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識芙蓉心 第十三章
听著溫少陽一通分析,柏雲奚忽地就覺著心內煩躁。她雖非皇室親生血脈,可她哪一點比不上那些個金枝玉葉了?但見眾人興致高昂,他也不好說什麼,只待到一個段落,他才拍拍掌。「行了,明日還需早起演戈,眾位這就散了吧。」
眾人聞言,知是兩位將軍要敘些私舊之事,便識趣的都離去了,柏雲奚直送大伙兒了門口,轉身見溫少陽正立在原地,似笑非笑的瞅著他,頓時便有一種全部心思都被洞悉了的不自在之感。他輕咳一聲,搶先說起正事。
「說吧,皇上特令你這個禁街將軍到這兒,還領了三千川州府兵同來,絕非只是如此簡單。」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溫少陽一斂笑容,正色拿出一封密函,用蠟封上,還蓋了皇印,寫明由他親啟。
柏雲奚接過信,也不急著拆開來看,淡掃一眼便放進袖內,跟著只是望向好友。他心知皇上處事,絕不會只有信函一封,多半還頒有口諭,因此也未曾開口相詢,就只是沉著等待著。
「皇上另有口諭,西狄近日動作頻頻,先是貢品數竟比往年加倍,還個個質地精美。來使更是逢迎卑恭,全無前二年仍有忿忿之感,似是完全臣服。」說到臣服二字,溫少陽頓了一下,現出一抹嘲諷的微笑,才又續道︰「讓將軍明起演兵列陣,兵營布防皆按戰制,補給糧草,三日之後便將抵此,並任將軍為一等護國大將軍,兼行三軍兵馬總帥之職,其余人事,皆由總帥調度之。」說著,又遞過一顆帥印,柏雲奚當即單膝跪地接了。
如今照此情形來看,皇上這回是鐵了心要開戰。無論西狄是真的收了進犯之心,抑或是開始懂得隱忍再作它圖,皇上都個會再給他們機會坐大。
柏雲奚快速的在心底評析著情勢。今日川州府兵隨溫少陽一同來了,那麼不出三日,溱州府、湖州府以及西北二路駐軍便也將移師前來,屆時光是這方水關便有一支五萬大軍駐營,對西狄來說,可謂是一股不小的壓力。
皇上只要他故作開戰之態,卻未要他主動出擊;看來便是想逼得西狄沉不住氣,率先背約,如此一來,嘉昌便可算是師出有名。
想著,柏雲奚心里已有了許多計較,條理清晰,卻又件件交錯縱橫,方才那一番兒女情長的心思,早給他拋至九霄雲外去,如今他就像頭養精蓄銳過後的猛獅,渾身賁張著濃烈戰意。
獻光十二年春,西狄背悔前約,引大軍而至,兵分二路,一路直奔方水關,一路壓境引風關,西關方平靜三載,復又硝煙再起。
己近三更,主帥帳內仍是燈火通明。自從探子來報西狄大軍往此而來,戰事一觸即發之後,柏雲奚便舍了較為舒適的府邸,住進了軍營。
「將軍,引風關守軍不多,如今西狄看著勢在必得,是不是……該遣一支大軍前往襄助?」副將蒙樺聲若洪鐘,語氣里帶著一絲急迫。
「將軍勿急。在座眾將誰和那駐關軍士沒有過生死之誼?可眼下正議方水關之事,還請稍安勿躁。」柏雲奚知他為何這般急躁,只是掛著溫和笑意,抬手止住他,才又回到先前話題︰「西狄往方水關來之主將是阿西德,此人智計勇武,皆是一等,因此其兵力雖是較少,卻也萬萬不可輕之。」
一邊說著,又一邊在形勢圖上指指劃劃,總算在天將亮時把方水關的大致部署和策略擬定。
「至于引風關,由岳子齊將軍率五千兵馬前往。傳我號令,就說只可死守,不可輕易開門出戰。」似是不經考慮,便就這麼定下,柏雲奚輕慢的態度讓眾人都為之一愣,蒙樺第一個受不了,大聲開口︰「將軍,為何不派我去……」
溫少陽似也不甚贊同,皺眉說道︰「將軍,岳將軍年紀已高,不適合這般奔波,若要守關,不如還是由我……」
岳予齊一听,忍不住吹胡子瞪眼。他在沙場上打滾了半輩子,如今雖已是奔六的年紀,可後塵一輩里,他從來也只服柏雲奚一個。正想開口駁斥,柏雲奚已在這當口寫好了人事狀,還用了帥印。
「此事我意已決,眾位不必多說。還請岳將軍稍事休息,徜晚些點過兵數,午時一刻便立馬出發,其余該干什麼便干什麼去,若是貽誤軍情,本帥定不輕饒。」
他肅起臉,甚至用了本帥自稱,顯是再無轉圓余地。眾人不敢再議,只得趕緊領命各自出帳,蒙樺還猶有不平,被一旁的人連拖帶拽的拉走了。
