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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你 第三章

「很丑。」

他說她丑?

他居然嫌她丑!

周韋彤咬牙切齒,跪在地上,握著抹布擦拭的力道仿佛要將木板地面磨破一層皮。

是啦,她是不會穿著打扮、不懂得何謂時尚品味,但他以為自己是誰?憑什麼挑剔她選擇的每一件衣服,還露出那種譏笑不屑的眼神?

害她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好像一個笨蛋,窘得直想鑽進地洞!

他真可惡,好可惡,太可惡了!

「氣死我了!沒人性的家伙,機車得要命,難怪被人叫‘冷血閻羅’。」想起數日前在百貨公司受的羞辱,周韋彤忍不住咕噥著抗議。

「你在碎碎念什麼啊?」她的男友黃凱超路過,皺眉問道。

她揚起臉。「你起來了啊?」

「是啊。」黃凱超伸個大大的懶腰,看來神清氣爽。「睡個午覺,果然舒服多了。」視線下瞄。「你在擦地?」

「嗯。」她點頭,甩甩酸痛的雙手,順便摘下眼鏡,抹拭沾染鏡片的灰塵。

今天一來到男友家,便忙著做午飯給他吃,他大快朵頤後,心滿意足地回房小憩,她乘機替他打掃凌亂的屋子,將洗衣籃滿滿的髒衣服丟進洗衣機,換下窗簾,擦過窗戶,掃地擦地,忙得團團轉。

對她的辛苦,黃凱超一句話也不說,漫不經心地踩過她剛剛擦得光可見人的地板,坐到電腦桌前。

她用目光跟隨他的背影,見他俐落地打開電腦,芳心一沉。「你要玩游戲?」

「是啊,我最近迷上了‘魔獸爭霸’,很好玩呢!」他樂呵呵地笑。

有什麼好玩的?她不懂。不懂他每天下班回家後就是釘在電腦前玩游戲,連假日也不出去走走,呼吸新鮮空氣,這樣的生活有何樂趣?

「我加入了一個團隊,這些網友都很有趣,有個叫‘法老王’的,你知道嗎?他跟我一樣是工程師,也在竹科工作;還有個叫‘最後的妖精’,听說是個很漂亮的美眉,‘法老王’一直想把她……」黃凱超興致勃勃地一一介紹與他一起組隊打怪的網友。

周韋彤默默听著,不管男友將那些網友形容得多麼親切有趣,對她而言,他們都是遙不可及的人物,來自虛擬的二度空間,她無法與他們進行對話,因為她不懂得他們的語言。

又是「語言」。

她自嘲地牽唇,怎麼最近她老覺得自己到哪里都格格不入呢?

「凱超,晚上我想去看電影,好嗎?」她柔聲問。「我听說有一部新電影很不錯。」

「嗯……嗯。」黃凱超以無意義的單字回答著。

她知道,他的心已飛進游戲世界里,跟他那些網友共享喜怒哀樂,而她,只能無助地被他遺忘在現實。

周韋彤幽幽嘆息。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好委屈,為何要執著于一段清淡如水的感情?在男友眼中,她的重要性很可能不如一個網友,至少,絕對不如他的寶貝電腦跟不辭辛苦排隊買來的限量游戲主機。

