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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皇 第二章

為了避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藍非盡可能避開了崗哨或人群,給奴隸解手的地方雖然又髒又惡心,但至少夠偏僻,因為大多數人不會到這里來。

南羅賽族扎營地都會選擇河谷邊緣較高的地方,離河床一定有段距離,每個扎營地的共同點就是比起這個地區的其他地方更為綠意盎然。藍非在腰帶內側的暗袋里找到他和鷹軍在野外互傳訊號用的短笛,長度只有一個指節,作戰時可以直接含在嘴里,吹出來的聲音與禽鳥的鳴囀無異。他躲在視野較好的林蔭處,往四方觀察,沒意外地發現這附近的制高處都有崗哨,他只能挑陰影多的地方繞一圈,大致了解地形,然後探了探風向。如果暫代他職務的部下沒有改動他的命令,那麼他們目前應該在西北方,整支鷹軍在找到慕容霜華後隊形就拉長了,除了離他較近的小隊外,剩下的就是在各個定點,負責後勤補給和運輸,在北方的隆冬和大雪南移之前,他還得想法子讓鷹軍能在巴圖爾的領地自由進出。

跟蹤浪人那時他就一路留下線索,這些線索是這些年來鷹軍四方征戰時,高階統帥與參謀想出來的。在落水後他同樣沿路布置,但不確定他們是否找到那些線索。

冬季吹的是西北風,恐怕他現在發出訊息,他們也未必接收得到,但這河畔風勢不大,所以他仍試了一次──一長音兩短音,停頓一個短音的空白,再一個長音,表示他無恙,讓他們按兵不動等候下一步命令,笛音在幾處山壁間盤旋,不知能傳多遠。

藍非一直注意著附近崗哨的動靜,等了一會兒才從陰影處離開。接著他便听到遠方傳來鷹軍的響應,一長音一短音,表示收到命令,他這才放心回營。

不料他一身奴隸裝束,進入戒備森嚴的「後宮區」遠比出來困難得多,哪怕他已經挑了最隱密的路徑,卻因此被守在外頭的守衛當成圖謀不軌的惡徒押了起來。藍非不想惹事,沒有以武力反抗,只以羅賽族的語言解釋,他是大辰公主的隨從。

除非崗哨上的守衛打混,才會不知道大辰公主的事。見藍非的模樣確實是大辰來的人,加上他們早就听說大辰公主帶了一個太監當保鏢,當下全都一臉嫌惡地退開。那個原本捉住藍非的守衛更是覺得自己被冒犯了一般,粗魯地甩開藍非,轉身還想以斧頭柄敲他一記,藍非裝作腳下一絆躲開了,結果那名守衛反而因為力道過大往前摔了一跤,那吃癟的滑稽模樣讓他的同伴全都哈哈笑了起來。

藍非並不覺得愧疚,他只想盡快離開,不料才轉身走出一步,原本站在他身後的另一名守衛竟又推了他一把。

在羅賽族,只有犯了最可恥的罪行才會被閹割,這些守衛也許不知道大辰的情況與他們不同,仍用同樣的眼光去看他;藍非猜想,大概是他轉身就走的舉動,對他們而言太目中無人了。

但,他這輩子也從來沒對人低聲下氣過!他是堂堂帝國宰相之子,大辰的參將,鷹軍統帥的軍師,怎麼樣也輪不到他對人卑躬屈膝!

只是他想到目前寄人籬下,就算他無所謂,鷹軍也已經在西北方待命,但眼前卻更加不能得罪巴圖爾,除了殿下的安全之外,他還需要巴圖爾允許鷹軍在他的領地自由出入。

他牙一咬,只得低頭,「抱歉,我的主人不喜歡等太久。」

守衛的氣仍沒消,「奴隸跟閹人不能走這里!你必須跪下來道歉!」那人本來想再推他一把,又覺得髒,便用斧頭柄戳他的肩膀,戳得藍非心頭火起。

要他下跪?辦不到!

