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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急如夢令 第二十二章

第八章

望著矗立于道路中央的凱旋門,以及繁忙打結的混亂交通,端坐在凱迪拉克後座的伊湘琦,這才有了置身于巴黎的真實感。

「爺爺在巴黎各處都有房子,記得他說當初結婚後,他知道女乃女乃舍不得離開法國,經常一鬧脾氣就跑回法國,為了討女乃女乃的歡心,也為了讓女乃女乃安心,因此毫不手軟的在法國各地買了房子,全都登記在女乃女乃名下。」

「討女乃女乃的歡心?」伊湘琦轉眸望向身側的徐書亞。

「我沒告訴過你?」徐書亞挑眉,見她一臉茫然,便接著說︰「我女乃女乃有一半的法國血統,我的外曾徂父是外交官,長年駐守在歐洲各國。」

「原來你有外國血統,難怪我總覺得你的輪廓不像華人。」伊湘琦恍然大悟。

徐書亞笑笑地說︰「女乃女乃走得很早,我只記得她的喪禮是在巴黎墓園舉行的,她很愛巴黎,所以爺爺為了她經常兩地跑。」

伊湘琦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問︰「你女乃女乃是不是很喜歡燻衣草?」

徐書亞怔了下。「這也是爺爺告說你的?」

她輕輕搖首。「是我親眼看見的。我記得有一回是在燻衣草花田里遇見徐爺爺的,他穿得好正式,像是準備去赴會。」

听著她的描述,徐書亞沉默了。

「我想,徐爺爺一定很愛很愛他的妻子。」她語帶羨慕地輕嘆。

想起已逝的至親,徐書亞向來冷峻的神情,霎時柔軟不少。

「女乃女乃走得早,依爺爺的財力與身分,大可以再娶,可他沒有,他把所有心力都放在事業上,才有今天如此強盛的亞懋集團。」

「可是……徐爺爺在巴黎有這麼多房子,究竟遺囑鎖在哪個房子里?」她頭疼地提問。

他卻一派安然,笑回︰「我想,這是爺爺替我安排好的尋寶之旅。」

「尋寶?」她好氣又好笑。「這可是攸關你生死的遺囑,你居然說得這麼輕松。」

大手交握起縴柔的小手,他與她十指交扣,眸光沉定的凝視她。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會夢見爺爺?」

「我也很納悶……這似乎是我第一次夢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她偏首尋思,邊說︰「照理說,夢游者能在夢境中遇見的人,大多與自身有特殊關聯,要不就是親友一類,雖說有少數特例,可是過去的我從未夢過陌生人,這太奇怪了……」

「誰說沒有?」他打斷了她的回想。

她目光迷茫,小臉滿是困惑地回瞅他。

「你是我未來的妻子,等同于爺爺未來的孫媳婦,這樣還不叫有關聯?」

她瞪大眼,腦袋瓜一下子無法消化完全他話中的訊息。

「徐書亞,你——你這是——」

「求婚嗎?」他替她問出口。

她一秒秀顏漲紅,就怕自己會錯意,不敢接話。

「當然不是。」他自問自答起來,噙在俊顏上的那抹笑滿是戲謔。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半是尷尬,半是不悅地問。

「我的求婚不會這麼隨便,剛才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罷了。」他目光沉沉的說著,仿佛已能預見求婚情景。

