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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陵人馴奴術 第四章

第二章

溫暖的日光穿過窗欞,灑在眼皮上。幾只鳥兒嘰嘰喳喳飛上枝頭,一陣子,又拍翅飛去。

洪頤綸緩緩轉醒,睜眼見到的是窗外一片藍天,角落樹葉隨風搖曳,一幅寧靜舒心畫面。身側的手動了動,踫觸到什麼,他垂眼看去。

此處應是柴房,厚厚的稻草堆上鋪上幾張麻布、幾件衣服,他躺在小窗邊的位置,手邊孫諒斜倚,上身靠向稻草堆,長發微亂,和衣而睡。

目光停在那睡著仍緊皺的眉間半晌,又看向他背後。孫諒背部頂著門板,有人開門,他必定先醒;有人追殺而來,必定也是先斬了這個擋路人。

低頭。身體、手腳被擦拭過,身上染血的衣袍丟在一旁,換上靛青布衫……洪頤綸想叫醒他,然而才張口,又不出聲了。

昨天夜里爭執過後,孫諒將他扶上車板,他依稀記得看著他駝著麻繩拖車的背影,卻在到達農家之前就又昏睡過去。他沒對孫諒說,恢復目力的咒術因大哥一時情緒起伏而被打斷,他內傷頗重;可孫諒沒看錯,眼下他是無法上路的,他連起身都萬分困難,勉強趕路怕是更引人注目。

孫諒沒說錯,他至少得恢復能站能走,否則他們在岳州之外、身陷這武林之中將引人覬覦,寸步難行。

洪頤綸轉向窗外。藍天依舊,他緩緩閉上眼養息。

☆☆☆

「天,好藍啊。」

「是啊,每日午後此時,在這兒偷閑吹風,再舒服不過了。」

屋頂上,兩個人影。一個是身著牡丹紅衫的少年,面容精琢,一頭黑亮烏絲隨意系在腦後,斜倚屋脊的身影顯得慵懶;另一個是粉色衣裝的少女,抱著膝屈坐著,她五官秀美,雙頰紅潤如霞,許是身邊人的緣故。

從背後看來,襯著藍藍的天,是一幅賞心悅目的畫面。

「二爺,您怎麼發現這個好地方的?」迎著陽光,少女嬌秀臉龐帶著如花笑意,眼底眉間滿是甜意。

洪頤綸依然仰頭向天,兩只手撐在身後,閉眼感受暖陽微風。「……孫諒告訴我的。」久不久便消失一陣子,一日被他發現了竟是在屋頂上打盹。

「孫諒呀……」黃慧兒喃喃重復著,笑容微斂。每回二爺提到孫諒的名,總覺得有些許不同;許是二爺說話總帶點漫不經心,而孫諒二字饒舌,才會听來有別于其他吧。

黃慧兒側過身,目光翻過屋脊,望向另一邊。

繞著屋子的長廊蜿蜒如龍,廊下一人、一案;而那人兒鐵灰粗衫,伏在案前正忙著什麼。她望著良久,轉了轉一雙美目,回身問道︰「二爺,你與孫諒是不是無話不說?是不是……十分要好?」莊中人皆知他兩人共睡一室,形影不離。孫諒跟她一樣是下人,他們同日入莊,年齡相仿,際遇卻是如此不同。

那好看的面上沒有太多表情。

等不到二爺的回答,黃慧兒擰起眉。「二爺,你可知……」

黃慧兒想說些什麼,話到一半又不說了。

洪頤綸一向不愛窮追猛打,身邊人若有話要說當直說,若無話可說自不必刻意編些故事;他更不愛這類的欲言又止,似有所隱瞞,又或者暗指他人有過。他不喜身旁之人有此行止。

藍天白日下的好心情去了一半,洪頤綸有些不耐煩,揚聲喚︰「喂,孫諒!抄那麼久,抄完了沒?」

「……抄完了抄完了,抄完了也要等墨干啊……真是的,淨會使喚人。」一身鐵灰粗衫,一如剛入府那時,就是身量抽高許多。孫諒長發梳綁得整齊,膚色如蜜,五官已見俊俏,漂亮而帶英氣的眉加上靈黠的雙眼點綴,令他的臉龐十分有活力。

