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了姑娘挨雷劈 第七章 成親急回京
「這……這是什麼?」
成親那日,黑鴉鴉的士兵來到馬嵬村,那一身煞氣,那一身血性,光是一言不發的往那兒一站,就覺得任何魑魅魍魎都無法靠近半分。
對純樸的鄉下人而言,何時看過殺戮之氣這麼重的人,他們簡直跟看到天兵天將似的,一個個戰戰兢兢,不敢大聲說話,只敢小心翼翼、偷偷模模的由眼角一瞥,唯恐看多了會承受不住。
村民們自動自發的抬桌子、擦椅子,幫忙洗菜、切菜,將自家的蒸籠拿出來,一籠蒸上八十顆白饅頭疊三層,一共兩百四十顆饅頭,十口灶就有兩千四百顆。
馬嵬村、前壁村、柳枝村三村加起來不到兩千人,而那又白又大的饅頭足足有成年男子兩個巴掌那般大,胃口小的人一顆都吃不完,可是卻還不夠那些士兵吃。
彼家連擺三天的流水席,只要沒惡意的都能來坐席,就是乞丐也不會趕,吃飽喝足後還能到村口領九個大饅頭和一只燒雞,外加銀錢二十文。
九的意思是長長久久,加一是十全十美,給了二十文代表雙雙對對,兩人成雙,富貴如意。
鎊家廚房忙得不可開交,不是在蒸魚便是在炖肉,雞、鴨、豬、羊以百計數,其他的大菜更是數也數不清,把人眼楮都給看花了。
里正家嫁女兒是大事,只是這銀子哪來的呀?顧里正田地再多也就上百畝,他哪里來的闊氣大擺宴席?
有人說是舅家出的,陳俊明這縣太爺指縫漏出點屑屑來,顧里正一家老小就能吃一年;有人說顧喜兒是福星,上山挖到一株千年人蔘王,她賣到京里貴人手中得了千兩,哪還會缺什麼銀子。
彼喜兒手中的確有幾株品相和年分不錯的人蔘,但不到一千年那麼夸張,最多就是三、五百年吧。
沒人猜到這些是新郎官的聘金,畢竟他初來乍到的寒酸樣眾人有目共睹,還為了湊聘禮上山打獵,直到今日還有人以為他是上門女婿,畢竟一屋子的顧家親戚,他不是贅婿是什麼?
彼老頭一家人也來了,原本他是想坐主位的,可是一見到陳前里正就心慌,鼻子一模和妻子坐到了遠一點的角落。
他們自家人來也就算了,柳氏和兩個媳婦把娘家人也一並帶上,浩浩蕩蕩一群人佔了五、六張桌子,不停在那喊餓。
「澄……澄明,你看那……那是不黑甲軍?」兩眼都都看直了的陳俊明抖著唇,語氣听不出是激動還是敬畏。
陳澄明根本是驚呆了,過了很久才回神。「大哥,咱們的外甥女婿姓啥來著,我這膽兒發顫啊。」
「好像是姓……牧?」他一直听著妹妹、妹婿喊木頭,本名也就听過一兩遍,記憶稍嫌薄弱。
「西北侯姓牧,先父為鎮北將軍。」陳澄明還是有點不敢相信,「不是說只是個會打獵的小子,眉目長得俊而已嗎?」
陳俊明嘴角抽搐,這外甥女婿何止長得俊,分明是卓爾不凡、氣宇軒昂、劍眉斜飛入鬢、雙目點漆,那昂然而立的氣勢如雄鷹展翅,舉手投足間盡是世家氣度,傲視群倫,叫人望之自慚形穢。
「我們這是撿到寶嗎?」他喃喃道,人家是西北侯兼從二品鎮北將軍,他一個縣令才七品,這差多少呀。
西北侯是皇帝為盡其他武將們追封的,襲三代不降爵,日後子孫有功再論功晉爵,牧司默又代替父兄接掌西北軍,他本身有軍功,因此在軍營中他亦有將軍頭餃,既是將軍又是侯爺。
