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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上枝頭 第四章 再遇杜敬之

方玉述轉出偏廳,本想去帳房取銀兩,卻見到莫秀魁迎面而來,還老不正經地朝他眨了眼,方玉述瞧他眼神一閃,也沒多言,吩咐小廝好生招待偏廳的姑娘後,便跟著上了二樓。

這二樓是私人居所,平日他休憩之處,由二樓的隱密小窗望出去,還能不著痕跡地瞧見前頭鋪子的情況。

不過事實上,這兒的小廳多半是用來招待杜敬之這位東家的。

「不知杜爺前來,還請恕罪。」方玉述恭敬地朝杜敬之拱手問候。

「免了,秀魁是太灑月兌、你是太嚴肅,你們倆就不能平衡一下?」杜敬之擺擺手,示意方玉述不必再見禮。

「杜爺此番前來是為了?」還沒到年底查帳的日子,杜敬之又不是個沒事就上門找人喝茶聊天的性子,所以方玉述感到相當怪異。

「我的玉佩,你見到了吧?」杜敬之啜了口熱茶,淡聲問道。

「是,卓小娘子剛來訪不久,目前人與同村的小姑娘在偏廳,小的已讓人好生招呼。」

沒想到他還沒機會提問,主子就先提起他心中的疑惑了。

這麼說起來,若主子來得早,想必剛才就看見卓清清進門了。

「她幫過我一回,所以我給她行個方便。」杜敬之簡單扼要地略過野芎山一事,「既然人還在,身為東家自是該去見個面。」

他把話說得漂亮,事實上卻是對卓清清起了興趣。

據杜秋回報,卓清清確實對救了他一事只字未提,那玉佩她更是護在身邊不離身,像是被人發現了不好解釋似的。

說實話,給她玉佩除了是贊賞她的繡功,多少含有一絲提防意味。

若卓清清明著承諾背地里卻沒守信,他也只當自己識人不清。

要知道若是她直接將玉佩拿去典當,百兩銀是絕對跑不了的,而且她甚至在第一時間就回拒了莫秀魁贈予的謝禮,就為了守信用。

所以……他不得不夸一句,她確實是個口風緊的。

以一個清貧的小村姑來說,卓清清這點骨氣可真引起他興趣了。

要不,他也不會派人盯著她,再刻意選在這時間上雲容閣。

「杜爺?」方玉述訝異道︰「可平時您不是不太喜歡讓人知曉您這位平州州牧就是雲容閣東家?」

他替杜敬之管理雲容閣多年,深知這位主子雖是皇親靜王之子,還任州牧一職,監管平州軍權、財政,可說是能翻手為雲的人上人,但平日行事卻低調到不可思議。

而且明明身為州牧,卻總愛裝成商人行事。

根據莫秀魁這位治中從事所言,杜敬之覺得這樣方便行事,而且他領州牧一職,表面上是替皇上分憂解勞,事實上卻是為了方便清查湘王與璩王是否有意起兵造反一事。

畢竟州牧原就為了巡守各地而設,所以杜敬之頂著這身分四處游走也算正常,不會給人刻意查事的感覺。

不過……

正因為這些緣由出自莫治中這位性情輕佻的幕僚口中,所以方玉述總覺得無法坦然盡信。

「方兄有所不知。」莫秀魁臉上的笑容益發明顯,「大人只身一人負傷逃到山上時,可是卓小娘子『親手』給大人的腿上藥、治傷,而大人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你咬字那麼重,不怕咬壞一嘴牙?」杜敬之哪會听不出來莫秀魁在調侃自己?

