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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我行不行 第五章

一星期後美國紐約

落地窗上的窗簾半掩著,金色光束穿透玻璃斜照在光滑木質地板上,窗外車水馬龍喧囂繁多,然而,吵雜的聲響卻怎麼也傳不進偌大寂靜的臥房里,所有的煩囂喧鬧全都隔絕在牆垣之外。

男人靜靜地坐在床沿,臉上並無多余的表情,甚至連眼神都是放空的。

一直到房門被敲響了,他才將遠走的神智拉回。

「請進。」

「子軒,吃飯了。」打開房門,伊芙輕聲向他喊道。

房內若不是有撒入的金色光陽,肯定是一片幽暗,但陽光所無法照射的部分,視線仍是不夠明亮,伊芙可是忍了又忍,才克制住自己不動手去開啟電燈開關。

所以,肉眼上她看不清眼前的男人,而在心底,她也一樣看不清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三天前他們與杰西一同回到了美國,為了避免媒體的打擾,他們在紐約市區臨時租下了公寓,隔絕所有人的打擾。

他們並未對外公開他的傷勢,也未曾說明究竟是巨星鄔子杰,還是精明能干的經紀人鄔子軒活了下來。

所以,現在各式各樣的揣測滿天飛,甚至有記者大贍猜測,經紀公司之所以不願透露任何消息,是因為那場嚴重的車禍,讓雙胞胎兄弟一人當場死亡,另一人傷勢嚴重,兩人可能早已雙雙過世。

而事實究竟為何,只有當事人及少數親近他們的人明白。

這間公寓很大,樓下有著嚴密的人員出入管理,進出不易,而能走入這屋里的,除了住在里頭的兩人,就只剩杰西了。

面無表情地在飯桌上坐定,男人沒多說什麼,只是專心在吃飯這個動作上面。

坐在對面的伊芙看著他,著實沒有胃口。

他額頭上的傷口縫了幾針,早已拆線,留下了一道約莫五公分長的傷疤,那無損他俊美的臉龐,只是……她看了卻是莫名的刺眼,這或許是這一連串教人心煩意亂的後遺癥之一。

她的男人矢去了記憶,莫名成了陌生人,連同他生活起居上的一些習慣動作都跟著改變。失憶會教人改變習慣嗎?看來下回她得問問醫生這個問題。

發現了伊芙注視的目光,男人停下手里進食的動作回望著她。「有事?」

「好吃嗎?」伊芙搖著頭,目光改投在他拿著叉子的右手上。

她不擅料理,卻又不想讓陌生人打擾他休養,所以打消請廚子的念頭,只得餐餐叫外賣。

但外賣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左手上仍裹著石膏,生活大小事情只能依賴右手解決——他明明是個左撇子,即使被迫使用另一只手,也不該是這麼順手才是。

「還行。」

「你的右手……」

「右手怎麼了?」

「沒有,看來你已經非常習慣使用右手了。」伊芙以為話題會在這句話之後結束,卻沒料想到他接了一句完全意外的話。

「我本來就是右撇子。」這是下意識的回答。

語畢,伊芙一愣,男人也一愣。

伊芙變了臉色,鄔子軒不是右撇子!

而男人也隨即恢復正常不過的神色,但他心底納悶的問題又多了一個——他如何篤定自己是右撇子呢?就好像篤定她不是他的未婚妻那般。

雖然失去了記憶,但他就是知道這些莫名的篤定是對的,但他無法再次說出口,因為對面女人臉上受傷的表情不是假裝出來的。

他是對的,但那不表示她說了謊,那……問題到底出在哪呢?

