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門甜妻 第十三章 我們還能相愛嗎?
京城有文官上百,武官上百,一個六品的大理司直入京並不特別引起注意——登高跟遠志經快馬先行,把公家的宅子布置妥當。
馬車轆轆,在宅子前放了一串鞭炮,便開了大門讓馬車進入。
經過五年時間,登高跟遠志自然也都成親生子,妻子都是朝和縣人,這回北上,妻小自然一同。
薛文瀾算是京城新貴,雖然薛家底蘊不深卻大有可為,所以各家禮物來了不少,薛文瀾吩咐杜嬤嬤跟大丫頭好好照顧周華貴,讓登高家的跟遠志家的去點那些東西,還禮的事情就交給她們辦了。
替大爺處理禮物,這是在朝和縣已經做慣的事情,登高家的跟遠志家的自然很俐落,吃過午飯就張羅起來。
登高已經讓牙婆帶了十幾個丫頭等著,薛文瀾不管後宅事情,自然由周華貴挑選,苦了大半輩子,總算靠著兒子也能當家做主,周華貴對這種事情一向有興致,只不過這次例外,吩咐杜嬤嬤挑幾個好的訓練起來,她不想管。
杜嬤嬤知道她想孫,勸慰了幾句便出去選人。
一路過來風塵僕僕,薛文瀾吃完午飯,洗個澡把自己打理乾淨,便自己一個人出門了,下人雖然奇怪,但大爺想去哪,誰又敢問,馬匹牽來就是。
京城不管東南西北,開的都是早市,下午街上無人,因此一路策馬。
就這樣一個多時辰後,終于停下來——朱紅色的大門,擦得發亮的黃色銅環,大門兩邊獅石矗立,春樹巷還是那個樣子,宅子內黃槐探頭,飄了不少黃槐葉在路上,風有點冷,空氣中隱隱一陣桂花香,一派深秋景色。
薛文瀾想起很多年前他跟母親進京,比這時節還要晚一些,天氣更冷,他們母子的衣服卻不夠保暖,眼見要睡在路邊,那時才七歲的宋心瑤伸出援手……
「你誰啊?」門房見一人站在大門不走,忍不住出來趕人,一看,嚇了一跳,「是姑爺,您站在外邊做啥呢,快點請進,大小姐呢?沒一同回來?」
「就我一個人。」
「姑爺快請,快請。」
「我有事情要找老太太。」
門房哈腰,「是是是,全嬤嬤,快點帶姑爺去老太太那里。」
東瑞國國風保守,女子即便是和離,對家族來說也是極大的羞辱,若是家中有未婚的弟妹,恐怕都成親不易。宋心瑤想必是為了保宋家門風,所以選擇一人帶著孩子獨居在梅花縣。
反正朝和縣那麼遠,自然無從打听。
此刻見宋家下人喊著他姑爺,想起五年前,薛文瀾還是有所感慨。
他搬離宋家這麼多年,宋家也沒什麼改變,可是自己的心態卻已經大大的不同,他當時以為自己已經受盡辛苦,現在想來,當年在宋家過的日子都算幸福了,若是沒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情就好了……
許氏的院子到了。
全嬤嬤討好的說︰「姑爺等等,老奴先進去稟告。」
「嬤嬤請便。」
全嬤嬤便進去了,不一會許氏身邊的熊嬤嬤親自出來,喜笑顏開,「姑爺來了,快些進來,大小姐沒一起?」原來,許氏也不知道。
是啊,只要心瑤一直寫信回家,老人家又怎麼會知道他們和離的事情。
這麼糟心的事情,也沒人會拿來膈應家里的長輩。
踏進許氏的花廳,看到老人家慈祥的笑容,他突然想起當年那個六歲的孩子,歷經一路辛苦,看盡各種臉色,也是許氏安慰他好好讀書,將來給母親爭光。
于是上前,行了禮,「文瀾見過姨婆。」
「快些起來。」老人家笑容滿面,「讓姨婆好好看看你。」
薛文瀾起身,許氏仔細端詳他,笑說︰「真長大了。」
「文瀾已經二十二歲了。」
「在老婆子心里,你們都是孩子。」許氏很高興,「快點,過來我這邊坐著,听說皇上讓你回京,以後是不是在京城就不走了?」
「還得看皇上意思,不過這幾年應該不會再調動了。」
「那就好,京城滿是文武百官跟皇室貴冑,多跟他們來往打好關系,對將來的仕途才有幫助。當地方官雖然自由,但你年紀會大,總不能當一輩子新貴,還是得找個派系依靠,前途才有人幫忙。」