「原來如此。」方玉述自然地忽略掉主僕倆的斗嘴,點頭道︰「小的剛與卓小娘子談妥價碼,正要去取銀兩,不知大人如何打算?」

「貨色你見過了,覺得如何?」

「放眼玄國,唯卓小娘子一人。」方至述據實以告,「小的覺得這繡法委實奇特,無論京城或外疆都無此技法,不僅生動逼真還相當別致。」

「真這麼罕見?」莫秀魁挑眉,「當日無緣看上一眼,今日可以開眼界了。」

「你留下。」杜敬之揚唇,跟著伸出長指往桌上的地圖與成疊的密件敲了敲,「在我回來前,把可能替湘王私鑄兵器的地方都找出來,再安排好查探的行程。」

他笑得相當得意,襯著那張俊容富含魅力,但看在莫秀魁眼里卻是邪惡至極。

「大人—— 」莫秀魁哀嘆一聲。

好吧,這就是禍從口出,他認栽。

杜敬之沒再理會莫秀魁,帶著方玉述,他從容地步出廳外,主僕兩人一前一後朝後院偏廳而去,路上方玉述差人去取了銀兩來,而杜敬之則是交代了幾句,說明不願亮出州牧身分,方玉述也無異議。

當兩人踏入廳內之際,點心盤已半空,雙釀團只剩粉屑,紅豆酥則少了大半盤。

見到杜敬之進門,卓清清心里掀起疑惑與驚訝,只是表面上仍是努力佯裝鎮定。

此刻的杜敬之不再像之前那樣帶著傷、一臉狼狽,而是一副英姿煥發的模樣。

玉石簪子穿過他高束的黑發,襯以素雅的流水紋樣錦緞長袍,足踏緞面祥雲履,腰間系一條墨玉般黑的金線菱紋刺繡腰帶,上好的羊脂玉佩雕出深淺不一的繁復蘭花圖紋,垂掛在腰際,這身打扮令他顯得氣勢驚人,那自信跨步而入的態度,真是貴氣渾然天成。

那雙自帶魅惑的桃花眼依然滿含魅力,一張俊雅面容在打理干淨、大小傷口癒合後,顯得如美玉無瑕,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會不自覺地往他飄去,比如此刻的陳芳采。

一見到杜敬之那俊逸的面容,陳芳采竟看傻了眼,視線就這麼不客氣地直盯著看,完全忘了收回。

她這如同尋常人一般的痴迷模樣與卓清清立即別開眼裝不認識的兩種極端反應,讓杜敬之確定——

嗯,果然是卓清清太怪,不是他的臉出了什麼問題。

一般來說,像這個小村姑的反應才叫正常。

不過卓清清真是太鎮定,見到他出現,表情竟半點波瀾也無,要不是這手技藝太獨特,她這態度真會讓他以為當日救了自己的人不是她。

「初次見面,在下杜敬之,雲容閣東家。」杜敬之扯唇笑道。

「小女子姓卓,名清清,她是我同村的陳芳采。」

不認識、不認識,總言而之我們不認識——

一邊在心里重復這句話,卓清清同時也明白了杜敬之讓她來雲容閣的原因。

原來他就是東家,也怪不得方掌櫃一見到玉佩就變了態度。

這擺明是不著痕跡地報恩吧!

嗯,真是高明。

「方掌櫃再三夸贊卓小娘子的手藝好,既是要擺在我雲容閣架上的成品,我身為東家自該關心一下。」杜敬之微微一笑,跟著在桌邊落坐。

真會裝,你不當老板也能當演員了,還是能得奧斯卡金像獎的演技派。

卓清清沒多吭聲,只是挑起一個繡著彩蝶舞雲的荷包推到杜敬之面前。

「還請杜爺多指教。」

杜敬之雖已見識過卓清清的功力,但看著滿滿成品還是相當驚訝。

他撫過荷包上的彩蝶,記得遠在京城的娘親相當喜愛蝴蝶,若是看了這繡法肯定愛不釋手……

「飛針成雲,繡法獨特。」杜敬之揚起笑容,「姑娘這繡法可有名號?」

有呀,就立體刺繡啊,只是你恐怕听不懂。

「沒有。」卓清清別住了話,僅是搖頭。

「那麼……杜某替這繡法起名『飛雲繡』可好?」杜敬之含笑問道。

「飛雲繡?」濃縮他剛才說的飛針成雲是吧?敢情杜公子你是在跟我賣文采啊!

