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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撿個侯爺夫 第二章 在縣城安身立戶

一條蟒蛇一次能誕下一百顆以上的蛇蛋,杜巧喬他們翻開松軟的泥土,從土坑中找到一百多顆剛產下不久的蛇蛋,蛋殼是軟的,打開有微腥的卵味。

蛇是卵胎生動物,有的直接產卵,有的在體內孵化,直接生出一條條小蛇。

杜巧喬他們算是比較幸運的,遇到會產卵的蟒蛇,否則一窩小蛇早就跑光光了,哪能成為口糧。

但是蟒蛇通常成對出現,雌蛇產卵,雄蛇守護,雌蛇在蛇卵孵化前不會移動,由雄蛇出外覓食。

因此他們是幸運,也是不幸的。

幸運的是,剛收拾完雌蛇不久意外發現有蛇卵,及時做好迎來雄蛇回歸的準備。

不幸的是,雄蛇比雌蛇更凶猛,體型也更為龐大,杜巧喬和莫雲又都受傷了,幸好眾人已經吃飽了有力氣,力拼了快兩個時辰,終于將雄蛇殺死。

幾人處理好蛇肉,在原地停留了一日夜才養足體力繼續往前走。

而原本的蛇坑,他們往下挖了十尺,挖出一個出水量不大的小涌泉,雖然不多,但也足夠一行六個小鬼使用。

杜巧喬將水用小石子和砂土簡單過濾後煮沸,再把干淨的水裝滿水袋,還就地砍了幾根碗口大的竹節當儲水筒用,之後幾人草草的洗手淨面才啟程。

沒走多遠,運氣不錯的他們還撿到一輛不知是誰丟棄的板車,雖然車軸斷裂,車輪滾到一邊,但換上新的木軸便能使用。

修車這種事對野外求生專家杜巧喬來說是小菜一碟,她運用現代木工知識將板車修好,還搭了三面能擋風、曬不著日頭的木棚子。

她將水和烤干的蟒蛇肉、蛇蛋以及逃難時陸續收拾的雜物包袱放在車上,兩個小的也坐在板車上,由四個大的輪流推車。

抵達靠近縣城的小樹林,杜巧喬、莫雲等人在此稍作休息,先喝了水,再吃點蛇肉止饑,吃飽了再上路。

不想哥哥姊姊們推車子推得太累,杜南崖、杜巧瓶姊弟倆這時不坐推車,跟他們一起走路,兩條小腿倒是有力得很。

畢竟吃飽了有力氣,走走停停又養足了精神,幾個孩子的眼神中都多了光采。

不過他們這群吃好、睡好的孩子在流民中不免過于鶴立雞群,不患寡而患不均,為了不引起注意,因此一個個用土把臉抹污了,看起來髒兮兮,頭發也故意扯亂,遮住不少面龐,力求看起來在災民中不打眼,一樣落魄淒慘。

「大姊,那是城牆嗎?」

「嗯,陳陽縣。」

一個還算富裕的南方小縣,略微靠北邊、人口不多,但有山有水,旱災的情形並不嚴重。

這是他們沿路打听到的消息,也是少數願意接納災民的縣城,因為人少荒地多,需要百姓來開墾荒地,收納流民正好增加人口數和稅收。

「這里有吃的嗎?我們會不會再被趕走?」杜巧瓶小聲的問,小手拉著大姊的手。

衣衫檻褸又滿身髒污的災民不論走到哪里都可能被嫌棄,尤其是在逃難途中失去雙親的孤兒,處境更是堪憂,與之同行的人不是怕被他們拖累了行程,便是用餓狼一般的目光盯緊幾個孩子,想從中得利。

因此他們盡量避開感覺心懷不軌的人,也不讓不認識的人靠得太近,都是躲在沒人瞧見的角落喝口水,絕對不教人知曉他們曾有兩大筐的蛇肉——雖然一路吃到現在已快吃完了,所剩無幾。

幾個小的很是擔憂,由奢入儉難,飽食幾日後不想再忍受餓肚子的滋味,一看到高高的城牆,又是歡喜又是不安。

他們走了好久好久,什麼時候才有住的地方?

