她耳畔呢喃著她的名。積壓多年的情意再也抑不住,終于像春汛般氾濫。

他目光痴醉的注視她形如貝殼般的可愛耳朵,以及柔女敕的側臉,胸口的灼熱激情促使他湊上唇親吻,溫潤的觸感令兩人如觸電般的顫動不已。隨著織雲的一聲嚶嚀,無力的軟倒進他強壯的臂膀中,晏南奔騰的更如失控的馬匹難以駕馭。

他更加放肆的沿著她優美的側臉,探尋向她等待的紅唇。當四片嘴唇緊緊貼附住,他猶如干裂的大地獲得雨水滋潤,貪婪的吸吮天降甘霖,以撫慰自己渴愛的心。

織雲毫無招架之力的任他輕薄,心跳和呼吸隨著他的熱情越發快速急促。她的腦中一片混亂,他的溫暖和索求像帳幕般的籠罩著她,將她與世俗的禮教隔離。

她緊緊攀住他頸項,身子一輕,竟被抱起,放在書房里的幾案上。婰下的堅硬觸感令她神智頓然清醒。

「你你你……」她羞憤的推著他,晏南也發現自己的造次,但沒有立刻放開她,只是移開自己放錯地方的手,熾熱的嘴唇抵著她溫潤的臉頰呼吸急促。

「我喜歡你,織雲。」他等到體內的熱流稍微平緩,才略微放開她,情意款款的道。

在他深情的凝視下,織雲原先的氣惱奇異的消失,羞人答答的低下頭,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他又俯下頭親吻她的頰,帶著一抹焦躁難耐的重重嘆了口氣。

「我真恨不得此刻便是你我的新婚之夜。」他遺憾的道,托起織雲紅暈滿布的曼頰,禁不住又是一陣心搖神曳。

盡管眼前的佳人秀色可餐,讓愛慕她極深的自己很難動心忍性,可是兩人終究尚未成親,為了織雲著想,他不得不勉強收住心神。而且他來找織雲,不是為了跟她親熱,而是有比這件事更急迫的事有待厘清。

「織雲,相信你也看得出來,我表弟安國公世子楊亨泰對你很有好感。」

「什麼?」沉醉在濃情蜜意里的俏佳人,沒料到情人會突然冒出與兩人的情意完全無關的話,不由得呆住。

「自從在如來禪寺見過你之後,亨泰就對你……有了好感。」晏南保留的說,銳利的目光梭巡著她,似想從她一片空白的嬌顏窺出她心中每一絲隱微的想法。

織雲睜大眼楮,在略略思考了一下後,恍然大悟。怪不得楊亨泰會一直針對她問東問西的,原來是……「亨泰自幼在表姨父和表姨母的薰陶下,對音律、美術、文學等有極深的造詣。那日我和他在禪寺外听到琴聲,他深深為之傾倒。我們尋到後院,看到你坐在琴後,他便以為琴是你彈的,因此對你一見鐘情。」

他繼續觀察著她,見她雙頰潮紅,低垂的眼眸略顯困惑,一股夾雜著醋意的焦躁直往上冒。

「織雲,你快告訴我琴不是你彈的。」

「你認為我不會彈琴嗎?」她眼一瞪,氣呼呼的嘟起嘴。

都什麼時候了。她還要跟他賭氣?還是她也喜歡亨泰?

這麼一想,晏南頓時像打翻了一缸醋般的酸氣沖天,眼光冷峻起來。

「為什麼不肯說實話?莫非你對亨泰有意,想嫁給他?」

「你胡說什麼!」織雲氣惱了起來。「你這麼說是把我們剛才的事當成什麼了!」

「我沒這意思。我只是氣你不肯說實話。你可知道你再這麼固執下去,搞不好會莫名其妙的嫁進安國公府。」

織雲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狐疑的瞅視他良久,不情願的道︰「我……的確會彈琴呀,不過那天的琴並不是我彈的。」

晏南就想听這句話,臉上緊繃的線條攸然放松,低下頭重重吻了織雲一記,朝她咧開燦爛的笑容。

「是你表姊彈的吧。這樣我就放心了。」

「你放什麼心?」她呆呆的問「琴不是你彈的,亨泰就不會想娶你,那你就是我一個人的!」他得意洋洋的道,織雲紅著臉低下頭,心里甜津津的「我會盡快托媒到你家里提親。你放心好了。」他將她從幾案上抱下,難舍難分的親了親她頰,在為她整理好衣物後才放她離開。自己則在屋里沉思了一會兒,大跨步的走出獨立的小院落。