那名摔倒的守衛爬起身後,惱羞成怒地朝他撲了過來,藍非側身閃過,動作神速又利落。接連兩次,他顯然讓這群守衛顏面盡失,他畢竟出身不凡,明明穿著奴隸的衣裳,卻膽敢抬頭挺胸,姿態儼然與貴族無異,長年領兵作戰的將帥作風也不稍加掩飾,難怪這群守衛覺得刺眼了。

守衛們不相信他們一群人竟教訓不了這個塊頭沒他們魁梧的閹奴,于是藍非和準備教訓他的兩名守衛被另外五名守衛包圍了起來,還有一些人遠遠地看著熱鬧。

如果藍非曾經卑微困頓過,也許他會因時制宜地低頭認錯,就像他的好友鳳旋,雖然出身高貴,但孤身在異國為質子,懂得放低身段以退為進;又或者如果他不是從小到大,從軍之途一路順遂,也許他會識時務地放下驕傲──跟有沒有吃過苦無關,哪怕他受過最嚴苛的訓練,熬過最艱苦的考驗才有這一身武藝,那也是因為他的自我要求比別人更嚴格,不代表他曾經受挫。他是榮譽至上的軍人,也是個天之驕子,在那當下他沒有任何放下尊嚴以求息事寧人的想法,他們刻意挑釁,反而激起他的好勝心。

藍非輕易躲開兩名守衛的攻擊,不需要動手就讓他們跌撞成一團,不久之後,原本只在旁邊圍觀的那五名守衛看不下去,也加入戰局。藍非雖然給他們難看,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為了躲開一名守衛踹過來的一腳和後方大剌剌的「偷襲」,他滾到一邊的泥地上,被人趁機踹了幾腳。

這些人吃飽撐著,但他可是昏睡了三天,三天以來都靠喝藥度日,其實體力還有些不濟。

這場混亂很快地引來更多注意,因為藍非離開得太久而出來找人的慕容霜華,排開人群走了過來。

啊,早知道她就別在帳篷里猶豫老半天。她明明就很擔心,那家伙即使再厲害,身體也不是鐵打的,她就算不擔心他找不到解手的地方,也要擔心他睡了三天的身子……最後她終于無法再枯等下去。

那家伙臉那麼臭,說不定路上有人看他不順眼呢?這真的很有可能啊!他現在的身分可是閹奴。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是不是該找機會教他如何露出得體的微笑?

「住手!」天生嬌貴得不知死活的殿下,一副仲裁者的姿態走進打架的男人當中。

她呱呱墜地那時,皇位上就寫了她的名字,她天生就是要當皇帝,從小每個人都听她的,她也許要運用權謀來搞定那些鄰居或大臣,也許需要因時制宜地放低姿態以求在匪徒手中活命……但她還是皇帝,未來的皇帝,她說的話就是法律,人人都該遵守,她就這麼闖進來有錯嗎?

藍非真沒想到這女人竟然就這麼闖進來了!他將慕容霜華往他懷里拉,以未受傷的那一手格開差點傷了殿下的野蠻攻擊,反掌運氣擊退對手,旋即更快地扶住她腰身,像跳宮廷舞那般讓她與他一起旋轉,兩人側身閃過蠻牛一般的沖撞,還未站定,他已單腿抬起,腿力宛如暴風般地以回旋踢踹飛那不長眼的牛,回過身後立刻讓轉了好幾個圈有些暈眩的慕容霜華往後仰,自己一記肘擊打碎另一位偷襲者的下巴,接著他頂了她的膝蓋一腳,讓她仰躺在他臂上,避開橫掃而來的劈斬,矮橫抱起她,在施展輕功的同時順勢踹掉膽敢拿斧頭劈人的守衛數顆牙齒……

最後他踩著數顆看熱鬧的人頭,在安全的另一處抱著他的主子翩然落地。

周圍人看熱鬧看得目瞪口呆,被抱著的慕容霜華率先回過神來。

「哇噢……」剛剛發生什麼事了?她覺得頭還有點暈,但仍不忘給她的勇士一個崇拜的微笑,還作勢拍拍手,好厲害啊!

「……」藍非真的無言以對。他沒好氣地忍耐著沒瞪她,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然後放下她。

他剛剛是不是想瞪她?她的眼楮可是無比凌厲雪亮,她有看到!

「你打架欸!」她好心勸架,他怎麼可以瞪她?

