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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笛欺紅顏 第一章

寒氣正盛。

就快過年的天涯鎮上,四處都是熱鬧的景致。

蒼龍堡里自然也不例外,堡主招來堡內的女眷們布置著過節時要用來慶祝跟招待客人的院落,名義上是要讓遠道而來,上蒼龍堡祝賀的賓客能夠有賓至如歸的感覺,但事實上純粹是堡主太閑了。

誰教蒼龍堡里有個極其能干的副堡主黎子敘,大多數時候,堡里的事情都是黎子敘說了算數。

除非需要堡主出面,否則黎子敘大都是自己做決定,以至于除了堡里的兄弟們及女眷之外,大多數人都以為,黎子敘才是正牌的蒼龍堡堡主。

畢竟他的長相俊逸非凡,雖不練武,平時又一副書生打扮,但那寬肩厚腰的身形,卻也為他添了幾分俠客氣息,而他開口與人談事情的時候,那從不吃虧的狡猾心思,更是令人不敢小覷。

簡單來說,他就是個表面裝斯文,實則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家伙。

像這樣的他,確實讓人覺得挺符合蒼龍堡堡主這身分,因此誤會他便是堡主的人可是多不勝數。

不過黎子敘也懶得對外澄清此事,畢竟蒼龍堡在威名遠播的同時,也是許多江湖惡徒的眼中釘,讓人以為他是堡主,比教人知道真正的堡主是誰來得安全多了。

所以除非是與蒼龍堡往來密切的人,否則大伙兒根本不曉得,其實蒼龍堡的堡主是個約莫二十來歲,平時總愛女扮男裝,而且還一副女圭女圭臉,活像只有十七、八歲的姑娘,但偏偏她的嗜好叫「帶頭作亂」,就像現在──

「堡主,你在干什麼?」

隱含火氣的優雅聲調吐出,黎子敘瞪著領著幾個女眷鬼鬼祟祟地躲在院落一隅的堡主,臉上的表情要笑不笑的,讓人分不清他是在生氣,還是只是在問問題。

「噓!子敘,你別吵,把身子低下來點,你個頭那麼高,會被長樂發現的。」堡主頭也不回地揮揮手,示意黎子敘閉嘴。

「你們跟堡主窩在這里干什麼?」知道問堡主沒用,所以黎子敘轉向跟在堡主身邊的女眷們,皮笑肉不笑地出聲發問。

「堡主說……她想鬧洞房。」幾個已為人妻的大姑娘迸出尷尬的笑音,「她听說長樂昨天剛回堡,想說他在京城娶妻,還沒在堡里辦喜事,于是想來鬧個洞房給他們添喜氣,順道增進大家的感情,拉近距離……」

睦長樂平時大都留在京城里,這回為了帶妻子回堡跟大伙兒見個面,因此趕在年節前提早回來,好跟許久不見的兄弟們聚聚。

「鬧洞房?別開玩笑了你們。」黎子敘覺得有些頭大,他揉揉眉心,沉聲道︰「要鬧洞房也是直接進屋,向新人灌酒之類的,像這樣躲著偷看,成什麼樣子?」

末了,他見堡主還是一個勁兒地對著房里探頭探腦,仿佛沒把他的話給听進去,他忍不住低下了音調,吐出帶點冷聲的嘲諷,「還是說鬧洞房只是借口,堡主真正想做的事是偷窺夫妻辦事?真想看男女交歡的場面,上花街去不是更快,花樣也更多?」

黎子敘向來懂得怎樣才能拉住這個玩心太重的堡主,果然不出他所料,這句話一出,很顯然地徹底惹惱了堡主。

肩頭一顫,堡主興致全失地板著臉回過頭來,瞪著黎子敘斥道︰「誰要偷看夫妻交歡啊?那種事有啥好看的?我看是你想上花街吧?」

她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賣女人的生意,所以打她建起了蒼龍堡,便讓花街全撤出了天涯鎮。

不過她也知道男人偶爾就是會有需求,所以對于兄弟們上花街的事,她通常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別在她面前大剌剌地講述花街艷史,她是不管的。

但黎子敘卻大方地當著她的面爆出一句「上花街去不是更快,花樣也更多」,根本是在暗示她,說他曾在花街玩過那些花樣,簡直找死。

「堡主幾時見我上過花街?」事實上,自蒼龍堡建起,而他受命成為副堡主之後,他幾乎沒有空閑的時間。

「你跟兄弟們出門的時候一定有去,不然你怎麼會知道花街的花樣多?」堡主的黑瞳富有心機地打轉了下,然後伸手指向黎子敘嚷道︰「哼!差勁的男人,我要跟你們這群男人絕交十二個時辰,在這段期間內,你們都別出現在我面前。」

