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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好月圓 第二十章

白冬蘊喝完杯中酒,再倒一杯。「既然如此,你還是盡早忘了她才好。」

「我盡量。」白春留苦笑著,壓住他舉杯的手。「你別再為我喝了。」

他輕輕松松甩開,繼續猛灌著,道︰「白春留,我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發自內心的,你不必覺得內疚。」

「包括把徐姑娘硬推給我嗎?冬蘊,她心里沒有我,你也不要再忙了。」

「如果你是看了徐連生寫的冊子而萌生退卻之意,大可不必,那傻瓜心里沒有一絲怨恨,徐連生做的事也與你毫無關系。」

那冊子里詳細記載著如何下藥、劑量多寡,每次發作時嘔出的血量、疼痛情形,以及服不解藥後眼盲昏睡等後遺癥的持續時間,一看就知徐望未被她嘴里喊著的「爹」當成試毒的工具,他是早就猜到,也听徐望未提過了,但白春留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整個人像被雷劈到似的傻在當場,從震驚、憤怒、愧疚不已,到硬被壓抑成平靜的心緒變化,他全看在眼里,巴不得替他沖去挖了那老家伙的墳。

他老爹是個天塌下來也能笑得很平靜的怪胎,而白春留這家伙為了不負他老爹的名聲,硬逼著自己成為那樣的人,即使滿心怒火燒到快爆炸了,還是要故作冷靜,擺出溫和的笑容。

當年,烏秀秀投湖自盡,白春留抱著她被水泡到浮腫難看的尸體,張著一雙空洞的眼溫柔笑著,連一滴淚都流不出來的淒慘模樣,他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

「我曾想過無數次,他會是什麼樣的人,可我萬萬沒想到他居然……」

「換作是我,也許會做出比他更惡毒的事。」白冬蘊皺著眉頭,很不甘願地為那老家伙辯解道︰「至少他在目睹徐望未因毒發而痛苦的模樣後,就中止了試毒的舉動,全心為她尋找解毒方法。」雖然那老家伙還沒把他搞出的爛攤子收拾完就歸天了。「我猜想,他留遺言要徐望未到白莊來,也許就是無計可施下的最後賭注,他想賭我們有辦法救她。」

「那種人怎麼可能會……」

「究竟他是怎麼想的,已經無法求證了,如今事實是︰徐望未還活著,為她找解藥的工作,由我接手了。」白冬蘊笑道︰「她是個好姑娘,就算她現在還沒喜歡上你,也絕不會重蹈……那女人的覆轍,只要相處久了,她會知道你是值得她托付終身的人。」

白春留轉頭看向麼弟。「冬蘊,你知道你現在的表情,跟我很像嗎?」

白冬蘊的笑容僵住。

「我的確很喜歡她,也覺得若是有她相伴走一輩子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可我也很明白,她的心里沒有我的位置。」

「遲早會有的一一」

他截斷冬蘊的話,直言道︰「當我喊著她的名字、摟著她的腰對她毛手毛腳時,你心里的感覺是什麼?若她當真成了你的大嫂,夜里與我同榻而眠,你在旁看了,真能甘心嗎?」

「我當然?」

這次白春留沒有插嘴,他卻無法把想說的話完整說出口。

「冬蘊,不要因為我先說了喜歡,就不敢放手去追求,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沒有先說先贏的。」白春留柔聲說道︰「我一直在看她,她的眼中卻始終只容得下你;而你為了她,也開始有動力去做一些以往你覺得乏味的事情,這樣不是很好嗎?如果你對她始終沒有感覺,要我強留她在身邊,讓她慢慢喜歡我當然可以,可現在,我是真心祝福你們。」

「……」本來拼命倒酒的手,停住了。

白春留耳朵忽動了下,不動聲色朝附近某棵大樹瞟了一眼,繼續說道︰「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不要連你自己的幸福都賠給我,我還不起的。」

「我也沒要你還……」白冬蘊聲音忽然頓住,听見園門方向傳來異聲,直覺轉頭看去,傻眼,月兌口喊道︰「徐望未!」

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的嬌小身影,一听見有人喊出她的名字,呆了片刻,隨即轉身就走。

「你給我站住!」他吼,足下一蹬,快速往那女人走的方向飛去。

被丟在湖邊的白春留淡笑地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道︰「你丟得很準。」他眼力極好,那半截樹枝正巧砸中園門上寫著「春泓」二字的橫匾,掉下來時也正好閃過徐望未站著的位置,既沒傷到人,又能發出引人注意的聲響,正合他的心意。

「過獎過獎。」若涼從樹上跳下來,走到湖邊,邊伸懶腰邊問道︰「留主,這樣做好嗎?」這等于是把他心爰的女人拱手讓人啊!