這一點藍非無法辯白。

這場騷動引來了守衛隊長,以及巴圖爾,藍非一眼就在人群外圍看到他,顯然他正在某個妃子的帳篷里,卻被打擾了。

「大辰公主的保鏢果然身手了得。」巴圖爾朝慕容霜華走來,守衛退向兩邊,看熱鬧的人群也讓出一條路來。「雖然不知道殿下的保鏢與我的守衛發生什麼不愉快,但還是請殿下明白,羅賽族人不喜歡閹奴這麼大大方方地出入,雖然我想以客為尊,不過我也必須考慮到族內勇士們的榮耀,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恥辱。」

慕容霜華這才明白她撒的謊,顯然不只是無傷大雅而已。

但事到如今,她更不可能坦白她說了謊,因為藍非已經光明正大地在巴圖爾的後宮進進出出,她怕巴圖爾惱羞成怒,真的把藍非抓去閹了!

「我明白,但是我也必須強調,大辰與羅賽族不同,我的保鏢並不是犯下任何可恥的罪行才成為……閹奴,他的出身是清白的,是自願服侍皇室,與你們所謂的閹奴不同,而且大辰不允許任何節操不夠高尚的人服侍皇室,你們的勇士不該感到恥辱。」

「好吧,不如我們各退一步。公主的保鏢與閹奴不同,但是我希望他能明白,我無法一再像今日一樣替他做出擔保。」

「當然,我並不希望給族長您帶來任何困擾。」

巴圖爾轉身離去前,似乎別有深意地看了藍非一眼。

慕容霜華對這結果並不滿意,畢竟追根究柢,是她說了謊,才害得藍非這麼辛苦,他應該得到一句最起碼的道歉才對,但目前她只能無奈地接受。

驍勇善戰的羅賽族向來敬重勇士,藍非是大辰名震天下的「鐵騎雄鷹」鷹軍首領之一,更是各國軍隊既欣羨又痛恨的對手──那些讓敵人軍心潰散、措手不及的戰略都是他想出來的,所以敵人稱他為「武煞」,因為煞字本身就令人又懼又畏。

若是羅賽族知道藍非的真實身分,他早就被巴圖爾奉若上賓,那些羞辱他的人只會把他當成英雄崇拜。甚至,她听過羅賽族大酋長對英勇的戰士有多大方,把自己的妃子和女兒當成獎賞送給他們也不是罕事。

嗯,她承認最後這一點,不知為何讓她不太喜歡,不過重點是她讓藍非承受了這些羞辱。

「都是我的錯……」她可能是生平第一次明白,皇帝也是會犯錯的。不過既然她還不是皇帝,現在明白這點似乎還不遲?「我應該跟你道歉,真的。我不該撒那個謊,你不應該忍受這些……」作為一國之君,怎麼能讓自己未來最優秀的下屬承受這種屈辱?她真失敗!

「您不需要道歉。」藍非走在她身後,向來不怎麼把尊重上司放在心上的人這回倒是特別強調了「您」字,他想的是,她方才的話可不能被听見。「眼前我唯一的使命就是保護您,其他一點也不重要。您的做法是對的。」他認為巴圖爾將公主安排在他的後宮,根本居心叵測!若是他醒來時發現公主竟然被藏在別人的後宮,而他卻連她的面也見不著,更無法防範巴圖爾有任何不軌之舉,他會無法原諒自己。

又說這種話……慕容霜華瞥了藍非一眼,這家伙依然目不斜視、一絲不苟,一副除了他的主子以外,閑雜人等不得靠近的模樣,讓她一陣沒好氣。

「你真是……」噯,算了。「不說這個了。我猜你應該很餓了,所以讓他們提早準備晚膳。我有吩咐他們要送來平常吃的十人份……應該夠吧?」他少吃了九餐,加上等等要吃的那一餐……雖然這種算法很可笑,但他本來就需要把體力補回來嘛,以他的食量,她還擔心不夠哩。

「……」她當他是豬嗎?「謝謝殿下如此……體貼。」

「不客氣。」她彷佛真沒听出他的無言以對,笑容燦如夏花。

藍非忍不住想起以前在宮里她一邊這麼笑著,卻一邊整得那些老臣和來使暗暗叫苦又無法有怨言,覺得有些好笑。

也許她有時是故意的,有時卻是太天真吧?是這樣嗎?藍非驀然覺得有些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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