「瓶姐兒不怕,有大姊在,大姊會保護你們,以後我們會越過越好,不用看人臉色。」

從僵硬到柔軟,杜巧喬已能接受如今的身體和身分,把幾個幼小孩子當自己弟妹。

她本來就不是心硬如鐵的人,不過是擅于偽裝以及習慣與人保持一定的距離,以免受到傷害。

但是孩子們的純真和听話令她不忍心冷漠以待,心生憐惜之下,忍不住就多付出一些關心,很快打開心房。

「嗯,瓶姐兒不怕,我有大姊和莫哥哥,我什麼都不怕。」她很開心的笑著,好像忘了剛才的憂愁。

「大姊,我也不怕,我是男子漢,我保護大姊、二姊。」

最小的杜南崖豪情萬丈的拍著小胸脯,彷佛他已經是頂天立地的大人了,認真的表情把大家都逗笑了。

「好,都是好孩子,大姊很欣慰。離城門不到三里了,你們先進板車里,不要探出頭。」

為防萬一,還是要謹慎小心,人生地不熟,孩子越小越容易成為拍花子下手的目標。

「大姊,我不累。」

「大姊,我可以走。」

兩個小的都搖頭,表示自己不累,可是小臉上隱藏不住的疲憊都顯示著兩人的體力快到極限,只是不想累著哥哥姊姊而硬撐。

「上車,听你們大姊的話。」變聲期的聲音粗啞難听,可又帶著令人信服的低沉。

「莫哥哥……」

莫雲一一模過兩人的頭,「城門外龍蛇雜處人又多,我們還不清楚那邊的情形,你們太小,要是被人沖散了就找不著了,之前牛嬸的小女兒不就不見了,怎麼找也找不回來。」

一提到牛嬸,兩個小人兒就噤聲了,面有懼色,乖乖爬上搭著木棚子的板車,抱著腿靠得很近。

牛嬸一家五口人,跟著同族的人一起逃難,可是逃難的人實在太多了,自顧不暇哪還能照料旁人,他們與另一波流民錯身而過,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牛嬸七歲的小女兒憑空消失。

想也知道應該是在一團混亂中被人順手抱走了,就算牛嬸哭天喊地的咒罵也無濟于事,只盼著小女兒能被賣入好人家為奴為婢,而非煙花之地,這是為人父母者唯一的祈求,之後牛嬸眼淚一擦繼續往前走。

「勤哥兒、拙哥兒,你們跟在我和你們大姊身邊,絕對不許走開,一有不對勁馬上靠近我們。」

混亂中容易出事,都走到這里了,他一定要保他們周全。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和杜家人相處後,很少感受到手足溫情的莫雲已經將他們看成自己的責任,形同一家人。

「好。」兩人重重的點頭。

十一歲、八歲的孩子被迫長大,稚女敕的面容上多了令人鼻酸的堅韌,他們走在板車旁邊幫著推車。

越接近高聳的城門,雜亂的聲響越清楚,他們逐漸見到一群群往前走的災民,攜家帶眷地朝同一個方向前進。

城門兩側是臨時搭建的窩棚,要入城的人必須有路引和城中有親人出城認親,否則一律由官兵擋在城外,不準隨意入城。

不過看來紊亂不堪的災民並未如想像的多,約五、六百名而已,不知是縣衙已做了安排,還是那些狀況不佳的都自行離去。

只見參差不齊的窩棚貼著城牆一字排開,偶有看見有人燒火煮水。

一群孩子在空地上玩耍,跑來跑去的嬉鬧,雖然每個人的情形看起來都不是很好,可起碼小有笑容,彷佛最難的那一段日子已經過去了,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巧喬,這邊人比較少,我們先在這歇一下。」