看著年過三十,從書吏升至縣丞的二弟咧嘴傻笑,陳俊明也忍不住呵呵直笑。「咱們家丫丫真是福星,隨便救個人也能是帶兵的頭兒,西北一帶的第一人。」
黑甲軍是西北軍中的精銳,二十萬人中才出一萬名,堪稱菁英中的菁英,更是只听西北侯號令。
「大哥,我們升官有望。」
「咳咳,話別說得太滿,咱們丫丫初為人婦,做長輩的不能讓她難做人,再看看吧。」
盡避陳俊明嘴上說不想寶貝外甥女太為難,可眼底的笑意怎麼也掩蓋不了,眉飛色舞,春風得意。
「是是是,要謙遜,不要自滿,當官的要苦民之苦,知百姓辛勞,弟弟會夙夜匪懈為民造福,上次咱們吃的野豬肉是外甥女婿打的吧,味道真是不錯。」有靠山的感覺就是好,那些老拿著雞毛當令箭的仕紳不能再擺譜了。
一有政策實施,這些人仗著京里有人,不是陽奉陰違便是帶頭搗亂,讓他們在執行時相當不便,每每遭到阻攔,反過來還得相求其高抬貴手,讓利幾分才肯放行。
說來那些人也不是什麼高官,有些還混得不如七品地方官,可人家是京官,破船還有三斤釘,若有一、兩個走對了門路,還是有能力整治後頭沒人的小縣官。
「呵呵……知府大人也吃了,不曉得他覺得滋味如何。」陳俊明冷笑,之前是吃得滿嘴油光,還讓他這個當下屬的給弄頭老虎,今日之後怕是嚼肉苦,不敢再開口萬兩銀子的孝敬。
陳俊明將省下來的銀兩折給外甥女當壓箱銀,兩張五千兩的銀票,好過給了孝敬銀子還被上司羞辱,嫌錢給得不夠大方,被糟蹋得抬不起頭見人。
「一定是五味雜陳。」陳澄明也受夠了那些家伙死要錢的嘴臉,每回到了縣衙視察定要召女人伺候,光想就惡心。
他家水靈的小外甥女也是因此從未到過碧水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被長了婬骨的知府大人瞧上了,那才是欲哭無淚。
每回他只要想外甥女了就自個兒回村,過足了女兒癮才回去,眼見她一日日長大,當舅舅的能寵著她的日子越來越少了。
「西北侯呀,真好,連皇上都拿他沒轍。」陳俊明滿意點頭。
牧司默人渾心不渾,他會杠上皇上也是為了保住家族,是個有腦子的渾子。
兩兄弟相視一笑,舉杯互敬。
喝了酒,兩人將在門口眺望的顧里正往院子里拉,讓他陪他們喝幾杯,別坐立難安,惹人笑話。
因為不能直接回侯府拜堂,牧司默決定花轎由顧里正家接人,繞行三村一圈再回里正行禮,完成最後的儀式。
不過宴客的人數過多,顧里正家的院子和曬谷場已經夠大了,卻還是放不下所有的桌椅,故而分外庭和內院。
里面坐的都是自己人,親屬、故交或官場中人,外面則是附近村民和來湊熱鬧的百姓,誰餓了誰就吃,盤子空了再端上來,從巳時開桌一直吃到酉末,連續三天不分男女老少,孤寡殘疾,貧窮或富貴都一視同仁,來了便是顧里正家的客人,好酒好菜招待。
「回來了、回來了 !」
遠處傳來嗩吶聲,鑼鼓開道。
孩子們最興奮,花轎尚未入村就先跑到村口候著,又叫又跳地比誰眼力好,先瞧見騎在馬上的新郎官。
八人抬轎,其余的四百九士二名黑甲軍為其護轎,顧、陳兩家的男丁是送嫁的娘家人,聲勢同樣浩大的跟在花轎後頭,讓顧喜兒成為最被羨慕的新娘子,往後數十年口耳相傳在鄉里之間。
可若是問顧喜兒自個兒的感受,這樣的排場不要也罷!
