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門甜妻 第二章 笑眼彎彎的表姊
盡孝,是宋家每天的例行公事。
吃完早飯後都要到許氏的院子,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說說話、看看孩子,如果遇到需要祭祀或者上廟就有點話聊。
在翠風院用過早膳,宋有福就出門找朋友了——這是非常不合情理的,自家老母自己不去看,卻要妻子兒女去探視跟問安,要說宋有福是做什麼大生意,汪蕊也就算了,偏偏宋有福也不是。
宋家先祖爭氣,累積不少財產,這幾代子孫卻是不行,就靠著收租過活。什麼是收租,就是一年看兩回帳本,其他的日子就用來跟朋友喝喝小酒、逗逗鳥。說來是很不像話,不過宋有祿跑了'木家只剩下宋有福,宋波跟許氏便慣著這個二十幾歲的兒子,只要不賭,啥都好說,跟朋友喝酒下棋?去去去。遛鳥斗雞?可可可。只要宋有福每天晚上回家吃晚飯,那就是孝順頂天的好兒子。
嫁入宋家八年,汪蕊也想開了,反正自己現在膝下有宋心瑤跟宋新天,好好養育兒女就是了,宋有福想做什麼都隨便他。
給宋心瑤系好錦繡披風,又整理了宋新天的襖子,看看宋心梅跟宋心湘,都還行,後面帶著陳姨娘跟趙姨娘,大隊人馬這就往許氏的松柏院前進了。
路上看到二房的朱氏,兩妯娌各有親熱——要說宋家能過得這麼和平,人口簡單絕對是最大的原因。
二房宋有祿跑了,自然沒孩子,孩子就是底氣,沒孩子的二房根本不可能跟大房爭。
至于陳姨娘跟趙姨娘都只生女兒,有什麼好跟正妻嫡子爭的。
所以說汪蕊過得很順心,雖然有些煩人的小事情,但那都好說,比起幾個姊妹的夫家,她算是過得最清幽的了。
一群人穿過垂花門,進入了松柏院,坐定後熊嬤嬤才往內廊請許氏出來——以往是這樣子的沒錯,但今日卻不同。
扶著許氏出來的是個漂亮少婦,少婦手上還牽了個長得十分俊的男孩。
汪蕊跟朱氏妯娌多年,默契還是有的,此時兩人面面相覷,都從彼此眼中看出疑惑,這這這這誰啊?
倒是汪蕊靈活些,見那少婦面容跟許氏有三分像,心想莫不是許氏那邊的親戚?可也不對啊,他們跟許氏的娘家許家來往得不錯,年年都要見面的,都沒見過這少婦,許家同齡的男孩都小猴子似的,上房揭瓦的沒一刻安靜,也沒能像這孩子這樣沉得住氣。
許氏坐下了,拉著那少婦跟孩子坐在自己身邊,汪蕊一個警醒,許氏這是在暗示這少婦可不是外人。
汪蕊很快堆起笑意,「老太太早,這娘子長得可俊了,孩子也水靈,媳婦瞧著就想結交,老太太也不給媳婦介紹介紹?媳婦心急著呢。」
汪蕊此舉正得許氏心意,她當家多年,又怎會看不出來周華貴個性怯懦,文瀾是個護母的好孩子,可惜年紀太小,有心也無力。
剛剛在內間時,華貴便一臉不安,反倒是文瀾這孩子一直跟他母親說話,轉移注意力。
她這個姨祖母看在眼中,忍不住也點頭。孩子是好孩子,只要好好栽培,將來一定能給華貴當依靠。
出得大廳,見大媳婦這樣主動,許氏很高興,「這是我嫁入周家的小妹留下的女兒,相公姓薛,這是她兒子,叫做薛文瀾,以後就住在我們家,我打算開雁陽院給他們母子住。」轉而向周華貴道︰「華貴,這里都是自己人,這是你大表嫂、二表嫂。你大表哥忙,可能要過幾日才會見得到,你二表哥雲游四海去了。你大嫂跟二嫂都是好人,以後不明白的都可以去問問。」
