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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夜侍寢 第六章

「又是你的江湖朋友給了你這幅畫?」東方朧明想起上次那盆花,還有上上次和不知多少個上次……以前只當這小子在外頭交游廣闊,現在想起來總覺得,他那位江湖朋友,還真是神通廣大。

「這回他是幫了一點忙,因為他正好識得一名臨摹能手,我知道四哥收藏丹青並不為追求真跡,你曾經說過,每一位臨摹者和每一幅臨摹的作品背後也有故事,並非臨摹就毫無價值。我想四哥關注那幅畫,就讓他試試看,正好那人也想听听四哥的評價。」

「技巧無懈可擊。」東方朧明第一眼就看出執筆人功力深厚,但他卻饒富興味地道︰「如果我就是只喜愛這幅畫的真跡呢?」

東方艷火聳聳肩,「那就當作這位朋友想請四哥監識他的能力深淺。」

「如果他想表現能力的話,那他是否告訴你,關于這幅畫的一些別的事?」

「那倒沒有。」這幅畫有什麼特別的嗎?東方艷火性子本就驕傲又愛賣弄,琴棋書畫這碼子事就算沒興趣,也要多少學點皮毛,總找到機會顯擺顯擺,所以他一听四哥這麼說,便仔細地觀察起這幅畫。

「看起來,這幅畫的筆法像師承青島畫派,而且應該是青島先生晚年的門生,因為所使用的墨法大膽而奇殊,筆法豪放而精準,頗有青島先生遺風,和四哥你可能師出同門呢!」

看著這臭小子在他面前賣弄,東方朧明只覺好笑。不過起碼自家弟弟算是好學的,說的雖然淺顯但也沒什麼錯。「還有呢?」

東方艷火在察言觀色上的機靈,可是成精的,他端詳他家四哥好一會兒,才道︰「畫這幅畫的人,不會就是四哥的故人吧?」

「差一點。」東方朧明斂著笑意,「你再說說,你覺得這畫如何?」

東方艷火直覺他最好別亂說,「四哥,你就別取笑我了,我也就附庸風雅地學了點皮毛,要點評高手的作品,真是太抬舉我了。」

這小子!

「好吧,你這禮,我收下。但我想見見你那兩位朋友。」

「兩位?」

「不方便嗎?」對于麼弟的聰明絕頂,他想他是不用多此一舉地解釋他指的兩位是哪兩位吧?「對方幫了這麼多次忙,我想當面道謝。」

東方艷火想想也覺得是該給四哥引薦他這位好友的時候,當下也就爽快地答應了。

「他收下了嗎?」水樾一見她派出去的人回來了,立刻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這人與青霄同樣拜于凌虛宮易容高手左青嵐的門下,但與精通易容術的青霄專長不同,凌虛宮里舉凡臨摹與代筆都是出自她之手。

女子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收下了,但是……」她支吾半晌,不過顯然只有青霄注意到了她的這句「但是」,宮主大人已經喜孜孜得像吃了糖的小女孩。

青霄無語地看著水樾,「他完全不知道是你送的,你高興什麼?」傻也該傻得有個限度吧?連坐在後頭嗑瓜子的紫陽眼神都死透了。

反正主子金盆洗手了,再笨也不會笨出人命,她還是認命嗑她的瓜子吧!紫陽滿心無奈的暗忖。

「是不知道啊,但你管我!」水樾驕傲地把頭一抬,玉足一點,決定到別處玩去。

而回來稟報消息的人卻急了,「宮主……」可惜她的呼喚,連宮主大人的半片衣角也追不上。

「你說『但是』什麼?」青霄問。

正好這時,將她引薦給東方艷火的人入內來。

「桂王想親自道謝呢!你說這算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來人一身南方夜摩國的軍人與旅人慣穿的皮衣勁裝與靴子,在進到內院時才將青綠色斗篷的帽兜往後拉,露出一頭在陽光下閃著金芒的棕色發,深綠色的眼有些揶揄地笑眯了。

「小莫,你何時回來的?」紫陽難得給一個外人好臉色,她的性子其實相當護短,對凌虛宮上下的人,就算再怎麼不對盤,最多也就常常拌嘴,可不會往心里記仇,但對外面的人就不一樣了,心里總要提防三分,挑剔七分。

但她認為莫菲是半個凌虛宮的人,即便莫菲跟凌虛宮的淵源早在她還在娘胎里時就斷得一干二淨。莫菲的母親是凌虛宮前任宮主的小師妹,當年離宮時,還和前任宮主鬧了個恩斷義絕。

