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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第一娘子漢 第二章 舉家搬回周家村

回家。

這句話說得簡單,行之不易。

韓重華為了回家之路足足走了十二年,從個頭沒槍頭高的少年走到身高七尺的青年,他不知磨破了多少雙鞋子,走過多少的路,攀過一座又一座大山。

他走時,爹娘還年輕,一頭黑發如絲,長繭的手掌有長年勞作的痕跡,兩個妹妹一個十一、一個八歲,還有正調皮的小弟才三歲,一家人含著眼淚站在村口目送他。

那一年,他十三歲。

韃子入侵,朝廷大量征調民兵,一戶人家至少要出一個男丁,那時他們家只能仰賴父親的耕種才有口飯吃,身為長子的他義無反顧的代父接下軍帖,慷慨赴義。

只是他太瘦小了,連長槍也扛不動,只能派往伙頭軍,專門切菜、搬鍋子和舀湯,做些體力活。

如此過了兩年,他的力氣練出來了,個子也一下子抽高變得壯實,一名百夫長瞧中了他,將他編入先鋒營。

有幾年他是跟著這位百夫長沖鋒陷陣,百夫長升為千夫長、校尉、歸德郎將,他也跟著成為親衛,官升好幾階。

可是在一次戰爭中他受了重傷,幾乎命喪當場,等再睜開眼時,他看到一名發色半白的老軍醫正在為他的戰友上藥,頓時心中有無數感慨,在殘酷的戰場上,人命何其低賤。

于是他向長官請辭,由武轉文,也因為他識字,因此老軍醫破例收了他,讓他跟在身邊學了幾年治病療傷的醫術。

一轉眼又過了好些年,醫人不自醫的老軍醫病死在軍中,臨死前唯一的遺願便是想落葉歸根。

亦師亦父的老軍醫教了韓重華很多,雖未正式拜師也形同師徒,所以他告別軍旅送老軍醫回鄉安葬,入土為安。

回家,他盼了多年的夢,他也想有家可回。

只是世事多變,人事全非,經過他多方打探,故鄉的老父老娘早已仙逝多年,兩個妹妹已經嫁人了,年方十五的弟弟寄人籬下,今日他便是來找弟弟的。

小小的鋪子不大,賣著油、鹽、籮筐等雜貨,生意看起來普普通通,不好也不壞,一名中年漢子抽著水煙,一步淺一步深的走得蹣跚,豆子大的眼楮看向來者。「咦!你找誰?」

「大伯,你不認得我呢!我是重華,老二家的大兒。」一臉胡碴的韓重華帶著幾許鄉音,有禮的問候。

「重華?」誰呀!不認識。

韓大伯面色不善,有意要趕人,認為是來找碴的。

「就是鐵頭,一頓飯要吃三個大饅頭的鐵頭,大伯你忘了嗎?」他說出幼時的小名。

「鐵頭……」他想了一下,忽地瞪大眼看向個頭比他高的男子。「你……你是老二家的鐵頭?!」

「是的,大伯,我是鐵頭,我回來了。」在外十二年,終于回到自己的家了。

「哎呀!你長得這麼大了,大伯記得你剛走時瘦瘦小小的,你爹還擔心你吃不了苦,想去軍營換你回來,大伯勸了他老半天才勸得他打消念頭,你們一家老小都要靠他,哪能折了進去……

「呃!大伯的意思不是眼睜睜看你去送死,你家那時的情況也離不開老二,總不能全家都餓死,只好委屈你了……」幸好那時尚未分家,有他去了,他兒子才免于征召。

「我了解,大伯,不委屈,是我應該做的。」他不去,難道要他爹拖著老命去殺敵?

其實當初一戶出一丁,該去的是韓家大伯,可是他不知塞給里正什麼好處,軍帖上的名字便變成韓家老二。

孝順的韓重華不忍父親一把年紀還要長途奔波,便提議由他代為接帖,反正他也是家中男丁,沒差。

父子倆爭執了一番,最後兩人淚汪汪的有了決定,畢竟家里還有幾口人要吃飯,主力勞動者不能不在,成全了兒子孝心,一家老老小小也都得以溫飽。

「快進來,快進來,鐵樹他媳婦剛煮了鍋綠豆湯,來喝碗綠豆湯消消秋燥。」當了這些年的兵,手頭上多少寬裕些,也許能幫襯幫襯一些。想到大佷子的銀子,韓大伯笑得特別親切和氣。

