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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本無情 第九章

是日,靖平王六十大壽。

為了慶祝靖平王壽誕,又是難得的逢十之壽,宮內連續數日舉行各項活動,王室親衛隊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分成四隊競賽,不僅考較星徒們琴棋書畫的本事,擂台比武更是重頭戲。

至于貴族子弟都愛的打馬球,當然不可少,開陽親自領隊下場,拔得頭籌,博得滿堂喝彩。

眾家千金們也有露臉的機會,個個打扮得風流嫵媚,品香、斗花、詩歌舞蹈,盡情揮灑才藝。

到了壽誕當天,氣氛來到最高潮,熱鬧繽紛,笑語頻聞,許多彼此對上眼的才子佳人們,于歡騰的宴席間眉目傳情,更大膽些的,甚至私相授受信物。

「這場壽誕過後,希林怕是又玉成好幾對佳偶了!」玲瓏于主子耳畔笑道。

采荷微笑頷首。雖然她如今已是人妻,但看著這些熱情奔放的年輕男女,芳心不免也有幾分悸動。

她望向開陽,他午後打完馬球,便匆匆回東宮沐浴換裝,再度現身,已然一身神清氣爽,墨發束起,頭戴頂冠,額前發綹卻仍微濕,不听話地散落者,平添性感。

他一現身,便引來一陣輕呼暗嘆,在座的女子無論老少,眸光皆是戀戀不舍地于他俊俏的身形上流連。

這就是她的夫君,玉樹臨風、出類拔萃,她為他而驕傲。

她輕移蓮步,盈盈走向他。

今日,她著一襲水色綾羅裙,腰間系著珠玉編成的腰帶,于黃昏的霞光掩映下,閃爍美麗色澤。開陽最模的柔細長發並未綰起,流瀉如瀑、飄逸如絲,發間別著細致的金步搖,隨著她輕盈的步履叮鈴脆響,搖蕩好听的聲音。

她沒注意到,自己同樣是矚目的焦點,當她來到開陽身畔,與他並肩而立,那瑤台雙璧的風采,羨煞眾人。

「你準備好了嗎?」她柔聲問,見他領緣沒翻好,揚手替他理了理。

「準備什麼?」他垂目望她,眼里閃爍異樣光芒。

「你不會是忘了吧?」她嬌嗔。「說好了我們要一起向父王獻上祝賀的壽禮啊!」

「啊,是了。」開陽這才恍然。都怪她今日打扮得太過清新可人,才會教他一時失了神。「走吧。」他牽握她的手。

她盈笑,柔荑乖順地偎在他手里,兩人同行,踩著近乎一致的步伐。

靖平王斜倚在一張雕龍畫鳳的軟榻上,幾名宮女殷勤地服侍他,希蕊王後則端坐于一旁的鳳椅上。

開陽與采荷來到靖平王面前,下跪行禮,獻上壽禮,開陽送的是一扇珊瑚流金富貴屏風,采荷送的是一件由她親自裁縫的狐毛滾邊披風。

對那扇珍貴難得的屏風,靖平王只是看看就算了,對采荷親手縫的披風,卻是愛不釋手,立刻便披在身上,昂首挺立,顧盼自得。

「朕這樣好看嗎?」他笑問兒媳。

「好看!」采荷贊美道。「陛下本就身形挺拔、英姿煥發,這披風穿在陛上,又多了幾分氣宇軒昂。」

「呵呵呵。」靖平王被她捧得心花怒放,笑得開懷。「還是采荷會說話。來人啊,賜賞!」

「多謝陛下恩典。」采荷謝恩,回眸望向開陽,他輕輕挑眉,又眯眯眼,仿佛佩服她比自己有辦法哄父王開心。

她見他表情怪異,領會他的心思,不禁甜甜地笑了,眉目彎彎,眸光星亮,說不出的俏皮可愛。

希蕊注視她,心念驀地一動。

這表情,這笑顏……對了,是那張畫!日前她在奏章里偶然瞥見的那幅游戲之作,那只笑著的貓,畫的就是采荷!

希蕊凜神,更加留意觀察采荷與開陽之間的互動,從前她總認為兩人是因政治而結合的夫妻,說不上纏綿恩愛,只是尋常的夫唱婦隨,但如今……

她看著開陽悄悄捏了捏采荷的手,凝望妻子的眼神掩不住關懷憐愛……是采荷,是她這個表外甥女,令開陽于處理政務時恍惚出神,隨手繪圖,甚至將那張畫遺落于奏章里都不自知。

是采荷,讓這個近來謹言慎行的太子犯了疏忽。

采荷,就是他的弱點,或許也是唯一的弱點!

