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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朋 第十九章

朋朋將鼻子埋在野板的小肚子里。野板身上有股女乃香,感覺有療愈效果,經常的,她也會輕輕拉起野板的小手手,讓小手手與肉球在她手心里開展又收合。某一次,她湊近,發現肉球有獨特的汗臭味,讓她上癮似地很愛,她判定自己絕對是變態。

她會躲在門板後、轉角旁,偶爾露出一顆頭,野板就會像一二三木頭人般漸次逼近,然後猛然躍起撲抓到她,每次都得分。

貓咪身上一定配有特殊感應雷達。這幾天,野板喜歡臥在書桌正中央,眼楮直盯著她,偶爾輕而緩慢地眨了一下,有時喵叫了一聲有時並不,然後一定睡在看得到她、也確保能被她看到的所在。

瞥眼見手機無聲地閃現來電,她瞪視著那來電者名字,只任由電話沉默地耗電。

如果回到那天,回到舜的那句「對你而言,貓比較重要」,現在她會肯定萬分地回著︰「是的沒錯,因為貓咪不會騙人不會背叛,也永遠不會變心離開。」期末考完準備放假前,朋朋先到戲劇社確認活動,又晃到動保社看日程與規劃,白板上大部分的工作內容與值星都已被社員認領,朋朋查看著剩下的缺人時段,她大概都可以吧,能配合的就配合——

燕屏暑假要回鄉,在听徐輝平講著當地可以進行的動保活動。

朋朋將白板填得滿滿的,而後就站在他們兩人旁邊發呆。她最近有時會這樣發呆的,閑下來的時候真的很無趣,所以要把時段排得滿滿的,就可以很輕易地殺掉許多時間,而剩下的晚上與夜間,有野板就已足夠——「朋朋。」

朋朋一頓,有一霎那,她以為自己幻听。

那曾經是她很喜愛、現在卻讓她心酸的呼喊。她咬著唇望向門邊,歐陽舜站在門口,直盯著她,剛才是他在叫她吧?「出來一下,我想跟你講些事情。」

有那麼一瞬間,看著歐陽舜的臉,她鼻尖感覺綠茶香的氣味飄來,那如陰魂般不散的味道,自從在那電梯廂內將她困住後,似乎就如恐怖的叫囂那般一直存在,而她根本不確定自己記得起那個女生的臉,只記得那味道,那示威般的存在。

動保社是不會有任何人工香味的,只有臭臭的大小便、偶爾寄宿的狗狗皮脂分泌味、有時有血腥或者吐女乃味,現在她覺得這里被滲入綠茶香味,很討厭。

「沒有什麼好講的。」她擠出這句話,轉過頭。

她看到燕屏傻傻地看著歐陽舜,視線又來到她臉上;她看到徐輝平低頭貌似專注文件,她盯著徐輝平臉上的那顆痣,想起他總是明事理、客觀中立,她突然好想問問他的意見。

哈啾!歐陽舜的噴嚏聲讓她回神,她看著歐陽舜,她喜歡的那張臉上有難看的神色,動保社、任何有貓貓狗狗的地方還是讓他討厭吧。

「朋朋——」

「我也一樣,已經喜歡別人了。」

「不要鬧了。」

朋朋搞不清楚歐陽舜回的這句是什麼意思,究竟是口頭襌還是真要她別鬧了?她看著他的臉,看出他的不耐,不確定是這個空間還是她讓他如此,這讓她心頭只剩怒氣。

舜真的喜歡她嗎?她握緊拳頭低下頭,突然很想消失。

「朋——」

「我喜歡這個學長,我要跟他交往。」她往左邊靠近半步,表明她的對象;她斜睨徐輝平一眼,對方仍是專注著什麼,但眉皺起。「如果……他也願意……」

歐陽舜嘲弄地笑起,朋朋漠然看著他的笑。

舜真的喜歡她嗎?朋朋覺得眼楮濕濕的,很快低頭。

突然,她听見輕嘆,不知來自何處,直覺以為是歐陽舜,但下一秒卻察覺是來自左方。

「好。」徐輝平聲音輕輕的,在這安靜的動保社,單一個字簡潔有力。

朋朋看著徐輝平的側臉,他臉上的笑淡淡的,頭抬起直視前方,她順著那方向看去,歐陽舜變得沒有任何表情,才想開口說什麼又吞回,揚起一抹苦笑,轉身離開。

瞬間死寂彌漫,,朋朋垂下頭,不自覺滴淚。

「燕屏,可以請你去買三瓶飲料嗎?酸梅湯或椰子水吧。朋朋請客。」徐輝平照例用他很沉穩的音調說著。

「……喔,好。」燕屏很利落地回著,踏著急速的腳步離開。

過了好幾分鐘的沉默,朋朋听見徐輝平又輕輕嘆氣著。「你怎麼了?」

她只是低著頭搖著,瞪著一顆顆水珠從很近的眼前墜至桌面。

「你這樣,歐陽舜會很沒面子。」

「……誰叫他跟別人……」

「唉。」徐輝平嘆了聲,「小孩子自以為成熟,是很恐怖的事情。」

朋朋仰起頭,剛好對上徐輝平審視的眼,她猜測,他可以直接探進入的內心最深處,以讓人防不勝防的方式。

而他這樣的凝視,讓她只能咬著唇,想要努力逼回眼淚,但仍不得其法。他收回視線,微仰著頭沉默片刻,接著轉過身看著白板,檢視社員們填寫的分配時段,而後涂涂改改著。

之後,每當朋朋想起徐輝平的那個注視以及那一句話,總想著自己幼稚的行徑被他看不起,所以他收回原本日益友善的對待,又恢復近似初期指責她撿野板的冷臉冷語。

那個暑假起,在外人看來,徐輝平與她好像形影不離,但她清楚明白,她的地位與身分比較像奴僕與助理。

他微調原本社員們的值星與活動分配,她一起跟著他的,都是狀況最淒慘的動物救援、誘捕最難抓的貓狗、對浪貓最不友善的鄰里小區進行倡導、被安排找認養的都是最乏人問津的貓貓狗狗。