薛文瀾見許氏擔心他的前程,內心一陣溫暖,「是,文瀾知道。」
「什麼時候回京的?」
「今天上午。」
許氏樂了,「這麼快就來看我?」
「有件事情想請問老太太。」
許氏是聰明人,一听哪有不明白,于是揮揮手,讓人都下去,「好了,說吧,姨婆听著。」
薛文瀾卻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問的問題一旦說出,那等于就是告訴許氏,自己跟宋心瑤和離了——老人家過得好好的,何必讓她知道這個,可是這件事情不問許氏,他就沒人可問了,很重要,他一定要弄明白。
許氏鑒貌辨色,「是不是要問心瑤?」
薛文瀾一怔,「姨婆,您……」
「姨婆是老了,但不糊涂,心瑤的信上避重就輕,從來不提你,也不送一些朝和縣的土產,我都這把年紀了哪還看不明白,把大媳婦叫來一問,她見瞞不過我,只好坦白。只不過宋家還要做人,新天還要做人,就沒把事情講出去。孩子,姨婆不信你不喜歡心瑤了,你倒是跟姨婆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薛文瀾怔了怔,「我……我……」
然後我不出來了。
他該怎麼說?該怎麼問?
自從發現母親還跟宋家人有聯絡,他內心就浮起一個疑惑,這時候離答案很近,但他反而害怕了。
萬一答案就是他想的,他要怎麼面對?
「姨婆,您可有跟我母親寫信?」
「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母親出生時周家已經沒落,她沒好好學過寫字,倒是禮物送了不少,一年會送好幾次過來,吃的喝的都有,都是特產,京城可沒有,好多東西我都沒見過。我就是這樣才發覺心瑤不住在朝和縣的,若是她住在那邊,又怎麼可能什麼都不送回來一點。」
薛文瀾深吸了一口氣,母親沒寫過信,那麼姨婆當然不可能回信。
跟母親有聯絡的宋家人,又是誰?
他怎麼完全不知道。
「文瀾,你是我妹妹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血脈了,我有多疼愛我的小妹,我就有多疼愛你,姨婆是把你當自家孩子在看的,這點你要明白。」
薛文瀾眼眶一熱,「文瀾知道。」
他娶了姨婆的孫女,卻在高中外派後跟她和離,姨婆明明知道卻也沒怪他,還是見了他,好好的跟他說話,因為他回京而欣喜不已。
在宋家這麼多年,宋新天有的,他都有。
他十四歲時前程不定,也沒背景,那時他說要娶宋心瑤,姨婆也允了,沒有刁難,只說讓他好好照顧心瑤。
現在他對宋家有疑問,他只能來問姨婆——這種在京城住了百年的家族,下人忠心不必論,就算他願意傾家蕩產也未必能買到想知道的東西。
「姨婆,我……我母親跟宋家某個人還有聯絡,您能不能幫我查查?」
「你怎麼曉得?」
「我母親清楚新天生有幾個孩子,連我都不清楚,她卻知道……」
知道宋有福那樣對待母親,他連一起長大的宋新天也無法面對,到了朝和縣,宋新天寫過幾次信來,他都沒回覆,然後,宋新天就不寫信了。
他也很痛苦,但他覺得自己還跟宋家有牽扯,那對母親真不孝。
他以為母親也不想跟宋家有牽扯的,可是突然知道這個事實讓他一時無法反應,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薛文瀾一凜,「姨婆是不是也知道了什麼?」
兩人相望,都是一臉為難,欲言又止。
薛文瀾突然有一種感覺,許氏也清楚宋有福做過什麼好事,「姨婆,您是不是……是不是……」
許氏點頭,「原來你也曉得。」
薛文瀾腦中一熱,突然有點憤怒,「您為什麼不阻止?」
「我要怎麼阻止?你以為我為什麼不阻止你跟心瑤成親?因為我知道一旦兩情相悅,我說什麼都沒用。」
兩情相悅?
