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帝的眷寵卷三 第十章
六年後
精致的童房里,床榻上躺著一名年約五歲的小女孩,小女孩緊閉著眼,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很不舒服的模樣。
床邊坐了一個臉色發沉的男人,他目光精炯,面容依舊光滑,歲月似乎沒有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跡。
「別裝了!」公孫謀聲音僵硬,注視著像極某人的標致小臉蛋。
「……」眼兒閉得更緊,緊到一看就知道用力過度,恐怕會抽筋。
他冷眼一睨,低喝一聲。「還不醒來!」
小女孩這才不敢再裝,猛地睜眼,綻出一雙清澈無比的大眼,接著像是作戲般,擠出甜滋滋的笑容喚道︰「爹爹。」
「哼!」
他發寒的眸子一瞪,小小又脆又弱的心靈就嚇出兩行熱淚,不知如何是好。
「不許哭!」盯著女兒惹人愛憐的哭容,他軟下心來,這丫頭跟她娘一樣,克他!
小女孩登時收拾起淚水,將被子拉至眼下,蓋住口鼻,只露出圓呼呼的大眼。「爹爹。」濃濃的童音,輕輕脆脆。
「別叫了,說,為何裝病?」他蹙著眉問。
她眨眨眼,不知該說不該說。
「還不說!」他拉下臉來。
「娘……臨終前留下遺言,要您終身不得出此山嶺的。」小女孩一驚,立刻說了。
他眼一眯。「誰告訴你的?」
他才問出口,門外的幾個人包括福妃、女乃娘、尚涌、袁妞等一干主子僕從,立即作鳥獸散。
青筋伏跳了一下,不用問了!「就算你娘說過這話,跟你裝病有何關系?」
「謹兒知道您想下山,所以……」
「所以裝病?」他擰緊眉。
「謹兒一病,爹爹就走不了了。」她囁嚅的說。
公孫謀呼吸加沉,卻露出笑臉,她見了熱淚又要嚇出來了。
「爹爹,娘生下我就過世了,臨死前要眾位叔姨轉告我,爹爹的為人陰邪,又喜歡作弄人,如果一下山不知要有多少人遭殃,為了挽救天下蒼生,一定要謹兒絆住爹爹,不能讓您離去或發狂。」她緊張的一口氣說完。
「很好,眾人都反了,都反了!」他臉色難看。
「爹爹,我還沒長大,您不要丟下我走啊!」害怕被丟棄,公孫謹忽然不安的大哭起來。
他嘆了口氣,抱住女兒。「誰說我要走的,我不是乖乖被你牽制了五年,若不是你我早就……」下山狠狠的殺個天下大亂,報復你娘的食言!
見他突然目光凶狠的停下聲,她惴惴不安。「爹爹,您恨謹兒害死娘嗎?」
他驀地一愣,圈著她的手發緊。「……恨。」
小女孩臉色煞白。
他手一松,公孫謹輕跌回床上,他起身離去。
「爹爹……」望著冷峻的背影,她心急得眼淚鼻涕齊下的哭了出來,爹爹果然恨她呢!「哇──」
哭得驚天動地,讓走出房門的男人舉步維艱,直至奮力多邁了十來步,才咬牙又回到女兒面前。
瞧她哭得眼腫鼻紅,鼻子還掛著一條鼻涕,他握緊拳頭坐下。「爹爹不恨你了。」他用童語與她對話。
「爹爹騙人,爹爹方才明明說恨謹兒的,才說過的話怎可能馬上就不恨了?哇──」越哭越賣力。
公孫謀緊攏雙眉,這拗脾氣跟她娘一模一樣!
「爹爹剛才是在說氣話,你是爹現下唯一的寶貝,爹爹怎可能會恨你。」他又重新抱起她哄著。
這輩子唯一吃得住他的兩個人,竟是一對母女!
娘死了,留了個小的,繼續克他!
「可是要不是為了生謹兒,娘也不會難產而死……嗚嗚……」她轉成小聲啜泣。
「所以爹當下是恨你的,更恨你娘的食言,丟下了爹爹……但是後來要不是因為你,爹爹已經發狂了,也許沖下山去興弄王朝,但你絆住了爹,你是你娘的替代品,只要見著你,爹爹心中的魔念就能減輕。」他撫著女兒白皙的臉蛋,寵溺至極。
她就是小水兒的翻版啊!
那女人是故意的,明知自己的身子陪伴不了他長久,就生下個替代品,讓這娃兒伴著他終生……不,盯著他終生不得再作怪。
好狠的女人!
「爹爹,我也不會離開您的,一步也不會!」
他晶燦的眸忽然間冒著火。
連信誓旦旦的語氣與神色都一模一樣!
一樣教人不信!