娘親說她的身份等同于黃凱超免費的鐘點女佣,認真想想,這比喻也不算太過分。

正哀怨時,手機唱起一段節奏強烈的音樂,是電影「星際大戰」里的配樂,黑武士DanhVader的主題曲。听到鈴聲,一道黑暗陰沉的魔王形象立即閃進周韋彤腦海。

這是專屬于她那個閻羅上司的鈴聲,恐怖的催魂鈴。

她認命地接起電話。「喂。」

「周韋彤,收拾一個禮拜的行李,晚上八點到桃園機場。」簡單明了的命令。

但她駑鈍得听不明白。「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到機場?」

「你要跟我去東京一趟。」

「去東京?為什麼?」

「出差。」

「出差?」她更茫然了。「為什麼是我去?蔡特助呢?」

「他必須留在公司替我處理公事。」

「可是……為什麼是我?」她根本狀況外啊,連他為何出差都不曉得。

「需要我先在電話里跟你做個簡報嗎?」他語鋒譏刺。

這句話翻譯成白話,等于「我是你老板,叫你出差就出差,羅嗦什麼?」

「我知道了。」她無奈地領命,切斷連線後,一時意氣難平,沖著手機抱怨。

「什麼跟什麼啊?機車男!」

「什麼事?」黃凱超好奇地回頭。

「就我們老板啊!臨時拉我去出差,要我晚上趕到機場跟他會合。你說說看,這種人是不是很過分?他真的把我當機器人了,二十四小時待命!」周韋彤跟男友訴苦。

他听了,卻只是聳聳肩。「老板嘛,總是以為他們自己最大。你去哪里出差?」

就這樣?周韋彤愕然。男友冷淡的口氣令她失望,好歹也安慰她幾句,陪她同仇敵愾一下嘛!

她郁悶地咬咬唇。「東京,說要去一個禮拜。」

「你要去東京?」黃凱超眼楮一亮,忽然閃現強烈興味︰「要待一個禮拜?怎麼這麼巧?」

「什麼意恩?」

「你剛好幫我去排隊——」

***

「排隊?你要去排隊?」

客機商務艙,嚴琛剛喝一口空姐遞過來的咖啡,轉過頭,蹙眉瞪向坐在身旁的小助理。

周韋彤被他凌厲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應該只需要請假兩個小時吧。那天晚上我會等公事完成才去排隊,不會影響拜訪客戶的行程,隔天早上買到東西馬上回來。」

「你到底要買什麼?」

「新款的電玩游戲,剛好在我們離開東京當天首賣。」

「你打電動?」

「不是我,是我男朋友,他托我買的。」她囁嚅地解釋。

「不能等台灣發行時再買嗎?」

「因為是首賣的限定版,有附送版畫,是很難得的珍品……」

「他以為你是來東京做什麼的?」嚴琛怒斥。「你是來出差辦公,不是替他排隊買東西!」

「我知道,我會盡量不耽誤行程。」她試著交涉。

「不行!」一口回絕。

「副總……」

「閉嘴。」老板大人不給任何商量余地。

她無奈,只好默默地咽回一口難以抒發的悶氣,嚴琛跟著丟過來一大疊資料,要她在飛機降落前研讀完畢,準備明天早上跟客戶開會的英文簡報。

她難以置信地挑眉。「可我們到東京都已經是半夜了耶。」

「我知道。」他擱下咖啡杯,打開筆記型電腦,叫出檔案,進入工作狀態。

她無言以對。

看來今晚只能通宵熬夜了,他自己是工作機器,就非得逼得屬下也跟著不眠不休嗎?

她在心底哀嘆,不情願地讀起厚厚的資料,看了片刻,她才約略掌握這是一家日本大型出版社的相關資料,旗下出版品分成好幾個系列,也有時尚雜志部門,在日本出版業可謂動見觀膽。

「這家出版社跟我們公司有合作關系嗎?」她好奇地問。

「目前還沒有。」嚴琛頭也不抬。「我們這次去就是為了洽談未來的合作企劃。」

「也就是說,聯恩要進軍日本出版業?」她吃驚。

「很意外嗎?」他斜眼瞥她。「我們本來就以整個亞洲為目標。」

「是沒錯啦。」她小小聲地回應。

身為聯恩集團負責開發新事業的首腦,她早听說嚴琛具有強烈的野心,身為集團大股東之子,他理所當然成為未來的接班人選之一,但他並不以此自滿,也不像許多公子哥鎮日無所事事,只懂得揮霍家產,相反地,他更努力工作,比別人更在乎自己在集團內的功績表現。

而這幾年來,他也的確為整個集團開疆拓土,增加不少收益,成為眾所矚目的新星。

他是很了不起,她承認,但他活得快樂嗎?