現下是沒能有個答案了,但他隱約明白一切問題或許可以在他的記憶中找出答案來,面前提是他必須恢復記憶。

餐桌上一陣沉默,就在他們用餐結束後,伊芙的手機警了起來。

「好的,我馬上為您開門。」她很快地結束通話,這又對著對座的男人說︰「是杰西,他到樓下了。」

「杰西。」面對這位據說是他最親近的叔叔,他心底有股踏實的親切感,直覺地知道他從前十分地敬愛這位長者。

頭發灰白的杰西一臉疲憊,神情看似十分平靜,但那只深邃的綠眸中有藏不住的悲痛。

「手還痛嗎?」杰西關心地問。

他搖著頭說︰「您看起來需要休息。」

醒來的第二天,雖然他暫時遺失了記憶,但杰西沒有隱瞞他任何事,從車禍到死去的兄弟,甚至也將他倆的身分及背景一一說明。

乍听自己的兄弟死亡的訊息,雖然他想不起任何有關他的事物,但一股悲不可抑的情緒涌出,他哭了好久、好久……

他能明白那份悲傷的心情,知道那是短時間內難以平復的,他不能,杰西不能,另一個女人也不能。

那個差一點成為他大嫂的女人,他醒來後便沒見著,伊芙說她太傷心仍無法接受這一切的打擊,所以離開了,希望下回再見到她時,她已能走出傷痛——大家都是。

「會的,等你決定完幾個問題後。」

伊芙從廚房里端出果汁來到杰西面前,同時也給了鄔子軒及自己一杯,這才挑了另一頭的沙發坐下。

她的男人坐在單人沙發椅上,她知道他這是在與她保持距離,就像他堅持與她分房居住的意思是一樣的;他失憶並且尚未認同她的身分,即使明白她已懷了他的孩子,仍是不曾改變心意。

「現在經紀公司仍在等待你的答復,他們仍是十分希望你能以鄔子杰的身分出現在螢光幕前,這一點我不給任何意見,由你自己決定。但若你決定接受這個提議,那表示你這輩子就不再是鄔子軒,連同墓碑上的名字也得更改。」那就表示大家必須假裝死去的人是鄔子軒。

這是經紀公司強烈的希望,也是抑止粉絲傷心與失落,而任何人都知道鄔子杰是多麼熱愛演戲,若是鄔子軒願意替代他的位置,他肯定是歡喜的。

只是……那表示他必須將自己的未來全數抹去,所以這件事除了他自己以外,任何人都無法為他做決定,也不能干涉他的想法,得由他自己思索並給出答案。

「你知道的,這事本不該催促你做出決定,因為你的記憶尚未回復,但子杰需要盡快入土為安……」杰西思及當初看見鄔子杰慘不忍睹的模樣,當場泣不成聲,悲痛欲絕,現在他仍是沒有勇氣見他第二回,但他絕對需要盡快入土為安。

本以為他應該無法立即給出明確的答案,杰西這回過來只是打算要他短時間內再好好認真考慮這個問題,卻意外地得到這樣的回答——

「我答應。」這是毫不遲疑的堅決口吻。

對于他的回答,杰西沒有意外,因為這是對大家都好的結果,經紀公司仍可接續早已與廠商們簽定的合作關系,粉絲們毋需傷心或惋惜;而鄔子軒可以替兄長將美好的身影繼續展現在眾人眼前,而不是讓人惋惜他淒慘的死況,這是他所能為他做的。

但一旁的伊芙听見了他的應允後,臉色慘白。

因為記憶喪失,現在的鄔子軒已經不是她所熟悉的鄔子軒了,他有意保持距離的動作讓她害怕,有種擔心失去的莫名恐懼;而現在他決定成為「另一個他」,這是否意味著他又將離她更遠了?

可以不要嗎?不要成為「他」……

伊芙的表情像是在哭,但她一句阻止的話也說不出口,因為她明白自己根本沒那個資格。

「這是你仔細考慮過的嗎?」杰西必須要再確認,因為這件事沒有反悔的余地。

「沒錯,我要成為鄔子杰,我是鄔子杰。」

我是鄔子杰。

一句話,卻猶如一顆威力強大的地雷,一腳踩下立即引爆劇烈的破壞力,炸得他自己頭昏腦脹,也炸得伊芙一臉血色盡退,只能早早退回房里暫時避開他。

她不想去承認,更不可能逼著自己去面對可能的想法,拋不斷地告訴自己他是失憶了,所以才會產生身分認知上的錯覺,她甚至懷疑他壓根不知道自己答應了經紀公司什麼。

他是鄔子軒,即便他要成為鄔子杰,對她而言,他仍是鄔子軒。

這一夜,伊芙不斷地對自己訴說著這句話。

而另一個房里的男人,同樣被自己毫不遲疑的言詞炸得心緒無法平靜,在開口說出那句話的瞬間,他甚至有種他便是鄔子杰的錯覺。

一個星期前,當他仍在醫院里,要他成為自己兄長的這個提議,經紀公司的人早已提過,但當時被杰西以他需要休養為由先擋下了這個問題。

然而,身為一個受傷又失憶的病人,在听見鄔子杰這個名字的瞬間,一股熟悉感讓他當下就想月兌口說好,所以這個問題再度被提起時,他才會這麼地毫不猶豫。

一個星期過去了,他的記憶仍是沒有回復的跡象,但他沒說的是,每天都會有不同的影像似照片般閃過他的腦海。

為何不說?原因很簡單,因為那些影像都是同一個女人的身影,一個黑長發的美麗東方女子,甚至有他與她親吻的畫面出現,他不能對著懷著自己孩子的女人說自己想到了另一個女人,那太殘忍了。