周華貴點點頭,有點不安的,「華貴見過大表嫂、二表嫂。」
「都是自己人。」汪蕊笑意盈盈的說︰「既然已經嫁人,以後府上還是稱呼薛太太吧,表示尊重,老太太您瞧這樣可好?」
許氏點點頭,「好,那你發落下去吧。」
不管叫周華貴為表小姐還是姨小姐都很奇怪,不如直接叫薛太太,汪蕊這也是留個心思——她可是汪家教養出來的嫡姑娘,一見這陣仗哪還有什麼不明白,肯定是落魄親戚上門了,許氏舍不得而已。
如果一直喊著「薛太太」,等同也在提醒,你是外人。
現在孩子小就罷了,以後孩子大了可得搬出去啊,這是宋宅,你們姓薛,別想在這邊養老。
至于為什麼夫君沒來,也不用問了,反正不是走投無路,沒人會這樣來依靠遠房親戚的,口音都不是京城口音,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倒有點像是南方人。
身為大房太太,汪蕊想得很多,除了要保障自己的權利,也要討許氏開心,于是笑說︰「老太太,媳婦有個建議,您听听成不成?」
汪蕊做事情一向有分寸,許氏于是點點頭。
汪蕊笑道︰「文瀾跟心瑤幾個孩子的親戚關系有點遠,真要那樣稱呼倒顯得生分了,不如大家就當表兄弟姊妹,這樣親熱些,以後文瀾就是表少爺,也讓下人知道薛太太不是外人,是我們自己人。」
這正合許氏心意,不然喊著外再從表哥,外再從表姊,怎麼想著都很生分。
華貴的稱呼也是,喊她表小姐,但說是小姐又有個兒子,但喊薛太太,又怕不長眼的下人怠慢了,大媳婦這樣說最好。
于是露出滿意的神色,「這樣挺好。」
汪蕊討好的說︰「一家人,本就該親親密密。」
周華貴胸口的大石放了下來,她只是生性怯懦,但不是傻,別的不說,大表嫂至少態度說明了,不排斥他們的。
只要不排斥他們,不給文瀾臉色,其他的什麼都可以。
就算只是裝裝樣子也沒關系,怕的是連裝都不肯裝的,那才讓人不安。
朱氏見狀,也笑說︰「媳婦也想著人多熱鬧,我院子里養了幾只貓狗都很通人性,薛太太跟文瀾要是喜歡,可以過來看看。」
許氏看到兩個媳婦都釋出善意,拍了拍周華貴的手,臉上就寫著︰看吧,姨母怎麼會騙你,你兩個嫂子都好說話呢。
汪蕊心想,安撫好大的,接下來要安撫小的了,笑說︰「文瀾幾歲了?」
周華貴連忙回答,「六歲又五個月。」
「剛好在中間呢。」汪蕊笑咪咪的對著四個孩子說︰「那個小兄弟叫做薛文瀾,以後是自己人。文瀾,這是你表姊,叫做心瑤,這是表弟新天,大表妹心梅,二表妹心湘,都只小你不到一歲,以後就一起讀書一起玩。」
許氏笑罵,「都六歲了,怎麼還顧著玩?」
汪蕊喊冤,「媳婦就想趁著還沒下雪,讓孩子們樂一樂,等下了雪,哪都去不了了,得等明春才能活動筋骨呢。」
廳上眾人都笑了起來。
許氏對宋心瑤招招手,「瑤兒,過來祖母這里。」
宋心瑤移動著小腳步,走到祖母身邊。
許氏一臉疼愛。心瑤本就懂事,加上華貴早上也跟她說了一個小姑娘送了她金鐲子解難之事,要不是孫女有幾分好心,說不定華貴跟文瀾會凍死在路邊,那麼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妹妹的下落,想想不禁後怕。