嘖嘖,古人真愛這種文雅風情,不過也好,省得她很難解釋。

「多謝杜爺給的名號,就稱它飛雲繡吧。」卓清清點頭笑應。

見她應允,杜敬之滿意地轉頭對方玉述吩咐了幾句,而後從他手中接過了一袋銀子。

「詳情我已听方掌櫃提過,這邊是六十兩,請小娘子點收。」杜敬之把錢袋推到了卓清清面前。

卓清清收過錢袋,沉甸甸的,看著應是四十兩銀錠以及二十兩碎銀。

「多謝杜爺、方掌櫃,日後再有繡件,必當再訪雲容閣。」

她說得客氣,跟著便要起身告別,像是急著要走,讓杜敬之不由得有些失望,來不及思慮的話語就這麼月兌口而出——

「慢點。」

「杜爺有事?」不是想撇清關系?介紹她雲容閣已算還了恩情,怎麼又喊住她呀?

「是—— 」杜敬之難得的詞窮,但隨即又恢復原本談笑風生的優雅態度,「杜某相當欣賞小娘子手藝,想請你繡幾樣成品好送給家母。」

方玉述不著痕跡地瞟了主子一眼。

這是想留人閑聊,還拿遠在京城的靜王妃出來當借口嗎?

听見是生意上門,卓清清又一坐回去,還拉著依然在偷瞄杜敬之的陳芳采一塊坐定。

「多謝杜爺,但不知需要哪些成品?」

「我信得過小娘子的功夫,所以花樣由你決定,但主體花樣需有蝴蝶,不論身上佩戴、或是日常使用的繡品都成。」

看來不只是借口,主子是真有孝心。

方玉述暗想。

以往繡閣內不管進了什麼美麗圖樣、布料,凡有蝴蝶的,主子都會派人送去京城里孝敬靜王妃。

「蝴蝶嗎?成。」卓清清爽快地點頭。

在她來看,蝴蝶算是很好設計的主題,她看過不少國外的名家繡件,蝴蝶造型多不勝數,「借鑒」一下讓她換銀子溫飽應該沒問題。

「那麼,我先付訂金一百兩,所需布料針線雲容閣自會提供,若需知道家母其余喜好細節,在下可以陪同卓小娘子一同挑選。」

這下方玉述是真真切切地瞪大眼了。

主子要親自陪同卓清清挑布料?這小娘子年歲再輕,都還是個姑娘家吧?主子這算是報恩得徹底嗎?

「一百兩?」卓清清瞪著眼,「這還只是訂金?」

陳芳采听見這驚人數字後,也從杜敬之的「美色」當中清醒過來。

「清、清姊姊……一、一百兩耶!」

「是,家母眼光極高,因此成品越是精致,在下給的尾款會越高,所以有請卓小娘子多費心思。」

他的娘親身為靜王妃,什麼皇宮內苑的珍寶沒見過,所以每年要挑選入得了她眼的生辰禮跟年節禮,也是頗令他頭疼的一件事。

如今可好,他篤定飛雲繡在玄國絕無僅有,想必娘親會滿意的。

「沒問題!」好野人呀!真遇上個土豪了!就是那種只要東西好,價格不是問題的好客人呢!

「好,這備禮一事,我就交托給卓小娘子了,另外還有件事……」杜敬之瞧著卓清清眼神亮晶晶,卻不是因為見著他的臉皮,而是因為手藝受人欣賞,心里頭竟跟著泛起陣陣喜悅,「杜某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小娘子能答應。」

「什麼樣的請求?你得先說我才能決定點頭或搖頭。」卓清清斂起太過外露的歡快神情,疑惑地看向杜敬之。

要讓她賺銀子還有但書?