韓鐵樹小韓重華三歲,今年二十二歲,成親六年,有三個孩子,目前算是鋪子的東家,但他卻常不在家,原因無他,好賭而已,好在賭得不大還有分寸,小輸小贏,還沒忘記養家活口的責任,有一點懼內。

「不了,我來之前剛吃了兩大碗的湯面,肚子還飽得很,我是來找重陽……呃!鐵石,不知他在不在。」他主要是找弟弟的,這麼多年未盡到兄長之職,他心中有愧。

一听到他找的是小佷子,韓大伯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鐵石他……呵呵!去送貨,一會兒就回來了。」

「那大伯你忙去,我就在這等他就好。」相隔十數年,說實在話,他跟親大伯還真沒什麼話好聊。

「你要不要留下來吃晚飯,我讓你堂弟媳殺只雞加菜,幾年沒見了,兄弟們連絡連絡感情,打斷骨頭連著筋,都是咱們韓家的子孫。」他刻意要拉近兩家的交情,打好關系。

「不用了,大伯,自家人不必客套,我還不確定會不會留在鎮上,也許過會兒就回家去。」家里也該清掃清掃,多年沒住人,只怕是生霉了,還得大力整頓一番。

「回……回家?」韓大伯面色一陣訕然。

他還有家可回嗎?

「怎麼了,大伯,你的神情有點奇怪……」善于察言觀色的韓重華一眼就看出他面有異狀。

「哪有什麼奇怪,不就高興你能平安歸來,以後就把大伯家當你家,不差你一雙筷子一只碗。」如果能傻乎乎的替他干活就更好了,就像傻不愣登的小佷子。

「大伯……」他目光透著銳利。

「呼呼!大伯,我送……送貨回來了,今天可不可以讓我吃飯,我已經一天沒吃飯了……」快餓死了。

遠遠走來一道身形瘦小的影子,身後拉著比他人還重的板車,看來才十二、三歲的樣子,他人很瘦,看得出是長期沒吃飽,面黃肌瘦,一件過大的衣服穿在身上像掛了一塊布,松松垮垮的,衣服上還有數個大小不一的補丁。

沒等他說完,韓大伯笑著迎上前,打斷他未竟之語,順手接過重得快壓死人的板車。「喲!鐵石,快看看誰來了。」

沒有大伯的同意,連水都不敢喝的韓重陽餓得前胸貼後背,頭昏腦脹的看不清來者。「誰呀!有飯嗎?」

他一心念著吃飯,把有意向大佷子獻殷勤的韓大伯氣個倒仰,心里暗啐他沒出息、不爭氣。

「是你大哥,你親大哥回來了,還不過來叫人。」這根傻木頭呀!何時才能開竅。

「大哥?!」韓重陽怔了一下。

「呵呵……不認得人吧!他走時你才三、四歲,難免生疏了些。」大佷子那一身綢緞袍子應該值不少銀子。

先敬衣,後敬人,韓大伯也是看韓重華一身人模人樣的穿著才對他另眼相看,尤其是簪發的玉簪,以及腰上的螭形玉佩,在在顯示他混得不錯,身為大伯的他好歹能分一杯羹。

韓重陽不解的搔搔頭,他手一舉高,露出滿是舊傷口的手背,見狀的韓重華瞳眸一利,只听韓重陽道——

「我大哥不是七年前就死了,大伯還拿走二十兩撫恤金說要替我爹買藥?」

那些銀子一毛錢也沒落在韓家老二手中,他死時只有一口薄棺,隔日就下葬了,連哭靈都省了。

「撫恤金?!」他的?是誰謊報他已死的消息,他明明活得好好的。

韓大伯干笑的抽了口水煙。「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胡說八道,大伙兒都以為你不在人世,你娘一听沒多久就去了,你爹也只拖了大半年,不過幸好有那筆銀子,才讓你爹多活些時日。」