她扶著被顛到發暈的頭,兩眼成了蚊香眼,邊吐酸水邊抱怨那些壯得像熊的兵漢是來報復的,他們肯定和牧司默有仇,一群懲貨不敢和他對上,便柿子挑軟的捏,拿她頂缸。
孩子們興奮地大喊,「花轎來了、花轎來了,里正伯伯,花轎來了,我看到孟槐哥哥和孟泰哥哥了,還有大馬!」
听到花轎來了,顧里正連忙叫人把香拿好,一等花轎落地便點燃鞭炮,三十六尺長的鞭炮從架高的木竿子垂下,整整三十二串,夠村子的孩子拾炮花拾到手軟。
「灑香花、灑果子、灑糖塊了,快來撿喔!小心別被鞭炮炸到,要點了……」
下一刻,一串接著一串的炮竹聲響徹雲霄,大人、小孩尖叫著蹦蹦跳跳搶糖、搶果子,還有搶花的,听說搶到紅花的明年有喜事,男娶貌美妻、女嫁好郎君。
這是山桃縣的習俗,別的地方可沒有,一鄉一縣各有不同的風俗,由老人家口耳相傳,一代傳一代。
「啊!快扶我……」顧喜兒下轎時腳都軟了,整個人往前跌去。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及時扶住新娘子手肘,將她輕輕往上一提,確定她站穩了才將紅綢帶放入她手中,拉著她往前走。
牧司默叮囑道︰「沒事吧?你慢慢走,跟著我就好,一會兒跨火盆將裙子下擺提高,火盆子的火有點……高。」
不知道是誰動的手腳,火盆子底下燒的不是木炭而是細枝條,那火眼看著越燒越旺……
牧司默眼一隨,看向把頭一縮的陳七和周強,堂堂西北侯卻要娶村姑為妻,這兩人對此頗有意見。
「你說你的人是不是跟我有仇,找抽來著?」顧喜兒恨恨地道。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孔夫子的至理名言一定要听,她剛好是女子,同時心眼也不大,都給她等著!
牧司默眼皮抽了抽,听出她話中的意思。「小懲大誡,給點教訓就好,訓練一批精衛不容易。」
「好,我听你的。」她乖巧應下。
看她一副溫順賢良的樣子,牧司默反而更不安了,心里七上八下,但此時也不容他多想,到新娘子跨火盆的時候了。
看著半人高的火焰,他正想著要抱起新娘子一躍而之,哪知無端一道雷光,直接劈開熊熊烈火,沒等他回過神,顧喜兒提裙躍過,她人一落地,身後的火又合而為一,劈啪作響。
娘子威武!