不過,水樾不愧是逆徒,師父的恩怨歸師父的恩怨,她和莫菲是不打不相識,才不管老人家怎麼記仇。

莫菲自個兒並不覺得她需要與凌虛宮攀親帶故,但凌虛宮要把她當自家人,她也不反對就是了,對于母親的恩怨也完全沒有深究的意思——她爹娘如今日子過得逍遙又快活,她計較那些陳谷子爛芝麻做什麼?她比起水樾又更率性了些,天下無處不是交朋友,順道蹭個免錢吃喝的地方,自然不會推卻凌虛宮上下的盛情。

紫陽看見莫菲高興的是,這下子要打架要揍人,都不愁打不贏了。雖然小莫說過,她不打算在京城長住,不過紫陽這次打定主意,在小莫再次動身離開之前,一定要讓她去把東方朧明揍一頓。

至于怎麼說服她去揍人?她暫時還沒想到。

「桂王已經邀請了嗎?什麼時候?為什麼會想見臨摹畫的人?」青霄可沒心思敘舊,反正莫菲也不是那種會拘泥小事的人,自然是宮主的事要緊。

「我猜你們會需要時間想出應對法子,所以跟他約了三天後。」莫菲道,「他不只要見畫圖的人,我想是小王爺又拿著他交游廣闊的事炫耀,桂王便說連我也要見。」要見她是合理的,因為這麼長時間以來,都是她不著痕跡地當著水樾、小王爺與桂王的中間人——那個神通廣大的江湖友人,指的就是她。

「他要見你倒無妨,你的身分外面的人都很清楚。」莫菲本就是半個夜摩人,更是戰時協助守護南方開明城的夜摩游俠將軍之一,而她和凌虛宮的關系則從未有外人知曉。

「也好,我們至少還有三天能好好琢磨,倒也不用如臨大敵,小心應付就是了。」青霄這話是說給師妹紫陽听的,她這師妹有一手好技藝,卻不擅與人應對,還以為自己無意間露出了什麼馬腳,急得都冒出一身汗來了,畢竟宮主交代過,絕不能讓桂王和小王爺知道她的身分。

「琢磨什麼呢?」紫陽一想到就覺得嘔!「咱們是坑了尊貴的王爺殿下,還是冒犯了他的金尊玉貴?」哪一次不是一片好意,這倒弄得自己像罪人似的。紫陽恨不得現在就沖到桂王府去下個三斤巴豆,看他神氣個什麼勁!

青霄捧著藥碗來到水樾房里,見那妮子笑得傻乎乎的,把放在一只琉璃瓶子里用花色棉布縫制的棉球倒出來,再一顆顆地丟進去。里頭一共有三十顆棉球,每次東方朧明離開時她就全倒出來,之後一天丟一顆進去,等瓶子滿了的時候,她就能見到他了。

瓶子空的時候,她總是望著它發愣;瓶子越來越滿,她臉上笑容也越來越多,哪怕最後在那人面前,再多的笑容所堆起的期待,都能輕易地在他眉心擰起的皺折間粉碎,然後當他離去,那小小的情根仍不死,再次一夜一夜地用期待把她的心拼湊起來。

看起來又是完好如初呢!但怎麼可能真的完好如初?

青霄原本想稟報的話,忍不住又吞回肚子里。

剛開始的時候,她原本想,宮主是孩子心性,半點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她,不見得真的懂得男女之間的情愛,所以那時她不曾阻止。

可後來她發現自己錯了。

對水樾來說,無論這樣的感情是什麼,這個男子已經在她心里烙下印記,落花戀流水一樣的情感最終還是會掏空她。

青霄不只說不出口,她私心也不願水樾為了還不確定會發生的事傷神,于是她放下藥碗,緩緩退出她的寢房。

東方朧明在桂王府設宴,其實青霄考慮過由她代替師妹易容前去,更好隨機應變,偏偏前夜驟雨,天天喝藥休息的水樾到了晚上就睡不著,開窗看著夜雨發呆,好不容易睡著時窗戶忘了關,果然又受了風寒,青霄又氣又急,哪顧得了桂王府的事?

如果她知道紫陽也偷偷跟去了桂王府,肯定會多留點心眼。

紫陽這香主還扮作書僮,雖然行為舉止白目了點,好歹自幼行走江湖,演得倒也有模有樣。她也不是想找碴,而是一口氣堵在胸口,越想就越覺窩囊,此番就是打算跟到桂王府去找機會下藥,把東方朧明毒殘了毒啞了或毒成爛麻子都好,說不定宮主就能清醒點,省得一天到晚拿熱臉去貼人家冷,還得當受氣包!

怎知那藥還沒下成,席間東方朧明有意無意的探問,與意有所指的試探讓她心頭火起,然後……

然後她就他女乃女乃的露餡了!