「杜某希望從今爾後,這飛雲繡就唯有雲容閣獨賣。」杜敬之簡潔有力地出聲。

霎時,廳內一靜。

三個人三雙眼全都望向了杜敬之,可他對眾人投射過來眼光卻絲毫不在意,僅是挑起一枚繡著冬日寒梅的小香囊,放在手里把玩起來。

「你這是跟我談賣斷飛雲繡?」卓清清挑了挑秀眉,巴掌大的小臉蛋襯上她的小身板,其實沒什麼魄力,可她還是努力端起架子。

有但書果然沒好事,前邊給足甜頭,下一秒居然想買斷她的技術?

嘖嘖,果然是商人。

「杜某看起來像此等無良奸商嗎?」杜敬之失笑。

「可你說要獨賣……」

「清姊姊!別答應他!這樣不好的!這繡法能讓你賣到各家都發財呢,做什麼賣斷給他?萬一他趁機壓價碼……」

陳芳采嘟起粉唇,一把揪住卓清清的手臂,焦急地催促著她回拒。

原來不只女人生得好是禍水,男人也一樣!

「先听我說完。」杜敬之依然氣定神閑,絲毫沒有因為陳芳采的猜測而惱怒。

「你說。」卓清清覺得杜敬之確實不像奸商,倒是好奇起他葫蘆里賣什麼膏藥了。

「小娘子有所不知,繡坊不是間間老實的,不良商人總會有,壓價碼那是不值一哂的小伎倆,惡德者劫人幽禁不是沒有,而我雲容閣能夠坐大,靠的是誠信兩字,而今希望獨賣飛雲繡,也不過是給外邊繡坊做個樣子,讓他們無法打擾姑娘。」

他這話說得誠懇,倒教陳芳采訥訥張口、說不出半個字來了。

「杜爺言下之意,是認定飛雲繡能夠賣得紅紅火火?」卓清清心底算是認同杜敬之這說法的,畢竟若商品能紅,誰不想找生產的人?到時候她錢還沒賺到,卻是給人找了麻煩,那還真要不得。

況且,她篤定飛雲繡在古代絕對還沒人會,短期間內不會有人仿得出來,加上雲容閣看著就是勢大,要炒作它絕非難事。

想了想,她轉頭對陳芳采問道︰「你身上有沒有自個兒繡的東西?」

「啊?」陳芳采突然被點名,愣了半晌才回神︰「有的,我有條帕子。」

她老實地取了出來,雖用得有些久,但還是洗得干干淨淨,角落里則繡著一只紅黑錦鯉。

「我想請問方掌櫃跟杜爺,芳采這帕子、這繡功,若是兩位的話,該估價多少?」

見卓清清居然當場把自己的舊帕子交出去估價,陳芳采登時羞得滿臉通紅。

「清姊姊!」他們剛剛才欣賞過卓清清那絕妙繡功,如今見了她這再普通不過的刺繡,又怎會給出好價碼呀!

方玉述倒是公事公辦,他伸手接過,指月復在錦鯉上撫過幾回,略一沉思後,便干脆地給出驚人回答——

「夠工整,也略有神韻,就是花樣單薄了些,這料子應是南地產的素白細棉布,黑線用的同樣是南地產的絲線,紅的這色澤……該是北汾鎮上獨有的染料,雖然還入不了雲容閣,但要收這繡活的話,即便是小間繡莊,至少也該拿出四百文,這還是最底限的價碼了。」

听著他洋洋灑灑、連產地、布料都能說出來的回答,卓清清先是一愣,然後不自覺地拍起手來。

「嘩—— 神人!方掌櫃真厲害!」

這會兒倒是方玉述愣住了,嚴謹的神情里還流露出一絲可疑的微紅。

「咳,方掌櫃年輕時經歷頗豐,走遍南北,要分辨這些對他來說易如反掌,否則怎能當我雲容閣的掌櫃?」

瞧卓清清那閃亮的轉頭對著方玉述去,明知她只是贊嘆方玉述好眼光,而杜敬之自己也是因為這點才將方玉述延攬過來掌管雲容閣,但是……

他心情不好。

「就算這樣,還是很強,不過說到這四百文……欸,芳采你怎麼了?乖啊,哭啥呢……」

卓清清听見身邊傳來細碎的啜泣聲,側臉一瞧,天哪,陳芳采居然紅著眼在抽泣!