「爹爹,您又生氣了嗎?」她察言觀色,怯怯的問。
「沒有!」不甘不願,硬邦邦的回答。
「其實謹兒知道爹爹困在長白峻嶺上是不快活的,不過娘說這是您的宿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睜著純真無辜的大眼。
「宿命?」公孫謀挑眉。
「嗯,娘死前偷偷交了一張圖給袁姨,說是一位皇女乃女乃臨終前交給她保管的,娘死後,袁姨轉交給我,讓我好好收著,說這就是爹爹宿命的鐵證。」她天真的說。
「……那張圖呢?」他不動聲色的問。
「在我衣櫃里,袁姨說藏在那,您不會發現。」她笑嘻嘻的小聲道。
「喔?」他頷首,精光閃閃。
「爹爹,謹兒好心告訴您,您不會去偷吧?」說完她不禁擔心的問。
袁姨可是交代她別讓爹爹發現這張圖的,這可是娘的遺物中唯一爹爹不知道的秘密呢。
「當然。」他的笑容極為沁人心肺。
小女孩不知怎地,手腳微微發涼呢。
遍地綠意。
墓碑前有座涼亭,亭內有著一主一僕,僕人直立于主子身段,默默盡職的守著。
主人端坐椅上,緩緩慢慢的煮茶、沏泡,而空氣中猶有由墓地前的花海中,飄散而來的茉莉香氣,男人面容沉思的仰望前方花香傳來之處……
「爺,我不會死的!」
「我不會死的!」
他多喜歡听她迭聲這麼說,曾幾何時,這聲音如羽翼般遠了,他的小水兒離開他六年了,他驚訝自己竟然沒有瘋。
她人死了,他依舊被困住,困在她的墓碑前,他的心多想下山「紓解」一番啊,但腳步卻怎麼也走不出離她墓碑超過一哩遠的地方……
「爺,對不起,我食言了……」
「誰許你食言背信,你敢死我先殺了你在並州的娘家一家老小!」
「爺……」
「我還會下山,將李隆基的頭擰了,重設告密銅匭,從此嚴刑峻法,並且下令重賦三年,十五歲以上男丁離家從軍──」
「爺!」
「……」
「爺……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讓另一個人陪您久一點。」
「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
「我知道……但她不是別人,她是您我的結晶,見到她,您會如同見到我一般。」
「胡說,沒有人代替得了你!」
「……爺,事實上,我不想食言,更不想離開您,我想永遠在您懷中哪也不去。」
「那就哪也別去,守在我身邊。」
「如果可以,我好想啊,但我天命已盡……爺,我怕……」
「怕什麼?」
「怕您忘了我。」
「……」
「爺。」
「嗯?」
「您會忘了我嗎?」
「不會!」
「那您方才為何沉默?」
「因為……我也怕……」
「怕什麼?」
「怕你成了仙,怕我再也抓不住了……」
「我再也抓不住了……」他舉著瓷杯,盯著前方的墓碑,喃喃的說著。
她還是離開他了!
微顫的雙手,灑落了幾滴茶液。
愣愣的放下瓷杯。
他公孫謀為了一個女人失魂落魄了多年,失魂落魄了多年哪!
悵然若失的瞥向桌上他攜來的一張圖卷,忽地戾色滿面。
「大人,這就是您說的宿命鐵證?」見他拿起圖卷,尚涌忍不住好奇的問。
「不是我說的,是水兒說的,也許是武則天說的。」
「嗄?」尚涌听不明白,蹙著眉。
「你不清楚,我也糊涂,要看看才曉得。」他薄淡的唇瓣不覺抿起,徐徐攤開紙卷後,不禁愀然變色。「《推背圖》?」
一旁的尚涌聞言也吃了一驚,探頭往圖上望了一眼。
圖上注明,第六十二幅推背圖。
「大人,公諸于世藏于深宮中的《推背圖》只有六十幅,當年預言您與夫人姻緣的第六十一幅的出現,已教人驚訝,如今怎會又出現第六十二幅?」尚涌不解大驚。
公孫謀也蹙起眉來,開始仔細觀看起圖像。
圖中繪著一名男子與一名女娃兒,男子手持孔雀羽扇,腰系鈴鐺型墜腰飾,風采奪目,眼露精光,卻孤立于幽深峻嶺之上;女娃兒笑嘻嘻,腰際系有環佩鈴鐺,一條紫色絲線纏著男子的手,咧嘴笑,男子狀似又氣又惱。
圖像下讖語──孤絕遺世,兩代牽制;天下太平四十余。
「大人……這是在說您嗎?」尚涌囁嚅的問。
他犀目透凜。「真是天命?!」
「是啊……大人,這真是神準無比,您如今孤絕于此,受著母女兩代的牽制,您為了她們,再也走不出這座山頂,您的豐功偉業也從此消失于歷史之中了。」尚涌愕然的說,想起當年要離開長安時,大人曾私下喚來史官,刪去所有關于他的記載,難道,大人也有所感自己會有今日的結果?