孫諒毫不避諱在二爺面前碎碎叨叨,放下手中紙筆,直起身,伸展手臂和腰骨。只見案上地下鋪滿了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張,幾只長形鎮木壓著不讓風吹走,正是奉了這二爺之命,為慧兒抄著她今日的功課。

孫諒與慧兒入府多少年,書名樓也建好多少年了;里頭的典冊不如書文、書武樓長年有人打點整理,一切都是由幾代家主傳下的幾本新舊古冊開始重謄。近幾年的新書尚好抄寫,放置多年的老書免不了蟲蛀、漏頁,抄起來可就非易事了。

慧兒本是書文樓的丫鬟,書名樓建好後便調了過來。此樓由二爺掌管,孫諒是二爺的隨從,于是三人在一塊兒的時候便多了。許多時候,就如眼下,二爺與慧兒在一旁休息,由他來抄寫。

二爺說,慧兒是女孩家,成日握筆,手都要長繭了,往後嫁人可不會得人疼的。

二爺又說,孫諒是二爺的隨從,段爺破例教他武功,使得莊中下人無不把他當成個小主子般地侍候,平日他可是威風得很哪。

所以,幫慧兒抄書這等舉手之勞,自當為之。

思及此,孫諒瞥了眼自己雙手的繭,有些是抄書而來,有些則是練劍而來……

「等墨干?我看你是在偷懶吧。」洪頤綸斜覷孫諒微微走神的表情一眼,撐起身,飛身越過屋脊躍下,長手一推,竟向孫諒胸月復襲去。

「哇!」孫諒倒抽一口氣,側身避過,誰知二爺反手回勾,擦過他右上臂,他悶哼一聲,隨即反守為攻,連著幾拳全都瞄準他俊臉。

看穿那低下的路數,洪頤綸單手負在身後,腳下輕巧幾個步伐,已然來到孫諒身側。他搖搖頭,道︰「莫怪親自教授多年了,段叔仍不願你喚他一聲師父。你這三腳貓功夫,說出去實在丟人啊,往後若你有機會在江湖行走,千萬別說你是奉陵山莊的人。看看你,就算是慣用左手,也不能荒廢右手功夫。孫諒,習武之人當雙手並用,尤其你習劍法掌法。」

耳里听著他的說教,孫諒跳開一步與二爺保持距離,「二爺說得是。小人駑鈍不才、小人資質不佳,有朝一日出江湖,逢人問起,小人必定不會說自己與奉陵山莊有關,肯定會說自己是洪二爺的好奴才——啊呀!」掌風迎面而來,他閃避不及,只有緊緊閉上眼。

大掌停在孫諒鼻子前頭,洪頤綸咬牙,莫名地就真動怒,「就知道耍嘴皮子,是不是我縱容你過頭了?」

孫諒未感他掌風劈下,緩緩睜開眼。好險好險!二爺內力驚人又自幼習掌法,要是中他一掌,他不一路飛到海角天涯碎成天邊繁星才怪。眼前二爺眯著一雙美目,是他惱火的表情。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連忙咧開笑賠罪,「二爺息怒息怒,為了小人的事氣壞身子可不好——」

「你還貧嘴!」收回的掌又作勢高舉起來。分明這家伙武功是段叔教出來的,為何恨鐵不成鋼的是自己?從早練到夜晚打坐調息,他都逼著孫諒一同,怎麼幾年下來還如此不見起色?孫諒與同齡者相比並不矮小瘦弱,成天打鬧也不喊累,可想見他總是精力充沛的,段叔會授他武功也是見他是能練起來的身子骨才是……那麼能解釋孫諒慘不忍睹三腳貓功夫的原因,就是懶散。

