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艳一枪 第六篇 (最后一篇)
元十三限的大限
这故事是告诉我们:
机会像蔗,力榨才会出汁。把握机会,机会会制造更多的机会,但给疏失了的机会则一去不回。
从不失败的人也从不成功,因为他们从不敢去尝试。成功固然值得享受,但失败也是极为珍贵的经验。懂得享受失败的人才有资格拥有成功。
第一章公子
七十一天机
王小石乃自咸湖方向二度进入开封府。
到了冬天,咸湖结成了冰,人可自湖面步行而过。
但春冰仍薄,一不小心,就会人翻马卧,沉人湖底。
这是名符其实的:
如履薄冰。
冰薄。
衫更薄。
王小石没有穿上厚衣,因为他正享受冷凉的感觉。
他心热。
所以更喜欢冷。
——也许这样可使一向热心的他冷静下来
他这一路行来,不断的在练刀、习剑。
在心里学。
看到雪降的时候,他心里思忖:自己那一剑,能不能像雪花一般轻、一般的柔?
遇上春风的时候,他暗里思索,自己的刀,有没有风一般无形无迹、不可捉模?
要是不能,他就不停地在练。
要是没有,他便更加苦习。
在心里练习。
初学武时候的他,实在是大艰苦了,但又兴趣浓烈,那是一种苦中作乐的趣味,这兴味决非其他趣味可以比拟。
学已有所得之后的他,实在是大兴奋了,以致成天沉迷在武功里,过目不忘,屡创新意,稍有不明白,即苦思破解,或请示恩师,非钻研通透、誓不甘休。
学已大成的他,仍在学,但却不一定要动手动脚的学,而是在良好的基础上不断追求再创新境,日出而作,日人而息,他依据天时四季的秩序,旭日初升时练晨光之剑,日丽中天时习烈阳之刀,日照雷门时练春阳之剑,日落西山时习秋阳之刀;同样,月兔东升乃至月落乌啼各有刀法剑式。
这时,他已学的少,悟的多:习以沉思,悟以力行。
有时候,他甚至已不必再练习刀剑了。
他可以从芽萌枝头春中体悟刀法,自雀飞万里空里领悟剑招,由镜花水月的一刹那问了解刀意,以掬泉洗脸的一瞬间破解剑1。
有时候,更进一步的武功,还不是从武功上学得的。
可能是从一首诗……
一个情境…
一次交臂之失……
或一句话--
——也就是说,天下万法,都自生活中体悟学得。
所以王小石一路行来,心情虽不见欢快,但他并下放过路上的一切情趣。
包括看美丽的女子,
或者不美丽的女子,
一只燕子,
或一头驴子,
——这些,在在都有不可放过的天籁,不可疏失的天机。
人生的大学问,自应在人的一生里学得,别人教,教的只是学识,把学识变成自己的学养,那还得要靠自己去体悟、化解、吸收。
王小石很享受步行。
很享受生命。
一一包括生命消沉的时候。
生命不尽是愉悦、奋亢的,也难免有消沉的时候,如果只能正视生命昂扬的一面,那么,有时候就难免给生命里阴黯的一面所销毁。
正如失败是成功的反面一样,尝试失败,才能享受成功的愉悦:体悟失败的悲酸,才能有成功欢喜的一天。
王小石对待生命的态度是一种全面的“执著”,所以反而放得开,他深深了悟:
什么该做,
什么不该做,
什么才是该做的下做,
什么却是不该做的做,
——四年后二次重临开封的他,对生命情态又更上一层楼地开了窍。
他默然步行。
安步当车。
行行重行行,思思复思思。
直至这儿。
咸湖。
湖边。
冰上。
忽然有人叫他。
“公子。”
七十二时机
人在车上。
车上有很多人。
一下子看到那么多高手、名人,有的人甚至会给吓疯、吓傻、吓坏了。
来的人有:
“铁树开花”。
——“兰花手”张烈心。
——“无指掌”张铁树。
另外还有“八大刀王”。
“惊魂刀”习家庄少庄主习炼天。
“伶仃刀”的蔡小头。
“相见宝刀”衣钵传人孟空空。
“刀王”之女兆兰容。
“大升天”萧煞。
“小辟地”萧白。
“五虎断魂刀”彭家彭尖。
“八方藏刀式”苗八方。
此外还有形貌各异的人,从服饰上可以看出,他们是蒙古、女真、契丹这三人自是高手。
但都只是掌辔的。
“八大刀王”却护在车前后左右、上下高低周围,显然旨在“护法”
至于“铁树开花、指掌双绝”则只是掀帘、扶搀、端茶、递水的角色。
——至少,对“车上的人”而言,确如是。
就因为是这些人,以致这么多人连同马车走在冰上,但冰层并没有因其觅量而下陷崩塌。
而就因为来的是这些人,换作旁人,早已给唬住了。
可是王小石没有。
他甚至依然可以清晰听闯:冰下鱼们游动的微响、以及它们的泳姿。
他当他们只是平常人。
因为他有一颗平常心。
在这时代里,“平常心”已几乎给滥用:
有什么问题产生,都因为当事人失去了“平常心”;有什么处理上的失当,也因为没有“平常心”。政治上对权力的制衡,需“平常心”;感情上对理智的调和,也须“平常心”。什么都是“平常心”,以致“平常心”了政治、经济、社会、良知、乃至一切奇难杂症的万应灵药,一句“平常心”,可以让人超然物外、站在真理的一方,也可使人愧无自容,钉死在黑暗的一面。
但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平常心呢?