許氏表情和善,「家里你是姊姊,雖然只大上幾個月,那也是姊姊,以後好好照顧表弟,知道嗎?」
宋心瑤清脆的回答,「孫女知道。」
「好了,我們大人要說事情,你們幾個孩子出去玩吧。」
汪蕊佯裝埋怨,「老太太還說媳婦呢,現在不也讓孩子出去玩?」
許氏噎住,然後大笑,「說不過你。」
幾個孩子走出松柏院。
由宋心瑤帶頭,說了一下年紀,依次是宋心瑤,薛文瀾,宋新天,宋心梅,宋心湘。
薛文瀾有點意外,他還以為宋新天是最小的弟弟,沒想到居然是宋心梅跟宋心湘的哥哥。
宋心瑤心想,自己既然是小姊姊,還是得招呼好小弟弟,于是笑說︰「表弟,我帶你到院子走一。」
薛文瀾一臉平和,「多謝表姊。」
已經是懂得自尊的年紀了,他知道什麼是寄人籬下,但也知道什麼是情勢比人強。
外婆還在時就跟他說過,自尊心是最沒有用的東西,自尊心跟一條豬肉,她選一條豬肉,至少豬肉能吃,自尊心一點用都沒用。
加上昨天晚上母親跟他諄諄教誨,他也能明白什麼都是假的,活下去才是真的,有屋子可以遮風擋雨、有食物可以吃,他才能長大。長大,這樣才能有希望。
懂事以來,薛文瀾過的就是很普通的生活,要說有什麼特別的,就是鄰居的孩子從小就在家里幫忙,他卻在四歲就被外婆送去學堂啟蒙。外婆說了,學會寫字、學會算數,將來就不用吃苦,等他大了,給他娶個好姑娘,人生會很幸福。
可是他還是吃了苦。
從江南到京城,好遠、好累,人心好壞。
他從一個被呵護的孩子,在這幾個月中懂事了不少,雖然力氣不大,雖然什麼活也干不了,可是他懂,他終于懂得外婆口中的「要堅強起來」是什麼意思。
他得先長大,才能說到其他。
「表哥、表哥。」宋新天很高興,「以後我們一起玩!」
家里都是女孩子,終于來一個小哥哥,宋新天歡喜得不行。
宋心梅嗤的一聲,一臉不屑。什麼表哥,不過就是乞丐親戚,就祖母好心收留,想到以後家里有這麼一對窮母子,整個人都不舒服——但想了想,又覺得不錯,庶女總是低人一等,但就算是庶女,她也是姓宋,是宋家的小姐,這個什麼薛文瀾的,來了宋家是做客,地位肯定比自己低。
想想有點高興,但又有點看不起,宋心梅一向看人下菜,知道親近薛文瀾也沒好處,當下只說了一句「我要回房學琴,心湘,你走不走?」就走了。
宋心湘雖然尊敬宋心瑤是姊姊,但也不敢不听宋心梅的話,匆匆一禮,這就離開。
宋心瑤笑說︰「表弟不用管她們,她們都是這樣的,也不是針對你。來,我們去花園,宋家的菊花開得可好了,表弟喜歡菊花嗎?」
薛文瀾其實對菊花沒有特別的偏好,但面對宋心瑤那樣一張笑意盈盈的小臉,也潑不下去冷水,于是點頭,「喜歡。」
七歲還沒男女之防,也是宋心瑤心大,直接牽著薛文瀾的手便逛起院子。
深秋,水錦花已經盛開,沿著花牆走過去,一片緋紅,在蕭瑟的節日里增添了一分活潑的氣息。
天空偶有飛鳥經過,停在枯枝上,嘰嘰喳喳,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風中有點桂花香氣,隱隱的,不明顯,卻因為這樣讓人醒神。
花園不遠,很快到了。
薛文瀾就看到一盆一盆顏色新奇的菊花——以前在江南,他只在寺廟看過這樣大的花園,沒想到會有人在住家也用上這麼一塊。
菊花不都是黃色的嗎?怎麼還有綠色跟紫色的?