「她怎麼過去了?」陳七目瞪口呆。
「你不是塞了不少干柴在下面,肯定旺火高三尺。」周強也是一臉不敢置信。
「我是啊,但這……」陳七無奈,即便火高十尺,也架不住那火居然會主動分兩邊,讓出道啊。
「陳七,你看將軍的眼神,似乎是……憐憫?」周強心里有點寒,感覺頭皮發麻。
「不要緊,咱們還有後招,將軍出身名門,怎能真的娶地里刨食的村姑為妻,門戶不相當。」顧喜兒配不上將軍。
陳七原先的意思是做做樣子,讓將軍假意娶妻,隨便帶個女人回去糊弄糊弄,哪曉得將軍是來真的,給了聘禮、聘金,還讓黑甲軍前來,搞得將軍好像入贅似的,高堂是人家的爹娘,來喝喜酒的人形形色色都有,唯獨沒有牧府親朋。
他心里憋了一口氣,為將軍叫屈。
「一拜天地。」
充當司儀的高師爺高聲喊著,新人向外同拜天地。
「二拜高堂。」
新人再轉回來,對著顧里正夫婦拜下。
「夫妻交……」
「將軍,京中急報。」被趕鴨子上架的黑虎硬著頭皮上陣,他頭垂得很低,不想讓人看見他的長相,以免被秋後算帳。
「他是將軍?」
「哪里的將軍?」
「沒听過,肯定官不大……」
臂禮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討論著,但沒人關心什麼京中急報,他們只知道這是顧家的姑爺,拜完堂便完事,可以繼續回位子上吃喝,要吃夠本才行。
「說。」
「內應傳來消息,老夫人突然口吐黑血,似是身中奇毒。」他的腰越彎越低,都要頭點地了。
「你說什麼?」
聞言,牧司默心亂如麻,即使母親對他並無慈母心,他卻不能對她置之不理,十月懷胎很是辛苦,他當還以生養之恩。
「請將軍速歸,勿做耽擱,老夫人怕是等不及了。」
「我……」
「不差這點時間,等我們行完禮後再一起上路。」顧喜兒拉住牧司默的袖子。
「不行,一刻也不能耽擱,快馬都準備好了,請將軍移步。」看事情未照他安排的進行,陳七急得自己跳出來。
他原本想了別招想要阻止婚事,剛巧安排在侯府的人傳來這則急報,他立馬決定把消息報上去,想著以將軍的孝順,肯定會放棄成親。
彼喜兒冷冷道︰「你和我們說話的時間我們就能完事,高師爺,繼續。」
今日誰敢讓她嫁不成,她就讓誰試試女子難養的威力。
「是。」高師爺很是佩服,顧姑娘好有魄力,不輸男人。「咳咳,請新人就位,夫妻交……」
「不能拜!將軍想連老夫人最後一面都見不著嗎?想想去世的老爺和大公子……」陳七想引起牧司默的愧疚。
彼喜兒把喜帕掀開一角,對陳七露齒一笑。「我最討厭別人听不懂人話,既然你不當人想當畜牲,那我就成全你!大哥二哥,帶著大舅舅的一班衙役把人綁出去,敢反抗就廢了它,就是胯下那二兩肉。」
「你敢?」陳七心慌的兩腿夾緊。
雖然他小有身手,可雙拳難敵四手,幾十人圍上來他也莫可奈何,何況又不能真的跟衙門的人動手,他是守衛疆土的將士,不是土匪山賊。
「怎麼不敢,敢壞我妹妹的好事,我就敢讓你缺胳膊斷腿。」顧孟槐正想大展身手,找人練練拳腳功夫,他甩著胳膊,扳扳十指關節,一副要讓陳七直接進宮當太監的模樣。
「大哥,妹妹說的是第三條腿,你別弄錯地方,膀下三寸。」火上加油的顧孟泰盯著陳七的。
陳七被盯得冷汗直流,很沒用的轉身就跑。「你們還來真的呀!我、我可是五品官,你們敢動我一根汗毛,就要有把牢房坐穿的打算。」
「我妹婿姓牧。」腦子十分靈光的顧孟泰只說一句。
姓牧了不起呀……好像真的很了不起。
嗚,太壞了,竟然拿將軍壓他!