「瞧陳小娘子這反應,該不是給哪間無良繡莊唬了去?」雖然這麼猜想似乎太無良,但對杜敬之來說,卻是個印證他好心的機會。

「嗯……何掌櫃人又好又親切,還說他比平常人都給高了……」陳芳采性子單純,加上一條手帕兩百文對一般人來說已是難得收入,村里又沒人能賣繡活,無從比較,她也就傻愣愣地這樣賣下去,完全沒想到要去其他繡莊問一問。

「何掌櫃?」杜敬之揚眉,「錦家繡莊?」

「欸,你真行耶,不愧是同行,居然听個姓氏就明白了?」眼神一轉,卓清清又把心思拉回杜敬之身上。

「既要經營生意,不多了解怎行。」杜敬之瞧她眼神轉回自己身上,心情大好,「那何掌櫃人雖不錯,但喜歡壓低進價,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靠的就是一張會夸人的嘴佔人便宜。」

「是我自個兒笨!」陳芳采忍不住扳指數了數,她幾個月來已賣掉幾十條帕子了,損失多少她已經不敢算了。

「乖乖乖,這事我不會說出去的,往後你來我家,姊姊教你繡花樣,很快就替你再把銀子賺回來。」卓清清急急忙忙出聲安撫。

「好!謝謝清姊姊……不對,謝謝師傅,還有……我以後再也不去錦家繡莊了!」陳芳采鼓起腮幫子,淚眼一抹,氣惱地出聲。

「那當然,誰那麼傻去給他騙。」卓清清拍拍陳芳采的背,又替她把錦鯉帕子收回來塞進懷里。

「咳,陳小娘子若是想換家繡莊,杜某倒能介紹幾間名聲好、人老實的。」杜敬之不甘被忽視,跟著出聲。

「好……多謝杜爺幫忙!」陳芳采抹干眼淚,臉上緋紅掠過。

虧她剛才還質疑人家不懷好意,結果杜敬之倒是幫個徹底。

「欸,既然會有這樣的問題,不如這樣吧,杜爺,咱們打個合同好了。」听過陳芳采吃的虧後,卓清清也明白,要不是自己好狗運幫了杜敬之,說不準也會跟著陳芳采一塊被騙個徹底。

「合同?不知卓小娘子想打什麼樣的合同?」

「關于獨賣飛雲繡一事。」卓清清干脆道︰「列張條款,載明我這飛雲繡唯雲容閣獨賣,而雲容閣不得泄露我的身分。另外就是,飛雲繡只收我送來的繡件,其余人經手之物不收。」

「前兩條在下懂得緣由,倒是第三件為何?」

「我不是個傻子,明白杜爺特意起這名號,又挑明獨賣的好處,必然是覺得能將飛雲繡賣得紅紅火火,若真出了名,仿品自會流竄,若有人冒我名號賣了不入流的繡品給雲容閣,不也是雲容閣的損失?」

在現代,仿冒品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了,現在她既靠這繡件賺錢,自然不能容許這樣的事發生。