「你覺得這樣慢慢來,他們會比較不痛嗎?」訓練她換藥,見她手軟頓住,他淡淡說著。

她將目光掃向他,一咬牙,開始練習快狠準的方式讓他滿意。

有時拖著疲憊骯髒的身軀回家,滿腦子只有因捕獸夾受傷得截肢的小動物、被毒死的貓、被車子撞傷的貓狗、說髒亂與跳蚤都是源自街貓的人們……她幾乎不大能思考什麼其它事物。

晚上深夜里,野板臥在她頭邊,她會拿起手機查看那已經再也難以計算,到底是多少天以前的歷史訊息,有時候,她甚至會忘了查看手機就一秒入睡。

開學後,她被徐輝平舉薦接任動保社社長,她沒反對。

某一天,他們一起坐在土地公廟的榕樹下,等著誘捕博愛的大公貓,徐輝平冷不防問著︰「今天棒球社的比賽,你沒去嗎?」

感覺喉間一緊。「很久不看了。我連職棒轉播都沒看了。」

「為什麼?」

「都有人打假的了,」就像愛情也有假的,「有什麼好看。」

「啊。」徐輝平似乎理解一些。「那認真打的人也真可憐。」

心情猛地有些激動,但想不出該響應什麼。

某天,她騎著單車,晃到棒球場邊,看著棒球社員揮灑汗水在練打,她看到了施有信,還有那個身為球隊經理的女生,于是她轉身離開。

終究,還是會遇到的。又某天,她騎單車趕上課,遠遠就看到前方熟悉的背影與步伐,他身邊跟著那女生,他的步伐有些大,女生需要三步並作兩步才能跟上。

她用力踩著踏板加速而過。

事實證明,只要忙碌,一切事物都可以慢慢不在意。慢慢地,大概花了半年以上的時間,她可以坐在三壘側,壓低鴨舌帽,靜靜看著球場那熱血的比賽,直到那些社員們也漸漸輪替了新血,連球隊經理也換成另一個女孩,她看球賽,又回歸到單純的球賽。

原來一個人要離開另一個人的生活,只要轉身,就這麼簡單。

暑假,台風來襲,她顧念暫居社辦的貓咪,聯絡社員們後決定自行前往,穿著夾腳拖,好不容易攔輛出租車,走過校圜,傘不敵大風大雨毫無遮蔽之效,她抵達社辦時已全身淋濕。

看著三只貓咪們抱怨地叫著,感覺很生氣,她不禁笑了。

貓咪有時候叫起來,根本就是在罵人,祖宗八代都一起罵似的。

她仔細鏟屎檢查排泄狀況,又讓他們飽餐一頓,想著要不要幫他們梳毛,其中一只還需要親訓一番才好找認養人。

她拿出毛巾蓋住自己的濕衣服,才抱出貓梳著毛,一邊與他們說著旁人听了可能感覺重要性為零的對話,類似「讓我梳毛毛才會順啊」、「你看看這樣才帥嘛」等等的。第三只凶的,她打算放出,準備用逗貓棒陪玩一陣;才放好了貓,轉頭,就見徐輝平站在門邊。

也是近乎全濕,狼狽萬分。

原來雨大風大,大自然的喧鬧讓她連有人進門都沒發現。

「啊,學長你來了。」她笑起。「總不能你千辛萬苦來了沒事做,給你逗貓。」

「好啊。」徐輝平接過逗貓棒,臉上有淡淡微笑。

看著那只凶人又怕人的貓,只是看著逗貓棒,一動都不動,到後來慢慢地擺著頭做頸肩運動追逐那只假蜻蜓,朋朋開心笑著。

重新將貓安置回原處,巡視一下社辦狀況,鎖門踏出,兩人站在門口看著狂風暴雨,比來時更猛烈,而斜斜的雨打在臉上,還滿痛的。

哈哈哈。朋朋笑了起來。「學長,剛剛來時,我的傘就壞掉了。」

徐輝平也笑起。「我的也壞了。」

朋朋有趣地打量這位學長,他的發都是濕的,雨水打在他臉上,順著輪廓滑下,她看著那張臉上難得出現的、笑成這樣的輪廓。

甚至,嘴角那上揚弧度也有點不尋常。

「朋朋?」

有些疑惑。她側著頭看向他,很辛苦地,在雨打之下眨著眼看著他。「我們算交往一年了,好像也該開始約會了。」

她有些呆愣,清清嗓︰「我其實……以為你滿討厭我的。」

這一年他對她就只有使喚和奴役而已,她當欠人情債,還起債來毫無怨言。徐輝平笑得淺。「不,一點都不。我從不說違心之言。」

朋朋看著徐輝平的臉,想著,一個人要進入另一個人的生活,微笑說好,就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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