自從她跟在他身邊,從來不曾見過他臉上展露真心的笑容,似乎連偶爾扯動嘴角都嫌多余。

就算讓他爬到集團頂峰、站上最高點,又怎樣?他的人生就有意義嗎?

話說回來,她憑什麼批判他?她自己的人生也沒多大意義。

周韋彤自嘲地收束思緒,集中精神研讀資料,飛機抵達東京後,兩人搭計程車前往下榻飯店。

由于是臨時決定出差,訂房時間太晚,客房都滿了,櫃台小姐客氣地詢問,能否為他們安排一個有兩間臥室的套房?

嚴琛立即表示同意,問也不問她的意見。

周韋彤悄悄對自己扮個鬼臉。好吧,她相信這個老板應該不會對她別有所圖,畢竟她在他眼里,毫無女性魅力。

進房後,她剛放下行李,還來不及喘息,嚴琛便喚她到客廳討論簡報內容。

兩人馬不停蹄地工作一夜,直到天亮才能稍事休息,睡不到三個小時,她又急忙起床梳洗,陪老板洽公開會。

連續幾天,周韋彤都處在神經緊繃的狀態中,這是她初次來到東京,卻無暇將自己當成觀光客,欣賞這個城市的風景,每天行程滿檔,四處奔波。

很累,卻不無聊。

這是最令她訝異的,本以為自己適應不了這樣的工作型態,可每一天,她都會有新發現,就像那天他命令她在百貨公司試裝,雖然她必須面對他無情的嘲弄,卻也在穿穿月兌月兌中,領會到難以言喻的樂趣。

每個女孩的童年,都曾經夢想擁有一個芭比女圭女圭。

而那天,她把自己變成了芭比女圭女圭,享受變裝的塊感。

在東京這幾天,她陪著老板拜訪客戶、考察業務,陌生的環境與人情,激發她無限的靈感,她甚至主動觀察街頭女性的穿著,試著發掘適合台灣0L的服裝品牌,為i-Fashion秋季的慈善服裝秀尋覓可能的合作對象。

某天,嚴琛領她進一家大型連鎖藥妝店,要她仔細觀察店內的產品。

「最近幾年,台灣女性愈來愈喜愛日本的開架式彩妝個跟保養品,你好好看看,帶些試用品回去。」

「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在i-Fashion雜志里介紹這些日本藥妝產品嗎?」

「你認為呢?」嚴琛不答反問。

「其實我最近查資料,發現台灣有幾個美容評比網站,很多網友都會在那邊交流分享,我有想過,或許i-Fashion可以跟這些網站合作……」嗓音逐漸細微,對自己靈光一現的想法,她其實很沒把握。

不料嚴琛卻贊許地點頭。「很好,那這件事就交給你負責。」

「什麼?」她以為自己听錯了。「副總的意思是……」

「這個想法很不錯,回台灣後你提企劃給我。」

真的假的?他要她提企劃案?周韋彤不敢相信,工作十年,從來沒人準許她提出任何構想,以前當美編的時候,公司也只要她中規中矩地為書籍設計封面,扼殺她每一個新生的創意。

久而久之,她厭了、倦了,對一成不變的工作內容感到無趣。

可嚴琛……這個可惡又冷血的老板,竟鼓勵她創新?