「這倒有理。」杜敬之暗暗贊嘆著卓清清的細心,轉頭對方玉述命令道︰「方掌櫃擬個合同來吧。」

方玉述很快地去而復返,送上擬好的合同。

蒼勁有力的毛筆字寫得清楚明白,讓卓清清看得贊嘆。

嘖嘖,雖然小時候學過毛筆,但她寫出來保管歪七扭八。

「這就成了。」卓清清在上頭按了手印。

「我這就送衙門去蓋印。」方玉述說著便要起身。

「蓋印?」卓清清納悶極了,「我還以為合同是雙方各執一份便成。」

她對古代禮制、法制可認識不多。

杜敬之眉梢一挑,嘆道︰「幸虧卓小娘子來的是我雲容閣,要是上別間繡坊,豈不給人坑了去?」

「你這意思是沒蓋印沒用嗎?」

「當然,依玄國律例,凡買賣、轉讓都必須簽定合同,而且必須有官府印押,沒印押的便稱為白契,毫無效力,若遇上官司,更不能作為證據呈上。」

在杜敬之看來,卓清清出身貧寒,自是不明白這些細則的,所以也就一條條地說得清楚。

「原來如此,真是長見識了。」卓清清干笑兩聲。

「師傅,杜爺真是好人。」陳芳采經歷剛才的事件後,心里頭已經一個勁兒地往杜敬之倒了。

「多謝陳小娘子夸贊。」杜敬之毫不客氣地收下了贊美。

他的直接教陳芳采一陣緊張,臉上又泛起潮紅。

「欸,杜爺你留點兒心哪,知道自己生得好看,就別亂勾我這妹妹的魂兒。」卓清清沒好氣地丟過去一記白眼。

「這意思是卓小娘子也覺得杜某生了張好臉皮?」杜敬之還當卓清清根本分不清人的美丑,原來是懂得審美的。

「那當然。」卓清清疑惑地瞄了他一眼。

瞧他一臉喜孜孜,她還真不曉得原來男子也喜歡被女人夸贊臉皮好。

想當然耳,方玉述又是听得臉皮直抽。

眼前的人真是主子嗎?真是那位最不喜歡姑娘家只瞧見他皮相生得好的杜爺嗎?

活該莫秀魁不在,否則保管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很好。」杜敬之揚起唇角,笑得惑人。