遇到月復黑的顧孟泰,嘴皮子不利索的陳七滿月復委屈,虎落平陽被犬欺,被一群再普通不過的衙役趕著走。
五百名黑甲軍在場又如何,沒有牧司默的號令他們也不敢動,就算陳七被活活打死了,他們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便是紀律。
「夫妻交拜。」
門外的陳七听見這句響亮的話,眼眶都氣紅了,牙根咬得死緊。
「禮成,送入洞房。」
斑師爺的話一落,不等回到新房,顧喜兒先行一把將喜帕扯下,穿著一身大紅嫁衣轉身向著牧司默。
「我們是夫妻了,我跟你走。」她已經是牧家媳了,該做的她都會做得滴水不露,不讓人有說嘴的機會。
「喜兒,謝謝你。」牧司默心中圓滿了,有她作伴,分擔他內心的苦悶和歡喜,他心里踏實多了。
「謝什麼,都是夫妻了你還跟我客氣。」顧喜兒杏眸輕輕一轉,看向一臉不舍的爹娘。
「爹,嫁妝什麼的我就不帶走了,反正我會回來省親,你就給我留著,至于銀子、銀票和首飾我會帶走。還有娘,你給我打包幾件輕便衣裙,我路上替換。」
她像大將軍般發號施令,瞬間該動的人都動了起來,人多好辦事,東西很快就收拾好了,就連陳俊明也讓出他乘坐的馬車,不苦了自家外甥女。
「還不走?」顧喜兒挑眉。
看著抱著一只雪紹上車的顧喜兒,陳七氣恨不已,可木已成舟,他再不服氣也得認,心里卻有些佩服她的果決和萬夫莫敵的氣魄,輕易化解他有心的習難。
說實在的,她一點也不像村姑,反而比將門千金更豪氣干雲,那眸子一睞,他竟有種面對千軍萬馬的膽寒。
「走。」
一聲收喝,整齊劃一的黑甲軍雲走,一輛馬車夾在其中,牧司默騎著愛駒旋風跟在馬車旁,不時和新婚妻子說著話安撫她。
成親當日還要急行軍,是他的不是。
彼里正牽著妻子在村口送行,陳氏抹著淚依依不舍,顧里正的眼楮也紅了,不少人跟著淚眼汪汪。
驀地,一道雷從天空劈下。
打雷在馬嵬村是稀松平常的事,有雷就有雨,對地里的莊稼好,有雨水的滋潤才有豐收。
可是在第一道雷後面又有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足足打了九十九道響雷,而且每一道雷都落在黑甲軍之中,那八名抬轎的軍士無一幸免的遭雷劈,雖無大礙卻一個個跟黑炭似的口吐白煙,手腳短暫麻痹僵硬,身上發出滋滋滋的聲響。
最慘的當數陳七和周強,不知為何疾雷偏追著他倆劈,一連劈了十余下,將人劈得全身冒煙,直接昏死過去,一直到了京城地界才清醒。
「喜兒……」看著電閃雷鳴的場景,哭笑不得的牧司默除了苦笑還真說不出求情的話,自找的。
成親前一晚,顧喜兒就把雷電體質的秘密告訴他了。
「哎呀!是誰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惹得老天爺都發怒了,天雷轟隆不饒人,果真是人在做、天在看,看誰還心存僥悻,天打雷劈也是看人的,至少沒把人劈死……」
雷一劈下,被打亂隊形的黑甲軍抱頭鼠竄,一個個仰頭看天,不曉得為何天上的雷專挑他們劈,好多兄弟都成了炭人兒,前看後看都是一張張黑臉。
雷聲過後伴隨的是傾盆大雨,所有人都被淋成落湯雞,唯獨馬車內的一人一貂面色淡定,人啃隻果貂抱棗子。
「回來了、回來了,侯爺回府,快開中門迎接!」
小廝們紛紛奔相走告,漆紅的朱門從兩旁拉開,大敞正門,恭迎侯府主人。
丫頭僕婦、家丁護院、各處管事齊聚門口,男一列、女一列排成兩行迎接。
百名黑甲軍開道,一輛馬車緩緩駛近,其他四百名也跟在馬車後頭,步伐一致的在侯府門前停下,散發出的殺伐之氣令人發怵。
邊關將士回京需要皇帝允許,西北侯牧司默這些年立下的戰功無數,且如今朝廷能帶兵的武將不多,能打勝仗的更少,牧司默恰恰屬于這一類,光憑聲望就對外族有威嚇作用,他要回來養傷,皇帝難道還能不近人情叫他滾?