悠揚的弦音仿佛仍回蕩在耳畔,亨泰像是還能看見在琴弦上往返撥弄的玉指,那如羊脂白玉般的修長手指,輕靈得如天女的舞姿,不僅撥弄了琴弦,也撥弄了他的心弦。

隨著皓腕移動而飄飛起的織錦素綾衣袖,像粉蝶的羽翅翩翩飛舞,舞進了他的心,讓他幾乎分辨不出是衣袖還是她的素手白皙了。

這番粉白的印象只讓人覺得素雅,配以鵝黃色的半袖,及織錦素衣領上的幾朵梅花刺繡,將她修長的頸項襯托如裊裊婷婷的荷枝,撐住那清雅溫潤的蓮顏。

粉女敕呀,粉女敕……他眼里依稀看見雪白中透著的那抹今人心醉的嫣紅。

不是頭一次跟名少女這麼接近,卻沒一個能讓他既心動又心疼。他們坐得那麼近,近得能听見她小心控制著的呼吸;近得將她幽蘭般的體味也一並吸進肺里;近得看得見她粉女敕無瑕的雪顏在他的注視下,似含苞的蓓蕾開放,任一點暈紅逐漸擴散,佔領她的芙頰。

最不能忘懷的是如緋櫻一般的紅唇,每次的張合都能吐出見解精闢的言詞,那如花瓣般的柔女敕色澤,優美的形狀,優雅上揚的弧度,在眼前誘惑著他,讓他忍不住湊過去「世子、世子。」吉祥小聲的喚著主人,企圖將他當著安國公夫人和陶家表少爺面前神游的魂魄喚回來,兩只機靈的眼珠子盈滿焦急。

亨泰被他叫得心煩不已,就差那麼一點點他就親到那雙唇瓣了。他蹙緊眉,惱怒的瞪視壞他好夢的人。

吉梓無辜的承受主人眼里的怒氣,被那股莫名火焰燒得灰頭土臉,心里雖有著天大***

的委屈,但身為奴僕的他,只能含悲忍辱的硬生生吞下,連喊冤的膽子都沒有。

幸虧晏南及時的咳嗽聲轉移了亨泰的注意力,可憐的吉祥才能從主人的怒視下逃過一劫。晏南深深看進表弟顯得不悅的眼眸,啼笑皆非的搖了搖頭。

看樣子亨泰根本沒把他和表姨母的談話听進耳里,自顧自的不知在發什麼呆呢!

「亨泰,我坐這里可不是看你發呆的,而是要談正事。你這麼不專心教我怎麼說下去?」

「我只是……閃了神,沒事的。」被表哥這麼一說,亨泰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捧起面前的茶杯就唇,以掩飾臉上的潮紅。

晏南見他肯專心了,言歸正傳道︰「我剛才對表姨母說,織雲絕不可能是我們在如來禪寺時听到的琴聲演奏者。今天你也聆听了織雲的表姊孟小姐撫的琴聲,甚至和她琴蕭合奏,又談過話,對這點應該比我更明白才是。」

「這……」亨泰不是不願意相信玉徽才是在如來禪寺撫琴的人,她的琴韻就跟他當時所听到的無分軒輊。只是第一印象太深刻了,加上織雲天真明媚的嬌靨艷冠群芳,一時間猶豫了起來。

藍織雲,孟玉征,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女子,一個坦率熱情,艷若桃李卻不失赤子之心,純真得讓人打心里喜愛;另一個氣質清幽如空谷幽蘭,雖無絕色容貌,卻是才華洋溢,同樣教人無法割舍。

可能的話,他是一個都舍不得放手,甚至奢想著兩人是同一個。如果織雲也像她表姊一般多才多藝多見識,那就是他此生所能夢想最完美的伴侶了。

「亨泰,我也覺得晏南說得有理。孟玉徽比藍織雲更有可能是彈琴人。」安國公夫人嫻靜的臉容露出一絲精明。「我私下與織雲的母親趙氏談過,孟玉徽過世的父親是兩榜進士出身,擔任過知府一職,據說還薄有清譽,難怪教養出的女兒氣質出眾。當然,這樣的家世比安國公府是差些,但也不算太過辱沒。娘看得出來你很欣賞她,娘也喜歡她,你若不反對,娘倒是希望她能進咱們楊家的門。」