她不想顯得自己很沒骨氣,但一顆芳心無法控制地迎空飛揚。

為何老板們就是有這種魔力?一句話可以把員工打進地獄,也可以將他們送上天堂。

于是,周韋彤不由得更賣命了,陪老板跑遍東京,盡心盡力。

這天晚上,兩人回到飯店,連日來疲勞累積,都累了,嚴琛說要到飯店酒吧喝一杯,她則乘機享受熱騰騰香噴噴的泡泡浴。

洗完澡,她換上舒適的長袖T恤跟休閑長褲,正準備上床睡覺時,一串清脆的鈴音乍然響起。

是蔡常熙,他打電話找不到嚴琛,托她轉達重要留言。

「Boss……還好吧?」他突如其來地問。「他今天心情怎樣?」

怎樣?她愣了愣,回憶今日老板有無異樣,但她只覺得他一如往常地氣宇軒昂,俐落又干練。

「還好吧,談生意的時候很精明啊,看得出來那些日本人都挺欣賞他的。」

「我不是說這個。」蔡常熙嘆氣。

「那是哪個?」她不解。

「就是……今天是個很特別的日子,我擔心他……唉。」他欲言又止。「算了,你幫我找人就是了,我有急事問他。」

「知道了。」周韋彤莫名其妙地掛電話。

怕耽誤公事,她立即搭電梯來到位于飯店頂樓的酒吧,夜深了,里頭人不多,嚴琛獨坐在靠窗的單人沙發,桌上一瓶威上忌喝了將近一半。

她來到沙發邊,想跟他說話,卻因為他臉上的表情而失聲。

那是一張寂寞的臉,平素凜然的線條松弛,不見自信,也拋去野心,空洞的眼神訴說著虛無。

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看到一個在濃濃迷霧中失去方向的孩子,無聲的悲泣揪擰她心弦。

是她……想太多了吧?這個跋扈專斷的大男人怎麼也不可能像迷路的小孩。

「你怎麼來了?」他瞥見她,迅速整肅面容,恢復一臉的冷漠淡然。

看吧,果然是她的錯覺。

「副總忘了帶手機嗎?」

「手機?」他蹙眉,掏了掏空空如也的西裝口袋。「大概是忘在房間吧。」

她將手機遞給他。「蔡特助找你,有重要的事需要你的指示。」

他點頭,接過手機撥給蔡常熙,短短幾分鐘便做出決斷。

她接回手機。「沒事的話,我先回房休息。」

「嗯。」他頷首。

她翩然旋身,走了兩步,終究難放心,又是回來。「副總,明天早上還要開會,你少喝點吧。」

「你怕我喝醉?」他諷笑。

「也不是,是……」她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蔡常熙說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到底有多特別?為何他要在此孤獨飲酒?「喝酒傷身,而且這兩天副總陪客戶應酬,已經喝不少了。」

他譏誚地冷哼道︰「我沒听錯吧?你這是在關心我?」

不可以嗎?他畢竟是她老板,她也是為他好,沒想到他並不領情。

周韋彤不愉地抿唇,氣自己多管閑事,正想離開,他忽地揚聲喚住她。

「坐下!」

「什麼?」她訝然回眸。

「坐下,陪我喝一杯。」他命令。

她可以拒絕的,執行助理的工作並不包括陪老板喝酒解憂愁,但她還是在他對面坐下了。

他為她斟了三分之一杯威士忌,加了幾顆晶瑩剔透的冰塊。

「喝吧。」

她端起酒杯,飲一口,辛辣的液體入喉,她微微嗆到。

「你沒喝過威士忌?」他凝視她。

「第一次喝。」

他微揚嘴角,似笑非笑,示意她繼續喝。

她小心翼翼地淺啜一小口,便擱下酒杯。

而他,一逕恍惚地盯著她,深幽的眼潭隱隱燃燒著一簇火苗。

他在看什麼?她有什麼好看的?

周韋彤禁不住困窘,羽睫輕顫,如受驚的小鳥。

不知為何,有的時候,她會奇異地感覺他的視線似是穿透了她,看著不在這個時空的某個人。

究竟是誰呢?

她漫然尋思,下意識地轉動酒杯,眸光與停憩于酒海的冰塊共浮沉。

嚴琛盯著她好一會兒,然後,像是懊惱自己收不回目光,猛然別過頭,瞪向窗外。

周韋彤順著他視線望過去,這才發現外頭下雨了,雨滴溫柔地敲打玻璃窗扉,整個城市罩籠在一片煙靄朦朧里。

安靜的雨夜,總是令人感到格外哀愁。

是因為這樣,這個平日強悍的男人才會獨自喝悶酒嗎?