一念及此,希蕊不由得心韻加速,幾乎無法抑制亢奮。近日政局發展逐漸不利于她,加上靖平王似乎猜到無名身世,對她變得冷淡,有意疏遠,她一直處于苦惱焦慮,對開陽更加憎惡,但現下她總算發現了,原來他身上有著致命的弱點。

有弱點的人,就有辦法攻破……

希蕊冷然揚笑,開陽正巧朝她投來一眼,她繼續笑著,毫不掩飾挑釁意味。

開陽目光一沉。

采荷看著他,又看看希蕊,敏感地察覺兩人之間不尋常的交流,于是故作輕快地揚嗓。「好一陣子不見表姨母了,近來身子可無恙?」

「還不就是老樣子?」希蕊輕哼。「倒是你,氣色看來不錯,生活過得挺滋潤的,是吧!」

這話仿佛含著諷刺。采荷略微不自在,自從開陽當上太子後,她與這個表姨母越來越疏離了,很少見面,便見面了也話不投機。

「采荷過得挺好,多謝表姨母關心。」她只能說客套話。

希蕊冷哼,正欲發話,開陽搶先揚嗓。「對了,父王,采荷還精心準備了另一份大禮送給您呢!」

「是嗎?」靖平王眼神一亮,很是期待。「是什麼?」

開陽但笑不語,采荷則是調皮地眨眨靈動的大眼。「等會兒上菜的時候,陛下就知曉了。」

采荷送上的另一份大禮,是餃子宴。

各式各樣的餃子,煮的、蒸的、煎的、炸的,面皮不僅是白色,翠綠、芋紫、辣椒紅,里頭的餡料有數十種,就連調味的沾醬也花樣繁多,光是酸女乃酪就調了好幾種口味。

因為不確定靖平王記憶中的味道究竟是如何,采荷突發奇想,索性各種調醬都做了,面皮與內餡也巧費心思,總有一樣,會是靖平王喜歡的吧?

果然,靖平王見到一盤盤琳瑯滿目的各色餃子,龍心大悅,笑得合不攏嘴,每種都嘗一個,贊不絕口。嘗到令他朝思暮想的口味時,更是激動地將采荷喚來。

「就是這個味道!」他指著其中一碟酸女乃酪沾醬。「這就是當年我行軍打仗時在邊關嘗到的味道,據說是從西域某個臨海的國家傳來的吃法。」

終于再度嘗到念念不忘的好滋味,靖平王感動不已,憶起當年自己是那般英武勇猛,如今卻垂垂老矣,又不禁有些傷感,險些泛出老淚。

希蕊王後見他情緒難平,建議不妨留采荷陪侍于側,與他談話解悶,采荷雖掛念開陽,但靖平王是長輩,又是壽星,不好推辭,只得答應了,陪坐于靖平王身邊,听他談論當年勇,他滔滔不絕,她也很識趣地適時表達贊嘆。

兩人聊得盡興,席間笙歌舞蹈表演不歇,貴族群臣各自談笑,杯觥交錯。

不時有人前來向靖平王獻禮敬酒,靖平王心情極佳,有些精致小巧的奇珍異寶才剛收下,便慷慨轉賜予采荷,真雅與德芬也各得珍貴賞賜,倒是平素享此禮遇的王後,只能于一旁干坐瞪眼。

獻禮的人絡繹不絕,忽地,一道似曾相識的身影映入采荷眼簾。

她定楮細瞧,原來是曹雪紅。

她曾听說曹雪紅于去年年底出嫁了,對方出身名門貴族,祖父正是得以列席圓桌會議的十二名議事公之一。

曹雪紅偕同夫婿向靖平王祝壽,儀態優雅,較之當年更多了一番少婦風情。她行過禮,目光不時飄向采荷,眼神若有深意。

有話同她說嗎?采荷會意,找個借口暫時告退,兩個女人于月季花叢後相會。

初始,氣氛有些尷尬,曹雪紅一逕沉默著,采荷只好主動開口。

「你的夫君看來是個好人,听說也是個名門子弟,祖父還是議事公。」

「是那樣沒錯。」曹雪紅淡淡地應。

「恭喜你,你們夫婦倆郎才女貌,很相配。」采荷真心祝賀。

曹雪紅卻是翠眉一挑,面露不悅。「你這是在諷刺我嗎?太子妃娘娘。」

「諷刺?」采荷一愣。

曹雪紅冷哼,並不解釋,眸光流轉。「那是我堂妹,曹雪藍。」

「堂妹?」采荷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十二名舞姬正于席間獻藝,為首的是一個年輕姑娘,身段窈窕、舞姿曼妙,扭動著縴細腰肢,急速旋轉。

