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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王 第三章

第二章

東方荷的困擾還未獲得解答,夏侯昌便又迎進了另一名以歌聲婉轉如黃鶯聞名的歌妓柳鶯兒。距離華姬出府,甚至還不到十日。

東方荷佯裝無事人似地親自安排了一切,從成堆的鶯黃色布料、成對的黃金龍鳳燭,到滿室昂貴的異國燻香。

東方荷沒跟柳鶯兒踫過面。因為依照慣例,柳鶯兒不過就是另一個不久後就會離開的女人。她即便要記掛,也是該記掛司徒長達即將從北荻北邊返回京城一事——

司徒長達是當今北荻國國君司徒禮的第二子,素來以孝順簡樸、樂善好施聞名天下,名聲較之他的太子哥哥司徒長賢不知好上幾倍。

可東方荷真心祈求上天別讓二皇子司徒長達坐上王位,因為二皇子背後的人是誰,她比誰都清楚。

但瞧瞧她自己現在在做什麼?

東方荷落筆在紙箋上寫下夏侯昌的交代,待得墨跡一干,便用蜜蠟封了緘,遞給外頭等待的黑衣密使。

「將這封信交給宰相,然後去內務府領一斛珍珠,一並送去。」

黑衣密使一拱手,退步離開。

東方荷知道這封密函一旦寄出之後,北荻宰相沈素便會依照北荻國議事的程序,先由職位較小的官員開始參奏太子荒婬歌舞伎樂、不利人心教化的事。之後,再由幾名中階官員聯名上表告太子一筆。

至于之後如何讓國君將二皇子冊封為太子,夏侯昌也早有謀算,而那些被夏侯昌長期蒙養的朝臣們自然會助他一臂之力。

此時,陣陣的絲竹樂從半開的竹窗外飄了進來,奏的正是府里樂伎們經常彈演的曲目「百年好合」——今晚是柳鶯兒被迎進門的日子。

東方荷趴在荷花形狀的木桌上,突然間覺得好累。

心不是太痛,因為已經麻痹。不敢太在乎,因為已經習慣了不讓他看出她的真正心情。于是,只能面無表情地看待,恍若這一切的事都與她無關一樣。

有時,她寧願自己更麻木不仁或是懂得潑辣吃醋都好。前者會不痛,後者則可以讓她永遠遠離夏侯昌吧——他身邊是容不下妒婦的。

但,就因為貪著想在他身邊多待一會兒,因此她成了現在這副德行。

有時她想,若他決定讓某人替他生下孩子,她應該便會死心吧。但是,夏侯昌至今沒讓任何一人受孕過,因為他說孩子會成為別人掌控他的籌碼。

他以前是這麼冷情的人嗎?東方荷想著多年前,她在古墓外頭救的那個十八歲少年。

少年渾身是血,滿身窟窿般的爛傷口,一張臉被大大小小的膿疹佔據,雙眼甚至因此而被擠成一條縫。

若非她已獨處了幾個月,急需一個能說話的伴,她又怎麼有膽子把那樣一個人帶回古墓里休養呢?

但,那時候多好啊。東方荷嘆了口氣,怔怔地看著周遭大大小小的金荷燈台、以金箔繪制的荷花屏風、荷花香爐,以及用各式珠寶妝點的荷花鏡。

夏侯昌為她蓋了這座位于荷花間的院落「听荷院」時,旁人都說他待她特別。其實,她認為他不過當她是個曾和他同甘共苦過的家人。

試想,他若真當她是女人般地在乎,為何總不踫觸她?為何還要這般妻妾成群?她不貪什麼妻妾名位,她要的就是一顆心,偏偏這男人最缺的就是一顆心。

東方荷驀地起身,不停在屋內踱著步,腰間那塊刻成荷花形狀的羊脂白玉與金環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她雙手互絞著,知道讓自己不安的不只是今日之事,而是一場由夏侯昌布局的戰爭即將展開,必當死傷無數啊。

可夏侯昌不在乎,他甚至還能迎進柳鶯兒——

那她還在留戀什麼?