「當然。」白春留溫柔笑答。「我巴不得他們兩人都能得到幸福。」

「那留主您呢?」若涼畢竟跟了白春留好幾年,雖然也希望四少爺能抱得美人歸,他的心還是比較偏向留主這一邊的。「您好不容易遇見一個有點喜歡的好姑娘,就這麼放手了,不是很可惜嗎?」下一個能讓留主心動的女人,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會出現啊。

「娶妻生子這種事,我已經歷過了,老天爺不肯讓我遇見對的人,我也沒有辦法。」說是這麼說,他臉上還是笑著的。

那笑容挺真心的,連一絲遺憾都沒有,若涼動了動嘴,忍不住問道︰「留主,您該不會是听那些名醫說,徐姑娘的眼楮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好了,你不想花時間去照顧瞎眼的病妻,才把她硬推給四少爺?」

「你說呢?」白春留不答反問。

就算真是如此,也不會跟他承認吧,若涼模模鼻子,為自己問了個蠢問題而感到汗顏。

三步並作兩步,在出了春泓園不遠的小徑上,迫到那莫名其妙逃跑的女人。

她一腳往前踏去,另一腳還沒跟上,甩到後面的手被人一把抓住,害她身子搖晃不穩,不受控制地撞進拉他的人懷里,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居然還有辦法很冷靜、很有禮貌地微笑說道︰「好久不見了,四公子。」

白冬蘊從她站穩身子,月兌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罵道︰「你這蠢蛋,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麼!那丫頭呢?」

她想了一下,才知他問的是誰。

「殊兒姑娘入夜就回房了。」這是白莊的規定,他不會不知道吧?

「那你還跑出來!你眼楮看不見,萬一出了什麼事……」

「我慢慢走,不會有事的。」她唇邊勾著淺笑。「我睡不著,听見有人在說話,便追著那聲音而來,四公子,這里是冬雪園嗎?我聞到好濃的花香味。」

「這時節哪來的花香……」頓住,聞到自己滿身酒味。「這里是春泓園……白春留當莊主以前住的園子,今天是他亡妻的忌日,我帶幾壺酒來陪他解悶。」

果然那香味是百花釀的味道,因為白春留愛喝卻不肯再喝,所以他這個討厭花香卻喝不醉的人,代替白春留喝了,他放棄家傳的武學改去學醫,八成也是因為白春留的親爹所學與醫藥有關,既然白春留一心要發揚前任莊主的武術,無心學醫,他就代白春留學了,無關他自身喜好的。

「你睡不著要來陪他喝……陪他聊天,他只會歡迎不會拒絕,為什麼突然轉身走了?怕他喝醉了餓狼撲羊嗎?」

他每說一句活,酒氣就噴在她臉上,她頭有點暈,想退開,他卻抓得死緊。

「我不知道。」明明她听到好多這兩兄弟的真心話,害她既心疼又感動,想靠近點再多听幾句,可不知道為什麼,一听見他叫她的名字,就想逃了。

他想起這女人的情緒反應總是慢半拍,也許她听到方才他和白春留說的哪一句話,內心的某一塊被觸動了,一時卻理不清那是怎樣的心情。

「你在那里站多久了?」他思索片刻,問道。

「剛到而已。」她怕痛,不想跌跤,所以每一步都走得極為小心謹慎。

「我換個方式問,你偷听我們說了哪些話,讓你半夜不睡覺跑到這里來?」

竟然用「偷听」這字眼……她耳力好,也不是她的錯吧?

「我听到,四公子把武衛打昏了。」她低聲答著。

「那等于是全部都偷听到了……」他倒是從來都沒發現,春泓園到客院的距離竟然這麼近。「那兩個家伙固執得很,有理說不清,干脆打昏比較省事,你別急著皺眉,好歹我比學過醫術,懂得避開要害,不會真正傷到人。」

「四公子學過醫術,總該曉得酒能傷身,不要再這樣猛喝了。」

「你說不喝就不喝吧。」他隨口應道,會不會照做就天曉得了,「白春留習慣早睡,只有每年的今天會破例在春泓園枯坐到天明,他一向重感情,那女人狠狠在他心上劃了一刀,至今仍未痊愈,我身為半吊子大大,既然沒本事醫好他的心病,陪他喝點酒解解悶也是應該,我一直以為,當他遇見下一個好女人,就能把烏秀秀這傷他至深的三個字徹底自腦海中抹去,可惜世事總不如人願。」

「……人死了以後,也只能活在別人的回憶里了,我爹說,沒有任何回憶,是即使遺忘也好的。」

「你倒是把那老……令尊說過的話,都當成金玉良言了。」既然她的想法是如此,那令她困惑的,肯定是白春留後來說的那段話了。

「我一直想把你推給白春留,他卻說你眼里只有我,關于這一點,你有沒有什麼想反駁的?」他直接把話挑明了問。

她想了想,輕道︰「我不是你們兄弟表達友愛的工具。」

這兩人互相看出對方喜歡她,問也不問她的意見,就把她推過來推過去的,兄友弟恭是很好,一心為對方著想也很好,但,關她什麼事啊!