她心口狂跳,雙頰熱辣,嘴角不由得一揚,綻放一朵幸福的笑花。

凱迪拉克駛入位于巴黎第四區的高級住宅區,接著轉入有著外牆高門的巴洛克典雅豪墅。

一名法籍華裔的管家已在前院等候多時,見凱迪拉克停妥,身姿筆挺的上前開啟後座車門。

「日安,先生。」管家先以流利法語向徐書亞打招呼,接著望向隨後下車的伊湘琦,改以中文招呼︰「日安,小姐。」

「日安。」伊湘琦落落大方的回應。

「這是皮耶。」徐書亞介紹起管家。「他是爺爺生前聘請的管家之一,在巴黎每個住處,都有一個跟皮耶一樣的管家,他們精通中英法三種語言,不必擔心語言隔閡。」

伊湘琦松了口氣。「那太好了!我正懊惱著,當初去美國念書時,只選修了一門西班牙文。」

「這位是我的未婚妻,伊小姐。」徐書亞向皮耶如是介紹起伊湘琦。

聞言,皮耶不由得抬眼多望了伊湘琦兩眼。

「老先生若還在的話,一定會很高興。」皮耶特地改用法文回答。

「皮耶,你知道爺爺的保險櫃在哪里嗎?」徐書亞同樣以流利法文反問。

「就擺在老夫人的畫室里。」長年待在閑置的豪墅里,身為管家的皮耶對房子各個擺設里已了如指掌,當下應對如流。

「謝謝。」徐書亞簡潔道謝,牽起伊湘琦的手直往屋里走。

尚來不及好好欣賞富麗堂皇的內部裝潢,伊湘琦被他拉著直上螺旋梯,她抬頭望著穹頂上方的浮世繪圖騰,腳下踩著雜亂腳步,不由得眼花撩亂。

一鼓作氣的踩上三層樓,徐書亞拉著她奔走在淡金色長廊上。

「等等!」伊湘琦猛然停下腳步,神情驚詫的張望廊上牆壁。

徐書亞隨她一同停步,卻見她探手撫過淡金色牆壁,一臉似曾相識。

「我來過這里。」她激動的低嚷。「第一次遇見徐爺爺就是在這里!」

徐書亞心中一緊,隨即轉身直往長廊盡頭的畫室走去。

推開房門,里頭別有洞天,陽台上栽滿了各式異花,天花板上亦垂掛著室內植物,牆上懸掛著幾幅油彩畫,房里則是擺著一組骨董刺繡沙發,與幾座原木畫架。

畫架上還擱著一幅未完成的素描,畫中的男子眉眼俊俏,目光炯炯,直視著觀畫者。

徐書亞上前,抬手輕撫過那幅素描,眼中盡是緬懷與憂傷。

「這是爺爺年輕的模樣。」他向尾隨而入的伊湘琦說道。「女乃女乃離開後,爺爺一直讓這里保持原來的樣貌,不準任何人更動。」

望著與徐書亞眉眼酷似的畫中人,伊湘琦很難將畫中的男子,與先前在夢境中看見的滄桑老人相連在一起。

歲月不曾對誰仁慈過,不論是富翁抑或乞丐,誰都難逃它的摧殘。

人世間,什麼都會變,沒有什麼能始終如一。

然而,在這樣善變的世間歲月中,有些人始終守著一份相同的感情,這是何等令人動容的堅持。

想起夢境中徐福安落寞的神情,以及最終一面時的紳士裝扮,她由衷的替他感到高興。

或許,他盼著那一天到來,已盼了許久。

興許在燻衣草花田的盡頭,徐女乃女乃就在那兒等著他赴會,所以他才會盛裝打扮且滿心歡喜。

莫名地,伊湘琦眼眶泛潮,因為胸中漲滿的感動,亦因心中那份欣羨與欽佩。

徐書亞走向牆邊角落的一面畫架,動手將畫架挪開,而後輕敲畫架後方的那面牆,牆面應聲而開。

伊湘琦湊近他身側一探,看見內嵌于牆里的迷你保險櫃。

「好隱密的保險櫃。」她驚呼。

「爺爺一向喜歡把珍貴的東西藏在女乃女乃的地方。」他微笑俯視牆里的金屬保險櫃。

「可是鑰匙呢?」她困惑地回瞅他。

只見徐書亞緩緩抽出藏于襯衫底下的銀煉,原來那鏈子的墜飾竟是一只小巧銀鑰。

「難怪徐爺爺說你知道鑰匙在哪兒。」她恍然大悟。

徐書亞取下銀煉,將小巧銀鑰插入保險櫃的鑰匙孔,喀啦一聲,櫃門緩緩開啟一道縫,他伸手撬開櫃門,卻見內部竟然還有一道密碼鎖。

他不慌不亂地調動鎖頭,解開了那道內門,她在一旁屏息以待。