卓清清心頭一抽。

嘖,真是張禍水臉,雖是看偶像看慣了,近距離看這種天王級美男子還是會忍不住心里多跳兩下。

「杜爺,小的這就送合同去官府。」方玉述一旁出聲。

「嗯。」杜敬之點頭。

說罷,他起身對卓清清說道︰「我瞧陳小娘子哭得眼紅,不妨暫且在此稍候,杜某會讓人再上茶水點心,盡管放松心情休息便是。至于卓小娘子,請同杜某一塊去選布料繡線。」

眾人接受了安排,各自離去。

雲容閣的一樓除了最大間的前邊堂屋用來展示布料、成品、招呼客人,還有幾間小廳,據說是用來招待不想受到打擾的貴客,讓他們能夠安心挑選布料,甚至是丈量身形訂制衣裳。

而杜敬之便是將卓清清帶到其中一間。

這兒的牆上原本就垂掛著不少匹美麗的錦緞、絲絹,杜敬之更令人將許多繡線直接成盒送進來,讓卓清清能夠慢慢揀選所需。

瞧著店內小廝來去,卓清清不得不訝異杜敬之的大手筆。

雖不明白古代物價,但她好歹模過許多手工藝材料,對于這間小廳牆上所展示的布料,她光瞄一眼就曉得價值驚人。

而這些繡線就更美了,類似的顏色成束排列,漂亮的像是漸層色一般,讓她忍不住盯著細瞧了許久。

杜敬之見卓清清一臉陶醉,也沒吵她,僅是獨自啜飲著熱茶。

好半晌過去,卓清清才抬起臉來。

「真是漂亮!」她吐出一聲很長的嘆息。

瞧她笑得滿足,杜敬之不由得想戲弄一番,「不知卓小娘子是在夸杜某,還是夸這繡線?」

「當然是繡線了。」卓清清左右瞄了下,沒人在旁,于是她白了杜敬之一眼,「夸你做什麼?」

「不是說我臉皮生得好?」

「你不知道什麼叫客套話?」

「在下以為我倆的關系沒有生疏到需要說客套話。」

「杜爺這話會招人誤會的。」卓清清也不睬他,逕自選配起繡線來。

「招什麼誤會?」

「外人听了去怕是還當我與杜爺有什麼不清白的關系。」雖然她知道這家伙九成九是在指那天替他治傷一事。

杜敬之悶笑兩聲。

「這兒沒人,卓小娘子。」

「隔牆有耳。」卓清清比比自己的耳朵,示意他即使是在自己地盤上也少招搖。

不過杜敬之那玩味滿點的視線實在是瞅得她極不自在,末了她只能用氣音問了句,「是說……你腿傷如何了?」

「好了八、九成。」原來她嘴巴上不提,是惦著必須佯裝不相識,又怕給有心人听了去。

知道她其實心里頭惦著自己傷勢,杜敬之笑開了唇。

「那就好。」卓清清安下心來,「說正事吧,不知杜夫人有無喜好的顏色?」

「素雅些即可。」杜敬之干脆地回答。

卓清清算算時日,再大略構想了下圖案,便挑了幾束深淺不一的藍、白、粉黃、淺灰等繡線。

「瞧卓小娘子挑得順手,可是心里有底?」杜敬之看她繼續裝作不認識自己的樣子,話沒再多說半個字,可語調早已失了先前的客套,淡粉的唇瓣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他喜歡她這反應,不把他當肥肉看的態度。

多少年來,由于他遺傳了娘親大半的美貌,所以生就一雙合女人眼緣的桃花眼,以至于行走京城時幾乎沒人不識他的臉,讓莫秀魁都忍不住嘲笑他,說是「女子必識杜敬之」。

畢竟他以弱冠之年便領州牧一職,不知惹來多少朝中高官眼紅,因此誹謗陷害不斷,偏偏他總能全身而退,穩坐州牧位置,還將平州治理得繁榮富庶,讓許多想搶州牧這職位的人眼紅至極。

但也正因如此,宮內更是謠言不斷,多數人看好皇上日後必定封他為世子,將來便能繼承親爹靜王的爵位,惹得眾多貴女將他視為上等肥肉,人人都巴不得咬上一口,好當上州牧夫人、將來的世子妃,順利的話就是日後的靜王王妃。

所以他不愛旁人知曉他的身分。

來到滄浪城後,他盡可能隱藏身分行事,可畢竟雲容閣日進斗金,他的臉又太招搖,所以仍免不了四處招人注目。

可卓清清……他與她說話總能像閑話家常一般自在地聊天,這感覺還真不壞。

「大概吧。」卓清清仔細考慮了下,「杜夫人平日可常出門?」

「一個月起碼四、五趟。」入宮同皇後等人話家常也算是出門吧?

「有什麼忌諱沒有?像是特別不喜歡、討厭的……」

「這倒沒有,只要不繡龍鳳,那就是百無禁忌。」雖然他覺得依卓清清的功力,繡出來的龍鳳的肯定美得不可方物,不過那只能呈給皇帝跟皇後用,沒必要。

「那挺好,什麼時候要送到京里?」卓清清考慮得很細,若時間短,便做些簡單繡件,時間長了,就做大件的。

「上元節之前。」

「上元節嗎?那也沒多少時間了。」卓清清敲敲自個兒的前額,忽地靈光一現地問道︰「杜爺,這雲容閣里可有手套?」

「手套?」杜敬之的魅眸微眯,「那是什麼?」

「替手保暖用的。」卓清清心頭一驚,莫非玄國還沒有手套這玩意兒?

「替手保暖?你是指手籠?」

杜敬之轉頭,將守在門外的小廝叫來,讓他去取一副。

小廝很快地送上,卓清清瞧著那滾了絨毛、兩邊開口的圓筒,瞬間失笑。

這玩意兒現代也有,在公司工作時,套著取暖挺好用,夠厚的材質還能讓人暫時當小枕頭趴著睡一會兒,挺方便的。

不過這跟手套落差太大了啦!