「剩下的銀子呢?」他的「撫恤金」就該還給他本人。

「什麼剩下的?」韓大伯一頭霧水。

「我的撫恤金。」

他一听,臉刷地往下拉。「哪有剩下的,我還倒進去不少,你爹的病不好醫,一天要吃好幾帖藥。」

想跟他要銀子?沒門。

「大伯說說我爹患的是什麼病,看的是哪個大夫,用的是什麼昂貴藥材,小佷略通醫理,若有不足小佷還能貼補貼補你。」鄉下地方能有多貴的藥,頂破天十兩銀足矣。

被一眼看穿的韓大伯惱羞成怒,大手往櫃台一拍。「你這話就誅心了,難道你不信我?」

他是作賊心虛,當初那筆款項撥下來時,韓老二已病得不輕,他以大家長身分前去提領,中飽私囊。

買藥是有,表面上總要做做樣子,可買的藥全是最便宜的,又不對癥,韓老二不吃則已,這一吃反倒提早與妻重逢。

所以韓老二的死,韓老大也有責任,他雖沒盼著親弟弟死,卻貪了救命銀子,同樣罪大惡極。

「大伯想偏了,而是我既然沒死,這筆銀子就得還給朝廷,否則我們貪了便是犯了國法。」他以法論理。

「什麼,還要還——」他早花得一乾二淨。

「所以我才想問個明白,看大伯是不是被騙了,我好上門討些回來,免得受國法制裁。」貪污判得很重。

韓大伯指著大佷子。「你不是當了十來年的兵嗎?多少存了些銀子,就該你去還。」

「大伯,你不曉得當兵最窮嗎?我們連飯都吃不飽了,哪來的銀子,朝廷撥下來的糧草和薪餉永遠都不夠。」一層層的剝削,到了他們手中真的所剩不多。

幸好戰後,他們打掃戰場時能收不少戰敗而逃的敵軍盔甲、戰袍和馬匹等,轉手一賣又是一筆財富。

「你是說你沒有銀子?」他雙目一瞪。

韓重華把銀袋一翻,倒出幾兩碎銀。「我全部身家就剩六兩多的銀子了。」

「那你還穿得一身光鮮亮麗。」讓他以為衣錦榮歸,肯定帶了不少銀子回來,難道這全是裝的?

「這是長官的贈予,我與他身形相似,他見我有意歸鄉便贈了幾身衣物,包括他用過的簪子和玉佩,這叫人情。」一看大伯貪婪的盯著他身上的配飾,韓重華不免感到厭惡,他不在家的這幾年,大伯肯定做了不少髒事。

「你……你居然……」連他都看走眼了。

「大哥,你真的是我大哥?」一旁如在夢中的韓重陽難以置信,目露驚訝的紅了眼眶。

看著朝自己沖過來的瘦弱少年,韓重華鼻頭一酸。「是的,我是你大哥,我來帶你回家。」

鐵石十五歲了,卻長得不如十三歲的男孩。全身瘦骨伶仃皮包骨的,可清晰見得皮肉底下突出的骨頭。

他到底被凌虐了多少年,一筆寫不出兩個韓字的大伯怎麼狠得下心,若他真戰死了,二房也只剩下一根獨苗呀。

「可是我們沒有家了。」韓重陽說著便滴下眼淚。

韓重華一听,愕然。「什麼叫我們沒有家了?」

他走時,家里有三十幾畝地、七間大磚房,雖未分家卻已分產,各自有各自的灶台。

「爹的病欠下很多藥費,我們拿不出銀子還,後來大姊便嫁給大牛莊的牛二,得了十兩銀子先還一部分的銀子,後來還是不夠,大伯便作主賣掉屋子和田地湊了三十兩,這才勉強還清債務。」二姊也怕被龐大的欠債拖累才早早嫁人,跟個走商的商人走了。

聞言的韓重華雙目冷若冰。「湊了三十兩?大伯,你是這樣當人長輩嗎?居然如此哄騙我那年幼的弟妹,我家的水田一畝十二兩,旱地也有七兩銀,再怎麼賤賣少說也有一、兩百兩,那多余的銀兩你拿到哪去了?」

「唉!誤會誤會,我不是全幫這傻小子給存了嘛!擔心他年紀小亂花錢,等他大了些再拿出來給他成家立業。」韓大伯訕笑的解釋,心里暗罵這大佷子太精了。

「鐵石,你給大伯干活幾年了?」模著弟弟幾乎無肉的手臂,韓重華的愧疚更深,他應該早點回來。

「從爹過世就來了。」他也無處可去,只能投靠大伯。

「那大伯給你工錢了嗎?」

「什麼工錢?」干活還有銀子拿?