白冬蘊微愣,月兌口道︰「有哪個工具像你這麼不經用的?你看不出來我們把你當成稀世大秘寶,想把你交給我們心里最重視的那個人嗎?」

只不過將「工具」換成「秘寶」,就想把她騙過去?她皺皺鼻子,不回話。

他見她不以為然,索性抓住她的肩膀,低下頭親她一口,這下換她呆住了。

「再說了,哪有姑娘比你還白,哪家的姑娘長得比你還漂亮?徐望未,不管是我或是他,都不曾把你當成工具,你也千萬別這麼想。」他接著又道。

先把她比擬成農具,再夸她漂亮……這是想要她生氣,還是要她笑啊?

「你別……別這樣,我會醉。」她啞聲抗議,臉頰紅透了。

「別怎樣?這樣嗎?」再親一口。「徐望未,你要是不喜歡我這麼做,可以用力甩我一巴掌,或足罵我幾句。」

「我沒有不喜歡……」那音量簡直比絲線還細了。

「是嗎?」他笑,心情似乎不錯,「我就跟你說實話好了,我老爹臨終前,囑咐我要好好照顧白春留,我已經太習慣替他把想要的東西弄到手送給他,所以當我發現我想抱你、想吻你、想永遠顧著你時,心里的罪惡感就愈來愈深重,直到方才他把話說明白了,我才發現,我一直在等他親口說出他不愛你。」

白春留先說的那句喜歡成了咒縛,把他的心緊緊捆綁住,雖然感情事沒有先說先贏的道理,他卻無法不顧那家伙的心情。

「我希望他不要放棄,他真的值得任何一個女人真心對待,可是當他說了要放棄你了,我必須承認,松一口氣的感覺遠勝于對他的愧疚感。」

她很認真听他說話,每一句都听。

「徐望未,我知道你氣我一心想把你推給他,如果一切能重來,我還是會那麼做,所以我不要求你不氣我,你可以用未來的五十年慢慢氣,想罵我就罵,想揍我我也認了,只要記得別把我打死就好。」他把她拉進懷里,貼在她耳邊輕輕說道︰「還有,也別太常生氣,若是氣壞了身子,我會很心疼。」

「我……還有五十年嗎?」很小聲很小聲地問著。

她一直不想要喜歡上人,也不願被人喜歡上,因為死別的至痛,她深刻體會過了,萬一有人真的喜歡上她,她卻死了,留下來那個人會有多痛苦,她不敢想象,也承受不起。

「你若是嫌五十年太少,那就改七十年好了。」

「七十年……」哪可能呢!說來哄騙她的吧?

「跟你說一個秘密。」他故意壓低聲音,學起那些愛說秘密的江湖人的口氣說道︰「我老爹是個稀世天才,只要他有心想學的東西,沒有一樣他學不來的,我是他的獨生子,表出于藍更勝于藍,現在我有心要認真學醫了,你想要提早去見你爹,可有得等了,我不肯放手的。」

她的眼淚掉出來了。

「白冬蘊,我想活下去,你要想辦法讓我活下去……」無比沙啞的嗓音,終于說出她藏在內心深處最深切的願望。

「這不是廢話嗎。」他吻著她的眼淚,輕道︰「未來的七十年,我們兩個人牽手一起走吧!」

這個壞嘴的惡劣男人居然說得出這麼肉麻的話……她大受感動,用力回抱住他的腰,把滿臉鼻水眼淚都往他衣服上抹,白冬蘊心疼地拍拍她的肩背,任她發泄情緒,拍著拍著,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當他把難得哭得那麼慘的美女硬從他身上拔開時,一道水絲從他的衣服延伸到她鼻子下方,他見狀,那張騙死人不償命的溫雅俊臉瞬間黑了一半。

「你這……」想罵人,一時卻找不到合適的字眼。

「唉……」只能無奈的嘆口氣,認栽了,緊緊地用力回擁她,抱著屬于他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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