然而,當內門開啟,保險櫃里只躺著一只首飾盒。

登時,失望與驚訝,寫滿了伊湘琦的小臉。「怎麼會這樣?沒有徐爺爺說的那份遺囑。」

徐書亞面色雖顯沉重,卻也不見氣餒,他取出那只藍絨首飾盒,將之開啟,盒里是一組精致優雅的珍珠首飾。

「這是女乃女乃留下的珍珠首飾。」他悟透了首飾盒的由來。

「徐家金山銀山的,這樣的珍珠首飾也值得鎖在保險櫃里?」相較于他的氣定神閑,她喪氣極了,忍不住抱怨起來。

徐書亞拉她起身,取出盒里的珍珠項鏈與耳環,逐一為她戴上。

伊湘琦不怎麼情願地配合著,可見他眸光含笑,神情溫柔,她氣餒的心情這才稍稍好轉。

「這是爺爺最寶貝的東西之一,他這是打算送給我們當結婚禮物。」

「你什麼都沒听過徐爺爺提,還真會自己編故事。」她嘟囔。

他不以為意的說︰「家族中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爺爺,爺爺的心思我一向猜得最準。」

「那你怎麼不猜猜看,那份遺囑究竟在哪兒?」她著急死了,哪有心情陪他風花雪月。

「不急,既然來了爺爺與女乃女乃的定情之地,我們有的是時間把它找出來。」

見他非但不氣餒,反而胸有成竹,她不知該罵他傻,還是為他的信任感到熱淚盈眶。

「徐書亞,你真的這麼相信我?」光憑她的三言兩語,他便信了她夢游者的身分,更信了她的遺囑之說。

「你呢?」他微笑反問。「你為什麼相信我看得見鬼?我相信的理由,就跟你相信我的理由一樣。」

聞言,她笑了,笑靨之燦爛,與耳上別致的珍珠耳環相互輝映。

他胸中一動,拉她入懷,大手扣近那張笑顏,俯首親吻。

「別急,我們一定能找到爺爺留下的遺囑。」他安撫著她的不安。

「嗯!」她心中的焦躁,在他沉穩的心跳聲中,緩緩沉澱。

窗紗被夜風輕輕吹動,伊湘琦躺靠在落地窗旁的骨董貴妃椅上,奮力抵擋著困意。

她已經很多年,不曾在夜晚入睡。記得沒錯的話,似乎就是從母親離開她之後開始,她害怕在夜晚闔上眼楮入睡。

她害怕,她會跟母親一樣,為了在夢境中與死去的雙親見面,從此流連于夢境,不願返回現實世界。

事實上,當初母親的猝逝,對于剛剛喪父的她,打擊過大,她確實一度興起吞藥入夢的傻念頭。

後來,是姨婆出面張羅母親的身後事,同時一巴掌打醒她,並且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不許她步上母親的後塵,她才逐漸放棄那個傻念頭。

在那之後,她開始轉而抗拒在夜晚入夢。她更害怕在夢境中看見死去的雙親,因為她一定會不想離開夢境。

或許是不舍她做傻事,她竟不曾在夢境中見過父母。

叩叩。

驟響的敲門聲打斷了伊湘琦的冥思,她起身前去迎門。

門縫外是一身黑色睡衣的徐書亞,他的發梢微濕,俊秀面龐猶沾附著幾顆水珠,漂亮的褐眸透著一抹氤氳霧氣,那模樣迷人中帶著幾分邪氣。

她見狀一怔,心跳怦然,面上卻力持鎮定。

「你從不在晚上入睡,對吧?」他聲嗓沉沉地問。

「嗯……沒關系,我習慣熬夜了,你去休息吧。」她過分客氣的笑著。

看透她笑容中的不自在,門外的男人笑了,她不由得赧紅了雙頰。

「你笑什麼?」她略帶窘色的質問。

「你是不是想歪了什麼?」他挑眉。

「我——我哪有啊!」她心虛辯解,隨即大開房門,做出歡迎手勢。

徐書亞嘴角上揚,順勢進了房門,先在典雅而華美的客房里轉了一圈,隨後在方才她坐的那張骨董沙發躺椅上落坐。

「這麼晚了,你還不睡,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她面上難掩局促,緩慢地晃到他面前。