一看弟弟茫然的神情,韓重華心中有數的轉向韓大伯。「想必鐵石的工錢也由大伯收著呢!以一個月五百文來算,七年約四十二兩,取個四十兩整數,尾數二兩算孝敬大伯你。」

「等等,鐵石年紀小哪能干什麼活,何況我還供吃供宿,你不能一回來就坑我。」什麼四十兩,想都別想。

「好吧,一個月再扣去兩百文的飯錢和住宿錢,也要二十五兩吧!大伯說鐵石力氣小干不了活我不同意,如果你能把那輛板車從街頭拉到街尾,什麼工錢這種傷感情的話我連提都不提。」一個大男人也不見得拉得動,可見鐵石做這重活不是一日兩日了,而是長期的。

「開什麼玩笑,那麼重的板車……」韓大伯一開口,臉就僵住了,說不出話來的猛抽水煙。

韓重華面上帶笑,但笑意不及眼底。「你也知道板車有多重,卻叫一個年僅十來歲的孩子來回拉動。大伯穿的是剛縫制的新衣新鞋,而鐵石那雙鞋都開了好幾個口,身上衣服滿是補丁,怕是鐵樹堂弟不要的舊衣吧!」

「小……小孩子吃點苦是為了磨練,若是養成驕奢性子,你們這一房就完了,我……我也是為了他好……」死小子,怎麼不死在外頭就好,還回來干什麼。

討債呀!

「兩百兩。」

韓大伯被一句兩百兩弄得糊里胡涂,不解其意。

「以前我不在,多虧了大伯對鐵石的照顧,現在我歸家了,大伯就把替二房『保管』的銀兩給我,雖然賣掉的田地我還沒足夠銀子贖回來,但起碼屋子一定要回到我們手中,不然我對不起死去的雙親。」老家不能敗在他這一代。

什麼,要銀子?「不行、不行,我哪來的兩百兩,我……我沒錢,別跟我要……」

韓重華目帶微笑,一臉的胡碴讓他看起來有幾分凶惡。「剛剛大伯說是替弟弟存了,難道是假話?」

「這……」他慌了手腳,絞盡腦汁編著借口。「那個……鋪子的生意不好,你堂弟先借用了一些,等賺了銀子一定還。」

「借用的先不說,剩下的總該歸還吧!有多少我取多少,總不會拿我二房的銀子做生意,賺的全歸大房,那未免說不過去。」在軍隊遇到最多的正是兵痞子,他都能一個個整治得他們不敢偷奸耍滑,如今自然不會被大伯騙去。

「鐵頭……」分明是強人所難,不能再商量商量嗎?

韓重華沒再理會眼露凶光的韓大伯,只說會再來取錢便帶著弟弟離開韓大伯的店鋪。他一手搭上弟弟瘦弱的肩頭。「不是餓了嗎?想吃什麼大哥帶你去吃。」

從此刻起,他不會再讓弟弟挨餓了。

「真的嗎?」韓重陽的眼中出現希冀的亮光。

「真的。」他頷首一點。

「我要吃加蛋的大魯面,我已經好些年沒吃到蛋了。」一想到濃郁的蛋味,他就口水直流。

仰起頭,韓重陽眨掉奪眶而出的淚水,弟弟吃顆蛋都成了奢望,莫怪瘦成這樣。「好,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那我可不可以加片肉,小小的一片就好,不用多。」他口中透露出渴望,好似那肉是極珍貴的東西。

「大哥買一整只燻鴨給你,吃不夠再買。」爹,我會照顧好弟弟,讓他天天有飯吃。

「一整只……」韓重陽兩眼發亮,口水直吞。「大哥,我們有錢嗎?其實我少吃一點沒關系。」

看到弟弟這般乖巧,他失笑的撫撫他頭頂。「其實大哥有銀子,存在錢莊里,養你一個綽綽有余,不過大伯吞下去的我要他通通吐出來。」

二房不是沒人,他回來了。

「娘,我們要住在這里嗎?」

「呃,是的。」

看著眼前的殘破,喬立春有些欲哭無淚,也傻眼了。

「娘,這兒好像鬼屋,我們會不會被鬼捉走。」

鬼?「不會,因為娘比鬼還凶,娘會把不乖的壞鬼給趕走,只留下會幫助我們的好鬼。」

「娘,鬼也分好鬼、壞鬼嗎?」

兩兄妹輪流發問,軟糯的嗓音甜女敕得像裹了蜜。

「當然,人有好人、壞人,人死後變成鬼也會有好壞,我們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的鬼,人家也會覺得委屈。」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有時人比鬼還可惡。