薛文瀾覺得自己听錯了,但又想,應該不是听錯,腦中恍若千萬馬蹄,讓他無法回神,很簡單的四個字,但他卻不懂了。
姨婆的意思,是母親跟宋有福互相喜歡嗎?
「孩子。」許氏一臉難過,「難道你跟心瑤分開,是因為這樣嗎?上一代的事情,你們不用管啊,他們要怎麼糟糕讓他們去,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薛文瀾覺得很茫然,他不懂許氏是什麼意思,「可是,我的母親被欺負……我怎麼能……怎麼能……」
「欺負?沒人欺負華貴,你沒听清楚嗎?姨婆就是因為拆不開自己的兒子跟華貴,所以你提親時,我才沒多想就答應的。人生苦短,與其刁難孩子,不如順著孩子吧,將來無論怎麼樣都是自己選的,沒有怨言。」
「拆、拆不開?」薛文瀾艱難的開口,「姨婆,您是說……」
許氏對外喊,「熊嬤嬤,把我放在鏡台最後面的那個匣子拿過來。」
熊嬤嬤很快把東西取來,放下後,又關上格扇出去了。
許氏打開匣子,上面是一對成色很好的玉鐲,就見許氏拿起玉鐲,然後掀開底部,居然有夾層。
夾層取出一張紙條。
許氏嘆息一聲,把紙條推過去,「你自己看。」
上面歪歪斜斜寫著字︰喜歡。
薛文瀾認得,那是母親的筆跡沒錯。
喜歡誰?父親過世已經二十年,這紙條看起來不過七八年的樣子。
許氏開口,「這是你母親寫給你表舅的。」
表舅,就是宋有福。
母親寫紙條給宋有福,喜歡。
薛文瀾太震驚了,這麼多年來他對母親一直抱著愧疚,對宋家抱著恨,連帶著跟自己最喜歡的人分開,然而他的孝道追究到底,事實居然這樣不堪。
「他們互相喜歡,也有往來,我知道,你表舅母也知道,可是我們管不住,只能讓他們注意一點,別惹出事情讓孩子難做人。」許氏一臉難過,「你母親到底怎麼跟你說的,你會這樣對待心瑤,是不是說我們宋家欺負她?」
「姨婆,我……我……」
「你那時有疑問,怎麼不來問問姨婆呢……」
他要怎麼問,他被憤怒沖昏了頭,只想等母親身體快點好起來,可以移動了,馬上帶她離開宋家。
他恨自己無用,不能保護母親,也恨宋有福不顧基本倫常,這樣欺負人。
這麼多年來,他都是這樣認為的,可現在事實卻告訴他,不是,不是那樣,母親跟宋有福兩人是彼此有意,沒有勉強。
他突然想到自己當朝和縣丞時辦的一個案子,一個寡母因為兒子跟媳婦感情太好,所以自己吃了一點砒霜,買通了大夫,然後說是媳婦想害死她。
很簡單的案子,很快就破了。
當時師爺就說,這寡母想拿捏兒子,拿捏兒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兒子媳婦離心,這樣兒子就會永遠靠著母親這邊。
都是自己糊涂,只听了母親的話就信了,沒去想想問問許氏,也沒想過要問表舅母,只要他當時多留一個心眼,後來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可是他當時太生氣了,只想著永遠不要跟宋家有交集。
如果這些不曾發生,自己可以跟心瑤一起期待新生命,可以看著她肚子變大,可以照顧她,等孩子出生的時候,第一時間看到孩子。
給他們起名,看著他們會走,看著他們會跑,看著他們漸漸長大,而不是像現在只有一幅畫像。
是自己糊涂了,居然跳進母親設的局中,而什麼都不知道……
宋心瑤眼皮一跳,又一跳,按了按,還是跳個不停。