她默默地看他又為自己斟一杯酒,關懷的話語在唇畔躑躅,偏不知該如何吐落。

反倒是他先開了口。「你怎麼認識他的?」

「誰?」她愣了愣。

「你男朋友。」他沒看她,深眸一直望著窗外落雨的城市,她參不透他心里想些什麼。

他怎麼會忽然對她的情史感興趣?還是他找不到其他話題可聊?

「很無聊的,你不會想知道。」就算他們之間的話題很貧乏,也不至于慘到要聊她平淡的戀愛史吧?他們可以談公事、淡政治,甚至明星的八卦丑聞……

「說。」他執意想听。

「就是……在書展認識的。」奇怪的是,她雖不想說,還是說了,或許是因為她腦海還抹不去那張方才乍見的寂寞容顏。

「書展?台北國際書展嗎?」

「是啊。那次我們出版社參展,我被派去顧攤位,他是去買游戲周邊商品的,結果他不小心撞到我,我跌倒扭傷腳,他覺得很過意不去,隔天就買了一份禮物,送到我們出版社攤位給我。」

「你們就這樣開始交往?」

「也不是,一開始就是互通MAIL,後來他約我跟他們公司同事一起去烤肉郊游,然後就看電影、吃飯,然後——」

「就交往了?」他不耐地接口。

就說了很無聊啊,是他自己堅持要問的。

她懊惱地嘆息,嗔睨他一眼,正巧他也轉過頭,兩人四目交接,一絲異樣的火花小小地爆開。

她氣息一亂,連忙移開視線,悄悄勻定呼吸。

怎麼回事?她怎會這麼緊張,連心韻都狂亂地加速?

「你喜歡他哪一點?」他又問。

「嗄?」這問題好難。「就……喜歡了啊。」喜歡是沒有理由的。

「總有哪里特別令你心動吧?」他執意追根究柢。

哪里呢?周韋彤眨眨眼,捧起灑杯。又淺淺啜飲一口,濃濃的酒味令她微醺。

「大概是因為……他有點孩子氣吧?」

「孩子氣?」

「每次他聊起電玩的時候,就會笑得很開心、很燦爛,就跟個長不大的孩子—樣,沒有心機。」說著,她不禁微笑,淡淡的、帶點夢幻的微笑。

他瞪著微笑的她,眸光陡然合沉,舉杯喝干杯中物。「所以你喜歡那種單純愚蠢的男人?」

「那不是愚蠢!」

「一個大男人整天只沉迷在游戲的世界里,還不夠愚蠢嗎?」

「人總要有娛樂,那是他的興趣!」雖然最近她愈來愈覺得他對電玩游戲太熱衷,冷落了她,但她仍不由得為男友辯解。

「興趣?」他冷嗤。

「總比整天只知道工作的工作狂好——」

話才出口,她便後悔了,這話針對性太強,誰都听得出她在諷刺他。

她以為他會很生氣,像平常那樣對她發飆,但他一聲不吭,沉著臉,默默喝酒。

她反而更感到愧疚。「我的……咳,我的事情沒什麼意思啦,不如副總你自己說好了,你應該有女朋友吧?」

他當然明白她是有意轉移話題,化解尷尬氛圍,卻也沒為難她,搖搖酒杯,似嘲非嘲地輕哼。「你們這些員工不是一天到晚在說老板的八卦嗎?你會不知道我有沒有女朋友?」

可惡,他講話一定要這麼欠扁嗎?