谁也说不清楚。
不过,对王小石而言,平常心是道。
谁都是自己
自己谁都是。
他待人处事、处世对物,都像对待自己一样,不偏不倚,非公非私。
所以帝王将相、高手凡人,一如是观。
因此他没有顾碍。
下会见外。
心自如。
人平常。
叫他“公子”的人才是一个真正的公子。
——面如冠玉。
——貌似桃花。
——一身素衣,却显贵气,举手投足,莫不彬彬有礼,而且神容稚女敕,口光深挚,令人易生好感。
王小石认识这个人。
一一原来是他,难怪八大刀王、指掌双绝、三族高手,全成了仆人是以他也回礼叫了一声。
“公子。”
这人绝对是个公子。
真正的公子。
——来的正是向被人号称为“谈笑袖手剑笑血、翻手为云覆手雨”,“神枪血剑小侯爷”、“神通侯”、大侠方歌吟之后方小侯爷方应看!
帘掀开后,露出方应看左边的脸。
帘也只掀开一边。
方应看令人不管是谁,看了他都令人愉快,予人好感。
他学止斯文、有礼、真诚得还带着点稚女敕。
王小石已见识过这个人。
京城里的“公子”,许多汉子都愿为他卖命,许多美女都只求他的青睐,许多权贵都渴求得到他的支持,一般人只希望能见上他一面,已是无上光荣。
——“公子”当然就是方公子。
——也就是这位腰悬“血河神剑”的方应看。
他早已听说过这个人。
——就像战国时的公子,因时而起,风云际会,不但很有办法,也很有人缘,更很有势力。
谁都知道,谁都相信,也谁都能预测:大侠方歌吟的义千方应看,必能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作为来!
唯一不可测的也许只是: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作为”而已——但轰动是必然的。
方应看聪明。
有才干。
且一直都有特殊遇合。
加上他有实力和背景——这已有着一切足可大有作为的条件。
一个人空有大志,在有才学,最怕是生不逢辰,而方应看却可谓崛起得正好对上了时机!
王小石见了他,很有点诧异:不是因为方应看,而是因为他闻到了另一股“异味”。
那是一种奇特的“老人味”。
——这味道又怎会在这年少英侠的方应看身上出现呢?!
方应看招手要他上车。
王小石微笑摇头。
“你,入京?”
方应看试探地问。
“是。”
王小石老实地答。
“上车吧、我载你一程。”
“谢了,我喜欢自己步行。”
方应看说,”其实,我还有事向公子请教。”
王小石说:“不敢,我独行惯了,有什么赐教的,公子可在这儿吩咐。”
方应看道:“公子太见外了。”
王小石道:“我不是公子,你才是公子。”
方应看:“豪杰因时遇合,时机一到,声势一足,阁下岂止于公子,还是英雄、人杰。”
王小石:“我不想当英雄豪杰,就只想做个快快乐乐的平常人。”
方:“乱世之中,有才干的人非大成即大败,其实,懂得如何享受失败的人才真正有资格去获得成功。情恕我宜言:你失败过,还被迫离开京城,而今重返,只要你能善于把握时机,以君之材,必有大成。”
王:“成功太辛苦,要不怕失败。我怕失败,所以没意思要成大功立太业,只想做好自己的本分。”
“那也由不得你。只有从不失败的人才会永不成功,因为成功来自下住尝试、受得住打击和不怕挫折。你勇于面对失败,而且善于大败中求大胜,本身就在乱世中必有特别功业、特殊遇合了。你避不了的。”
“成功固然可喜,但失败对我而言也是一种极其珍贵的享受,我没意思要改变过来。我实在是个不长进的人。”
方应看笑了。
“你不是的。”他说,“你只是个有大志而沉得住气,有才干而知谦敛的王小石也笑了。
“我只是求苟存性命于乱世,故不求闻达于诸侯:船到桥头自然直,人到无求品自高而已。”
“时机,时机很重要;”方应看珍重他说,”你认对了时机,就可以大展所长:你有可靠的支持,就能够为所欲为。时机像甘蔗,大力榨取才有丰富的汁,遇上机会就要把握,因为机会会衍生更多的机会:失去时机便只能叹时不我予、机不复遇。这便是今天我们特别过来相请的目的。”
王小石也谨慎地道:“公子的意思是……”
“过来帮我:“方应看一个字一个字、望着他望定他他说,“我就可以帮你名成利就,志得权高。”
七十三神讥
王小石沉默良久。
脚下有冰。
冰很冷。
冰下有鱼吐泡。
——在冰下水里的鱼想必也很冷吧?他们在冰封的水里,有足够的水温和空气吗?