開得跟碗口一樣大,跟他以前看到的菊花完全不同。
「祖母喜歡菊花,所以種得多。」宋心瑤跟他說︰「有些只有京城才種得出來,像是這個綠菊花的土,是特別從北方運來的,不然根本種不出。爹爹說菊花性高潔,所以陶淵明最是喜歡,表弟你說是不是?」
「先生也是這樣說的。」
宋心瑤听懂了,是「先生」這樣說,不是他薛文瀾這樣說。「我們是表姊弟,以後是一家人,不用如此拘謹。」
小姑娘眉眼彎彎,小臉蛋肉嘟嘟的,薛文瀾便也嚴肅不起來,「陶淵明喝酒成癮,賢妻辛苦持家,替他養前妻的孩子還被他嫌棄,我看也不是好人。」
宋心瑤拍手大笑,「我也是這樣想的,不過表弟跟賀先生上課時切莫如此講,賀先生很喜歡陶淵明的詩,便見不得人家說他不好。」
薛文瀾見狀,心情不由得好了些——母親的緊張感染了他,他再驕傲,終究只是個六歲孩子。
此刻見宋心瑤笑靨如花,不禁露出一點笑容。
兩孩子繼續看菊花,「菊花」雖然不過兩個字,但學問大,除了顏色'遼分品種,各種土質種出來的都會有差異,宋心瑤一一解釋差別在哪,薛文瀾便也專心听著——以後,他就要在京城過生活了,京城人怎麼過,他就要怎麼過,如果京城的孩子懂菊花,那麼他也要懂。
兩人說著,突然一聲喵嗚,一只大白貓跳了過來。
薛文瀾眼楮睜大了,沒有哪個孩子不喜歡小動物。
「那是叔娘養的,叫做『彩霞』,喜歡人模又性子傲,你別理它,也別看它,等一會它就自己過來蹭你腳邊,你過一會再模它,它就不會跑了。」
薛文瀾聞言,便不看那貓。
就見彩霞故意在兩人面前走過來、跳過去,發出喵瞄聲想引人注意,都沒人理,又過一會,果不其然,自己過來蹭薛文瀾的袍子角。
「看。」宋心瑤笑說︰「表弟忍一會再模,你現在模,它就跑了,過一會,它就躺在地上任你模了。」
薛文瀾忍住,又過了一會,在宋心瑤的點頭下,這才伸手撫了一下彩霞的背,軟軟的、暖暖的,手感好極了。就見彩霞繼續聞他,他又模了好幾下,彩霞也不走了,直接往地上一躺,尾巴還晃了晃。
彩霞胖得很,模起來極其舒服,薛文瀾臉上露出喜歡的神色。
過一會,一個嬤嬤聲音傳來,「彩霞?彩霞?」
彩霞一听,便朝著那聲音奔去,一溜煙的跑了。
宋心瑤微笑,「彩霞是叔娘養的貓,叔娘那里貓貓狗狗不少,會跑出院子的只有彩霞,表弟要是喜歡,以後我帶你過去,叔娘很喜歡我們過去玩。」
薛文瀾終于露出一點六歲孩子該有的樣子,點頭說︰「好。」
周華貴跟薛文瀾母子就在宋家住下了。
宋波不管家里已經許久,加上許氏持家多年十分辛苦,他心想反正只是多兩口人,于是也不是很在意。
至于宋有福就更好說話了,啥?表妹?隨便,反正不用他張羅就好。
老太太對這外甥女跟外甥孫十分上心,不過才幾天就帶著他們母子回了大哥家跟大弟家里,大哥跟大弟雖然已經亡故,但妻子在、兒女子孫都在,只要一樣姓許,親戚關系就永遠不會斷,老太太是典型的京城思想——多見一面就多一分情,將來就多一條路。
周華貴不是不感慨,十幾天前她自己上門找大舅跟小舅卻被直接趕出來,小舅家的門房還潑了他們一身餿水,這回有姨母帶路,兩家都大擺宴席歡迎他們。
江南到京城,京城到進入宋家,周華貴跟薛文瀾都體會得很多,別人怎麼對他們都過去了,也不想記得,重要的記得許氏的好。
周華貴總是不忘跟兒子說,好好讀書,將來有成就也要孝順老太太,還有兩位表舅母。
汪蕊跟朱氏都是聰明人,不會跟自己婆婆杠上的聰明人,婆婆喜歡,她們就招呼,如此一家和樂。