站在窗前,視線放在遠處的建築物上,不知不覺中思緒轉到了那不知名的女人身上,突地,腦海出現了更多影像,不再像是照片般單獨定格的畫面,而是短暫的片段。

女人笑著,有著微微的、甜美的、嬌媚的,各式不同風情的展現,唯一相同的是,她展現的風貌都只為一個男人。

女人窩在男人的懷抱里撒嬌調笑著,而那男人不是別人,而是一張與值一模一樣的臉孔。

幾乎是在當下,一個人名躍入他的腦海中——

苗書恬

「恬恬。」杰西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這是自從鄔子杰離去後,苗書恬第一回與他對話。

「叔叔……」苗書恬沒哭,只是聲調十分低沉。有別其他人總是直呼他的名字,因為他是個倍感親切的長者,所以她一直喜歡喊他一聲叔叔。

事實上,從事情發生至今已兩個星期了,她一滴淚也沒掉,該是說她流不出淚來,為何呢?她或許有答案,也或許沒有,但她不願去深思這個問題。

電話兩頭同時陷入了沉默之中,並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他們一同失去了所愛的人,從彼此一開口便感受到那無聲的悲鳴,才教靜默的哀傷肆無忌憚地重傷握著電話的兩人。

「你……還好嗎?」杰西以為只是一句關心的話語,他也能像面對他人一樣堅強地說出,也以為淚水在得知令人心痛的消息時便流干了——或許還留著那麼一些,但他可以用強韌的意志控制住,他以為可以的……

他在哭。苗書恬從那沙啞卻又刻意佯裝平靜的語調中听出了,所以她說︰「哭得快瞎了,一頓飯也無法好好吃,晚上更是與失眠長伴,現在整個人消瘦一大圈,連零號模特兒都比我胖多了……我該是這樣的嗎?不,叔叔您知道的,我不會是這種人。」

「對……你不是。」听見她那完全堅強否認自己沉浸傷痛的口吻,杰西自以為強韌的意志崩裂了,淚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再也不能佯裝平靜的聲音了。

「我吃得好,睡得飽,只可惜天生吃不胖的體質讓我的體重不上也不下,我好得不能再好。」她不得不這麼說,要是在杰西面前承認自己心痛得像是快死去一般,只怕他老人家會更痛,痛上加痛,何毖呢?不如給彼此一道假裝能遮掩傷痛的牆垣,即使哭泣了,也能快快地堅忍收回,跟著假裝看著那道根本不存在的牆垣。

「那就好、那就好……」杰西把淚水抹去,強迫自己努力地把過分的悲傷抑止住,只留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您也要好好地吃飯、睡覺,我會隨時去突擊您的,別讓我擔心。」這是關心。

苗書恬不再急著開口說些什麼,她知道杰西正在整理情緒,再開口多說什麼,只是負擔罷了。

等待中的沉默只有短短的一分鐘,但對持著話筒的兩人來說,卻像是等待了十倍長的時間。

「日期定好了。」杰西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平靜,只要忽略其中那微微的沙啞。

「什麼時候?」

「這個月十八號。」也就是八天以後。

八天以後他就要下葬……

「你要來嗎?」他希望她能來,至少讓他親眼看看這孩子真的可以承受這份失去嗎?他要親眼再看一看才能百分百地放心她。

但他沒能說出希望她來的這件事,這事得由她自行決定,誰都不能輕易左右她的意願。

要去嗎?這個問題她也是每天都在問自己。

「不,我不去了。」去了他能奇跡似地回到她身邊嗎?當然不可能,所以她何必去承受他人的淚水再讓自己難受?

她還能承受多少,她自己再明白不過了,任何教人傷心難過的悲痛,她一絲都無法承受,那會壓垮她的理智及情戚,所以她不去了。

「我知道了。」杰西不打算再多說什麼,因為他明白喪禮那天她是真的不會出現,但肯定會在事後來到。

在等她完全接受「失去」的那一天。

那一天,天氣很糟,厚厚的烏雲完全掩遮了天空,像是明白所有人內心的傷痛,不斷地為大伙哭泣。

在喪禮結束後,所有悲傷的人們都散去了,男人撐著黑傘堅持站在新墓前。

他是鄔子軒,但現在他是鄔子杰了。

身後不遠處的房車里有個女人在等著他,原本她堅持在身旁陪伴他的,但因為懷孕無法太過勞累的關系,最後她選擇在車裎等著他,將所有的空間如願地留給了他。

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墓碑上,他已經站了三十分鐘,而沉浸在哀悼中的他,卻不曾回過頭來觀望車里的她。