「哥哥,我不怕鬼了,我很勇敢。」好鬼是好的,不會嚇她,她長大了,能幫娘做事。

寶哥兒故意捏著妹妹鼻頭。「好呀!那我跟娘睡,妳自己一個人睡,貝姐兒膽子最大。」

「哇!娘,哥哥欺負我。」壞哥哥。

「喬弘書,要愛護妹妹,不可以嚇她。」這兩個孩子呀!越看越得人疼,實在可愛得讓人想寵他們。

喬立春自知身子不濟,她在鎮上休養了兩日,吃了幾帖藥後直到舒適了,才退了客棧的房間決定「回家」。

回到這身體原主出生的地方,周家村,也就是她未出閣前的娘家。

她還把兩個孩子的姓給改了,跟她姓喬。

周家村有一半的人姓周,原本還更多,但陸陸續續搬進一些外姓人,周姓仍是大姓,因此仍用周家村當村名。

喬夫子逝世幾年了,想必他的舊宅已是荒蕪一片,因此喬立春特意租了一輛牛車,買上一百斤白米、五十斤白面、五十斤玉米粉,一些肉和細鹽、油之類的日常用品。

唯恐屋內不能住人,還特意買了兩條七斤重的大棉被和打掃用具。她想稍微打理一番總能窩上一夜,其余的待日後再慢慢收拾,她不著急,只要有個能睡覺、煮食的地方就好。

誰知才一打開半人高的紅漆門板後,里頭的雜草都快比人高了,前兩年的風雪太大乏人清理,有部分屋檐被壓垮了,傾斜一角,鋪頂的瓦片亦翻飛了好幾片。

若是不下雨還好,一旦下場沁人的秋雨,屋外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接都來不及接,滴滴答答的濕了一屋子。

喬立春呆住了,有種不知從何下手的錯愕。

好在喬夫子在世為人不錯,廣結善緣,曾經不收束修為村里的孩童啟蒙,有感他的善舉,澤惠兒女,一听聞嫁到鎮上的喬立春回來了,還帶了兩名畫人兒似的孩子,紛紛不問原由的趕著來幫忙換瓦,將傾斜的屋檐以柱子撐直。

喬立春自個兒兒當然也不好意思盡求人幫忙,一有空便除除草,砍掉雜樹放在院子曬干好日後當柴燒,還清出一塊足以種菜的菜園子,土已翻松,隨時都能放籽播種,趕在入冬前收獲一輪。

其中她最感謝的是隔壁鄰居周嬸一家人,他們幫了她不少忙,還教她許多事,在最短的時間內整頓好母子三人,而不致于處處局促,連生個火也升得滿臉黑。

「喬家丫頭,妳不是說要些小蔥和絲瓜、南瓜的種子嗎?我給妳帶來了,趁著天氣正涼爽趕緊下種,過個幾天氣候又要轉涼了……」

「周嬸妳來啦,又給我帶什麼好東西?」穿著簡樸的喬立春並未綰髻,她只松垮垮的以一條頭繩束發。

微胖的周嬸笑著搖手。「哪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是田野間常見的種苗而已,妳以前還不稀罕呢!說想吃就到野地里去采,拐了我家的菊芳、菊月到處摘野果、采野桑。」