周華貴自然很感謝,她自己是什麼都做不了的,只能把期望放在兒子身上,以前在江南讀書,那邊的私塾先生就說過,文瀾很聰明。
許氏尋覓自家小妹太久,好不容易有個音訊,一下拜訪親戚、一下上香,在寧山的觀音廟一捐就是五百兩,又給薛文瀾跟宋新天點了智慧燈。
重點是還要請人去把周華貴跟薛文瀾的戶籍入了京城,這通常要三五個月,不過宋家有錢打點,自然幾日就好。
落了戶籍,將來才能直接在京城報考童生跟秀才,不然還得回到江南去,太舟車勞頓了。那麼遠的路,別說女人跟孩子,就算是大人也累得夠嗆。
然後得準備讀書了。
宋新天本就在讀書,薛文瀾的文房四寶卻要買過,許氏讓鋪子的人把好貨都送過來。薛文瀾還不懂得看東西的好壞,許氏興致很高,親自幫這甥孫挑了一套,跟宋新天差不多檔次的好東西。
小孩子的心很容易融化,感受到許氏的真心誠意,薛文瀾也想著要好好讀書,將來若能,一定要報答宋家。
一番張羅,弄了快二十天才塵埃落定。
薛文瀾進入宋家里的書院——平日,賀先生就在這里教授書籍。
上午所有的孩子都要到,念詩詞、古書、琴棋書畫都要輪著。下午女孩子回翠風院學習刺繡,男孩子則準備四書五經,晚飯前男孩子還要學半個時辰的武術——當然不是為了考武狀元,而是宋新天體弱,大夫說要運動,運動活絡筋骨,比吃藥好上百倍。
薛文瀾來了,自然一起學。
沒有哪個男孩子不好武,雖然沒學過,薛文瀾興致勃勃。
至于宋新天可高興了,以前都只有他一個人跟著武師學,好無聊,現在有人陪,感覺就不那樣無聊了。
宋新天啟蒙得早,賀先生教授得又扎實,所以程度比薛文瀾還要好上一些,不過賀先生考教過後,發現薛文瀾只是欠缺名師指點,本人其實是聰慧的,所以還多花了時間給他補課,讓他快點把程度跟上來。
一日,天空飄下了雪。
冬天真的來了。
冬天一來,感覺過年就不遠了。
一日,梅花綻放,園中飄散冷冷暗香,過年的氣氛真的來了。
年夜飯又熱鬧又豐盛,二十四道大菜,每個人都吃撐了,許氏給每個孩子五兩金子的大紅包。
宋有福跟汪蕊也會給,荷包是五兩銀子,至于宋有祿雖然不在,朱氏也代表丈夫給了五兩銀子。
小孩子們磕了三個頭,都發了一筆小財——小少爺跟小小姐,月銀是一兩而已,這回一下收入了五兩金子跟十兩銀子,人人都很開心。
吃完飯,宋心瑤帶頭出去放煙花。
薛文瀾第一次放煙花,一點火,煙花在黑暗中綻放光燦的火光,十分漂亮。
夜空沒有月亮,星星一顆一顆的,撲滿整個黑幕。
薛文瀾突然好想外婆,也想爹——雖然,他對爹沒有任何印象。
爹留給他的,只有一塊家傳玉佩。
沒見過一個人,怎麼會想念呢?但他真的想,懂事以來的每個過年,他都想,如果爹在就好了,他想跟爹一起玩,騎在爹爹的肩頭上去看廟會……
一只溫暖的小手拉住他,「表弟,這給你。」
一回頭,是宋心瑤彎彎的笑眼,手上拿著個紅燈籠。
「我們去後花圔探險。」她說。
宋新天樂了起來,「我就等這個。」
為了讓少爺小姐們探險,後花園的燈籠全滅了,一人拿著一個紅色燈籠,由宋心瑤帶隊,沿著回廊開始往前。
宋心湘膽小,一下擠到宋心瑤身邊,「大姊姊,黑黑的好可怕。」
「讓池嬤嬤帶你先回去好嗎?」
「不要,我要去。」
宋心瑤一點妹妹的鼻子,「又怕又要跟。」
年夜飯後探險對宋家的孩子來說,可是大事,原因就是後花園假山多,假山內有人可以通過的走廊,其實明明都是自己家里,可是一旦變黑變安靜,那就變得可怕。