「我錯了,自願受罰。」紫陽坐在前庭,一副任憑宰割的模樣。

青霄神色凝重,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水樾。

紫陽固然壞了事,可青霄其實有點兒松了口氣。

偷偷地討好一個人,又不能被他知道,因為他知道了只怕會憎恨,這難道不是一種折磨嗎?她想紫陽雖然莽撞,也許在那當下,也不無拚個魚死網破的決心,就是對水樾有些不太公平罷了。

跟著紫陽一起回來的,還有過去水樾假托東方艷火之名送到桂王府的那些東西。即便從紫陽泄漏了身分,到東方朧明派人送這些東西回水月居,他始終心平氣和,斯文有禮,說是與水宮主有過約定,這些東西他不能收。其實這舉動真夠狠絕的了,每退回一樣東西,都是毫不留情地甩了水樾一巴掌。

「我累了。」幽魂似地,水樾只是吐出這句話,黯然地轉身回房,那反應輕得彷佛魂魄將隨著嘆息煙消雲散,卻讓所有人的心上壓了一塊大石頭。

靜夜,青燈黃卷如昨,月色竹林依舊,東方朧明失神地盯著書案旁又落了一地殘蕊的櫻樹,彷佛訝異自己漏掉了這盆櫻樹沒有還回去。

不過,石羽可不敢上前問是否要把那盆櫻樹還回去,因為王爺今晚已經看著那盆櫻樹許久。

小王爺送來的櫻樹苗,已經種在王府許多院子里了,只有這一枝王爺種在一只青釉瓷盆子里,傍著他的書案。

石羽雖然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但跟在東方朧明身邊這麼多年,也不是白跟的。他感覺今日那位水月居的姑娘一時沖動,揭露自己扮作小廝的偽裝,把話說開來的時候,王爺十分懊惱,這份懊惱與其說是因為真相,倒不如說,是因為那姑娘破釜沉舟的舉動,導致一切不得不攤開在眾人眼前……這千絲萬縷的紛擾與疑惑,雖然一時間石羽參不透也理不清,可總覺得其中依稀存在著某種矛盾,而這矛盾明顯跟主子奇妙的行為有關,但基于忠誠的理由,他最好別再深究。

月光將人影斜照在地上,衣袂在夜風中飄揚的颯颯聲響起時,石羽才驚覺書齋竟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他立刻抽出腰間長刃擋在來人與主子之間,額際已滑下冷汗。

那人沒有動作,也真幸齡她沒有動作。

若她真的是刺客,他早已來不及護主。

「下去吧。」東方朧明依舊維持著平靜的姿態,在他身後道。

因為認出了來人,石羽盡管心里為自己的失職內疚,仍然靜靜退開了。

水樾只穿著單衣,赤著雙足,一頭長發披散在肩上,顯然她是趁著水月居里所有人不注意偷偷跑出來的。

那讓東方朧明不自覺地擰起眉。

水樾卻以為他是因為看到她闖進王府而生氣,連忙道︰「我是來道歉的,道完歉就走。」

東方朧明面無表情,心里卻有些錯愕,彷佛第一次發現她竟然像個孩子那般冒失,然後心里隱隱有一些了悟。

是啊,像個孩子一樣冒失,這個認識不算短,卻被他始終排拒在心房外的女人,她的性格,仔細想起來,真的就像個孩子一樣冒失。

「你有什麼需要道歉的?」他明知故問,或許是不想承認自己不近人情。

水樾沒再往前一步,只是站在月色下,一地月光冷冽如冰霜,他眉心的皺痕也不自覺地加深了。

水樾雙手背在後頭,長這麼大,第一次道歉,對她來說相當別扭,「我想,你明明就不喜歡,我還硬要把東西塞給你,是挺讓人困擾的。」

「……」他突然不知該為了她的「懂事」感到好笑,或者她還是如他所理解的那般,對他果然有著無比的包容。

然而,知道她對他是心軟的,面對她的一片赤誠,他難道不該覺得羞恥嗎?他難道不是在利用她對自己的寬容嗎?

她還是站在那兒,怯怯地等著他一句原諒,他卻固執地連一句友善的話都說不出口。

「今天的事就算了。」最終,東方朧明只是說了這句不痛不癢的話,「以後請你別再那麼做。很晚了,讓石羽送你回去。」

水樾像終于釋懷,卻笑得有點勉強,「不用了,我怎麼來,就怎麼回去,驚動其他人就不好了。」她轉身的同時,才發覺,原來為了對他親口說一句對不起,她連夜里徹骨的寒冷都毫無所覺,直到這一刻,彷佛心願已了,又彷佛明白自己只是在做徒勞無功的掙扎,突然間,連吸進肺葉里的晚風都凍得刺她心扉。「你放心吧,我以後不會再冒犯了,我們之間的關系僅只于我身上的毒,再不會有別的了。」

那是他想听的吧?她彷佛也是在告誡自己那般,隱忍著顫抖說完,像一只只存在幻夢里的白蝶一般飛向月光。

「跟著她,確保她平安回到水月居。」東方朧明的嗓音失去了慣有的從容,彷佛有什麼跟著飛遠的白蝶一起離他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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