東方荷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來,一個箭步推門而出,卻遠遠地看到一身黑袍的夏侯昌正朝這里走來。她立刻轉身,奔到屋內,門上水晶簾被撞得叮叮當當作響。

他來這樣做什麼?今晚是柳鶯兒初到府里的第一夜,依照慣例,他應該會在那里留宿。

東方荷跑到屋子最尾端的儲物間,手忙腳亂地趴在地上,拉起一扇密門,用她身上的玉佩作鑰匙放入孔中,打開了密門。

她沖進地道,在黑暗里奔跑。

在這里,她不用怕黑,閉著眼楮也知道哪里是哪里——因為這便是當年她所居住的帝王古墓。

當時鼠疫正盛,她做盜墓人的爹死了,獨留她在古墓里求生。十歲的她度過成日不停哭泣的日子後,一個人在古墓里活了半年,直到某日她外出拾食時,撿到了從薩西部落逃亡出來、傷痕累累的他。

那時他們什麼都沒有,什麼東西都靠雙手撿取,連口熟食都沒得吃。直到夏侯昌不知打哪得到的一面盾牌,敲敲打打地給她做了一口鍋子。那時,哪樣東西不靠她的這只鐵鍋煮出來。

日後,他養好了身子,他們離開古墓。古墓里的大量陪葬珍寶、她的盜墓知識及他的生意頭腦,讓他們很快地便靠著陪葬品賺了一大筆錢。

接下來的幾年,他不眠不休地拓展他的野心版圖,她則隨之在側學習所有能幫助他之事,他們很快地便擁有了更多價可敵城的金銀珠寶。之後,他甚至還在古墓之上,修建了這座大宅院。

但——夏侯昌能給她的那些外在財物,也能給別人。

只有那柄鐵鍋,是屬于她的。

東方荷閉著眼,撫模著冰涼石壁上的畫像。

「過來。」夏侯昌冰冷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東方荷這一驚,非同小可。

他何時到這里來的?為什麼她一點聲音都沒听到?

「我以為你沒看到我,就應該要離開。」她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想見你時,就要見。」

東方荷的身子被他往後一拉,後背緊貼著他的胸膛。

「放手。」她僵著身子說道。

他的回應是將她更加壓往自己,他的雙手甚至環過她身前,牢牢箝著她。

黑暗中,覺知益發地敏銳起來——他的體溫微涼,他身上昂貴濃沉的木香彌漫在她鼻尖,讓她不由自主地握緊拳頭。

「為什麼逃?」他問。

「逃?」她冷笑一聲,昂起下巴,用不在意的聲音說道︰「這是我住的地方,我逃什麼?不過就是下來走走罷了。」

「我說過,陵墓的東邊石門外頭是一處瀑流,你燈燭也不燃亮,一個人下來,萬一誤觸機關,那道石門一開,那水是會淹沒整座古墓地宮的!」

東方荷听著他難得急促的聲音,雙唇先是微揚,卻又很快地垮下。

「放心吧,你之前蓋這處宅第時,不是找人來探勘過,說是即便水淹地宮也不會影響到上頭的建築嗎?況且,你若當我是一條命,可東羅羅和北荻將來要是開戰了,死的就是千千萬萬的命。」她說。

「那不關我的事。」夏侯昌環在她身上的雙臂緊了一緊後,又淡淡地說︰「三天後,二皇子司徒長達會過來這里。」

那代表箭已在弦上了!東方荷的身子驀然一震,開口想譏諷,雙臂卻是不由自主地無力頹下。

「現在是要我恭喜你大業將成,天下即將一片血腥嗎?我知道了,你走吧。」她無力地說道。

「我想走時,自然會走。」

他的呼吸吐在她的頸間,東方荷感覺到自己皮膚上起了陣陣的疙瘩,她心頭一惱,不想再跟他繼續這樣不清不楚下去了!