徐書亞揚眸深望著她,忽爾一把將她拉過去,讓她跌坐在他腿上。

她紅了臉,七手八腳的掙扎起來。「徐書亞,你干什麼——」

「我想治好你心底的恐懼。」他話一出口,腿上那只毛毛蟲立刻靜止下來。

她怔怔地回望他,好片刻方找回自己的嗓音︰「什麼恐懼?」

「是因為夢游者的緣故,再加上你父母離開的原因,你才會害怕在夜里入睡吧?」

他心思向來縝密,將這些元素前後串連,再加上先前姨婆說的那些話,不難推敲出她寧可傷害身體,也要過上日夜顛倒生活的背後主因。

她頓時沉默下來,低垂的眼眸,閃現著慌亂與困宭,泄漏了她被看穿內心的不安。

他握住她驚縮一下的手背,緊緊攏住,目光遠比巴黎的夜來得更加深沉。

「你必須面對那些恐圍,才有機會戰勝它們。」

「你什麼都不懂——」

「你想見你父母嗎?」他直截了當地問。

她錯愕,一愣。從未有人敢這樣問,最親近的姨婆不敢,最敢言的杜語葶也不敢,她們都怕挑起她的傷疤,怕把她逼急了,她真會步上母親的後塵。

她抖著唇,淚水涌上來,卻弄不清楚自己為何想哭。

「你比你想象的還要堅強,你為什麼要逃避?」他不許她逃,將她緊緊地扣押在他腿上。

「我害怕……有時候,連我自己都無法捉模那些夢境,無法預料我會在夢里遇見誰,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我真的很害怕。」

她從未向誰透露這份恐懼,一來怕親友擔憂,二來是好面子,亦不曾有過合適的機會侃侃而談。

「我也怕。」他目光炯炯的坦承。「當我知道你這份天賦,當我從姨婆口中听見你可能被困在夢中回不來,我真的害怕。」

「徐書亞……」

「所以我需要你堅強,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而堅強。」他態度強悍的要求起她來,口吻是命令,亦是請求。

听見他這般為她著想,為她擔憂,她心口一軟,淚水滿盈。

她雙手緊緊環抱住他後頸,將臉埋進他胸口,低聲啜泣。

「別哭。」他低語。「現在起你有我,你不是孤單一個人,你不能再過那樣的生活,你听見了嗎?」

深埋在胸膛里的黑色頭顱,緩緩地點了一下,輕輕撞動他心窩。

大手輕捧起那張淚濕的臉蛋,想及這麼多年來,她逼自己不能在夜晚闔眼,非讓自己筋疲力盡,在大白天里入睡的堅持,他既不舍亦深感氣惱。

「告訴我,你有多久沒在夜晚好睡過?」

她仍是搖首,良久方破碎吐嗓︰「記不得了……好多年了。」

徐書亞二話不說,將腿上縴瘦的人兒打橫抱起,將她抱上柔軟的大床。

「睡吧。」他對她說,深邃的目光宛若窗外星光,明亮不滅地守護著她。

她淚瞅著坐在床邊的高大身軀,見他似乎打算就這麼守著她一夜,心口一陣酥麻,不由得起身抱住了他。

他正欲推開她,將她壓回原位時,她卻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他一怔,眸光深沉地望著她,她揚起粉女敕如花的唇,笑容嬌媚,猶如夜晚怒放的玫瑰。

他欺近那朵玫瑰,張啟薄唇采擷,貪婪地吸吮起那份甜蜜。

她雙手攀抱著他,主動相迎,對他是全然的信任。

窗紗翻飛,窗外的巴黎在月色盈照下,如夢似幻,如一幅朦朧夜畫。

在這個神秘而旖旎的夜晚,他們月兌去了層層偽裝,毫無矯飾,面對心中最深沉的恐懼,亦面對心中最真誠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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