話剛嚷完,堡主便一溜煙似的拔腿就跑。

「啊!堡主……」幾個被留下的女眷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們壓根兒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玩笑會讓堡主跟副堡主吵起來。

她們正發愣著的時候,黎子敘卻突然追了上去,表情是一臉的氣急敗壞。

「堡主,你給我回來!別以為這種借口騙得了我。」

什麼跟這群男人絕交十二個時辰,根本是想找借口不帶護衛就溜出堡去。

身為蒼龍堡的堡主,其實是被很多規矩綁住的。

記得黎子敘在接下副堡主的擔子前,曾對她言明,要他當副堡主有幾個條件──

一是堡主若想離開蒼龍堡外出,不管是踏出去一步,還是想踏出天涯鎮都一樣,必須同時有兩名以上會武功的兄弟隨行。

二是他要有絕對的掌控權,蒼龍堡里的大事,不管她這個堡主在不在堡里,都要由他作主。

三是他隨時都有可能追加條件,要他當副堡主的話,就要有覺悟。

堡主很清楚黎子敘是個管帳、管事的好人才,所以當初並沒有多想,就把黎子敘這輩子的自由都給訂了下來,還信誓旦旦地跟他約好,沒有她的同意,絕對不許說他不干了。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黎子敘還真是把這些條件貫徹得極為徹底,而且他不只管帳、管事,還對她管東管西!

從衣著打扮到每日作息,甚至是出門逛大街、看祭典,還有處理堡里大小事務……總之,只要她待在堡里,黎子敘就一定管到她避之唯恐不及。

就算他們認識很久了,也不該一直把她當個沒長大的黃毛丫頭管教吧?他又不是她爹。

當然啦!她也知道黎子敘是為她好,畢竟蒼龍堡的威名與日俱增,所謂樹大招風,她身為堡主,雖然知道她身分的人並不多,但總要有點自覺,多點防範。

不過長年這樣下來,偶爾她也會累啊!

再說,天涯鎮因為有蒼龍堡坐鎮于此,近年來治安良好,所以她只在鎮上的大街四處逛逛的話,根本就不必帶護衛的。

畢竟堡內的兄弟個個事跡驚人,在鎮上可是風雲人物,她每回帶著兩個兄弟在身邊逛街時,反倒招搖到極點,有夠引人注目的,根本沒辦法自在的玩樂。

即使後來兄弟們娶妻了,妻子里不乏武功高手,所以偶爾可以麻煩她們作陪,但問題是,她總不好成天搶走兄弟的妻子陪自己玩嘛!

為了當個貼心的好堡主,只是想逛逛大街、看看新鮮年貨的她,就不去打擾兄弟們了,這回她自己逛就好。

一邊想著要買點什麼小東西回去送給堡內的女眷們,堡主一邊以悠哉愉快的步伐踩在大街上。

年關將近的天涯鎮上,出現了許多賣年貨的攤子,吃的穿的用的,都添上了大紅花樣,目的自然是想沾沾春節喜氣,給來年添個好兆頭。

堡主骨碌碌的眼兒四處瞄,看見街口有一個賣畫糖的攤子時,忍不住湊上前去。

「老爹,畫只龍給我吧!」堡主一臉喜孜孜地開口要求。

「小鮑子要畫龍是吧?稍等一下。」賣畫糖的老爹熱了爐子,把小兵的糖漿往鐵板上倒去,再拿了根細木簽開始勾勒著龍形。

不多時,糖勾的龍被固定在木簽上,老爹把糖遞上前,笑了笑說道︰「來,小鮑子,一支四文錢。」

「好。」堡主伸手往腰間探去,在手指沒模到平常帶在身上的錢袋時,她才突然想起,今天吃早飯時,她的衣袖沾了粥,換下拿去洗時,順手把錢袋擱在房間桌上了。

「小鮑子?」老爹瞧她一臉愕然,忍不住問道︰「不是沒帶錢吧?」

眼前這個少年,看起來就是一副大富人家的少年公子的打扮,出門在外,肯定都是奴僕付的帳,該不會因此就忘了要帶錢吧?

「呃……嘿嘿!抱歉,我真的忘了。」堡主苦笑著應聲,一臉的尷尬。

唉!想她堂堂的蒼龍堡堡主,居然身無分文,連個四文錢的畫糖都不能買。

可現在回堡拿,一定會給黎子敘逮個正著的。

到底怎麼辦呢?老爹這糖都畫了,她也不想他白做工啊!