「不是這個?」杜敬之沒漏看她笑開的眉眼。

「嗯。」卓清清點頭,「杜爺可知杜夫人的手型大小?」

沒有沒關系,她做出來就是獨一分兒的買賣。

「大致上就成?」杜敬之好奇起她所謂的「手套」,于是令人取來紙筆。

「欸,大致就好,我先做基本款。」

于是杜敬之粗略地回憶了自個兒娘親的手型大小後,畫在了紙上。

卓清清跟著挑了朱紅色菱紋羅與白色菱紋羅兩款布料,算算時間後,又撿選了柔滑的絹布三色、半透的夏紗、素白細棉布等等,能做帕子、荷包跟團扇,配上手套送給貴太太,一整套都是飛雲繡,能獻寶卻又不會太過醒目,這就叫低調奢華,呵呵!

「這些就夠了?」杜敬之讓人將卓清清揀選的布料繡線全包了起來。

「很夠了,剩下的我會送還。」一大疋她都能做好幾雙手套了。

「不必。」杜敬之搖頭,想了想後,伸出了自己的手給她瞧,「余下的布料……替我也做個手套。」

杜敬之雖是生得俊美,可手指的關節卻是鮮明有力的,他的指型瘦長結實,有幾處地方看得出薄繭,想想他受傷之際,身上還帶著劍鞘,應是個習武的人吧。

「這些布料不適合你用。」卓清清打量著他的手,厚實大掌令人看著頗為安心,只是……

「我想杜夫人平日里應該不用操勞家務,所以選用的都是柔細保暖的布料,若你戴著手套要拿劍,怕是容易滑手,還是皮制比較適合,不僅耐用也不易滑手,你要握劍時也方便。」

她考量周到,令杜敬之先是一愣,既而興起一股淡淡暖意。

「卓小娘子觀察入微,杜某佩服了。」

「哪里,若不介意,手套可擇日再制,但我倒是能替你繡個香囊,那麼這白色菱紋羅就適合了。」

她既主動,他自是接受。

「好,有勞卓小娘子。」

「不客氣,就當謝過杜爺的賞識。」

「但不知卓小娘子想繡個什麼樣的香囊?」

既已挑妥布料,兩人也不再逗留,杜敬之讓人打包那些布疋提上後,便領著卓清清回後院偏廳,省得陳芳采一個人胡思亂想。

「不知杜爺喜歡什麼?」總要投其所好。

「與家母的一樣,由你決定。」

「這麼放心?」卓清清瞄了他的側臉一眼。

杜敬之回瞟她一眼,迸出柔音,「就如同你也放心我不會騙你一樣,這繡給家母的繡件,明明方才可以擬個合同一塊送去,你卻沒提。」

「欸,我那是忘了。」經他一提,卓清清才猛然憶起這問題。

「想補上嗎?」他倒不介意再留她片刻話家常。

「算啦,我相信你的為人。」要唬她何必先付訂金,還給布料繡線。

「所以我也信賴你的好眼光。」杜敬之眸光微閃,淺笑,「信賴你不好嗎?」

「當然好。」讓人看重,令卓清清信心橫生,听得心里極其舒坦。

她一臉神氣地揚唇笑道︰「放心,我一定送個適合你的香囊,而且這個不收你錢,算是聊表心意。」

那抹笑容迸散的瞬間,杜敬之覺得心跳得極快,向來清明的思緒像在剎那間打了千萬個死結一樣,尋不到出口,在他的胸口積壓成一股疼痛感。

「好,我等你。」杜敬之沒有多言,只是應聲。

他不想干涉她的思緒,他好奇在她眼中,什麼樣的香囊才適合他?

那代表她對他的看法,而他……竟是莫名的—— 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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