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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袖 第四章

第二章

由于司徒行雲的傷口不大也不深,大總管只是到藥房取藥幫他上藥,再用干淨的布條把傷口重新包扎,並未請大夫上山為他看病。

不過外表的傷口雖然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麼大不了,司徒行雲卻一直處于昏迷不醒的狀態,著實令人擔心。

坐在床邊,垂眼看著司徒行雲沉睡的臉,申夢心的內心五味雜陳。

他和司徒行風雖然是親兄弟,但長得完全不一樣。司徒行風的五官就像鑿出來的一樣剛硬,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充滿著男人味。

相較于司徒行風,司徒行雲的五官就要柔和許多,他的長相比較秀氣,眼珠子也不像司徒行風是琥珀色的,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感覺,司徒行雲的眼珠子比較深也比較亮,睜大眼看人時會給人一種他很無辜的錯覺,說實話男人很少擁有那麼清澈的眼神。

整體而言,司徒行雲的長相比較接近她兩位哥哥,陰柔有余,陽剛不足。只是她的兩位哥哥品格高尚,他卻是一個下三濫,人品跟她兩位哥哥完全不能相比。

她不禁回憶起兩家尚未交惡之前,司徒行雲最後一次來麒麟山莊拜訪,遭他調戲的事。

當時她不客氣的賞了他一巴掌,她這輩子從未打過人,可她忍不住在他臉上留下一個清晰的掌印。

她還記得當時他的臉被她打偏,足足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轉正抓住她的手腕,威脅說她送的這份大禮,有一天他一定會要回來。

想到這里,申夢心打從心底升起一股厭惡,覺得自己無法在他身邊多待一刻,她必須先離開司徒行雲,等她冷靜下來,才能再度面對他。

申夢心于是回到自己的院落休息,直到兩個時辰後才重新回到司徒行雲暫住的客房,他依然雙眸緊閉尚未清醒,她不免開始擔心他會從此長睡不起,認真考慮遣大總管到城里請大夫來山莊為司徒行雲診治,怕他除了外傷之外,還有其它毛病,否則沒有理由一直昏迷不醒。

她正這麼想時,房門忽地被用力打開,接著就看見申夢時怒氣沖沖朝床鋪走過來,劈頭就問。

「听說司徒行雲那混帳在這里,是不是真的?」漂亮的五官都扭在一起,可見他有多憤怒。

「大哥,請你小聲一點兒,他還昏迷不醒。」她點點頭,擔心地看著床上的司徒行雲,申夢時可沒她這麼好心。

「真的是他!」看清司徒行雲的臉,申夢時忍不住詛咒。「這混帳竟然還敢踏進麒麟山莊,看我不把他攆出去——」

「等一下,大哥!」申夢心阻止申夢時扯司徒行雲領子,不讓他粗暴對待司徒行雲。「你別這樣,他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

申夢心最後一句話,成功讓申夢時縮回手。

「這混帳為什麼在這附近徘徊?」即使如此,申夢時還是很憤怒,基本上劍隱山莊的每一個人都是他的仇人,尤其是司徒家兩兄弟。

「我也不知道。」她比他更迷惘。「但如果不是他出手相救,我早就摔死了。」

「我听說你去了懸崖邊,為什麼?你不是不敢再靠近那里嗎?」當大總管告訴他是在懸崖附近找到她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他听錯。

面對兄長的疑問,申夢心難以回答,只能無奈的苦笑,她有機會離開懸崖卻偏要過去,出事又能怪誰?

「夢心,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但那個地方太危險,以後不要再去了。」就連他們也很少會去懸崖附近,當初爺爺還要她去那兒練膽量,實在太狠了。

「我不會再去了。」申夢心點點頭,去兩次兩次都幾乎喪命,她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被磨平了。

即使申夢心的臉上掛著笑容,申夢時依然能夠察覺到她笑容里的憂愁。

「夢心,人的緣分很難說,你只是和司徒行風沒緣分,不代表你就不能另嫁他人。」申夢時語重心長的勸申夢心。「大哥相信不久之後定會出現一個和你真正有緣的人。」

申夢時比誰都心疼他這唯一的妹妹,空有「武林第一美人」的虛名,卻沒有相對的緣分,這一切都要怪那該死的司徒行風!

