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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子宴 第十四章

一回神,見老人終于忍無可忍,搖晃著站起身,指著余平鼻尖破口大罵︰「小兔崽子!誰指使你來這胡亂散播謠言?!」

荀非看準時機站起身,道︰「墨姑娘待會配合我就好。」

余平心頭一跳,回頭見那憤怒的聲音出自一名佝僂瘦小老人,心中感嘆自己的犧牲奉獻總算有個結果。

「老丈,您哪位?」余平打哈哈,再替自己斟一杯葡萄酒。

老人氣得渾身顫抖。

「混蛋!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張名輝,我張輝今兒個就代迷蝶派來教訓你!」

「唉唷,我愛編故事不行?我可是靠說嘴吃飯的,老丈,您就行行好放過我吧。」

眾人一听,原來是謊話連篇,便七嘴八舌地指責余平一陣,不一會兒,全散去了。

終南派師兄弟更是白眼一翻,不悅道︰「余兄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好端端一門迷蝶派,被滅門已經夠淒慘了,你還將它說成這樣。更重要的是,你讓眾人重燃對藏寶圖的希望,卻接著澆我們老大一盆冷水,這……」豈不是害大伙兒做了一場發財夢嗎!

余平吐舌道︰「唉,我就這性子,愛惹是生非,管不住舌頭。咦!老丈認識迷蝶派的人嗎?怎地如此激動?」

那老人板起臉,沒好氣道︰「不認識!見你信口雌黃,心中有氣罷了。」

「閣下可是張輝張總管?」溫和的男聲自老人耳畔響起。

老人面色一變,瞅著來人。

荀非淡淡一笑。迷蝶派總管歷代皆由張姓繼承,看來他蒙對了。

「晚輩荀非,請張總管至那邊桌子喝茶,上好的鐵觀音呢。」他指著墨成寧所在處,有意無意加重鐵觀音三個字,瞥一眼余平。

「……」師哥也太會記恨了吧。鐵觀音……他的鐵觀音……

張輝滿面提防,負手駝著背卻意外迅速地移動到墨成寧那桌。

「我不是甚麼張總管,你們休要胡說八道,否則別怪老夫不客氣。」張輝沉聲道。

荀非悠然坐下,壓低聲音道︰「您可知迷蝶派李玦身在何處?晚輩曾受李女俠所托,替她辦些事情。」

張輝一听,臉色更是難看,眼底閃過殺意,他模向左腰軟鞭,慢吞吞道︰「誰是李玦?她是方是圓、是短是長,我都沒見過,遑論知道她在哪兒。況且,迷蝶派早就一人不存了不是嗎?我當日在場,親眼見狗賊殺光了他們。」

墨成寧嘴角微微抖顫,她希望荀非的推測是對的,這張輝,在說謊。

荀非溫笑道︰「張總管不識李玦,總識得迷蝶派小師妹牛牛吧?」

張輝一愣,左手一松,抽出的軟鞭啪搭一聲落在地上。

李玦自小脾氣倔強,掌門夫婦便替她取個乳名叫「牛牛」。李玦不喜這名字,因而只有迷蝶派門人才知曉,若非李玦十分信任之人,她萬萬不會泄露此名。

張輝心底信了一半,疑聲道︰「可我那日親送幸存門人至山谷附近,那不是常人到得了的地方啊……」

荀非沉吟半晌,擊案道︰「是了,那日我收到的信原來是從谷里送出,我還道李女俠怎會派只鴿子送信來,原來是在谷內。」

張輝道︰「哦?信呢?老夫瞧瞧。」

荀非不慌不忙,嘆道︰「唉,若是昨日遇上您老就好了。晚輩來這雙喜樓打探消息,但您也知道,酒樓內龍蛇雜處,晚輩唯恐這信給他人奪了去,迷蝶派在某處安身立命的消息便會散播出去,恐怕會危及李女俠,種種考慮下,昨夜便索性將它燒了。」