莫雲目光敏銳的挑中一處人少的牆根,這里僅有幾家帶著女圭女圭的災戶,面色和善眼神無惡意,彼此小有交談,看起來都像是良善之人。

杜巧喬抬頭看了一眼莫雲找的地方,眉頭略微一顰,「有點髒……」

這話客氣了,不是有點髒,而是非常髒。

因為大多都是有孩子的人家,吃喝拉撒就不可能打理得干淨整齊,隨處可見穢物和丟棄的破爛物件,惡心的味道撲鼻而來。

「先忍一忍,咱們不會待太久,一會兒我去打听打听,看此地的地方官員如何安置災民。」

他們也是听說陳陽縣願意收留無處可去的災民,這才改道過來,而非隨著難民潮一路南下。

看著一張張憔悴又疲累的小臉,杜巧喬心疼地一頷首,「好吧!也只能這樣了,不好太打眼。」

進入陳陽縣境內,旱災的情況顯然已改善些許日子,田地有著秋種的菜蔬,樹上掛著果,小河潺潺的流著,雖然水量不豐,但足以供應全縣百姓飲用和作物的灌溉。

然而已經入秋,天氣會漸漸轉冷,若再沒找到個遮風蔽雨的住處,這個冬天會非常難熬,也許幾個小的會熬不過去。

「你留心點,我過去看看。」

莫雲看了看靠城牆而放的板車,兩張相似的小臉從板車內探出頭,他微帶冷然的面龐柔和許多,嘴角一提。

「嗯。」

莫雲一走,杜巧喬便讓二弟看著兩個小的,她和大弟暫時將落腳的地方略微打掃了一下,在不遠處撿了些旁人留下的柴火,搬了兩塊石頭當灶台,先升火燒水讓大伙兒喝點熱水潤潤喉。

板車停放處的附近有棵要死不活的黃楊樹,看來蔦蔦地,萎靡不振。

杜巧喬將手心往樹干一貼,一道微涼的氣息流進手里,慢慢的蔓延周身,像在替她補給養分和溝通,讓她微白的臉色多了些許紅潤。

這是她重生後意外發現的異能,她居然能听懂花草樹木的語言,還能從它們身上汲取力量並反饋,因此她才得以透過枯木最後的訊息得知樹底下蜷臥著一條巨蟒,進而獲得水和食物。

一路走來,她也是用這種方式尋找水源和可食之物,木棚遮蓋的板車中有十只臂粗的竹筒,里頭裝滿了水,還有一筐山藥和能食用的植物根睫,與其他一無所有的災民相比,他們富有多了。

更別說兩張曬干的蛇蛻和蛇膽,若是能進城尋個藥鋪,也是能賣上幾兩銀子,溫飽之事無虞。

「大姊,我們要留在這里嗎?」看起來很不安的杜南拙拉拉大姊的衣角,神色惶惶然的看向凌亂不堪的四周。

「也許。」

如果只有她一人,她會走到更南邊,去往四季如春的煙雨江南,那里該是風景如畫,物產豐饒,一個適合定居的天堂。

可是……她做得到的事不代表弟弟妹妹也行,他們太小了,走不到一半都要折在路上了。

「大姊,我想爹娘了……」杜南拙說完,眼眶就紅了,低下頭掉眼淚,又怕被人瞧見,趕緊用手背抹去。

杜巧喬心頭一嘆,伸出手揉揉他的頭頂。「堅強點,有大姊在,你也是哥哥,要幫大姊照顧瓶姐兒和崖哥兒。」

說實在的,她也想念親人,只是想念的是撫養她長大的爺爺女乃女乃,所幸兩老早已過世,不然定會為她的「離世」難過。

「好,我是哥哥,我幫大姊。」想到比他更小的弟弟妹妹,杜南拙臉上的傷心一掃而空,幫著拾柴。

杜巧喬燒水順便看孩子,兩個弟弟便在附近撿拾枯草樹枝當柴火燒。

離他們最近的一群災民有窩棚住,不時探頭探腦的打量這幾個沒大人帶著的孩子,偶爾交頭接耳不知說什麼。

過一會兒,莫雲回來了。

「我打听清楚了,這里分早晚施兩次粥,由縣里富戶輪流搭棚施放,但是還有另一撥人直接施米,在城門口左側,辰時開始放米,一日一次,一人一碗米為限……」他們錯過放米的時辰,只能等明日。

听完後杜巧喬不假思索的說道︰「我們拿米。」

一碗米最少能煮四碗粥,災民們普遍是供水不足才直接取粥,不過這也會養出不勞而獲的惰性,一日兩次粥,誰還費事燒火煮食?