牛嬤嬤看她一直在揉眼楮,「小姐,怎麼了?」
「眼皮一直跳,左眼呢,這是跳災,還是跳財?」
「春分,去弄個熱棉巾過來給小姐敷敷,如果沒比較好,女乃娘去土地公廟燒個香,再拿個香灰回來洗。」
春分很快去了。
宋心瑤敷了熱棉巾,果然好很多。
咚咚咚的,大門傳來敲門的聲音。
牛嬤嬤笑說︰「大概是小少爺、小小姐回來了。」
今天是十五,市場有開,吃的、喝的什麼都有,兩個小家伙磨著要吃糖葫蘆,宋心瑤便讓夏至帶他們去了。
牛嬤嬤笑著說︰「來了、來了,別急。」
門一開,卻是呆住——薛文瀾。
他不是上京了嗎?怎麼又來了,她記得小姐跟他說過別來了,鄰居看到會說話,這樣對孩子不好。
「牛嬤嬤,我找你家小姐。」
「我家小姐不見你,唉唉唉,你怎麼自己往里面走,我說了小姐不見你啊——」
宋心瑤還敷著棉巾,一時間還以為自己看錯,後來又想不對啊,就算這幾日因為情緒波動吃不好、睡不好,也不可能幻視得這麼嚴重吧?真的是薛文瀾?難不成自己剛剛的眼皮是在跳這個?
薛文瀾一身風塵僕僕的樣子,滿臉塵土,有點疲倦,眼中都是血絲但又神采奕奕,臉上的笑意更是藏也藏不住。
宋心瑤看不懂了,這是怎麼回事,「我說過讓你別來,這才幾天。」
「我知道。」
「那還來,等下鄰居看到怎麼辦?」
「我有件事情要馬上告訴你,我騎了一夜的快馬過來的。」
宋心瑤氣不打一處來,「不能寫信嗎?」
「這很重要,我一定要當面告訴你。」
宋心瑤想叫他走,但他臉上高興的樣子讓她想起很久以前,他進士榜上有名的時候——不,現在更高興一些。
他是個情緒不怎麼外放的人,現在笑得都不像他了。
什麼事情這樣欣喜?不不不,自己可不是關心他,是好奇而已。
宋心瑤不是心腸硬的人,他再怎麼說也是孩子的爹,見他這樣,她無奈的放下棉巾,「說吧,我听著。」
「你讓下人離開些。」
這關乎他的母親,也關乎她的父親,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是,他的母親是錯了,但那還是他的母親,他生氣、憤怒,但沒辦法把母親的事情攤在陽光下讓別人看,讓別人議論紛紛。
宋心瑤就不解了,薛文瀾今天太奇怪,彷佛吃錯藥似的,想想還是揮了揮手,「現在能說了吧。」
下人都離遠了,宋心瑤就在眼前,他可以說了,但卻不知道怎麼說第一句話。
他一路快馬想著要見她、要解釋清楚,要……可是,現在他卻不知道要怎麼開口,當初他用疏離讓她心灰意冷,自請和離,難道現在能簡單的說「一切都是誤會,你回來吧」,事情哪有這樣簡單。
母親錯了,他也錯了。
求親時,他說過會對她好,結果沒有。
他沒求證清楚,相信母親的一面之詞,然後開始把宋家當敵人,包括她在內,宋家的人都對不起他母親,所以他沒給她好臉色,還覺得自己站得住腳……
宋心瑤見他神色不對,「你要不要休息一下?臉色真難看。」
「我沒事。」
「還是我讓牛嬤嬤去請個大夫。」雖然梅花縣沒什麼好大夫,但先請來再說。
「不用……」
「薛文瀾,你有話就說,沒話就走。我說過,我一個女人帶著孩子,立場已經很為難,我不希望鄰居對我指指點點。」
薛文瀾知道再拖延下去也不會更好,于是開口。
那日見了自珍跟寶珍後,他母親怎麼提起宋新天有四個孩子,自己怎麼覺得不對勁,所以昨天下午入京後,他就去找了許氏。
兩人的對話,許氏的嘆息,還有那封母親寫給宋有福的情書。