「我知道。」她轉過頭看床上的司徒行雲,綻開一個淒楚的笑容。

這些道理她都懂,但夢想破碎的滋味太難受了,更何況她求親被拒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武林,甚至連附近一帶的尋常人家都有耳聞,教她如何不難受、不介意?她也有她的自尊啊!

「唉!」申夢時知道說了也是白說,換做是他受到這麼大的屈辱他也難以釋懷,況且她雖然外表柔弱,自尊心其實比誰都強,不可能只憑他三言兩語就能夠化解。

因為不想讓大哥更擔心,申夢心的臉上始終帶著微笑,司徒行雲偏偏挑這個時候張開眼楮。

當他第一眼看見申夢心,閃過他腦海的想法是——這個女人好美!她的五官細致,柔弱中帶著明艷,笑起來有如仙女般溫柔,卻又帶著淡淡的哀愁,就彷佛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人物一樣美麗。

司徒行雲完全被迷住了,他的心好像忘了跳動,呼吸也凝住。他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這好像不是他第一次有這種反應,彷佛許久之前,他就是這樣生活著,一直注視著她,隔著一段距離遠遠望著她……

突然侵襲頭部的強烈痛楚,讓他反射性地起身,抱著頭大聲申吟。

申夢心嚇一跳,連忙趨身在第一時間問他︰「你的頭很疼嗎,要不要請大夫?」

申夢時則是雙手抱胸在一旁冷哼,如果問他的意見,他是傾向于親手把司徒行雲丟出麒麟山莊,但他猜申夢心可能會不高興,只得作罷。

司徒行雲望著申夢心,總覺得她很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有關她的一切——可惡,他的頭好痛!

更糟的是,他連自己為什麼躺在這里、叫什麼名字都一無所知,他的腦袋好像突然被掏空了,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看你好像很不舒服,還是請大夫來一趟好了。」申夢心見他半天不說話,干脆自己決定。

司徒行雲看著她半晌,最後吐出︰「你是誰?」三個字。

申夢心以為自己听錯,愣了一下,司徒行雲卻又再說一次︰「你是誰?」證實她的耳力確實沒有出問題。

「司徒行雲,你怎麼了?」睡胡涂了?

「司徒行雲……」他聞言喃喃自語。「這是我的名字嗎?」他睜大著一雙無辜的眼楮,直視申夢心。

申夢心瞪大眼楮看著司徒行雲,這才意識到他可能因為撞到頭失去記憶,才會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得。

搞什麼?

一旁的申夢時再也看不下去,大步跨到申夢心的身邊,伸手提干酪徒行雲的領子,冷聲威脅。

「我警告你,你這個臭小子!不要給我裝神弄鬼,趕快下床穿好鞋子給我滾出麒麟山莊——」

「等一下,大哥!」申夢心眼看不對勁,連忙阻止申夢時施暴。

「又怎麼了?」申夢時不明白她今天為什麼一直阻止他。

「大哥,你先冷靜下來。」申夢心說。「我覺得我們還是先請大夫過來一趟比較妥當。」

「干嘛請大夫?」這渾小子明明已經醒了,直接轟走就得了,毋須浪費錢。

「因為、因為他可能喪失了記憶。」申夢心臉色蒼白的回道。

申夢時倏然松開司徒行雲的領子,不相信地看著申夢心,她點點頭,表示是真的。

司徒行雲居然喪失了記憶?

老天爺可真會跟他們開玩笑!

大總管火速下山去把城里最好的大夫請到麒麟山莊為司徒行雲看病,只見大夫解開司徒行雲頭上的布條,在傷口的左右兩邊瞧了很久,最後幫他涂上新的創傷藥,換上新的布條,吩咐司徒行雲要好好休息,然後便提起藥箱走人。