一進假山,宋心湘果然大叫出來,「啊,有影子、有影子!」
宋心瑤笑說︰「那是我們的影子。」
這時一陣風吹進來,他們還站在假山口而已,宋新天的燈籠突地滅了,他嚷了起來,「姊姊!救我、救我!」
宋心瑤在最前頭,倒是薛文瀾先了一步握住宋新天的手,「別怕。」
感覺得出身邊有人,宋新天很快說︰「表哥、表哥,你拉著我,我不睜開眼楮了,你拉著我!」
幾個孩子在嬤嬤的護送下進了假山洞。
空間狹窄黑暗,只有燭火被風吹得晃動的光。
風呼呼的吹,听起來有點可怕。
宋心梅這下也有點怕了,心里犯著嘀咕,覺得自己來干麼,伸手想拉住宋心瑤的披風,入手卻覺得手感不對,這太刺了,不是貂毛啊,用燈籠照了照,老虎皮披風?她拉到宋新天了?不管,有人拉著就行。
直到出了洞口,幾個丫頭在那邊等,她才看清自己拉到的是薛文瀾。
薛文瀾入住宋家後,她一直沒給他什麼好臉色,想到自己拉了別人一路,連忙放手,責怪起來,「知道別人拉錯了怎麼不吭聲。」
薛文瀾只是淡淡的說︰「我背後又沒長眼楮。」
「明明只有我一個人在後面,你卻說不知道我?」
「我又不在意你,何必管你在哪里?」
宋心梅氣結,她雖然是庶女,卻承襲了陳姨娘的容貌,雖然年紀小小已經是美人胚子,
每次許家親戚來玩,表哥表弟都是對她諸般討好,比對嫡女出身的宋心瑤還要殷勤,她也一直以此自滿,是嫡女又怎麼樣,表哥表弟喜歡的可都是她。
可偏偏來了個薛文瀾。
母親說他是表哥,他卻跟許家表哥表弟不一樣,完全不來討好她,明明就是寄住在宋家的窮親戚,還一副光明磊落的樣子,見到她這個宋家小姐也不知道夾著尾巴跑。現在听听他說什麼?怎麼可以不注意她?她長得這樣花容月貌,人人都應該來討好她。
宋心梅越想越不甘願,于是開口,「你不過——」
「好了好了。」宋心瑤怕妹妹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連忙出面打圓場,「現在炸湯圓差不多要上了,我們回大廳吃吧。」
宋心湘巴不得有這句話,她怕黑怕鬼,但更怕自己跟人家不一樣。趙姨娘跟她說,她是庶女,凡事跟著宋心瑤這嫡女就對了,大姊姊對了,她也會對,大姊姊錯了,她是姊姊,就得頂在先。
所以雖然不喜歡,但還是跟來探險,可實在又很怕,現在听到要回大廳吃炸湯圓,忍不住說好。
回到大廳,許氏笑咪咪的問好不好玩,孩子們都點頭——有人喜歡有人怕,但總體來說能跟同齡人在一起,什麼都是好玩的。
因為是除夕,所以也沒太早休息,直到亥時,才由宋波、許氏開始各自散去。
過了一個年,大家都長了一歲。
對女孩子來說沒什麼要緊,對薛文瀾跟宋新天來說可是十分要緊,因為他們七歲了,再過兩年就是童生考試。
童生過了,才能考秀才,秀才過了,才能考舉子,舉子過了,才能考進士。
童生,是一切的開端。
所以只休息了大年初一,賀先生初二就開始上課。
課程也有所調整,女孩另外請了女先生教授《女誡》、《持家寶書》等等,至于賀先生就把心思全放在男孩們讀四書五經上了。
薛文瀾開始刻苦的讀書,下了課還在書院背書,直到吃飯時間才回雁陽院,吃飯洗漱完,點起燭火又是念書。文章每天寫,寫完了就讓賀先生批改,回來一定把不足之處再重新讀個十余遍。
周華貴看在眼底,心疼又欣慰。
他們母子沒有退路,只能靠兒子苦讀。
時間過得很快,夏天來了又走,樹葉開始轉黃,轉眼他們已經入京一年。