張輝暗暗點頭,心想這小子雖年輕,思慮倒也周全。

荀非見他似乎有些動搖,又問︰「張總管能否告訴咱們李女俠居身之處?李女俠信中寫著有事要我相助,但晚輩實在不知上哪兒找人。」

張輝半信半疑,並不回答他的問題,轉過頭,看向墨成寧,問道︰「這位姑娘是?」

墨成寧不語,等著荀非編故事。

荀非親膩地拉起她的手,她一驚,直覺想抽開,但很快即恢復如常,因知在張輝面前,她只能配合荀非,于是淡淡笑著。

荀非想做什麼?早知該先問清楚他要如何對張輝套話……她在心中唉叫,是否太信任他了?他是正人君子、他是正人君子……她默念著。

但見荀非介紹道︰「她是我遠房堂妹,叫荀寧。」墨成寧微地一愕。

遠房堂妹?她怎莫名其妙又多出一個哥哥啦?荀非的作戲能力果真不容小覷。

她微眯著眼瞧著被執起的右手,抿唇一笑。「哥哥放手吧。」

荀非聞言,俊臉微紅。他以為天下女子掌心皆一般柔軟,但這長年被針扎得已有些皮硬的指月復,卻更教他心底發軟。

他松手笑道︰「張總管,我這妹子和李女俠關系也是十分要好的。她會一些淺薄醫術,李女俠除了在信中要我們尋找張總管,也提到了您老的一些小毛病,像是風濕、肺氣不足等等,要我妹子給您治一治。」

這些都是他經年累月患上的毛病,若不是身旁親近之人,又怎可能知曉呢?

殊不知墨成寧只要細觀便可知。

張輝不得不承認自己已十成十信了這對堂兄妹。

「牛牛……她還記掛我這老人家啊。」張輝倏然熱淚盈眶,一張原本凶惡的臉龐頓時變為慈愛的老爺爺。

荀非笑容可掏道︰「寧妹,給張總管把把脈吧。李女俠不是交代你要好好醫治他的老毛病嗎?」

寧妹?叫得這麼親?

墨成寧呆了一呆,瞼頰燥熱得彷佛要燒起來。

克制克制克制……她是石頭,不會臉紅,不能給張輝瞧出破綻。

她伸出右手搭上張輝的手腕,閉上眼強自鎮定。

「荀姑娘,結果如何?」張輝滿面疑惑,盯著墨成寧緊閉的雙眼。

她心不在焉,含糊應了聲。

怪了,張輝怎沒有脈搏?

「寧妹,你……」

「荀姑娘,你當真會醫術?你在唬弄我吧?」張輝皺眉道。

墨成寧定神一瞧,不得了,她居然把指頭搭在張輝的手腕背上。

「張總管對不住!剛剛走了神。」她連忙翻過張輝手腕,凝神感受脈動。

誰來打她一個耳刮子啊!她差點兒壞了事。她在心中猛摑自己巴掌,再不敢有其它心思。

望聞問切後,她誠懇道︰「張總管受風濕所擾大約有十四、五年了吧?待會我寫一套梅花拳,您沒事練練,再配上幾副藥,兩三年後便可與常人無異。」她自行囊中取出一張薄紙,寫了藥方及拳法套路。

「前兩副請您早晚煎服,可治風濕;最後一副睡前配水服用,可以減緩夜晚心悸。」

張輝和緩了臉色,喜道︰「老夫最近老是心悸,原來荀姑娘診斷出來了。」

荀非笑道︰「寧妹剛出江湖,難免不熟悉,張總管莫要見怪。」

張輝客氣道︰「哪里的話。老夫先前以為二位不安好心,想打迷蝶派藏寶圖的主意,萬沒料到你們是受牛牛所托來尋我,老夫自當助你們一臂之力。老夫確實是迷蝶派總管,九年前前任掌門人臨死之際,囑咐老夫轉交絕響谷地圖給新任掌門。功成身退後,便與我那婆子游歷江湖,順道鏟除想動迷蝶派腦筋的王八羔子。」