這幾天里有著什麼在改變,男人知道,車里的女人也知道,但沒人願意開口點破什麼,因為對任何一方而言,那都是萬分困難的。

明天他必須回醫院做檢查,看腦子里的血塊是否有散去的跡象,但他沒告訴伊芙或杰西,就算不必看醫生,他也有答案——答案是肯定的。

腦子里的血塊就算尚未全數散去,但他的記憶卻已回復了近九成,也就是說,他的記憶只差少部分片段就算完整恢復了。

但他不在乎那一成記憶能不能回復,重點是,他記起了所有該記憶的事情,卻也因此而心慌意亂,甚至無法立即做出任何決定。

因為他真的是鄔子杰,不是冒名頂替的,是真實的鄔子杰,至少他的內心靈魂是的。

「子軒,老天對我們開了什麼玩笑?」他開口近乎埋怨地問著,問著無人可以回答的問題。

「你已到達那一方,得到答案了嗎?如果可以,你回來告訴我吧!」因為無人為他解答,此刻他的人生完全陷入最無法解釋的矛盾與痛苦,他甚至無法直覺地去判別自己是否有罪……

當他總是想念著他最心愛的女人時,另一個女人卻總是用著寂寞受傷的眸光盯著他,讓他無法立即狠心地將自己靈魂錯置的事情說出口。

「可惡!你這可惡的家伙!為什麼要離開你的身體?這下好了,我的女人當我死了,你的文人懷著孩子,又無法理解我為何總是閃躲著她,莫名地要她承受像是棄婦的待遇,你倒好……眼楮一閉,什麼事都跟你沒關系了,這是要我怎麼做?你來告訴我啊!你快回來拿回你的身體,該死的人是我呀!明明該死的人是我呀……」

撕心裂肺的疼痛隨著記憶一波波地涌上,越漸加劇,鄔子杰忍不住低吼著。

「你知道嗎?恬恬今天沒來,那表示她無法接受失去的事實,她正在為我的死而痛著,你知道嗎?如果我不能告訴伊芙實話,那麼我也是痛著的,因為我不能撫平恬恬的傷痛,而我更不可能代替你愛伊芙,你究竟要我怎麼做呢?」

說了,他會痛心自己為何不死去,為何要佔據不該是他的軀體,也讓未出世的孩子沒了父親,讓善良的伊芙以為擁有卻是失去。

不說,恬恬為他傷心難過,而他自己也總是時時刻刻想著她,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徘徊在痛苦矛盾的十字路口上。

活著,只是為難罷了……

思及此,鄔子杰用力扔掉手里的黑傘,讓不大不小的雨水落在他的身上,仰起頭朝著灰暗的天空大吼︰「可惡、可惡……」

車里的伊芙看見了他的動作,擔心地下了車,撐傘走向他。

她听見他的吼叫,但他說的是中文,她壓根听不懂,不過她可以猜想肯定不是什麼好听的話語,因為看著他微微顫抖的雙肩,便可以明白他激動的情緒。

她來到他的身旁,將他高大的身影一同納入傘下。

其實她的心情一樣是激動的,因為在今天之前,他從未顯現如此劇烈起伏的情緒,這是否表示他已經想起了某些事情?

她能期待嗎?

「你手還裹著石膏,別弄濕了,我們回車上吧!」是的,她想期待,不想再面對他像陌生人般地與她劃清距離。

鄔子杰沒有看向身旁的女人,只是沉默地轉身走向停車處。

他走得快,身後的伊芙不得不加快腳步追上,他打開後座車門要她先上車。

見他面無表情,目光甚至放在遠處而不是她的身上,她心下一緊,「你呢?」

他的樣子看來是不打箅上車的模樣,他還想繼續待在墓園里嗎?

「上車吧!」他伸手接過她手里的黑傘,讓她先行上車。

待她上車後,他便關上車門,這才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將傘收起放入車內,對著司機道︰「先送她回去。」

「你……」後座的伊芙听見了他的話,但來不及說些什麼,他便再度將車門關上。

當車尾漸漸地遠離鄔子杰的視線之中,他身上的黑西裝也早已濕透了,但他仍是一動也不動,直到再也看不見車尾後,他這才移動腳步回到墓碑前。

他需要好好想想,到底……說還是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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