到處都有……她眼眸微微一閃,想著北方的土地少有這些東西,種不活不說還貴得很,東北的戰家軍到了冬天啃得最多的是高粱餅,大口喝著燒刀子袪寒。

明明還是不久前的事,卻好似已經離她很遠,下刀子似的寒冷已不復見,她眼前的是開著黃花的小村落。

「年少不經事,都小時候的事了還提來臊我,周嬸真不厚道。」喬立春裝羞的打趣。

「就是嘛!娘老是提過去的事,也不怕人听了生煩,她連我三歲尿床的丟臉事也一再提起。」真是羞死人了。

菊芳十五,菊月十三,姊姊活潑好動,見誰都是一張眼兒彎彎的笑臉,妹妹生性羞怯,老是跟在姊姊後面掩嘴偷笑,兩姊妹的眉眼十分相似,就是一動一靜的個性天南地北。

周菊芳上面還有一個十七歲的大哥,尚未說親,正在相看中,底下還有個十歲的弟弟,淘氣得令人頭痛。

「就妳愛拆我台,生了個討債鬼,早知道妳這麼不貼心,我生頭豬也好過生妳,起碼豬能宰肉吃。」這大丫頭真是讓她這當娘的早生白發,一天從早到晚擔心她嫁不出去。

「娘呀!豬會幫妳煮飯嗎?還打草、剁菜喂妳那些寶貝母雞嗎?」

周嬸沒好氣的橫睨一眼,這個女兒簡直是她的債主。「妳好意思說我都不敢听,妳看貝姐兒才兩歲就幫她娘扎草當柴火燒,而妳只會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的喳呼,吵死人了。」

被稱贊的貝姐兒害羞的一抿唇,躲到母親身後,其實才兩歲的她扎得不好,十個有九個松開,要娘親補扎,可她認真的神情叫大人們看了好笑,忍不住要贊揚兩句。

不知是天性使然,還是原主教得好,兩個孩子都很乖,常會主動幫著做事,不管做不做得來,只要和母親在一起就很開心了,還常裝出大人樣引人發噱。

回來周家村不到幾天,母子三個已經和村民們混得很熟了,誰家母豬下崽了,誰家的公雞幾更啼都一清二楚。

「娘,妳怎麼拿我跟可愛的貝姐兒比,太不公平了,我勝之不武。」這個小不點兒還沒她腰高呢!

被稱可愛的喬雅音歡快地露出兩排小米牙。

周嬸啐了一口。「會不會听話呀!還勝之不武呢,是妳不如貝姐兒懂事。喬家丫頭,我家最近蛋下得多,妳要不要我幫妳兜幾只小雞,過幾個月妳就有雞蛋可拾了。」

看到孩子們一听到有小雞可養便兩眼發亮的神情,喬立春想了下還是搖頭。「不了,周嬸,我過兩日想上山瞧瞧,看能不能設個陷阱捉幾只野雞,小雞太小,我一個人照顧不了。」她看了看四歲、兩歲的兒子女兒。

身為過來人的周嬸立即明了她的意思,養孩子不容易呀!要時時看顧著,免得他們太頑皮而出了意外。

「你和……呃,和那個人分開了。」周嬸隱晦的打探,沒直接點名道姓,怕一不小心戳到人家的傷心事。

「周嬸若常往鎮上跑,相信不出幾天就能听見錢家少爺再娶新婦的喜訊。」她不言人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什麼,妳是說他移情別戀,看上別人……」長得一副老實相,沒想到是個天殺的負心漢。

喬立春不以為意的笑笑。「只能說沒有緣分,月老不賞臉,一條紅線錯牽,我們也只好莫可奈何的接受。」

「他連孩子都不要?」有這麼狠心的爹嗎?

她再笑。「對方不想當後娘,而且有自己的孩子,誰會有心思去管前頭那幾個,見多了心塞。」

周嬸聞言,目瞪口呆。「新媳婦有了?」

「不然怎麼趕著和我和離,連孩子都甘願送我,人家不缺孩子。」所以她才趁著前夫在興頭上,趕緊和離、帶走孩子,省得哪天他反悔了要來跟她搶孩子。

人能有多無恥她可是見識過,不防君子,只防小人。

「這人哪,太沒良心了,老天若不開眼,拜菩薩都枉然。」虧他還是讀書人,這麼缺德的事也做得出來。

「妳知道他娶的是何人?」喬立春刻意壓低聲音。

「誰?」周嬸學她小聲說話。

「縣令之女。」

「啊!」難怪了。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

見周嬸訝異得嘴巴都闔不攏,看得喬立春直想笑。「我這個妻子助不了他平步青雲,他另尋高木攀附也是情有可原,凡是男子誰不想出人頭地,光耀門楣,靠女人又算什麼,他日功成名就,揚的依舊是男子的名。」