何況飲水和柴火取之不易,他們寧可整日待在窩棚發呆等人救濟,也不願多出力干活。杜巧喬姊弟等人卻正好相反,在杜巧喬的教下,幾人走一步至少要看三步,對現況未雨綢繆一番。

「目前最主要的是缺糧問題,能多囤積一些糧食盡量多存些,有糧在手心不慌,人才更有底氣。」

「我也是那麼認為,不過晚一點會有一回施粥,今日先拿粥,明兒一早再排隊取米。」

在饑餓面前,骨氣化為虛無,他也算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昔日不可一世的京都第一公子早已是白骨一堆。

想到為他而死的侍衛忠僕們,莫雲深幽的眼中劃過一道黑暗,想要他命的是所謂的血脈至親,反倒是擋在他面前救助性命的與他關系不深,全憑一股熱血和忠心,保全他這房子嗣。

「那我們分批過去,我帶勤哥兒和瓶姐兒,你和拙哥兒、崖哥兒,總要有人看著板車。」

她的意思是得有人守著比命還重要的板車,上面放著的是他們目前僅有的一切。

「可以。」莫雲點了點頭,贊同她的提議。

自從杜巧喬高燒清醒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僅個性強韌許多,還有些悍氣十足的小手段,不像初識時的嬌弱。

也許是雙親的驟逝改變了她,畢竟不夠強悍護不住年幼的弟妹。

對于杜巧喬的變化,莫雲是這麼想的,他認為杜巧喬的變化源自身為大姊的責任,在沒有長輩可依靠的情況下只能自立。

「另外,縣衙每三日會派人做人口登記,願意留下的便由衙門統一規劃,劃分到轄下村落入戶,以一戶為基準,看人口數分配田地和屋子,我們到得遲,衙門的人剛走。」

剛好錯過。

「那就要再等三日?也好,留點時間打探此地的風土民情,以及地方官員的品性,以免入了虎狼之地。」

「你覺得可行嗎?」莫雲盡可能不出頭,低調行事,不想被人發現他的行蹤,帶來殺身之禍。

她苦笑道︰「咱們還有選擇的余地嗎?先看看吧!」

人在逆境中只有順風而行,看老天爺的決定。

杜巧喬在賭,賭一時的運氣。

她給每人都遞了一碗加了山藥粉的熱湯,止渴也止饑,先填飽肚子。

這段時間已經夠她用竹筒或是木頭做出簡單的餐具。

稍作休息後,幾個孩子分工合作搭建可以歇腳的窩棚,城里的善心人士捐了不少木料、麻布和稻草,只要肯出力的都能搭建出臨時躺臥的住處,大小看自個兒的意願和本事,但不可多取,僅供建棚子用,不準拿來當柴火。

本來還有人捐贈一些舊棉被和衣物等等,不過早被先來的流民給搶光了,連片縫鞋底的布都不剩。

兩個時辰後,簡陋的窩棚搭成了,板車推到窩棚最里面,地面鋪上干草,再蓋著路上撿來的鋪蓋便能在上面睡覺,之前拾得的柴火和當灶台的石頭也搬到窩棚前。

只差沒門,他們橫放了幾根木棍當作柵欄,阻擋人入內,但這只防君子不防小人,夜里睡覺時還是得警醒點,免得遭賊。

到了施粥的時間,幾輛平底馬車從城里駛出,停在災民區,幾名小廝打扮的下人下了車,還有身著秋香色衣裙的丫鬟。

隨後是好幾口大鍋被放置好,小廝和丫鬟手腳伶俐的開始煮粥。

不一會兒,粥香味溢散開來,餓極的大人小孩連忙端著碗靠近,想搶第一口,趕緊吃完好盛第二碗。

然而發放的粥是有限的,照人頭來分,盛粥的人眼利得很,沒得讓人投機取巧,誰敢混水模魚下回減半。

杜巧喬帶著一弟一妹也在人潮之中,但她不急著往前湊,打算先觀察四周的人再緩緩前進。

「排隊、排隊,今兒個是城東柳員外施粥,夠吃,不要搶,限制一人一碗,領過的再來取就別怪不給臉了!」

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往前一站,手里拿著一根竹條,誰不守規矩鬧了事兒,他便狠狠一抽給予教訓。