很難堪,但還是說得清清楚楚,沒有疏漏。
宋心瑤都呆滯了,「你說我爹跟薛太太……」
「是。」
「他們兩人,是……」
「是。」
「沒弄錯嗎?他們……」太難相信了。
天啊。
宋心瑤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母親,好心收留的夫家表妹居然跟丈夫好上了,這要有多難受。
母親對薛太太一直很好的,自己有的,雁陽院也會有,吃穿用度都是太太等級,每次春宴秋宴,只要自己收到請帖,一定一起帶出門去散散心,沒怠慢過,然後看看這個投靠的表妹,是怎麼回報她這個表嫂?
當然,女人年紀大了,男人難免會起心思,但是找幾個漂亮的通房是方法,養幾個青春的外室是方法,在大宅子里跟表妹搞上,這太污辱當家太太了,這是赤果果的打臉,宋有福打發妻的臉,周華貴打表嫂的臉!
然後又想到自己,從小到大期待的婚姻居然毀在一個寡母的獨佔欲中,為了能控制兒子,不惜誣賴對她有恩的宋家,把宋家形容得豬狗不如,只為了讓兒子心疼,讓兒子更听話、更孝順。
怎麼會有這種母親?
訊息量太大,宋心瑤傻了很久,這才回過神,「不管怎麼樣,還是謝謝你告訴我。」
知道她爹只是,不是強迫表妹的畜生,母親也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太太,她心里好多了。
周華貴真絕,真的絕。
難怪宋家蒸蒸日上,母親卻沒對娘家的小弟多加提拔,母親總說︰「有些人,你做得越多,他們就越覺得你欠了他,永遠不滿意,那不如什麼都不要做,自己還樂得輕松」,當時,自己只覺得這世界上怎麼有汪家小舅舅這種人,老是覺得妹妹嫁得好就應該提拔他,二千兩的銀子也敢開口要,想做生意自己想辦法去,宋家憑什麼出錢。
汪家小舅舅還振振有詞,「宋家又不是拿不出來。」
是,宋家拿得出,但宋家不欠他。
宋心瑤還以為,這世界上只有汪家小舅舅這樣奇葩,沒想到周華貴也不遑多讓,或許還更厲害,宋家讓她吃好喝好十幾年,她倒好,一耙子過來,誣賴一家之主是畜生,誣賴當家太太不願意伸出援手。
「心瑤,對不起。」薛文瀾低低開口,「我母親對不起你,我也是。」
宋心瑤想說什麼,但想想,說什麼時間都不會倒流,那些錯過的也不可能再回來,于是只道︰「算了。」
薛文瀾不敢置信,「算了?怎麼能算?」
「不算了能怎麼辦?算帳能回到五年前嗎?不會,所以我說算了。」
「怎麼可以這樣算了,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就不會和離,我們應該會一起度過在朝和縣的五年,一起養育自珍跟寶珍,看著他們長大、看著他們學習,時間到了一起入京,現在應該一家子圍在一起,準備吃午飯——」
「薛文瀾,你還不懂得認命嗎?這些都是老天爺的意思,我們只是一般人,沒辦法違抗天意的。」
薛文瀾握緊拳頭,「不,我不信,既然我能發現這個事實,就代表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要說天意,那就是老天還有別的意思,不然怎麼會這樣巧,我到月老廟,自珍跟寶珍也到月老廟,還讓我看見了。心瑤,讓我知道孩子的存在,這才是真正的天意。」