只要邊關安定,暫無戰事,回來就回來吧,皇帝允他回京,也連帶同意讓黑甲軍入城。
彼喜兒先下馬車,對著高牆大門掃視了幾眼,門口兩座石獅子,公獅雄壯威武,母獅腳旁的小獅子踩著球玩耍,還挺壯觀的。
「這就是你家?」她轉身扶著「傷重」的牧司默下車,兩人走得很慢的入府。
在旁人看來,西北侯似乎傷得不輕,一向是京中四俊之一的他如今容憔悴,面無血色,蒼白如紙。
「外表看來富麗堂皇,可內里早就爛透了,這些年疏于打理,都有些烏煙瘴氣了,得勞煩你出手整頓一番。」牧司默朝她手心輕按了兩下,意思是由她全權做主,他不插手。
「你客氣了,夫君,分內之事,無須多言,不過丑話說在前,我可不是有耐性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有人存心找虐,你不要怪我過于凶殘。」
一顆毛茸茸的雪白頭顱從顧喜兒懷中探出,好奇地東張西望,她蔥指一按將小腦袋又按回懷里。
聞言,他低笑出聲。「除了我娘,這府里的人隨你處置,就算下重手也無妨,該拔的刺就一次拔除。」
她橫了他一眼。「你說得輕松,一堆爛攤子讓我收拾,我听說府里還有個自請守寡的大夫人……」
因為趕著進京,一路上沒來得及采買服侍的婢女,因此牧司默將擅于打探消息的黑虎調到妻子跟前,供其差遣和跑腿。
彼喜兒尚未入府就已知曉百事,全歸功于一開口就停不了的黑虎,他像是憋久了,柵欄一開便奔流不止,洪水大泄。
牧司默目光微冷。「沒什麼大夫人,你只要記住一件事,這里是西北侯府,你是侯爺夫人,舉凡侯府的大小事都歸你管。」
「那你呢?」顧喜兒眼兒含笑。
「我也歸你管,望夫人手下留情。」他語氣輕柔,帶了 一絲溫情,看著她的眼神充滿柔情密意。
在回京途中他們遭遇到兩次突襲,對方皆未得手,兩人因此感情升溫,患難見真情,在共同面對危險時才能見識到人性,沒有什麼能比生死與共更叫人動心。
牧司默身上的傷不是作假,他結結實實被砍了幾刀,不過是有意為之,好取信朝臣和皇帝。
臣子有恙,皇帝一定會派太醫前往醫治,一是惜才,二是查探虛實,這就是身為天子的通病,他可以容許臣子跟他插科打諢,鬧得天翻地覆,卻不準別人欺騙他,挑戰至高皇權。
「啐!居然調戲我,你要不要臉呀!」顧喜兒眉目含春地朝丈夫一瞥,當著下人的面打情罵俏。
兩人毫無顧忌的眉來眼去,不時有令人面紅耳赤的親昵舉動,她捏捏他的手,他擰擰她的鼻頭,神色愉快的展現小夫妻的新婚燕爾,小意繾綣。
不過總有看不過眼這般親密的,在入園子的九曲橋上,一名娉婷少婦緩緩走來,柳腰縴細,蓮步細碎,端得是大家主母的端莊作風。
「二弟,你回來了,我腳小走慢了,怠慢了你。」範紫芊輕輕一福身,姿態窈窕,好似弱柳輕拂。
人說女要俏,一身孝,這話說得一點也不錯,範紫芊雖沒戴孝但也一身素淨,穿著藍花白底繡流雲紋紗衫,著素白色半臂,是藕荷色偏淡的碧紗裙,她一路走來就是道引人入勝的風景,楚楚動人,搖曳生姿。
這模樣著實嬌美可人,讓人見了忍不住心生憐惜,對她淡施薄粉的嬌顏多了幾分注目,可惜這其中不包括牧司默。
「我不是你二弟。」眼瞎了就去看大夫,別半路亂認親戚。
範紫芊輕揚笑靨,語柔如絮。「二弟怕是離府太久,忘了我已經入府為你大哥守寡多年,你大哥雖然走得早,卻也對我情深意切,不忍辜負的我願還他一世情意,二弟當能明了。」
「我不明了,人都走了哪來的情深意切,我記得你和我大哥沒見過幾次面,要說有情你信嗎?」他嘲諷道。
範紫芊一滯,面上粉色略微暗淡。「情深情淺都是我與他的緣分,名分已定,便是牧家媳。」說著秋水眸子微抬,有意無意地看了牧司默一眼。