她咬咬牙,勉力綻開唇瓣,嫣然一笑。「我是听說副總現在沒有女朋友,可我覺得很奇怪,以副總的條件,怎麼可能交不到女朋友?」

「誰說我是交不到?」他駁斥。

「所以你是找不到喜歡的對象?」她興味地凝睇他,他們這些富家子弟,就算不談戀愛,身邊也總會有出色亮眼的女人相伴,很少如他這般,只有工作為伍。

「女人很麻煩。」這是他的答案。

「難道副總從沒交過女朋友嗎?」她不知自己是怎麼了?也許喝了點酒,酒意促使她變得大膽,竟敢追著這話題不放。

「我有沒有交過女朋友,關你什麼事?」他不禮貌地嗆聲。

「那我跟我男朋友是怎麼認識的,也不關副總的事啊。」她同樣不客氣地反嗆。

嚴琛瞪她。

她勇敢瞪回去。

兩人目光交戰片刻,他仿佛為她的膽識驚訝,眉宇收攏,嘴角卻勾起若有似無的弧度。

「我當然交過女朋友,十六歲那年就有第一次性經驗,是車震。」他慢條斯理地聲明。

她正啜酒,聞言嗆住,咳嗽幾聲。

「我沒……問你那種事。」她赧然顰眉,頰染紅霞,宛如一朵盛開的芙蓉花。

他看著,仿佛覺得有趣。「你呢?」

她怎樣?問她初次性經驗嗎?他怎能問她這種問題!

她憤慨地擱下酒杯,傲然起身。「我先回房了,副總自己一個人慢慢喝吧。」

這回他沒留她,任由她離去,她回到房間,爬上床,思緒卻凌亂,輾轉難以成眠。

***

不知過了多久,她听見門外傳來細碎的聲音。

是他回來了吧?

她直覺豎起耳朵,仔細聆听,跟著的足音回響,他似是喝醉了,步履不穩,跟著,一聲悶然巨響。

她嚇一跳,翻身下床,走出臥房,驚見他整個人趴在地上。

她慌忙過去扶他。「副總,你沒事吧?」

他沒回答,在她的攙扶下起身,意識雖然混沌,卻沒失去格調,不吵不鬧不發酒瘋,安靜地倒回床上。

「要喝點水嗎?」她問。

他搖頭,伸手想扯落領帶,動作遲鈍,半天扯不下來。

她看不過去,主動傾身,替他卸下領帶,解月兌頸間的束縛。

他終于能順暢呼吸,微微張開眼,迷蒙地瞧著她。

「燦心……」他呢喃地喚。

「燦星」還是「燦心」?那是誰?是他以前的情人嗎?

她茫然不解,他忽地扣住她手腕,將她拉向自己,她一時沒防備,偎倒在他懷里。

她駭然。「副總!」

「燦心。」他察覺到她的掙扎,展臂緊緊圈住她。「薛燦心,你不準動,你給我說清楚……」

「我不是燦心。」她倉惶解釋。「你認錯人了,副總。」

「我認錯了?」他疑惑地蹙眉,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撫模她赧紅的臉頰,看著她的眼,迷惘得好無辜。

她心跳如擂鼓,全身發燙。「我不是你想的那個人,你……看錯了。」

他掌住她後腦勺,將她的臉蛋更壓向自己,仿佛想借此認清她。「你不是燦心?」

「我不是。」她低語,與他相隔一個呼吸的距離。

最曖昧的距離。

她顫栗地喘息,狂野得連她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好怕他也听見了,听見她的動搖與不安。

他也不知是否听見了,拇指放肆地撥弄她柔軟的櫻唇。

「對了,」好半晌,他才緊繃地揚嗓。「你是周韋彤。」

「是,我是韋彤。」

「你沒戴眼鏡。」

「因為要睡了,所以我拿下來……」

「以後別在我面前拿下來。」

「為什麼?」

他沒回答,只是用一種陰郁的眼神看著她,看得她心窩隱隱灼痛。他像是在指責她,指責她不是他想像中的那個人。

他用力推開她,而她的心因他毫不保留的手勁而微微受傷。

她是周韋彤,不是他念念不忘的燦心,對他而言便毫無價值吧?不值得珍惜或以禮相待。

「你出去吧。」他冷淡地下逐客令。

「是,副總晚安。」

她旋身離開,輕巧地掩上門扉,默默地,在兩人之間隔開一道安全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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