宋心瑤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是,這也能算天意,不過事實就是她已經二十三歲,膝下兩個孩子,對生活很滿意,已經不願意去想其他。
把孩子養大是一個很快樂的過程,孩子磨圓了她的稜角,也軟化了她的內心,她比以前柔軟很多。
若是五年前,自己一定會撲上去抓著他一陣打,都是他沒問清楚,都是他母親使壞才會讓她下堂,讓她一個人要經歷這樣多,不揍他一頓出不了氣。
但自珍跟寶珍讓她變成一個能包容事物的人,雖然很錯愕周華貴那樣,但又有點理解,自珍將來娶妻,她也會希望娶個跟自己貼心的。
當然,理解不代表原諒,她不會原諒周華貴使計搞砸她的婚事,但也不會想去報復她,她宋心瑤有兒子、女兒,兒子活潑愛玩,膽子大,有哥哥的派頭;女兒喜歡黏人,有娘的時候要黏娘,沒娘的時候黏哥哥,膽子小,晚上睡覺旁邊要放很多迎枕,把床鋪塞得滿滿的才行。
她的人生很滿足、很開心,她無意糾結過去的恨事,人生苦短,往前看才是真的,「薛文瀾,那些都過去了,我不在意,你也別放心上。」
「我沒辦法……」一路上他都無法不去想,母親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她就這樣不喜歡心瑤嗎?一定要拆散他們才高興?把兩情相悅說成自己受到污辱,讓他無法在面對宋家人,讓他不得不讓宋心瑤走。
「會有辦法的,你只是一時無法接受而已,等過一陣子就好了。」宋心瑤溫言勸道。
「心瑤。」薛文瀾的神色有點茫然,「你是不是對我什麼想法都沒有了?所以才能這樣勸我?」
他憑著一股氣一路快馬而來,想著要怎麼解釋、怎麼求和,原來他們的上一代沒那樣戲劇化的恩恩怨怨,他們是可以在一起的,一路想了好多,但沒想過這個可能性,也許現在的宋心瑤,不想跟他過下去。
宋心瑤很平靜的回答,「是。我把你當成自珍跟寶珍的爹,此外再無其他。」
薛文瀾皺著眉,握緊拳頭,眼神堅決,「我不會放棄的。」
「不會放棄?」
「我會想辦法讓你回心轉意,讓你點頭回到我身邊,一家人一起過生活。」
「薛文瀾,你腦子壞了,以前是我沒臉見你母親,現在真相大白,是我不願意見你母親,你是孝子,那是好事。可是,我沒必要孝順她,請安、問候、承歡膝下,我一樣也不想做,她污蔑我爹,誣賴我娘,我還去孝順她?那我真枉費爹娘把我拉拔長大。」
薛文瀾急忙道︰「你不用跟我娘住官邸,我會另外安置一個宅子,你跟孩子就住那邊,大家各過各的。我還是當我娘的兒子,但也要當你的丈夫,當自珍跟寶珍的爹,以後半個月住官邸,半個月住外面的宅子。」
宋心瑤內心一驚,他們真的分開太久了,薛文瀾這盲目孝子居然會說出這種各過各的話,他能容許有人不去孝順他的母親?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五年真的太長,人果然會大幅改變,這種話放到五年前根本不可能。
咚咚咚,忽然有人用力敲打大門。
牛嬤嬤掛記著孩子,連忙去開,就見宋自珍牽著宋寶珍的手,小哥哥一臉生氣,宋寶珍抽抽噎噎竟是在哭泣,後面跟著夏至,頭發散亂。
涼亭里宋心瑤跟薛文瀾看到,已經沒了別的心思,雙雙朝孩子快速走去,關心之情溢于言表。
宋心瑤蹲子把兩個孩子抱入懷中。
「娘、娘——」宋寶珍見到母親,哭得更大聲了,大大的眼楮淚水一直落下,委屈得不行。
宋心瑤被哭得心都疼了,「寶珍乖,別哭,娘在。」