「兩位,借一步說話。」

大夫明顯要跟他們說明司徒行雲的病情,申夢時、申夢心互看一眼,尾隨大夫出客房,一直等到他們抵達前廊,大夫才停下腳步,轉身看兩兄妹。

「大夫,他的情況怎麼樣,還好嗎?」申夢心著急問道。

「如果只論外傷是沒什麼大不了,不久傷口就會愈合,麻煩的是他因為撞到頭喪失記憶,這就難醫了。」大夫回道。

「大夫,你確定他是真的失去記憶嗎?」申夢時無論如何都不相信。「他會不會只是假裝失去記憶唬大家?」

「也有這個可能。」大夫不敢完全否決申夢時的猜測。「不過依我的判斷,他不像是裝出來的,真的喪失記憶的成分居多。」

大夫等于是轉個彎駁斥申夢時,申夢時很不甘心,怎麼想都覺得司徒行雲是裝的。

「這麼說來,他一輩子都不會恢復記憶了?」申夢心茫然地看著大夫,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不一定。」大夫安撫申夢心。「我看過幾個相似的病患,多數人都能恢復記憶,你別擔心。」

「大概需要多久時間,他才能恢復記憶?」申夢心追問。

「我也不敢保證。」大夫遲疑地答道。「快則幾天,慢則數月,運氣差一點兒,一輩子都無法恢復記憶。」

「大夫……」

「總之,現在最要緊的事是讓他好好療傷。」大夫勸她。「至于恢復記憶的事,不急也急不得,如果太逼他,也許會得到反效果。現在你們應該做的是想辦法讓他保持愉快的心情,也許他明兒個就能記起來也不一定。」

「……我明白了,大夫。」既然大夫都這麼交代了,申夢心也只得點頭,無法再多說什麼。

「那麼,在下先告辭了。」

「慢走。」

申夢心差人送走大夫,只是大夫雖然離開,他留下的話卻在她心頭縈繞揮之不去,司徒行雲是真的失憶。

「不管怎麼樣,還是該把那混帳送回去。」大夫走後,申夢時第一時間就想對司徒行雲下手,申夢心當然不肯。

「不行。」她堅決反對。「他是因為我才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如果就這麼把他送回劍隱山莊,道義上說不過去。」

「那要怎麼辦?」真留那小子?

「等他恢復記憶,再讓他離開也不遲。」申夢心決定。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申夢時不耐煩的問道。「你剛剛沒听見大夫說什麼嗎?司徒行雲那混帳有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恢復記憶,這又該怎麼辦?」

「那我就照顧他一輩子。」申夢心的語氣比任何時候都還要來得堅決,申夢時听到的卻只有那兩個字。

「照顧?」他沒听錯吧!她竟然要照顧司徒行雲那小子。

「大哥,你沒發現他的樣子怪怪的嗎?我怕是撞傻了。」申夢心觀察得比申夢時仔細,這當然跟申夢時過于憤怒也有關系。

「經你這麼一說,確實是有些奇怪。」以前他老是吊兒郎當一副欠揍的模樣,現在連要講句話都得想個半天,和以前判若兩人。

「他現在的眼神太清澈了,和以前完全不同。」申夢心發現。「以前他的眼神會到處亂瞟,態度也亂不正經,說得難听一黏兒,就是輕浮。」

「這我倒沒注意。」申夢時聳肩。「不過司徒行雲一向就鬼頭鬼腦,誰知道他那顆腦袋又在打什麼壞主意?說不定他根本是裝的。」

「是不是裝的,相處以後就知道。」她會自己判斷。「從現在開始,由我來照顧司徒行雲,直到他恢復記憶為止。」

「不行!」申夢時極力反對。「你是申家的大小姐,怎麼可以委屈自己去照顧病人?絕對不可以!」

「我又不是沒有照顧過病人。」申夢心忍不住發笑。「玲瓏中毒的時候,我不就和荷香一道熬夜照顧過她?那個時候你也沒有說話。」

「那不一樣。」申夢時辯解。「玲瓏是家人,你照顧她是應該的,司徒行雲是——」

「是我的救命恩人。」申夢心冷靜的接話,反倒是申夢時再也說不下去。

「這是我的責任,直到司徒行雲恢復記憶為止,我會一直在他身邊照顧他。」她頓了一下,接著說。

「爹娘那邊由大哥去解釋,我不希望爹又和大哥一樣,氣沖沖地跑到司徒行雲的面前說要把他趕出去,那我會很尷尬。」畢竟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因為她而受到屈辱,怎麼樣都說不過去。