她表演的是胡人舞蹈,關鍵在腰肢須柔軟如柳,方能于急旋時舞出韻味。

「她的舞藝,比起我有過之而無不及。」曹雪紅悠悠一嘆。

確實如此。采荷欣賞曹雪藍的舞姿,不只她,席間諸人都看得目眩神迷,只有開陽,仍維持一貫的冷淡漠然。

她不禁悄悄微笑,想起他對她說自從成親以來,未曾再正眼瞧過別的女子,看來果然是真。

「她會取代你。」曹雪紅突如其來地說道。

采荷怔住。「你說什麼?」

曹雪紅直視她,明眸如冰。「我的堂妹曹雪藍,很快便會取代你,所以你別得意,夏采荷,你這個太子妃的位置坐不久了。」

這是何意?她不懂。采荷凝眉,笑意由唇畔淡逸。

「還不懂嗎?」曹雪紅諷笑。「你以為當年太子殿下為何娶你為妻?是因為你特別美、才華特別出眾嗎?不是的。」

她也知道不是,但……

「若不是你夏家與王後娘娘有親戚關系,你的祖父又是相國大人,他會考慮與你聯姻嗎?」

這些,她都知道,用不著旁人來提醒!

采荷咬咬牙,秀容冷凝。「不論開陽是基于何種原因與我成親,如今,我是他的妻,是這個國家的太子妃。」

「不錯,你是希林的太子妃,但你這地位又能維系多久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簡單地說,你現今已成了太子殿下的負累。」

她是開陽的負累嗎?采荷震懾。

曹雪紅知道自己刺傷了她,隱隱得意,噙在唇畔的笑意更尖銳了。「你看不出來嗎?如今王後與太子在朝廷上勢成水火,互不相讓,他們已不是因你而相互結盟的關系,而是彼此最強的競爭敵手。」

不是盟友,是政敵。

是這個意思吧。采荷迷茫地思付,心亂如麻。

「當年,你故意使計昏倒,從我身邊搶走太子殿下,現下是你得到報應的時候了。」曹雪紅停頓冷笑,神情不掩對她的恨意。「不該是你的,永遠不會是你的。」

不該是她的,永遠不會是你的。

言語如刃,凌遲采荷心頭,她怔忡地凝立原地,夜風吹來,冷冷地拂動她鬢邊發絲。

正當采荷與曹雪紅說話時,開陽亦借口離席與赫密于隱僻處密談。

「情況如何?」

「是,嚴副統領已率領數百名王城騎兵與弓兵,自白虎令鎮守的西門悄悄潛入宮內,另一路人馬也已埋伏于北門外,隨時待命支持。」

「青龍令與朱雀令呢?他們可有動靜?」

「沒什麼特別的動靜,看來王後那邊並未料到我們今夜會發動政變。」赫密低聲報告。「今日是陛下的壽誕,二十八個星宿主都參加比武,星徒門也較平常放松戒備,這對我們十分有利。何況這些星宿主與星徒都是貴族子弟出身,其中有不少與殿下交好,他們藏身于親衛隊之中,只待殿下一聲令下,便會隨同起義。」

「很好。」開陽于腦海斟酌情況,滿意地頷首。

一切都按照預定計劃進行,接下來,就等父王宣詔傳位的時刻到來了。

「記住,行動時一定要迅速果決,趁大伙兒酒酣耳熟之際,將所有親近王後的王公大臣全數逮捕,若有反抗,就地處決!」

「是。」赫密肅然領命,頓了頓。「不過殿下,您肯定陛下今夜一定會下詔傳位嗎?」

「他下不下詔,並不重要。」開陽冷笑。「他若肯下詔,那最好,即使他遲疑了,我們事先也收買了他身邊的宮女,伺機于酒水下藥。無論如何,今夜都要設法剪除王後,陷她入罪。你和月緹負責聯系串連我們的人馬,萬事小心,一個環節都不能錯漏。」

「是,屬下明白。」

「去吧!」

赫密告退後,開陽回到席間,曹雪藍與一干舞姬獻藝完畢,正盈盈退場,曹雪藍經過他身前,朝他投來含羞帶怯的一眼。

開陽蹙眉。這小妮子該不會從父兄長輩處听到些什麼了吧?他可從未答應要與曹家聯姻,采荷的太子妃之位,也絕不可能讓出來!