「娘。」宋寶珍摟住母親,抽泣個不停。
宋心瑤模模兒子的頭,「自珍,能不能跟娘講怎麼了?」
宋自珍小臉上一股子怒氣,「我們上街市,見到小六子跟他爹,街市人多,小六子他爹把他扛在肩膀上,妹妹多看了一眼,那小六子就朝我們扔核桃殼,說我們沒爹,這輩子都不知道在爹肩膀上的滋味。」
宋心瑤皺眉,這李小六就是附近的孩子王,但宋自珍不巴結他,所以常常會藉故諷刺他薰們兄妹沒有父親。
夏至在旁邊說︰「小姐,那李大郎好無理,見兒子這一講還咧嘴笑,婢子檢起核桃扔回會,他還說、說……」
「說什麼?」
「說我們一家子就是欠個男人教訓。」
宋心瑤為之氣結,怎麼,男人了不起,那李大郎整天游手好閑,三餐靠妻子張羅,還真覺得自己是個男人嗎?可惡,等會她一定要上門去問問什麼意思,敢欺負她的孩子就得知道下場,要是不行,她就請人去打他。
薛文瀾問︰「那李大郎常常欺負人嗎?」
夏至點頭,「附近的人都吃過他的虧,但他力氣大,旁人也不敢輕易招惹他,怕他上門
報復。」
宋心瑤無奈,「那你還拿核桃扔他?」
「婢子……一時忍不住。」
「扔得好。」薛文瀾道︰「這種人欠教訓,你不回手,他還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宋寶珍窩在母親懷中,「娘,為什麼小六子那種人都有爹,我跟哥哥沒有,是不是我們不听話?」
宋心瑤一滯,薛文瀾更是覺得心中一痛。他的孩子,因為沒有爹被人扔核桃,而且這種事情一定不是第一次,這世道對女子很嚴苛,一個女子帶著兩個孩子,三個人都會變成異類。
附近的大人會欺負母親,附近的孩子會欺負孩子。
宋心瑤親親女兒的額頭,「寶珍別哭,娘晚點去找他算帳。」
「娘別去。」宋寶珍抓著她的袖子,眼里含著兩泡淚,「小六子他爹很高大,娘打不過他的。」
宋自珍鼓著小嘴,「寶珍別哭,哥哥會快點長大,保護娘,保護你。」
宋心瑤一樂,「喲,那娘就等著靠你啦。」
「嗯。」宋自珍用力點頭。
「寶珍,娘的乖女兒,別怕啊,娘不會自己去的,娘找人去打他,看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亂說話。」
哄了半日,宋寶珍這才停止哭泣。
宋心瑤牽著兩個孩子回房,給他們洗臉,重新綁過頭發,又換了外衫,中間還拿布老虎出來逗他們,小孩子忘得快,一下就好了。
薛文瀾一直在旁邊看著,宋心瑤知道很怪,但又心軟,讓一個爹看看孩子洗臉換外衫又怎麼了。
兩個孩子倒沒想那樣多,對四歲的女圭女圭來說,有人抱、有人哄,那世界就很圓滿,其他的都不要緊。
宋寶珍大哭了一頓,現在困得很,宋心瑤連忙打開小被子,又把迎枕都鋪好讓她鑽進去睡。
不一會,宋寶珍就睡著了。
宋自珍牽著母親的手,不太懂這個前幾天才看過的薛叔叔怎麼又出現了,母親還讓他進了內室,但他才四歲,這問題對他來說太困難。
宋心瑤牽著兒子的手出來。
薛文瀾看著兒子,實在也想抱,但還是忍住了,勸道︰「心瑤,搬回京城住吧。我是大理司直,在京里,至少他們不會被人笑、被人欺負。你就算不替自己想,總要替孩子想。」宋心瑤知道他是在走迂回戰術,但可惡,真的有效,孩子被那樣嘲笑,她的心都快碎了——她很好,可是孩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