「是呀,亨泰,孟小姐配你是才女配才子,你不用考慮了。」晏南熱切的附和。

亨泰猶豫的來回看著母親和表哥。

母親向來對他的婚事冀望殷切,然而晏南怎麼也跟著熱中了起來,還一逕的聳恿他迎娶孟玉徽呢?這令他不禁心生狐疑。

「雖然我對孟小姐印象極好,也承認她的琴聲就和我們當日所听幾無分別,但不表示藍小姐就不是彈琴人,畢竟她的琴技就是跟孟小姐學的。」

「即使如此,只學三年不可能青出于藍。何況織雲親口對我承認,當日彈琴的人不是她,而是孟小姐,這會假嗎?」

「你什麼時候詢問藍小姐的?」亨泰戒備的眯起眼瞪視他。

晏南避開表弟犀利的目光,拿起桌上的青花花烏杯就唇,飲了一口才道︰「我趁織雲到園里賞花時跟她談的,當時你正陪著孟小姐呢。」

下午與玉徽相處的情景像尖刀般劈開他仍余波蕩漾的心湖,伴著仍在記憶中梟梟不絕的琴聲,掀起迅猛的浪花。

亨泰忍不住回想著玉徽清新可喜且言之有物的談話,暗想除了母親以外,這輩子他還不曾跟一名女子談得這樣盡興,眼里心里都被她佔得滿滿。當那雙泛著濃濃書卷氣的眉眼溫柔且善解人意的回望他時,除了那張流露出少女嬌羞的紅顏外,他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事,更遑論是不知跑哪去的織雲了。

然而,盡管他對玉徽深具好感,仍無法將織雲夾帶著純真的美艷從心里抹去。一個是佔據他多日心思、令他滿心憧憬的少女,一個則是佔領他一下午心神、讓他在此刻仍牽系掛心的女子,一時間倒辨別不出誰佔的分量較重。

「藍小姐告訴你彈琴的人不是她?」

「織雲是這麼親口對我說的。」

織雲?亨泰抬眼看進表哥眼里,仿佛此刻才注意到他喊「織雲」時的語氣有多親密,這令他不禁攢起眉來。

看到主人顯然被什麼困擾著,吉祥自作聰明的道︰「其實世子沒必要為這件事煩心。

不管那日彈琴的人是藍小姐還是孟小姐,只要世子喜歡,可以兩個都要,不必這樣左有為難。」

這話听得亨泰有些悻然心動,不過晏南就火大了。

他疾言厲色的對一旁伺候的吉祥低吼道︰「吉祥,別仗著亨泰喜歡你,就胡亂說話!

你再亂講話,小心我打爛你嘴巴了,讓你當一輩子啞巴!」

「表少爺……」他趕緊以兩手悟住嘴,就怕晏南說到做到。

「晏南,吉祥也沒說什麼,你干嘛氣成這樣?」亨泰不解道。表哥是笑面狐,再大的不快也罕少當著人面前發火,此刻卻因為吉祥的話而失去控制,令人費解。

「他說那種渾話還說沒什麼?」晏南余怒未消的同道。「竟敢勸你一箭雙雕?他拿織雲和她表姊當成什麼了!」

「從古到今,兩姊妹同嫁一夫的情況也不是沒有。既有娥皇女英在前,就算我現在想一箭雙雕,她們兩姊妹一塊嫁給我又如何?」

「亨泰,你若打這主意,我絕不饒你!」晏南氣急敗壞的站起身,兩手曲握成拳,仿佛威脅著隨時向他揮拳。

「我不懂你在氣什麼。」亨泰不動聲色,其實約略捉模到原因。他並不願意心中所想是事實,但除此之外,實在想不出令晏南發火的理由。

「她們值得更好的對待,而不是當你的玩物。」

「嫁給我,就是當我的玩物?你這麼說未免太過分!」他怫然不悅道。

「如果不是存心玩弄,你怎舍得這麼傷害她們?兩人雖不是出自皇親國威、公侯之家,但好歹也是名門之後,值得更好的對待。你要她們一起嫁給你,我倒要請教誰為妻,誰為妾?先不說身為知府千金的孟小姐不答應了,藍家更從未有女兒嫁入為妾過,不可能同意這樁婚事。」

這番慷慨激昂的言詞,听得亨泰心虛起來。盡管與他同等地位的王侯公卿大都妻妾成群,可自己不是一向最鄙視這點嗎?沒想到他也會生出同樣卑劣的念頭。如果抱持著如此想法,早在多年前他就依父母的安排迎娶正妻傳宗接代,然後順應自己的喜好納成群小妾,何以堅持到今日?