這話喻意可深了,牧家可不只一個兒子,且朝廷並無寡婦再嫁的禁令,何況她還不是真寡婦。
「猿糞不猿糞的聞著就臭,這位大娘,你擋住我們的路了,連夜不停的趕路我們都累得邁不開腳,你行行好,要是閑得發慌就去數豆子,紅豆、綠豆、花豆、黃豆、黑豆隨你數,數到天長地久好入土。」顧喜兒嘲諷道。
真應了那一句「賤人就是矯情」,裝出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樣博人同情憐憫,話里帶著陷阱等人往下跳。
美人相忌,真要和那些用富貴嬌養出來的貴女比,顧喜兒是少了一些溫雅秀麗,可她是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飾,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清清淡淡,不與群芳爭艷,獨賞冷月。
範紫芊的美表面看著溫順含蓄,其實隱含侵略性,透出花兒開到極致的張狂之意。
彼喜兒則是水澗旁的山茶花,無意美麗卻璨爛似錦,要細細品味才感受到其中的靜謐,與清澈甘冽的涌泉融成天地間的春色。
「這位是……」範紫芊頭一偏,露出玉頸,柔美滑膩,無盡遐思。
「她是我的妻子。」牧司默眼露柔光,牽起顧喜兒的柔白小手。
他神色專注,沒發現一抹飽含妒意的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停留。
範紫芊很快恢復正常,故作驚訝的捂嘴。「啊!我以為她是你從外頭買來的丫鬟,原來是……真是不好意思,我看錯了,你既然是二弟帶回來的人,一會兒我讓人帶你去荷香茗安置。」
荷香茗是客居,離主院甚遠,一般用來招待最不入流的親戚,待住上一段時日便將人打發走,範紫芊這安排是什麼意思不言而喻,更隱隱彰顯自己是當家主母。
彼喜兒態度從容的回擊,「也難怪你眼拙,眼楮長歪了嘛!自然看人高低不分,我們鄉下孩子就不同,到處胡闖亂跑,眼力好得能千里穿針,不像你們養在閨閣深處的眼界淺,看見的只有後院那一畝三分地,連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都不曉得。」
被一個上不了台面的村姑諷刺不知天高地厚,忍功深厚的範紫芊面色如常,但眼中閃過一抹陰郁。
「夫人,我們先回居處梳理一番,等一下我帶你去看看娘。」牧司默眸色一深。
當他們在人前露面後,據說中毒已深的楊氏就清醒了,而且以極快的速度解毒、康復,這玩的是什麼把戲他還會不清楚嗎?
楊氏中毒是假,誘他回京才是真。
可是牧司默有些納悶,母親是真的毫不知情,或是與範紫芊密謀?
「是,都听相公的。」好不溫順的顧喜兒輕聲細語,溫柔至極的語氣連她自己听了都覺得做作。
「嗯,我們走。」他牽起妻子的手,掠過身後跟著一群下人的範紫芊。
在相距十幾步後,他停了下來,冷言。「西北侯府里沒有大夫人,請範小姐自重。還有,你們是侯府的下人,還是跟著範小姐過府的尚書府奴才?」
丫鬟僕婦們面面相覷,不解其意。
「侯爺的意思是,你們該伺候的是自家主人,而不是自個兒賴上門的外人,沒名沒分,無媒無聘,哪門子的大夫人?我這鄉下村姑听著都覺得可笑,至少要找只公雞拜堂吧!」顧喜兒好心解釋。
她說的是鄉下人家的作法,以公雞代替未能親至的新郎,在族親的觀禮下拜堂,禮成之後女子便是這家人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