東方荷驀然轉身,雙手捧住他總是冷涼的臉龐。已經習慣黑暗的杏眼,看著他幽幽閃著光的長眸,她心頭火一起,驀地狠狠咬住他的唇。他的唇好冷。

夏侯昌眯了下眼,呼息變重了。

東方荷等著他推開她,或者冷冷地斥喝她幾聲,再轉身走開。

但他——含住她的唇。

東方荷睜大眼,松了手想後退,他卻驀地圈住她的腰,將她往他身上一攬。她的後腦被他的大掌扣住,他的唇逼了上來。他淡涼舌尖頂開她的唇,蛇似地纏入她的唇間。她瑟縮了子,伸手推他。

他不放手,激切地吮吻著她,像是等待了許久、像是要吞沒她的全部一般地用唇舌霸佔著她的一切。待得他願意松手時,她已經軟弱到只能被他攬在懷里,臉上身子無一處不在發燙。

「這算什麼?」她顫聲問道,沒有抬頭。

「你咬了我。」他握住她的手,轉身往回頭路走。

東方荷的手被他牢牢地箝住,她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心痛到想蜷起身子。

好一個夏侯昌,就連在她面前也不肯露出真正心思。

東方荷緊抿著唇,因為不願示弱痛哭,于是便仰頭大笑起這一切的荒唐以及自己的痴心妄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的笑在古墓里回響,顯得無限淒涼。

夏侯昌抿緊唇,更加用力地拽緊她的手。

她沒反抗,只是笑著笑著、笑著笑著——直到淚水滑出眼眶為止。

新入門三天的柳鶯兒看著夏侯昌離去的背影,手里握著他遣人送來的瑪瑙翡翠頭飾,目光不由得痴迷了。

多麼偉岸的男子、多麼富麗的宅第、多麼不凡的手筆,若不是因為銀制面具之下據說是殘缺的面容,這男人想要擁有什麼樣的女人不可得啊。

柳鶯兒一想到她和爺在房里待了三天的滋味,眼色都媚了。

三天里不分日夜地貪歡,歡快得讓她如今一想起來仍會動情。

唯一的不妥就是爺不許她掌燈、不許她發出聲音。可她哪有法子不嚷嚷,他讓她全身都酥麻啊。

可偏偏只要她一出聲,他便翻身不理人。害她只得咬著手絹,整整忍了三天。

柳鶯兒拿起桌上一個翡翠鐲子往手腕一戴,舉腕自賞了一會兒之後,喚來了服侍的婢女。

「爺這府里共有多少妻妾?」柳鶯兒問。

「有兩位夫人,其余的妾室便是來來去去。」服侍的婢女避重就輕地說。

那就是沒什麼好在意的了。柳鶯兒艷唇一勾,拈了桌上一片荷花形狀的糕點入口後,又問道︰「對了,我剛進門時,老听到‘去問東方姑娘’、‘可能要稟報東方姑娘’,她是個什麼角色?」

「東方姑娘就是東方姑娘,府內的大小事情都是東方姑娘在打理的。」婢女說道,並不敢亂嚼舌根。

被買進夏侯府里做事,月俸驚人,幾年便能掙得贖身的銀兩。但府里的第一條規定就是嘴巴得緊,否則便處以割舌之刑。

「那這個東方姑娘就是管事嗎?她和那天來拜見我的鐘管事有何不同?」柳鶯兒問道。

「這奴婢便不清楚了。」婢女垂眸望著地上說。

「那我問你,爺出遠門時,通常都帶誰赴宴?」柳鶯兒又問,只想知道有哪個女人可能是她的敵手。

「主人通常不帶妻妾赴宴。」婢女正經地說。

柳鶯兒看著婢女,只覺得這婢女問一句答一句,實在悶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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