不就是向往父母間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的恩愛,才執著的想在眾多紅粉中尋找一知心伴侶共度今生嗎?怎麼今日遇到藍織雲和孟玉徽這封表姊妹,他卻起了令自己都鄙視的意念?

亨泰嚇出一身冷汗,他抬眼看向表哥,發現那兩道仍擰豎起來的怒眉並沒有稍微和緩,依然是怒氣滿滿,詫異間,他心念一動。

「她們同不同意是另一回事,我想知道你為何這麼反對?」

晏南漲紅臉,他當然會反對,這事關系他的權益。

「如果我選擇藍小姐,你那番正氣凜然的話還派得上用場嗎?」

亨泰冰冷而犀利的眼光,帶著沉重的壓迫直視進晏南眼里,他沒有逃避,反而以勢均力敵的不馴眼光回視。

「你愛織雲嗎?」他直截了當的質問讓亨泰錯愕的瞪大眼,這使得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嘲。「如果她不但不會彈琴,也不會任何樂器,唱起歌來五音不全,你跟她談文論樂有如對牛彈琴,寫的字像剛學寫字的孩童,這樣你還會愛她嗎?」

「她純真熱情,嬌憨可人,不至于像你說的那樣不堪!」亨泰忍不住為織雲辯護。

「你認為那樣是不堪?」晏南嘲弄的從鼻孔哼了一聲。「我告訴你,那對我而言從來不是什麼不堪!因為我愛的就是她本來的樣子,她會不會彈琴,是博學還是寡聞,寫的字好不好看,唱的歌成不成調,我都不在乎!」

听到表哥這麼熱切坦率的愛情宣言,亨泰呆怔了半晌,隨即恍然大悟。「藍織雲就是你等了六年想娶的新娘!」

「沒錯。」

「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想到他的刻意欺瞞,亨泰惱怒起來。

「我能怎麼說?你那時對織雲意亂情迷,我若說了,你只會以為我是自己想要她,才刻意指稱她不是彈琴人。」

「難道不是嗎?我現在就這麼認為!」他尖銳的回道。

「你!」晏南氣得說不出話來,兩只眼楮惡狠狠的與他對視。

安國公夫人眼見兒子和表外甥像一對發情的公鹿互相抵角的敵視對方,頓感頭疼了起來。

「亨泰,晏南,你們從小就像親手足一般友愛,現在是怎麼回事?」她心痛的對兩人說。「一個女人就讓你們鬧成這樣,怎不教我這個做長輩的痛心?尤其是你,亨泰,在你眼中晏南會是那樣的人嗎?就算他再喜歡織雲,也不至于騙你呀。何況你我母子兩人,都和織雲見過,盡管她天真無邪惹人憐愛,可以娘閱人無數的眼光,娘敢說織雲盡管德言容工四德俱備,但絕不符合你心中所想才藝兼備、能和你談心的意中人。」

「娘,我不是不信你的話,只是……」亨泰俊雅的臉容閃過一抹復雜情緒。織雲是有生以來頭一個令他心動的少女,在他以為那首引發他心中溫柔、纏綿情緒,且敲動著他心靈音符的曲子是她演奏的情況下,他已深深為她痴迷。現在他們要他相信那首曲子不但不是織雲演奏,她本人甚至不諳琴技,教他如何接受?

「除非我听見她親口說,否則我不要相信。」

晏南和安國公夫人面面相覷,拿亨泰的頑固無計可施。前者在沉思了片刻後,剛毅的臉容有了主意。

「既然你這麼說,也不是不可以安排。十天之後便是織雲大伯的五十壽辰,我們可以藉祝壽之便和織雲見面,我讓她親口告訴你。」

「好。」到時候他也可以見到玉徽吧?這個意念忽然闖進亨泰心里,令他措手不及。

玉徽素雅的蓮顏浮現他腦中,她在琴弦上翩翩舞動的玉指,揚向他的優美芙頰,緋櫻般誘人的紅唇,以及那雙泛著智慧光芒蕩漾著柔光的黑玉般眼楮,隨著依稀回蕩耳際的琴聲,寸寸翻上心頭,久久不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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