于是乎,眾人的話少了,一個個規規矩矩的排隊,按先後領粥。

等了半個時辰,杜巧喬姊弟也領了粥,準備回窩棚換莫雲帶兩個弟弟去領。

只是她不挑事,偏偏有事兒撞上來。

看來好欺負、長得瘦小的他們成了他人下手的目標,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帶三名十五、六歲的大孩子走過來,一臉凶相的攔在幾人前面。

「拿來。」

「拿什麼?」杜巧喬回道。

「你們手上的粥。」

一碗稀粥連個孩子吃都不頂飽,何況是半大不小的少年和食量大的大人,不想挨餓就得搶。

「滾!」杜巧喬面色不變。

她正想找人立威,就有傻子送上門了,這番殺雞儆猴也是給其他蠢蠢欲動的人一些警告,別看一群小孩溫馴如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實際上是長了利牙的狼崽子,咬著人時還是會疼的。

「好個臭丫頭,不見拳頭不知小爺的厲害,先讓你嘗嘗!」沉不住氣的十五歲少年一個箭步沖上前。

驀地,一聲慘叫傳來。

還沒到杜巧喬跟前,個頭不算矮的黑小子就被一腳踹出去,往後飛出一段距離,腰月復上多了個鞋底印。

「你、你敢打?」居然是個潑辣貨。

少年的父親其實是個慫貨,雖然虛張聲勢的大吼著,卻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兩步,眼里帶著些許防備。

「不要以為柿子都是軟的,沒長成的青柿子跟石頭一樣硬,下次再敢擋姊的路,姊廢了你!」

杜巧喬眼神凌厲,一副要將人大卸八塊的模樣,一股王霸之氣自然而然的環繞周身,教人看了心生畏懼。

杜巧喬這一出手,瞬間震懾了不少打著壞主意的人,他們面上一訥,把伸長的脖子往回縮,那一腳看起來踹得可不輕。

看那還倒在地上起不來的小子,那個痛呀!

「換你了。」

遠遠就看到杜巧喬又踹人,又凹折拳頭的一幕,莫雲眼角一抽,忽然覺得肩上責任重大,尚未及笄就凶名在外的杜家妹子嫁得出去嗎?就那股狠勁,連老虎都能一拳打死,何況是日後的丈夫?

他不發一語的起身,帶著兩名男孩去排隊。

所謂的粥並非用白米熬的,而是用一種很便宜的黍米混著少許的陳米熬煮,吃在嘴里有股霉味。

也許杜巧喬暴打惡人的一幕落入柳家管事的眼中,莫雲他們帶回來的粥比之前的濃稠,小孩一碗就飽。

真是的,人不狠吃不到肉,有錢人也怕惡人。

給了下馬威後,杜巧喬和莫雲幾個孩子平平安安的度過接下來的兩日,沒人敢小覷。

狼似的狠勁誰敢招惹?何況災民中也不全是壞人,還是有人跳出來維護,心疼沒爹沒娘的孤兒。

這三天,天氣晴,依舊沒下雨,氣溫炎熱得不像秋天,大人小孩的衣服都穿很薄,有些人還直冒汗。

辰時剛過不久,領完一回陳米,一班衙役在捕頭的帶領下從城里走出,隨即數名雜役搬來桌椅,在桌上放好筆墨紙硯與一本小冊子。

巳時二刻,主簿模樣的男子才緩緩到來,不疾不徐的在椅子上坐下。

又等了一會,衙門師爺來了,裝模作樣的撫撫短須,左顧右盼的看了兩眼城外的災民,例行公事般咳了兩聲。

「各位鄉親,我是本縣的師爺,姓何,你們喊我一聲何師爺便成,我今兒個來到這里,相信你們也曉得為什麼,想在本縣入戶的就來登記,有地有房絕不食言,來年都有飯吃……」

有地有房?

災民們一听,眼楮全亮了,但是沒人上前,猶豫的在那看著。

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這幾日又來了不少災民,仔細一數有上千名,真要全部安置下來得有多少田地、多少屋子?

還有采買來春耕種的種子和農具,這筆銀子誰要出?

因此看似天大的好事卻令人卻步,每個人心里都想著︰會不會是騙人的,想讓他們去挖礦或賣給大戶人家為奴為僕?