「沒關系,我再賣給別人就是了。」老爹一樣露出滿臉苦笑。

「呃……但是我真的很想買耶……不然這樣吧!我把這個抵給你,明天再拿錢來贖好嗎?」頭微偏,堡主將平時用來束發的帶子拆了下來,遞給老爹。

那是條質地極好的發帶,尾端瓖著葉形玉片,上頭以金線刺繡,絕對夠抵這四文錢的畫糖了。

堡主撥了撥一頭如雲黑發,將它攏到身後去,對于長發披散的模樣並不以為意。

對她來說,就算沒錢買別的,至少她不想空手而歸,不然一定會被黎子敘笑死的。

「呃……小鮑子,你這東西太貴重了,放我這兒,萬一掉了……」老爹連連搖頭,怎麼也不敢收。

就算小鮑子單純好心,但要是東西沒收好,這一條起碼值十幾兩銀子的發帶,他哪賠得起!

「沒關系,是我沒帶錢,掉了也不用你賠。」堡主堅持道。

「但是……」老爹正猶豫著,冷不防地,一旁卻插入一個好听的高音。

「這只糖畫的龍幾文錢?」

「四文錢。」老爹抬起頭,心想,要是有別人想買,他就省事了。

「給你,用不著找了。」一名年輕公子站在攤子旁,他伸手遞上一錠碎銀,然後把糖接過手,遞給了堡主。

「呃……」堡主訝異地看著這名好心替自己付帳的公子,只見他身著一襲雪白長衫,腰間的衣帶僅飾上水紋銀線,側邊垂著一枚古樸玉佩,長發高束,看來相當規矩,出身似乎也不錯。

不過最讓她注意的,並不是這個年輕公子的俊俏外貌,而是他腰間的兩柄長劍。

是使雙劍的俠客嗎?

嘖嘖!她蒼龍堡里還沒這等功夫的人耶!不曉得這男人是什麼來頭?有沒有可能加入蒼龍堡……

「在下宮如涯。」年輕公子見堡主用透黑的瞳打量自己,不由得露出了親切的笑容。

「宮如涯……」堡主飛快地眨了下眼,「我好像在哪听過你的名字。」

听來有裝熟之嫌的回應,沒讓宮如涯感到不快,他僅是扯唇吐出滿足的笑容,「家父是流雲山莊的莊主,這兩柄雙劍可為證。」

他說著,還輕拍了下腰身上帶著流水紋與卷雲紋的兩柄長劍。

「啊!啊!你是那個宮三公子!」堡主瞪著眼驚叫,差點把手里的畫糖摔到地上去。

听宮如涯這麼一提,她可想起來了。

之前她曾提自家兄弟提過,有個叫宮如涯的少年公子,長相俊俏,性情溫和,使得一手好劍法,可說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不過讓她記得最清楚的,是這個宮如涯原本有位未婚妻,卻因長期受到某個好名聲的名門千金死纏爛打,最後與未婚妻退了婚事,但最後追求宮如涯的名門千金嫌宮如涯的脾氣太溫吞,就把他甩了。

她對這位兄弟口中的宮三公子,一直都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沒想到會這麼剛好給她遇上。

「在下是代表流雲山莊要往蒼龍堡拜訪的,不過初來天涯鎮,對這里的路不熟,不曉得你能不能為在下帶路?」宮如涯客氣地問道。

堡主先是一愣,在意識到賣畫糖的老爹用訝異的眼光打量著自己時,她連忙伸手一推,把宮如涯帶到一旁。

「宮三公子怎會知道我是蒼龍堡人?」堡主納悶地瞧著宮如涯。

「姑娘腰間的那塊玉佩相當奇特,乍看之下毫不起眼,卻隱約浮現著蒼綠的龍形,我听說這樣的玉佩並不多見,只有蒼龍堡人才有。」宮如涯如實應道。

「呃……你知道我是女人啊?」堡主微愣。

她是知道自己的扮相不太像男人啦!不過真的有這麼差勁嗎?一眼就給人看穿了。

「姑娘不想給人知曉的話,在下可以公子稱呼姑娘,但不知姑娘芳名?」宮如涯微笑著問道。

方才他路經街上,看見這個俏生生的少年公子突然就拆了發帶,要跟賣畫糖的老爹換糖,那單純的表情吸引了他多瞧兩眼,這才發現「他」的身形曲線著實太過柔細,雖著男裝,卻因為散發之故,多了分姑娘家的俏麗風情,而且頸項上也沒喉結,這才發現對方是個小泵娘。

瞧她跟那老爹僵持不下,他索性走近,替她付帳,可目光卻被她腰上系著的玉佩勾了去。

龍紋玉佩,那是蒼龍堡人才擁有的珍品。

「我姓燕,叫燕司青。」堡主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張口往糖餅上舌忝了舌忝,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宮三公子要上蒼龍堡的話,我可以替你帶路沒問題,不過……」