薛文瀾努力數月,讀書的質量有大幅提升,賀先生對他期望也大,更是加倍督促,所有的書都要讀起來、背起來,書永遠沒有讀完的時候。
又過年了。
這個過年,薛文瀾更自謹,只放了自己幾個時辰吃年夜飯。
在宴廳,許氏讓他好好讀書,但也要注意身體。
薛文瀾見到八、九個月沒看到的宋心瑤,她長高了一點,自己應該也是長高了,每次量身做衣服,繡娘都說他長得快。
吃完年夜飯,薛文瀾沒去探險,而是選擇回到雁陽院寫文章。
不過是個孩子,字還不夠剛勁,賀夫子說,得多練。
距離童生只剩下一年,他一定要考上才行。
人一旦專注,便不覺得四季流轉。
不管是谷雨還是白露,都不關他的事情,他的人生只有一件事,讀書。
報名了。
五月初一,薛文瀾跟宋新天上了童生考場。
全京城有讀書的孩子都來了,有些跟他們差不多大小,有些都十七八歲了還在考童生——沒辦法,東瑞國規定如此,九歲可以開始考,考上為止,考上了,才能考秀才。
發榜那日,宋家當然十分緊張,一早就派人去紅榜處等。
至于薛文瀾跟宋新天,當然還在書院——賀夫子說了,童生如果不上,還是要讀,如果上了,依然得讀。總之,除非考出個前程,否則不要管其他什麼大事。
這次京城考上的童生,共有八百二十名。
名單很長很長,其中不乏同名同姓,所以姓氏底下,還會加注一下住在哪條大街,以免讓人白歡喜一場。
宋家的大廳上,一面聊著天,一面都是往外看。
宋家不缺錢,缺的是光宗耀祖。
終于,小廝飛奔進來,一路大喊,「少爺跟表少爺都中了、少爺跟表少爺都中了!紅榜上都有名字,南二十七大街。」
許氏站了起來,一下又激動的癱軟在椅子上,汪蕊、朱氏跟周華貴連忙上前關心,熊嬤嬤手腳利落的從腰包拿出藥油,給許氏抹在鼻子下面。
周華貴全身一抖,兒子中了。
許氏揮揮手,「沒事,讓人進來說清楚。」
那小廝進來,「少爺是第六百二十三名,表少爺是第一名,主審官還寫了文章嘉許。」周華貴一听,突然暈眩,往後倒了過去。
汪蕊連忙接住,又關心兒子成績,但現在人倒在她懷中也不能不理,只好先喊著叫大夫——許氏跟周華貴這樣,今日不喝寧神湯怕是不用睡了。
那天,宋家在門口灑銅錢,好好的熱鬧了一番。
薛文瀾的文章也被貼出來了,讓大家看看這是第一名的文章,好叫眾人服氣。
眾人只見字跡挺拔,文筆流暢,引經據典的顯示讀書扎實,這還有什麼好說,不服氣都不行。
然而這只是個開始,薛文瀾似乎開了竅,十二歲通過秀才考試,短短兩年,十四歲就上了舉子紅榜,成為東瑞國最年輕的舉子,而且還是以第五名錄取。
現任的一品太尉鐘大人當年是十五歲考上舉子,這記錄懸了三十余年,終于又讓人打破,一時間薛文瀾變得家喻戶曉,京城鋒頭無二,連皇上都來口諭嘉許他好好讀書,期待他將來殿試。
周華貴高興的病了一場,真的是高興病了。
大夫說就是太喜悅才會頭暈站不起,吃幾帖藥,緩一緩就可以。
至于宋新天,兩次秀才失利,終于在十四歲考上秀才。
比是比不上薛文瀾,但十四歲的秀才也算很年輕,許氏也是高興得給觀音廟捐了一大筆
善款。
考上舉子,薛文瀾終于給自己放了假。
他回江南一趟,祭拜了外婆,也祭拜了父親的衣冠冢。
在最親愛的人面前,十四歲的少年發誓,自己一定要更上層樓給母親爭口氣,也給自己爭口氣。
不只是舉子而已,他還要考進士、殿試,他要讓外婆跟父親替他驕傲,他要給母親掙誥命,給自己掙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