看大家遲遲不作為,面有疑色,覺得自己被打臉的何師爺和主簿臉色都有點難看,要不是縣太爺趁著災情嚴峻想撈點好名聲,借此升官,他倆也不想頂著大太陽出城,干這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

這時,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站出來了——

「我想知道有房有地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我們在陳陽縣入戶,成為本地百姓,衙門會給我們土地和屋子?」

這是他們迫切需要的,秋天一過就入冬了,沒個居所真的會凍死人。

看著眼前骨瘦如柴卻雙眼清亮的小姑娘,何師爺難得和善的呵呵一笑。「本師爺所言無虛,只要你們肯留下,以戶為基準,一戶一畝宅基地,再以人頭計數,一人一畝地供其耕種,一畝地的出產夠一人吃一年了。」

他說的夠吃一年,指的是縮衣節食、省吃省喝,真要吃飽飯還是有些困難,頂多餓不死,產出扣去糧稅所剩無幾。

縣太爺的打算亦是這般,多收點稅金繳交給朝廷才有好官聲,升職有望。

陳陽縣人少地多,空有土地卻種不來,他年年發愁,有志難伸,做了一任縣官又留任,何時才能調回京城任京官?恰好流民一撥撥,干脆打起他們的主意。

「不分年齡、大人小孩嗎?」杜巧喬目光清正,想得個準話,她這不卑不亢的態度引人贊賞。

「是的,只要你是個人就算數。」活人。

「我們有五……六個人,包含宅基地在內給七畝地?」她把莫雲算在內,早把他當一家人看待。

「對。」撫著下顎,何師爺大手一揮。

「那我們願意留下。」她心里暗吁了口氣,終于有個去處可以安定下來了。

「好,去周主簿那邊登記,因為你是第一個出頭的,本師爺允許你在十三個村子里挑一個,你想去哪就去哪。」他放出好處,好讓其他人有樣學樣,跟著登記以佔便宜。

回頭看了瘦不拉嘰的弟妹,又對上莫雲清冷的黑瞳,她做了個對大家都好的決定。「靠山的小村子吧!」

「靠山?」何師爺一怔,連正在磨墨的周主簿也停下手里的動作,訝異地瞅著年歲不大的小姑娘。

兩人都不解,一般人都會挑靠近鄉鎮或縣府的村落,至少富裕些,往來便利,想做些謀生的小生意也不愁無著落。

山里小村通常較為荒涼,除了山,什麼也沒有,連種地下田都十分困難,產量不豐,一遇到大雪封山就出不來,若無足夠存糧,就算餓死了也無人知曉,日子苦不堪言。

「因為我們很窮,身無分文。」她說了原由。

「窮?」什麼意思?

「這時候山上有野菜,勤快點還能多摘些野菜,蘑菇曬干留著冬天吃。若是運氣不錯設陷阱逮到兔子、山雞也能賣錢,買幾尺布做冬衣,山里的柴火拾不盡……」

她這麼一說,何師爺、周主簿就听懂了,眼中流露出憐憫,同情小姑娘想得通透,對她也多了些寬容。

除了杜家姊弟,災民中也有不少同他們一般處境的,想著她的話也有些意動,住哪不是住,只要肯干哪有活不下去的道理?

因此有十來戶人家跟著做了選擇,成了山戶,不過這是後話。

「本師爺做主給你方便,讓你爹娘拿戶籍過來,優先登記。」小姑娘帶頭做了好榜樣,他也不刁難。

「我們沒有爹娘。」

「咦?」何師爺挑眉。

「不久前過世了。」父母雙亡,挺淒苦的。

何師爺怔住,隨即了然,「只剩下你們幾個孩子?」

他很清楚連年天災奪去多少人命,有不少人死在途中,埋屍荒野,永遠也到不了地頭。

「是的,五個孩子。」姊弟五人。

「你剛才說六個人?」多了一人。

杜巧喬不慌不忙的補充道︰「另一個是我表哥,他原本是來投靠他表姨,也就是我娘,誰知道……」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她故意不把話說完,留著下文任他人自行腦補,反正差不到哪去。

「好,我懂了,你們是並成一戶還是各自立戶?」這些娃兒也可憐,就給他們一條生路吧!