五日後,不出柏雲奚所料,方水關前,敵人所領確是精兵,陣列齊整,干戈鋒銳;而引風關傳回消息,確是嚴防死守,就連一只蒼蠅也飛不過去,無需記掛。
他任中敵軍在城外叫罵,只囑咐夜里需警醒戒慎,白日里兵士便分三班輪息,這般幾日過去,敵軍似是終究沉不住氣,揮軍攻城,關內眾將期盼殷殷,就盼柏雲奚下令開關,好出去與敵人一決死戰,豈料他只是噙著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令軍士消極守城。
到第十日上,柏雲奚方點兵操馬,令蒙烽領三干輕騎直往引風關而去,自己則率著大軍,浩浩蕩蕩的出了關,與敵軍對峙。
一方遠道而來,山高水長,又兼多日嚴神備戰,早已疲憊不堪;一方卻是以逸待勞,好整以暇,在關內好吃好喝好睡,兩方軍容一相較之下,那勝負便己分出了七八分。
柏雲奚昂然立于三軍之前,一身銀甲,長槍白馬,威風凜凜,教人一望便心生畏服,他朗聲道︰「阿西德,我敬你是條漢子,若你肯誠心降服,棄暗投明,我皇定不會虧待于你!」
「少讓人笑掉大牙了,嘉昌有什麼好,我就是死在這兒,也比到那兒去做小伏低的要強得多!」對方冷笑回應,言談間盡是不屑之意。雖然柏雲奚之名在邊關被傳得響亮非常,他仍是不把眼前這個看上去一派溫雅的年輕小子看在眼里,覺著那不過是些老百姓無知,傳頌過了頭。
柏雲奚心知多說無用,揚手一揮,目中溫和早已被一抹精光所取代,整個人驀地發散一股張狂氣勢。「既是如此……咱們今日便在這戰場上分個勝負!」
兩軍對壘,萬馬奔騰,揚起的塵煙糊了視線。
柏雲奚身處其中,縱馬殺敵。他從不是個躲在後方光出一張嘴的主帥,且此戰又兼有立威之意,因此馬蹄過處,便多一條槍下亡魂,他毫不手軟,一刺便是致命要害,那白鋼槍頭早已浸染無數鮮血顏色,深知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柏雲奚辨明了對方帥旗,便直往阿西德而去。
兩人斗在一處,長槍翻刺,重斧蠻揮,一時間竟也難分高下。困獸猶斗最是凶殘,這戰場的最深處,一旁小卒皆被這氣勢所懾,自動避了開去。
對手旗鼓相當之時,最是忌諱分心,是以當柏雲奚察覺那冷箭颼颼之聲正對著他面門而來之時,已然不及避開,只得硬是抬起左手護在頭臉,那箭來勢凶猛,一下子便直直釘入了他的左臂。
阿西德哪里會放過這個機會,掄起大斧,早已從另一邊當頭劈下,急躁之間露了許多空隙;柏雲奚顧下上左臂傷勢,硬是使力提韁,身子側伏半掛在馬背之上,在干鈞一發之際閃過這一擊,接著猛然扭身,反手回槍,瞄準了那大斧揮空之際所露出的破綻,全力一擲,那阿西德似是還未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槍頭已從他右眼貫入腦門之中,那場上喧囂,一時竟似了無聲息。
只見阿西德被那槍頭余勁帶得微微後仰,那手中大斧仍似心有不甘,稍稍舉起,最終,依舊栽下了馬,再無動靜。
主將一死,敵軍自然無心再戰,先是有人倒插了西狄帥旗,跟著余下的士兵便也紛紛拜降。
這一切都只發生在短短一刻間,柏雲奚還在亂軍之中,只覺左臂越麻,漸漸感不到痛楚,心知箭上有毒,仍是咬牙拔出那箭支,正想隨手扔下之時,卻只覺此箭極其眼熟,略略思索,突然靈光一現,心頭不由得大震,幾欲摔下馬來。
那是支精鐵所鑄短箭,只有平常箭矢的三分之二,是由特制短弩擊發,而慣于使用這種短弩的人……就他所知,不過只有一個。
只是一瞬間的怔愣,他便面無表情的把箭收進懷里,然後鳴金收兵。
軍營里一片靜然,毫無大勝之後的喜悅。
得勝之日,柏雲奚直至回帳,把事情都一一分派清楚了,又叫進了韓衡,不知吩咐了什麼,才突然摔倒在地。眾將皆是大驚,慌忙請了軍醫來看,卻只診出那臂上箭傷並無多礙,昏迷之因實是箭上所帶之毒。
可軍醫卻解不出這毒,韓衡只能暫時以御賜的聖藥百草丸壓制毒性蔓延。算了算,那份量也只能撐上一些時日,等那毒發至心脈,柏雲奚便有可能殯命。
這消息不知為何竟至走漏,如今軍中上下全是一片哀淒,就連引風關那兒敵軍全滅的消息,也絲毫不能振奮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