只須今夜,希林的王座、聖國的江山,便是他囊中物了。

開陽尋思,隱隱感到體內熱血正沸騰著,多年的隱忍與籌謀,為的就是這一天,那個禍國殃民的妖後,他定會除掉她!

壽宴持續進行,忽地,靖平王舉手,止住絲竹弦樂之聲。

在席的王宮貴族,文武大臣都嗅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眾人停止談笑,齊齊望向主君。

靖平王顫巍巍起身,雖是老太龍鐘,神色倒少了幾分平常的病弱之氣,眉宇間帶著一股果敢堅毅,令人不覺有些肅然起敬。

他舉起酒杯,示意宮女斟滿,敬過周遭一巡,群臣們也紛紛舉杯。

「祝賀希林國祚,千秋不朽!」他帶頭唱道。

「祝賀希林國祚,千秋不朽!」眾人跟著應和。

一時間,酒杯撞擊聲此起彼落,人人臉上都是歡快之情。

「王上下詔,眾人听宣!」一個禮儀官忽地揚嗓喊道,聲音飽滿,回蕩于夜色中。

終于要來了!

開陽眯眸,全身肌肉緊繃,精神警戒如豹。

眾人一齊跪下,開陽也跟著跪,目光卻是緊盯希蕊王後。

「奉天承運——」禮儀官方念了個開頭,只見靖平王忽地彎腰捧月復,劇痛申吟。

「怎麼回事?」眾人驚駭相顧。

開陽亦愕然,他安排的宮女理應于宣詔之後才下藥的啊!怎麼提前動手了?莫非下手的人不是她,是王後?

他意念倏動,如電光石火,當機立斷,朗朗揚聲。「有人下毒!」

什麼?!

此言一出,席間頓時驚噫聲四起,開陽不給眾人思索的余裕,立即發號施令。

「馬上護送陛下回寢宮,保護王後,公主及太子妃,其他人留在原地,不準動!」

他命令方落,便有幾名身著王室親衛隊服色的星徒聯合架起靖平王,「護送」離席,另有幾名負責「保護」王後,德芬與真雅兩位公主也各有人看管,跟著,一隊帶刀侍衛進駐,抽出銀亮的刀刃,團團包圍王公群臣。

文武百官頓時驚慌失色,幾個親王後的大臣見情況有異,意圖抗拒,立時遭到格斃,血濺當場。

變生突起,眾人都看呆了,有些膽小的開始尖叫,有人捂住雙耳,有人臉色蒼白,蹲地顫抖,當中也不知是誰撞翻了酒杯與燭盞,熊熊火焰倏地燃起,場面頓時更加混亂,淒厲呼號,不絕于耳。

此刻,其他未參與政變的星徒與侍衛也趕來了,與開陽的人馬相互開打,刀光血影,殺成一片。

采荷呢?

煙霧彌漫中,開陽尋覓著愛妻的身影。他第一時間便命人去保護她,但她人呢?為何他總看不見?

「采荷、采荷!」他縱聲呼喊,幾欲月兌離幾名貼身侍衛在他周遭布下的保護圈。

「殿下!」其中一個連忙護住他。「目前情況仍危險,請殿下稍安勿躁,在這里等著。」

他也明白自己方雖然處于上風,但局勢尚未完全掌握,此時不宜輕舉妄動,可是采荷……

「娘娘呢?我不是命你們去保護她?」

「是,我們已經派人保護太子妃娘娘了,想必她現下安然無恙,殿下請勿擔憂。」

要他怎能不擔憂?他見不到她,他必須看到她才行,一定得親眼確認她是好好的!