「我……」她看向莫雲,只見他伸出一根指頭,兩人眼神交會,她立即會意。「先並成一戶吧,等日後我們有銀子了再分戶,這樣可以嗎?」

何師爺搓了搓下巴,眯眼思忖。「好吧!把他的戶籍拿來,我讓人給你寫上。」

「表哥沒有戶籍。」

「沒有?」他略微揚高聲音,顯得不快。

「一開始只是投靠,暫住一段時日而已,哪曉得會發生這種事,表哥他想回也回不去了,只好跟我們一起逃難……」

她說得合情合理,全無破綻,大多數的災民都是幾戶親戚一塊走,彼此在路上有個照應。

「小姑娘呀!你這可難倒本師爺了,沒有戶籍挺麻煩的,不過……」他頓了頓,一臉無奈的搖頭,「只剩你們一群孩子倒也可憐,本師爺特別通融讓你表哥直接並入你家戶籍,日後他想分戶再來衙門辦理。」

「謝謝師爺伯伯,您真是一個好人!」杜巧喬不忘說上兩句討好的話,是人都愛听好听話。

一句師爺伯伯把何師爺逗笑了,他二咼興什麼事都好辦,沒半分延誤。

「周主簿,孩子沒爹沒娘的,你就直接給辦了。」幾個娃兒罷了,能出什麼大事?救一個是一個。

「是的,師爺。」面相富態的周主簿也不多話,從善如流的做起分內之事。

杜巧喬的戶籍一繳,辦好登記,重新入戶有了新戶籍本,戶籍本上少了兩人的名字,多了一個莫雲,真的成為一家人。

「師爺伯伯,我可不可以再麻煩您一件事?」杜巧喬笑著開口。

人可以不聰明,但不能太天真,凡事要留後手,防人之心不可無。

「什麼事,你說。」招到人登記的何師爺心花怒放,能向縣太爺交差了,所以特別好說話。

「能不能立個文書什麼的,證明官府給了我們房子和地,您也曉得我們都是孩子,總會被人欺負……」她眼露淒楚,一副受了不少委屈的樣子,讓人看了心生不忍。

沒大人在身邊哪能不吃虧,何師爺看見小姑娘身後一排幾個黑瘦的小蘿卜頭,當下一陣心酸。

如果他早幾日過來就不會相信他們孤苦無依了,兩個大的一個剽悍、一個凶狠,揍起人來是拳拳到肉,夠疼上幾天了。

可是杜家姊弟長得一臉「老實相」,他馬上就信了杜巧喬的話,還特意讓周主簿書寫了一份證明文書。

僅此一份。

事後證實了這份文書確實派上用場,世上不是人人都心存善念,還是有想從中貪點小利的小人。

「謝了。」

等人來帶他們前往山村的杜家一行人站在城門口,莫雲忽地在杜巧喬身邊低聲了一句話。

她眼一抬睨了一眼。「謝什麼,听不懂。」她裝傻。

「謝謝你幫我遮掩。」他的身分不便透露,想殺他的人窮追不舍,唯有躲入人少的山間才不致被人發現行蹤。

他懂她,她是為了他。

「你是我表哥,不是嗎?」

這一路上要不是有他幫著照顧弟妹,她一個人會非常吃力,說不定會弄丟一兩個。

畢竟她是個人,沒有長著三頭六臂,更只有一雙眼楮,沒法子無時無刻盯著四個孩子,只要一個錯眼,很可能就被拍花子抱走了。

人心險惡,賠本的生意無人做,有銀子賺的事就算殺頭也肯干,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長久以來始終沒笑過的莫雲臉色一柔,嘴角輕揚,露出極淡極淡的笑容,「是呀,我是你表哥,你得多多听我的話。」

杜巧喬嫌棄的橫了他一眼,「大白天作夢,想得美。」

「巧喬表妹,姑娘家要溫柔些,你這一言不和就動手的個性叫表哥為你擔憂。」她不跟人講理,直接以暴制暴。

她冷哼一聲,听出他話中的諷意。「不勞費心,你還是多擔心自個兒,挖坑埋人也挺辛苦的。」

莫雲眼中又多了笑意。「多謝表妹的關心,我會留心,不會拖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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