「喬家丫頭,妳一點都不難過嗎?」她听了都心酸,喬夫子那麼好的人,怎麼他兒女的運勢都那麼不順。

「為什麼要難過呢?至少離了他,我很快活,還有一雙孩子相伴,少了一個男人心更寬。」她以前就覺得男人沒什麼存在的必要性,男人能做的事她也能,還不輸男人。

只是她現在的身子太嬌弱了,弱得風一吹就倒,提不得重物,不過為了提升自身的體力,她每日都提早一個時辰起來練武,在天色未亮前就開始提振體內的氣。

更甚者,她悄悄做了幾個小沙包,分別縛于足踝和手腕,好使力道增強,出拳有力,重新打造出強健的體魄。

她必須變強,還要更強,不然以她一名文弱的和離婦人,以後的麻煩事只多不少,為了自保和保全兩個孩子,她一定要強到無人敢輕視,如同曾經的女將軍戰鐵蘭。

「妳這心態是好的,好在妳看得開,不然日子就難受了。」女人家要單獨過活可不容易,她還有得熬。

喬立春听了只是垂眸一笑,不予回答,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反而喜歡這種不受拘束的生活,若是她繼續待在錢家,遲早有一天會被人發現她並非原來的那個人。

如今正好,遠離熟悉的人與事,回到村子重新開始,經過幾年的分別,人會變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她受到「巨大打擊」才心性大變,誰能說她有錯呢,全是命運弄人。

「娘,妳和立春姊姊說什麼,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和小女娃玩著翻花繩的周菊芳忽地轉過頭,朝周嬸擠眉。

「大人的事妳別听,都十五歲了,我都愁白了發,怕妳嫁不出去。」是看了幾戶人家,但大多不中意。

現今的女子十三歲議親,十五、六歲嫁人比比皆是,可像周菊芳這年紀還沒說定人家,那就有點遲了,難怪周嬸都急了。

可是她本人卻不急,一臉笑咪咪的滿山遍野地瘋玩,還頗為得意她能在家多待幾年。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賴著大哥小弟養我,他們敢不養我就一哭二鬧三上吊,看誰技高一籌。」听到噗哧一聲輕笑,她不滿的回頭一看。「立春姊姊,妳得罪我了,我要摘光妳院子里的棗子,不準不給。」

「好,隨妳摘,我們娘兒仨也吃不完。」那結實累累的棗果很是喜人,圓潤如雞卵大小。

之前雜草、雜樹清理完後,她赫然發現院子的左右兩端各栽了一棵棗樹和柿子樹,看樹干粗細少說有一、二十年了,每一枝枝椏都壓得很低,結結實實的掛果,滿滿都是。

她很少見到果子長得這般茂盛的果樹,而且個頭很大,每一顆都飽實圓滑。

「別胡鬧了,那是妳立春姊姊家的果子,摘個一籃子吃個止嘴饞也就夠了。不過說也奇怪,這兩棵果樹在喬夫子過世後,每年的結果都十分稀疏,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幾顆,可妳一回來,果子竟開得滿樹,真叫人詫異。」如同在歡迎她似的。

「也許是主人回家了吧,樹木也有靈性,知道要報恩。」喬立春感覺風吹過發際,飄送著淡淡果香。

周嬸好笑的一搖頭,樹就是樹,哪來的靈性,喬家丫頭書讀多了,把人讀傻了。「妳有沒有考慮要賣果子,妳看甜棗、柿子的長得多好,準能賣出好價錢。」

趁著果子價高,多少賺幾兩銀子也好,省吃儉用也能過上大半年。

「周嬸想吃盡管來摘,我打算等樹上的果子再熟一點,把一半的棗子曬成干棗,留待冬天給孩子當零嘴,另一半則做成棗子酒,天氣一冷好御寒,幾口酒下肚,身子也就暖了。

「至于柿子就做成柿子餅吧!閑時啃兩口當零嘴,若是缺銀子急用就賣給干貨鋪子,好歹能救救急。」目前她還不缺銀子,她有自信光靠打獵也能養活一家三口。

「咦!柿子餅,我怎麼沒想過呢!真是好主意,到時我也來幫把手,妳一個人做不來。」沒有個男人真不方便,做什麼也不稱手。

「我也來幫忙,我喜歡柿子餅。」周菊芳拉著妹妹周菊月,一個笑得爽朗如日,一個羞澀似月地來湊一腳。

「小饞貓。」周嬸朝女兒鼻頭一點。

不知道別人在笑什麼的喬雅音看見別人都在笑,她也跟著甜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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