開陽心焦如焚。他很清楚,值此成敗懸于一線的關鍵時刻,自己絕不能分心,他不該掛念任何人的安然,只會誤了大事。

可理智判斷得明晰透徹,情感卻不由自主。他焦躁著、心慌著,不知為何,有股不祥之感。

正當他思緒紛擾時,不遠處忽然傳來整齊劃一的踏地聲,猶如戰鼓隆隆,聲聲震魂,原來是嚴副統領率領的騎兵隊威風凜凜地開到。

騎兵隊一到,局勢很快得到控制,還在奮戰的王後人馬見情況不妙,都喪失了斗志,紛紛放下刀劍。

赫密與月緹也同時趕到,開陽這才于兩人的護衛下現身,正欲發話安撫那些驚惶不安的王公貴族,一道清冽的聲嗓搶先揚起。

「大家莫慌,對陛下下毒的疑犯,本宮已經抓到了!」

是希蕊王後。

眾人愕然,往聲音來處望去,開陽也跟著調轉視線,希蕊就站在方才靖平王坐過的龍榻旁,身邊幾名帶刀侍衛虎視眈眈地圍著她,可她不慌不忙,並不以自己安危為懼。

開陽眯眸。「王後娘娘此言,是何用意?」

「太子沒听清嗎?」希蕊似笑非笑。「本宮說,抓到對陛下下毒的疑犯了。」

犯人不就是她嗎?開陽冷誚撇嘴。「敢問是何人?」

希蕊沒回答,藕臂揚起,縴縴素手比個手勢。

花叢後,緩緩走出三個人,兩個青衣打扮的星徒架著一個女子,一把橫刀亮晃晃地貼于她頸脖。

開陽倏地倒抽氣息,駭然睜目。

是采荷!

怎麼會是她?怎麼可能是她?她何時落入王後的手里了?

他憤怒地將眸刃砍向身旁的兩名心月復。「我不是交代過,一定要保護太子妃周全嗎?」

「是,殿下是交代過,我也沒想到……」赫密與月緹一時也慌了,手足無措,面面相覷。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開陽懶得再責備屬下,目光調回采荷身上,只見她被架著一步一步走近希蕊王後,最後讓王後一把拽在懷里,擋在自己身前。

是人質。

開陽心沉下,如墜無底深淵,其藏在寬大衣袖下的雙手緊握成拳。

該死!他不該讓采荷陪侍父王身側,應當將她留在自己身邊,若是他親自看著她,她也不會身陷危險。

「今晚陛下吃最多的便是餃子,這餃子宴是太子妃籌備的,餃子也都是太子妃親手做的,若說陛下中了毒,最大的疑犯不就是太子妃嗎?」

這番犀利的指控震動全場。

采荷容色雪白,顯是受了極大驚嚇,開口說話時,聲嗓顫抖得幾乎不成句「是我……餃子是我做的,沒錯,可是,我沒、沒下毒……」

她嚇慌了,肯定很害怕吧?從小到大,她一直備受親人疼寵,幾曾見過這般劍拔弩張的場面?

開陽咬牙,望著她,指尖掐進肉里,掌心冒汗。

「有沒有下毒,不是你說了算,得等刑部來詳加審訊。」希芯駁斥采荷的辯解。「你說對吧?開陽太子。」

「殿下,不能再任由王後發言了。」赫密低聲警告。「再這麼下去,對陛下下毒的會變成是我們,這場政變便會失去正當性。」

不錯,原本他發動政變,是想將罪名安在王後身上,指控她由于不滿陛下宣告退位,為謀奪政權,這才鋌而走險對自己的夫君下毒。他斟酌過藥粉的分量,不至于致命,主要是有個理由鏟除這個可恨的女人。

但如今卻意外遭她反噬,將矛頭指向采荷。

采荷下毒,等于他下毒,這下倒成了是他急登基為王,連一時半刻都等不得了。

「殿下,請別忘了王宮及王城大部分守務兵力仍是效忠于王後娘娘的,我們得趁現在壓制住場面,否則等王後的人馬趕來支援,就來不及了!」赫密勸道。

「是啊,殿下。」月緹也跟進相勸。「青龍與朱雀兩位大人想必已得到風聲,趕來這里了,雖然我們埋了人馬伏擊,但恐怕無法全數擋住!」

「殿下,請下令吧,讓嚴副統領率人沖上去,只要殺掉希蕊王後,事情便成了!」

「殿下,時機寶貴,您再稍加遲疑,誤了時機,王後的人馬怕是就要趕到了,到時以我們的兵力是打不過他們的。」

左一聲殿下,右一聲殿下,喊得開陽心煩氣躁。「若是現在沖上去,那女人會要了采荷的命——」

「不會的,她們可是親戚,王後再怎麼樣,不會為難太子妃的——」

「她會!你們還不懂她是什麼樣的女人嗎?別說只是個表外甥女了,事到臨頭,她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可以犧牲!」

「殿下,請您務須冷靜,以大事為重!成功就在眼前了,只須您一句話!」

成功就在眼前,只待他一聲令下。

開陽咬牙,瞠視前方,從未曾感受過他的妻與他相隔如此遙遠,明明間隔只有數十步,不是嗎?為何宛如一帶銀河阻絕,教他們不能相見?

