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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明珠 第二十章

當天晚上,千夜坊里一位難求,能夠包下舞台周圍座位的,沒有一擲千金的本事根本辦不到,其他人就只能站在樓上,或別處的廂房里隔著窗子看,總之那一晚,很有可能全雁城的男人都去了千夜坊!

面對這樣的盛況,夜合歡毫不擔憂,因為她知道,明珠絕對會讓這些男人覺得值回票價。

千夜坊的舞台就蓋在雁湖上,夜明珠出場的時間就訂在夕陽下山時,主要是利用夕陽的余暉來制造光線效果,另外還有各種罩著琉璃的燈光會漂浮或懸吊在畫舫和舞台邊。太陽下山後,各色燈火會越來會多,台上的夜明珠會仿佛置身琉璃仙境。

湖岸,千夜坊的樂師們開始彈奏仙樂,幾名新進的小妓女穿著訶子和魚尾裙,手持藍色銀色絲帶,隨著音樂,像浪濤那般舞動,直到音樂突然有如游龍登上天門,卻陡然一個急躍,宛若在霞空中千回百轉,最後直入瀛海之中,千絲萬縷撩亂翻騰的琴弦听得人耳朵都忙不過來了。這時,拿著彩帶的少女們往兩邊退去,舞台面向雁湖的方向,四個宛如海中戰士的男人扛著一個在夕陽照耀下閃著粉色霓光的巨大扇貝,好似真的從瀛海來到人間。他們緩緩地走向舞台中央,在放下扇貝後,四名勇士一個利落的後空翻,魚龍一般矯捷地翻入湖中,動作整齊劃一,毫不含糊。

「好啊!」明明是來看美女的,看到這樣的身手,竟然也有人鼓掌了。

接著,少女們像好奇的小仙子般,一個個朝扇貝接近,然後在扇貝邊緣圍成一圈,並且一齊輕輕地掀起了扇貝,那每個動作,都是絕妙的表演。

仙樂的曲調變得曼妙優美,輕柔隱約得似乎來自于遙遠天邊,三面看台上的所有男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夜明珠宛如醉臥的美人,橫陳在扇貝里,單手支著額頭,睡姿慵懶隨性,少女們瞬間如海浪般向後仰躺在舞台上,似乎是自愧不如。

仙子啊,美人啊,睜開眼來啊!那些男人們心里在吶喊,直到夜明珠黑睫顫了顫,星眸像蒙上了春霧般迷蒙,似笑非笑地,臉頰酡紅,好似醉了酒,嫵媚的眼波左右顧盼,笑了起來。那笑,像是有什麼妖術似的……不,若有,也是仙術啊!笑得人輕飄飄,醉茫茫。

即便是皇帝出巡了,恐怕也沒這麼安靜吧。那些能近一些看著夜明珠的男人,魂都被勾走了!

只見她穿著湖綠色繡金紋訶子,一襲湖綠銷金裙,金色披帛和彩帶被湖上的風吹得宛如仙女衣袂,連頭上的步搖都在夕陽照耀下閃爍霞光霓彩,怎不讓人目眩神迷,相信是仙子下了凡?

岸旁樂手曲調一轉,仿佛又自瀛海回歸人間,夜明珠依然斜倚在蚌床上,支著頰幽幽地唱道「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露……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暮……」

啊,湖上的浪潮可否退去?人間的瑣碎言語何不消失?風且歇一歇,夕陽且留住,這天女絕唱的嗓音,讓他們都醉了,痴了,入迷了。

而顯然花了最多銀子,有幸坐在舞台正中央前的看台,卻從頭到尾只顧著酗酒的男人,在這歌聲中猛地頓住,緊接著像無法置信似地瞪大了眼,看著舞台上那竟然熟悉得教他心痛,卻殘忍地巧笑倩兮的人兒……

胸臆間的疼痛勒住了他的呼吸思緒,酒盞被捏得粉碎,扎得他的手鮮血橫流,他卻恍若未覺。

狼族、炎武族天朝的爭執總是一波又一波,不曾間斷。若說天朝姿態高,也不盡然,一個巴掌拍不響,那些草原男兒看不起女人當家,找了各種理由挑釁也是有的,尤其華丹陽名不正言不順,那些美其名是打抱不平,實則想趁火打劫的權力分子也不少。

一旦有了傷亡,瘟疫和傳染病就會順勢蔓延,自在和大朗越來越常翻山越嶺去那些被戰爭蹂躪過的村子救治傷患,因為大夫不夠,更有,天朝的大夫不肯救狼族或炎武人,炎武的巫醫也對天朝人見死不救,只有自在來者不拒,大朗知道她的個性,跟在她身邊替她打理一切,也會耍點小手段,在必要時讓她能夠休息。

人是死不完的,還活著的總不能就這樣給折騰死。

救那些人,賺不到什麼錢,更總有炎武人和天朝人把她當奸細,讓她很無奈,有一天晚上他們又被拒于城門外,城內的疫情正在蔓延啊!偏偏太守堅持從天朝請大夫來,不讓她進城。

「誰知道這女人是不是替炎武人來刺探軍情?」

自在無語,但也無可奈何。她听說他們把病人集中在一處,死了就集中火化,每天正午過後,看到城內又冒出濃黑的煙,就知道又有人走了。

「咱們回去吧。」何必熱臉貼冷?那些高官的嘴臉看了真令人作嘔。

「再等兩天吧,說不定太守自己家里人病了,就會開門讓我進去了。」

「進去干嘛?人家又不會感激你。」

「我要感激的話,當什麼大夫?捧著大袋的錢去當散財童子不就得了。」

「你有錢嗎?」他老實不客氣地吐槽。

「作為男人,是不可以譏笑妻子沒錢的,你這樣是在笑你自己。」兩人倒是一點也不在意地抬起杠來了。

「不好意思,我的錢就是我媳婦的錢,我媳婦的錢還是她的錢。」

「我有這麼刻薄你嗎?」自在好氣又好笑,家里管錢的是誰啊?