「啊呀,」見二爺稍稍閃神,孫諒轉身就跑,「二爺明鑒啊,小人豈敢貧嘴,小人豈敢!」

「那你還跑!給我站住!」洪頤綸見他溜得快,也邁步追去,「孫諒!」

從屋頂上向下望去,可以看見那兩人打打鬧鬧的身影漸行漸遠,個子小的總居下風,一會兒被踹得四腳朝天,一會兒被揍得討饒,可下一刻,只要一見空隙便不怕死地跑起來讓人追。

屋頂上,黃慧兒柳眉輕擰,雙眼追隨兩個跳上躍下的人影。正確來說,她的目光始終鎖著那高大的一方,一直一直不移開,直至兩人施展輕功消失在書名樓後方那蔥綠林間,隱沒在一片樹海中。

☆☆☆

蔚藍天空下,奉陵城被昨夜的一場大雪覆蓋,顯出北方特有的清冷雪白。

如此嚴冬之中,今臨閣的二樓角落位置里熱鬧依然,七人桌前吃飯說話,一人立在一旁為眾人加茶跑腿。

盛瞻遠與錢家兄弟聊起城中新開的茶肆,他們不時詢問洪頤綸對于老茶與古董的想法;一旁澗谷頻頻回頭與為眾人加完一輪茶水、領命可在燒水炭爐邊搬張板凳坐下吃飯的孫諒說著靖州趣事;程起與屈置剛也說著話,兩人對面而坐,中間隔著十菜一湯,聲音比眾人大上許多,不一會就引得大伙注意。

「奉陵十大秀氣青年……那是什麼鬼?」

「程起你沒听過嗎?」

「從來沒有……」

「每年春天都會辦的評選哪,你身為奉陵人豈有不知之理。」

「我是真沒听過啊……」

程起抓著頭,可抓破頭也想不透怎麼會有一人一票選出奉陵十大秀氣青年這種狗屁倒灶的事。奉陵人是怎麼了,要選也該選奉陵十大美閨秀才對吧?

「據說十多年前這是東笙巷那些青樓妓館里姑娘私下的玩笑,怎知傳開之後人人深覺有趣,也就漸漸成了城里春日的一件事了。」茶肆的話題停下,盛瞻遠便接著說道。想了想,又道︰「不對呀,去年澗谷不是拿了個探花?程起,你是真不知道嗎?」

還探花咧……程起還抓著頭,他看向無事一般吃菜的澗谷,問︰「有這回事?」

「去年從泉州回城才听聞,那時都已入夏,談論的人也就少了。」澗谷淡淡說著。蟄伏了整個冬日,春天正是行商好時節,馬幫一眾幾乎都在外走動,北方幾個大鎮尚天寒地凍,他們多往南走,出門的時日也就更長一些。

幫里精于算計的師爺竟是秀氣青年……有趣!程起又好奇問道︰「澗谷是探花,那狀元、榜眼又是誰?」

語落,眾人陷入一陣長長的沉默。然後不聞其他人回話的錢伯瑾說道︰「狀元是置剛呀,好厲害,打趴奉陵其他秀氣青年拔得頭籌,擠下了蟬聯三屆的竹風扇坊少主,這可不容易哪!」

眾人又是一陣沉默,默默吃菜、默默喝湯、默默夾肉……

「這評選的標準是……」程起嘴角一抽,睨了眼屈置剛那北方粗蠻漢子一手撐在桌上一手抓鳳爪往嘴里塞的模樣……跟竹風扇坊那位隨時可以被一陣風吹走的白面文人比起來,他會用男子氣概形容置剛,總之絕對跟秀氣二字扯不上邊哪……

「每年雨水之前可向城西的伊人胭脂鋪子提個名字,名簿就擺在店頭,誰都可以去寫。清明之後胭脂鋪子就將所有名字列出貼在榜上,每個名字下方設一方木盒;谷雨當日一早開始派放迎春花一朵,姑娘們就擇一木盒投入。日落後胭脂鋪子就會一朵朵點數,由得花最多者開始排狀元、榜眼、探花,第四位到第十位以數字稱之。」錢仲璿細細道來。伊人胭脂展店時爹也有出資,鋪子里發生的事他自然清楚;谷雨這日說是伊人胭脂一年當中最賺的一天也不為過。天下錢莊對這奉陵十大秀氣青年的評選算是樂見其成,樂得分紅。「谷雨之前若有不願參與卻被提名的青年,可到鋪子上要求掌櫃將自己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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