采荷,你明白現下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在心底默默相問,無法開口,只能用眼神傳遞言語,她也不知是否看懂了,眨了眨那水靈靈的眸子,跟著,落下兩行清淚。

她哭了。這麼說,她懂了嗎?懂得為了因應此情勢,他必須作出殘酷的決斷。

她真的懂嗎?

開陽更是咬緊牙關,睜著酸澀的墨眸,掃掠周遭,德芬與真雅都被他事先安排的人架住了,站在一旁,看著他。

兩人都面無表情,平靜得令他有些驚懼。為何她們不怕?她們該明白的,他有可能一時鬼迷心竅,連帶將她們除掉。

為了這條王者之路能走得順遂,為了路上不再有任何阻撓,為了坐上王位之後,也能杜絕後顧之憂,他說不定真會乘機也殺掉自己兩個親妹妹。

這些事,他做得出來的,他曾立誓,為了成王,不惜任何代價!

失去一樣重要的東西,無妨,只須拿回比那價值更高的東西,所有的犧牲都將值得。

都值得的,會值得的……

幽深迷離的瞳光,巡視過一圈後,再度落凝采荷的臉。

她不再哭了,淚光雖仍于眼潭瑩瑩閃爍,可那蒼白的唇卻揚起淺淺的、如夢似幻的笑。

怎能笑得那般詩意、那麼美?仿佛在對他說︰你殺吧!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理解,都支持。

就殺吧!她毫無怨言。

「殿下,請作決斷!」赫密語氣焦急。

他張唇,顫栗著,無法吐出支字片語。

「殿下!」月緹催促。

他不停地收握雙拳,深深地、深深地呼吸。

驀地,一陣箭雨從遠方疾射而來,如彗星飛越過蒼黯的夜空,預示不祥。

「是王後的人嗎?」赫密與月緹吃驚。

情勢緊急,嚴副統領也顧不得開陽尚未下令,逕自率人出陣,頓時殺伐聲震耳喧天。

開陽瞠視這刀箭交錯的場面,兵器不長眼,這些人會傷著采荷的,他的采荷,她會受傷……

「住手!」他嘶聲喊。「都給我住手!不許傷了采荷!」

誰也不準傷她一根汗毛,誰都不準!

「我說住手,住手!」

如野獸般的驚怒咆哮震懾了所有人,不知不覺停下動作,怔立原地。

開陽越眾而出,朝希蕊王後行禮作揖。「看來一切只是一場誤會,王後娘娘,我們雙方不如就此罷手吧!懇請你手下留情,放了采荷。」

王後聞言,冷冷一笑。

一場政變,就此無疾而終——

回到東宮,開陽首先命人護著采荷回寢殿休息,然後方與幕僚與大臣們開會,商議後勢如何因應。

此次政變失敗,導致開陽于各方暗中埋下的暗樁幾乎全數曝光,王後此後必會嚴加提防,以後若要舉事,那是千難萬難。

幸而靖平王是由他們的人護送下回宮,挾天子以令諸侯,他們仍有一定優勢。

靖平王確定中毒,不論是否能度過生死交關,他們都需事先擬好對策。活著,不能令陛下對他們生疑;死了,也必須阻止希蕊乘機奪權。

「這幾天將是關鍵時刻,王後與我,誰勝誰負,很快便會揭曉了。」開陽作下結論。

眾人連續商討了數個時辰,黎明之際,其他人一一告退,唯有赫密與月緹,堅持與開陽密談。

「殿下,您必須有所決斷!」月緹嗓音尖銳,秀眉蹙攏,顯得極是懊惱。

「殿下,我想您也發現了,方才群臣議事時,他們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唾手可得的勝利,由于您一時心軟,就此功敗垂成,大伙兒都不服氣!」赫密接口,同樣不滿。

開陽冷冷一哂。「不服氣的話,又待如何?」

「只有一個辦法。」月緹直視他,近乎咬牙切齒。「欲挽回軍心,得他們忠心效力,唯有拿太子妃來祭旗!」

開陽聞言,瞳光倏冷,神色陰沉森郁,宛如地獄修羅——

「這意思是,要我殺了采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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