公孫謀不發一語,瞪著圖卷,宿命鐵證是嗎……
「大人,夫人怎麼會有這張圖?」尚涌好奇起它的來源。
「……如果沒記錯,則天皇帝在死前曾召見過水兒,是那時候交給她的吧。」
「可是為什麼要交給夫人而不直接交給您呢?」
「這東西若直接交給我,我這反骨性格必會有所反制,但若讓水兒來制我,我必乖乖受縛,這宿命便是我掙月兌不開的命運。」武則天早知道他的宿命,故意藏起圖,計算了他一回,哼,這該能多少解一點她被他逼退含恨而終的怨恨吧。
「原來如此……」
「尚涌,你也隨我困在這多年了,可曾後悔隨我上山,斷送前程?」他突然問起。
尚涌想也不想的回答,「不後悔,屬下就是因為隨大人來到長白峻嶺,才有機會娶得袁妞為妻,現在的我,既能伺候在您跟前,又有袁妞相陪,很幸福。」他遠遠已看到袁妞端著新鮮果子朝他們走來,忍不住露齒美滿的笑了笑。
「是嗎……」目光望向妻子長居的所在地,蝴蝶飛舞,茉莉飄香,公孫謀深吸一口氣,清雋雙眸熠熠發光。
驚天動地的獸吼聲劃破寧靜的郁林,受到驚嚇的群鳥紛紛沖飛而出。
「爹爹,您快來看,林子里有兩只白虎正斗得厲害,有趣極了,您可不要錯過!」建造典雅精致的長廊走道上,一名十六歲的姑娘,迎面興奮的奔來。
放下自娛的棋奕,公孫謀黑潭般的眼楮閃爍著嗜血的光芒。「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會不會遲了?
「正打得凶,謹兒要尚叔在那守著,別讓兩只虎給跑了,我是專程趕回來通知爹爹的。」少女嬌喘喘,因疾跑而紅咚咚的圓臉蛋,更顯得與某人神似,唯獨那雙眼,晶燦靈精中帶著頑邪……幼時的憨善不見了……
「嗯,走吧!」男人持著不離身的孔雀羽扇,大步星移的前往血腥現場。
到了那就見兩只白虎已打得火熱,廝殺的程度之激烈,幾乎讓兩只珍貴的白虎都兩敗俱傷。
公孫謀一趕到,便坐上尚涌早為他備好的「觀戰椅」。
見主子看得專注,尚涌心想主子性子殘佞,這不稀奇,但小主子也看得津津有味,這就……
果真是父女啊!
公孫謀原本專心觀虎斗,但忽地精光犀銳的轉向雙眸閃亮、邪光四射的女兒,這娃兒六歲以前像她娘一樣天真善良,六歲以後就逐漸像他了,擁有得天獨厚的絕頂聰穎與……頑邪。
她擁有他的一切遺傳。
他驀地對白虎相斗的事不感興趣了。
「謹兒。」
「嗯?什麼事,爹爹?」她正瞧得精采,因為再不出須臾,其中一只白虎就要被擊倒咬死了,多刺激啊!
「你下山吧。」他突然說。
「好──咦?您說什麼?」听清楚他的話後,她嚇得顧不得為那已勝利咬斷對手喉頭的虎兒歡呼,直接轉頭瞪著自己的親爹。
「你已經听得很清楚了,還要爹爹再說一次嗎?」他不悅的淡眼瞪人。
「可是……不成的,我答應爹爹要替娘陪您一輩子。」她訝異爹怎麼突然有這想法?
他噙著笑,笑里藏險。「爹爹想到一個比你這麼陪伴還要有趣的事。」
「什麼事?」
「你只要下山後,將你的所作所為鉅細靡遺地一一休書告訴爹,爹爹自然會樂趣無窮了。」他越發邪魅興味。
「咦?為什麼?」公孫謹的小臉全皺在一起的思索著劣性的爹爹又想做什麼。
「你這娃兒的性子跟爹爹這麼像,做的事能不精采嗎?」
她恍然大悟。「爹爹要我替您下山去攪和?」爹離不開娘,竟想出了這法子作怪。
「你不願意?」他斜睨她。
慧黠的眼兒轉了又轉,公孫謹忽然對他綻開燦爛的嬌笑。「爹爹要我四處見識見識,增廣見聞自然是好事。」她眉彎眼笑,有趣,有趣的事兒來了!
「嗯,說的好,你即刻下山吧。」他已迫不及待想知道女兒能代他闖出什麼事來?
「好!」她也興奮不已,對頭一回的冒險躍躍欲試。
「等等。」他突然又叫住她。
「爹爹還有事要交代?」
「爹爹忘了告訴你,你不姓公孫,你姓李,你出世當日,現任皇帝玄宗也就是你堂兄,已御賜你為德貽公主,下山後,你可以恢復身份,也可以繼續隱藏身份,都隨你的便,但是遇有危險,盡管去找你的皇帝堂兄,他會幫你的。」
「原來我還是位公主?」她極為詫異,從小便知爹爹的身份定為不凡,只是沒想到原來還是位皇親國戚,難怪爹爹平日……驕矜異常!
「嗯,小心保存好你娘給你的環佩鈴鐺,有了它,無人敢欺負你的!」他含笑說,雖希望她下山為他找樂子,但也不禁為這心肝寶貝擔心。
她撫上從小就系在她腰間的精致墜飾。「好,謹兒會記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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