「我說真的,這吃力不討好的活,算了吧,錢賺不了無所謂,傷身又傷心就不值了。」

「我也沒有硬要傷身傷心嘛,只是再等兩天,兩天後咱們就走。我們也才剛來,就四處看看。」

兩人在城外扎營,大朗檢了些柴火,抓了只地鼠,配白酒吃了一餐。

「你為什麼會想當大夫?」長夜無事,兩人就像過去在家里一樣,閑話家常,配白酒清茶。

「祖師爺賞飯吃嘍。」她開玩笑道,「其實我懂事以來就跟著干爹學醫

術,沒想過為什麼,只是當我覺得這件事應該做的時候,我就會去做。」

「那什麼都不做,也無妨吧。」

「是啊,做不做都無妨,所以我選擇去做嘍。其實這個世界並不會因為我去做就改變什麼,每個人都只是大河里的一滴水嘛,老天隨時可能不賞臉,努力也常常有可能會失敗,但總不會因為這樣,大家干脆就躺著等死吧?反正人都會死嘛,忙什麼?但也沒有人就這樣跑去死啊。自己認為值得就好,世上有萬種人,就有萬種他們認為值得的想法,但那些都不是我的,至少我想不出比救人更要緊的。」她看向丈夫,「那你例,干嘛老是一定要跟在我後面嗦嗦?」

他關心她還被嫌嗦啊?大朗塞了一口肥女敕的肉進她嘴里,然後故意捏了她一把,把她臉頰捏得油亮亮地,「是啊,跟你出門,不被你感謝就算了,還被嫌嗦呢。」他早知道自己娶了個有勞碌命的老婆,這輩子是閑不下來了,

可是盡管如此,他還是很開心地一頭栽進去。明知道不輕松,會被氣死,但還是想守著她啊。

「我懂了,行醫救人是你媳婦,而你是我媳婦。」所以,做丈夫的,要以媳婦為人生的明燈,無怨無悔,犧牲奉獻嘛!苦命懼內聯盟創始人大徹大悟,可以登仙了。

什麼跟什麼啊。自在好氣又好笑地燈他一眼。

他們烤肉的香味,引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但那小的不速之客,顯然只敢偷他們的干糧。當大朗抓到他時,才發現那是一個骨如柴的小鬼。看他應該也餓了,兩人把剩下的肉分給他,反正他們身上帶了足夠的干糧。

「這麼晚還在外面游蕩?」會不會是小乞丐?真可憐響。

男孩好像看出他們的疑問,髒污的臉因為被當成乞丐而脹紅,「我不是乞丐!我有爹娘,我出來找我爹!」

男孩的父親是天朝的軍人,華皇後將他征召到前線來打仗,小男孩卻听說因為瘟疫蔓延,戰事已經暫緩了,他等不到父親歸來,一個人千里尋父。

「我會自己找到父親。」小男孩也明白,征戰連年,大家日子都不好過,沒有人會想給自己攬上這樣的麻煩,但是經過一路上的磨練,他已經變得很勇敢了,他不需要麻煩別人。

既然遇上了,自在當然不會坐視不理。大朗知道妻子的性情,反正比起坐在這里等著進城救那些他沒有很想救的人,幫這小鬼還有意思多了!

男孩很聰明,不是盲目地大海撈針,他知道父親被派到哪里,在哪個軍隊的哪個行伍里,一路上這樣打听軍隊的行進過來的。

他們幫著小男孩尋找父親,最後終于找到軍隊的駐扎地,這支小隊只剩下寥寥數人,原來大部分的官兵都病了,卻因為他們遠在異地,求助無門,還得提防炎武人的追殺,唯一活下來的軍醫早已分身乏術。

自在和大朗留下來幫忙,沒有人有異議。

其實,這群在前線作戰,看遍生死,嘗盡孤立無援滋味的士兵,反而最沒有無謂的堅持。

男孩的父親也病了,他徹夜不眠地照顧父親,原本奄奄一息的男人,看見了兒子,似乎也燃起了求生意志。

退兵的命令終于到來了,總算在那些疲憊不堪的士兵臉上點亮一點笑容,雖然他們知道這個命令可能很短暫,但都恨不得立刻就生了翅膀,飛回千里之外的家鄉,和家人團聚。

「爹,我們回家吧!」

「走,回家。」

男孩也讓他父親牽著手,踏上回家的路,離去前他轉過身,笑著向自在大朗揮手。那是他們看過最燦爛的笑容,連他父親刀傷未愈的臉,低頭看著孩子,也漾起了滿足的笑。

「如果沒有戰爭就好了。」他不是當權者,但是,怎麼會有一國之君,忍心讓自己的子民骨肉分離呢?

「如果這世上的人都不分敵我,不要劃清誰是炎武人,誰是天朝人,誰是狼族人,就更好了。」因為這樣而拒絕別人伸出的援手,太可悲了。他記得她這麼感慨地回應。

如果……如果……

如果這世間美好的一切,都能被悉心守護;如果這世間淳善的初衷,都能被銘記……但,那也只是如果。天空從來不是永遠的湛藍,涓滴細流的努力也改變不了什麼,每一個人不管選了什麼道路,都不會永遠順遂。

但是至少那當時,他們選擇了自己相信最值得,也最無怨無悔的一條路,然後一起牽著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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