「燕公子有什麼條件?」瞧她應該是可以嫁人的年歲了,卻還像個孩子般舌忝著糖吃,讓宮如涯忍不住想笑。

「我難得才能出堡一趟,卻忘了帶錢出門,能不能麻煩宮三公子借我銀子?」燕司青露出尷尬的笑容續道︰「你擔心我扯謊的話,也可以跟著我,但就要麻煩你陪我逛街了。」

雖然她不喜歡讓堡里的兄弟跟著,但那是因為兄弟們的臉在天涯鎮上很招搖,可宮如涯卻不一樣,他十足十是個外地人,跟他走在一塊兒,基本上是不會惹人注目的。

「燕公子不嫌棄的話,就讓我跟著吧!」宮如涯笑應。

「太好了!」燕司青雙眼發亮,沒想到自己的運氣這麼好。

呵呵……既然有高手相陪,她今天就能安心的逛,也用不著提早回堡了。

黎子敘那家伙,誰教他故意扯她最討厭的花街出來惹惱她,今天她就要他後悔犯了她的禁忌,所以她要逛到天黑再回去!

人生總是充滿了意外。

燕司青本以為今天會敗興而歸,哪曉得居然給她踫上個想拜訪蒼龍堡的俠客,而且還好心到陪她逛大街。

所以她開心地帶著燕司青東逛逛、西買買,吃了她愛的小湯包,又在茶館里喝了茶,讓走酸的腳休息一下。

「宮三公子,你這個人的耐性還真好,陪我晃了大半天,連聲抱怨都沒有。」外頭傳聞宮如涯的脾氣溫吞,看來九成九是真的。

「燕公子不介意的話,就叫我如涯吧!」宮如涯笑道︰「燕公子只身在外太危險了,多個人陪總是好的。」

「你的脾氣真的很好,哪像子敘……」一提起黎子敘,燕司青忍不住蹙了蹙眉。

「咦?你說子敘,莫非是指……黎堡主?」宮如涯微愕。

這個小泵娘究竟是什麼來頭?

居然直呼傳說中的蒼龍堡堡主的名字,而且語調還挺親密的,好似很熟悉。

「堡主?」燕司青知道很多人這麼誤會,黎子敘也再三交代過她,除非必要,否則不必澄清,所以她也沒多反駁,只是順勢點頭,「嗯!就黎子敘啊!那家伙的脾氣有夠糟的,今天回去後,八成還得看他的臉色……」

「呃……燕公子,你……莫非是黎堡主的妻子?」听著燕司青的抱怨,宮如涯忍不住迸出極細的低音。

畢竟外頭人人敬黎子敘一聲堡主,听說蒼龍堡人自己也是堡主、堡主地喊,所以能像這樣直呼黎子敘名字的人,應該是黎子敘很親密的對象。

「什麼?」燕司青沒想到自己跟黎子敘的關系會被如此誤會,一時之間傻了眼。

她?跟黎子敘那個唆的男人?

不明所以的熱辣感覺爬上了燕司青的面頰,她連連搖頭,迸出了抗議聲,「才、才不是呢!我喜歡的是俠客,要會武功,要長得英俊,而且不可以欺負我。」

對啦!黎子敘是生得很俊逸沒錯,但是外貌滿分,骨子里卻是愛欺負她的老狐狸一只,根本不合格。

況且黎子敘根本不會武功,她喜歡的可是俠客啊!

所以她才不會喜歡上黎子敘呢!

「燕公子這麼喜歡俠客?」宮如涯好奇的問道。

「嗯!只可惜我天生就不適合練武,不然我也想當俠客。」燕司青微噘起粉唇,語氣帶著無奈,她以極細的低聲自言自語起來,「正因為這樣,所以今天天涯鎮上才會有了蒼龍堡啊!」

她打小就想當俠客,自己卻是旁人斷定的駑鈍之材,她想想,既然學不會武功,那設蒼龍堡找很多她仰慕或喜歡的俠客留在身邊,過過干癮也好,因此就這麼設立了蒼龍堡。

而蒼龍堡也在黎子敘的幫忙下,名聲越來越大,可說是如日中天。

不過,就算黎子敘真的幫了她很多忙,但這跟她的感情是兩碼子事。

「總之,我不可能是子敘的妻子啦!又不是倒了八輩子楣……」

她的抱怨還沒說完,身後卻已傳來了刻意壓低的熟悉嗓音──

「每次你開溜,都得四處奔波找人的我,才是真的倒了八輩子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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