「好吧!」申夢心倔強起來,申夢時也得投降。「但是別指望我會對他好,我沒打斷他的腿已經算不錯了。」

申夢時的腦袋幾乎就和石頭一樣硬,水都滴不穿,他一旦認定的事,除非天地倒過來或是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才可能改變他的想法,尹荷香就常常因為他過于固執而和他吵架。

「謝謝你,大哥。」容忍她無理的要求。

「要不是為了你,我早就把那混帳扔出山莊。」申夢時臨走前還在嚷嚷,看得出他是真的對司徒行雲很不爽。

這也不能怪她大哥,司徒行雲品性之惡劣,在江湖上早已傳開來,她還親身領教過,確實是名不虛傳。

其實她會堅持要等到司徒行雲恢復記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問明他手上為何會有那片袖子。

將斷袖從袖子的暗袋中取出,這是她趁著司徒行雲昏迷不醒時偷偷拿走藏起來的。和今日身上的袖子對照,那個時候她該有多小啊,又有多害怕?

我會抓住你的,別害怕。

她永遠忘不掉少年的聲音,每當午夜夢回,她覺得孤獨寂寞的時候,少年總會出現在她的夢中,溫柔陪她說話,雖然她始終看不清楚少年的臉,但只要他在她身邊,她就覺得很安心。

申夢心並未跟申夢時提起袖子的事。萬一被他知道司徒行雲握有她的袖子,一定會不管司徒行雲的狀態逼問司徒行雲,這麼一來,她就永遠無法了解真相,況且她也想知道司徒行雲是不是假裝失憶。

輕輕嘆一口氣,將斷袖重新放入袖子內的暗袋,申夢心打算先去探望司徒行雲再回到自個兒的院落,畢竟是她自己主動承擔照顧他的責任,一旦承諾,就得負責到底。

令她意外的是司徒行雲並未遵照大夫的吩咐躺下來休息,而是坐在床上,抱著頭發呆。

「有想起什麼了嗎?」申夢心走進房間,隨口問司徒行雲。

「沒有。」司徒行雲虛弱的搖搖頭。「我已經很努力想了,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別著急,多得是時間,你可以慢慢想。」她安慰他。

「嗯。」他靦腆的點點頭,不太敢正眼瞧她,怕他瞧著瞧著忘了說話,那該有多糗。

「在你恢復記憶之前,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照顧你。」她說。

「真的?」司徒行雲聞言喜出望外,黑亮的眼楮發出興奮的光芒,看起來無比純真。

「真的。」她一直覺得很奇怪,怎麼會有男人眼神純真得像個嬰兒,行為卻輕浮得像個登徒子?根本連不起來。

司徒行雲隱藏不住笑意嘴咧得大大的,看起來像孩子。面對如此天真的笑容,面對如此清澈的眼神,申夢心的心有片刻起伏,好似她也感染到他的喜悅。

「剛剛那個人是……」

「我大哥。」

「他好像很討厭我。」原來是她的大哥啊!難怪長得有幾分神似,雖然是男人卻有著更勝女人的美貌,天下竟有如此陰柔的男人。

「因為你以前是一個令人討厭的人。」她不諱言申夢時討厭他,也沒必要隱瞞,只要他還待在麒麟山莊一天,遲早會听到風聲。

「原來如此。」他低頭沉吟了好一會兒,而後抬頭專注地看著她。「那,你也討厭我嗎?」

討厭,最討厭了。

申夢心很想這麼回答,但面對他有如小鹿般無辜的眼楮,她說不出口,不忍心在他失去記憶的情況下傷害他。

然而她也說不出違心之論,只得用別的話題帶過。

「我先走了,你也好好休息。」說完,轉身就要離開他的房間。

「等一下!」他在她離去之前叫住她。

申夢心轉過身,不明就里地看著司徒行雲,只見他不好意思地用手搔搔頭,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我、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申夢心。」她看著他赧然的表情,心情竟又再度動搖。

「申夢心。」他把這三個字放在嘴里咀嚼,而後露出幸福的表情。

申夢心快速走出司徒行雲的房間,順手將門關起來,背靠著門板調整氣息。

「呼呼!」

直到許久,她的心情才有辦法平復,再一次找回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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