墨成寧道︰「那現任掌門是?」希望掌門人肯放大嫂走,否則,免不了一場硬戰。

張輝肅然道︰「現任掌門便是老爺的大弟子,也就是牛牛的大師兄,絕響谷的谷主鬼清。」

苟非劍眉微攏,疑道︰「莫不是陰間琴師鬼清?」

張輝答道︰「不錯。鬼掌門善音律,性格極冷,面容又……咳,總之,外人便替他起了個『陰間琴師』的稱號。」

荀非暗忖︰這可就難對付了。普天之下,幾乎無人能逃得過鬼清的「百音斷魂」;據說那琴音會攝人心魂,琴音愈奏愈疾,听者心跳也愈跳愈快,最後因心狂喪志而亡。常人五十音內必斷魂,內力深厚者或能撐到八九十音,但絕無可能超過一百音。

經兩人這麼一提,墨成寧想起大哥確曾提過李玦有個終日戴著銀面具的琴師大師兄,而他曾托此人帶信給李玦,想來這大師兄對大哥大嫂的婚事應當不反對。

張輝見兩人各懷心思,一憂一喜,解釋道︰「鬼掌門雖冷若冰霜,但他對小師妹李玦卻是疼愛有加,二位不必擔憂他會找她碴。想當年老爺好不容易才和鬼掌門解開心結,中途卻殺出個姓袁的……」

張輝憶起往事,面色不定,有驕傲,也有悔恨。

墨成寧心一跳。「張總管,那個……姓袁的做了什麼事嗎?」

張輝面露鄙夷。「那廝和老爺交惡,終于惡有惡報,教他栽在老爺手下。」

他恨恨道︰「牛牛年少時很是頑劣倔強,老爺交代她不可做的,她偏偏每一項都要嘗試看看。有日,她違抗父命去探迷蝶派的階下囚袁長桑,不知怎地,竟給迷了心竅,放走那廝,兩年後還跟他跑了。」

他拍桌,痛苦道︰「鬼掌門奉命去將牛牛帶回,沒想到鬼掌門離開這段期間,就發生了血洗迷蝶派的慘案。要是……要是當時鬼清在場,十倍盜賊都不足為懼。」

張輝一張臉臭到不能再臭。「這一切都是袁長桑這狗雜種的錯!幸好老天有眼,嘿嘿……讓他不明不白地去見閻王。」

「不明不白?」

他冷笑道︰「當時賊子們找不著藏寶圖,發了狂。老爺眼見保不住迷蝶派了,便要我向他們撒了個謊,說藏寶圖被袁長桑給盜了去。那些賊子信以為真,便齊去找袁長桑,恐怕他到死前都不知為何會遭人暗算。」

墨成寧隱隱發怒,欲為袁常桑說句公道話,才想開口,便被荀非打斷。

「姓袁的確實是活該,但那家伙如今已化作塵土了,咱們就別再提這人,免得掃興。」他以眼神示意,要她識大體。

她輕瞪他一眼,撇開頭。哼,袁長桑不是他大哥,他自然無所謂。

荀非微一失神,印象中,這是她第一次這麼直接向他表示怒意,雖然極淡,但,就為了那姓袁的男人嗎?每每對他有防心,也都是為了護著袁長桑。

思及此,讓他如鯁在喉,心中煩悶無比。

可他又在奢望些什麼呢?明明已打定主意今生不能追求她,他是個有家仇在身的男人,偏偏要報仇,不是要犧牲她,便是要舍棄自己的後半輩子。

「也是,他不配。提他的名字還污了我這張老嘴。」張輝聞言直點頭。

荀非對張輝強撐出一個毫無破綻的笑容。「張總管,往者已矣,眼下最重要的是盡快辦好李女俠的要緊事,絕響谷究竟在哪,還盼您老能指點。」

張輝拍了拍腦門,哈哈一笑。「瞧我這記性,兩位請到寒舍坐坐,待老夫取來地圖再跟你們說個詳細。」

「那就叨擾了。」

三人隨即起身,離開雙喜樓,余平收到師哥眼神示意,回客棧等待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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