很奇怪,这重大关头,重要关键里,他却想到的是冰、鱼和气泡。
“你重返京师,实力不复,白愁飞对你虎视眈眈,蔡京对你赶尽杀绝;”
方应看道,“你现在需要我,我可以帮你。你加入我‘有桥集团’,我可以让你立杀元十三限,得报杀师大仇。”
王小石犹在沉吟。
“怎么样?”方应看观形察色地道,“像你这等人材、这种身手,我决不会亏待了你,我一向对你们甚善,令师在甜山遇危,元老在京师故布疑阵,诸葛进退两难,就是米公公向先生提示,我为四大名捕困守解围的。可惜仍未能及时救得了令师之劫。”
王小石望着地上。
地上结着冰。
山上铺着雪。
——心呢?
方应看旋即一笑道,“不打紧,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
他又把头退入了车内,道:“三天后,我……”
“不必了。”
王小石忽然他说。
方应看防卫地问:“你已决定了?”
王小石歉然道:“我不能加入你的‘有桥集团’。”
“为什么?”
“因为你的目标是取得朝政大权,我不是。我不想无端涉入这我力图避免的漩涡里。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不是想在京师立足、干一番大事吗?”
“我是想重整京里的江湖势力,希望能将之导善向正。这些年来,白道成了假冒正派的邪恶势力,黑道也只讲钱争权,再也不顾道义。我要重整这个破落的江湖,因为正义的力量,来自民间。我无暇与高高在上的贪官污吏、佞臣权相斗法。要是我自己也不能自立,只能依靠别人的赐予,那我又如何真正‘立足’?”
“你不是要杀元十三限鸣?我们可以帮你!”
王小石笑了。
“我恐怕,就算我不加入,你也一样会帮我的……”
“哦!”
“其实你们比我更需切除掉元十三限。”
方应看不动声色,反问。
“为什么?”
“因为你们想取代掉元十三限在京里的武装实力。你们想要有一日在武林买力上足以与蔡京抗衡,就得先除去蔡京身边的第一高手元十三限。”
方应看退回车中。
帘垂了下来。
车外的几个高手,全盯着王小石。
他们似乎只等一声号令。
——号令一下,立即出手。
他们之中,有的人已跟王小石交过手。
王小石知道他们是高手。
他们也深知王小石是劲敌。
所以他们都如临大敌。
王小石再艺高胆大,面对这十三名高手,还有车内的方应看,也自知一旦对决,已难有生机。
良久,车内传出了一个声音。
语音沙哑。
——这当然不是方应看的声音。
“他说的对。”
那人说。
王小石毫不震讶,只问:“米公公果然在车内。”
车内的人道:“我是米有桥。请恕我有病在身,不能受寒,不能出车外瞻拜少侠风仪。”
王小石道:“米公公这样的话,小石担当不起。说来,要对付元十三限这种绝顶高手,在京里只有两个人可以胜任:一位是诸葛先生,另一位当然就是米公公您。”
米公公嘿声笑道:“那是因为诸葛先生狡似狐狸,而我也老谋深算。不过,这儿的方小侯爷,才是禁宫第一高手,请勿小觑了。”
“方公子是人中龙风,我早有所闻。”王小石接着便老实不客气他说,“我下加入你们,但我却要杀元十三限,为师父报仇。”
米公公道:“你好像也一直想杀蔡京。可不是吗?”
“可是行刺蔡京太难。——”
“但是要杀元十三限,得先行刺蔡京!”米公公斩钉截铁他说,“你本身也有的是资源,自有人助你。我们也得借重;可是成此大计,你没有我们不行!”
王小石愣了半晌,才问。
“公公妙算神机,晚辈愿闻其详,”
第二章小姐
七十四飞机
“有桥集团”方小侯爷命名的,因为米公公的原名是米有桥。他以对方的大号定下集团的名字,希望米公公对这个集团有归属感,甚至为它而卖命。方应看年龄才不过二十上下,但已很值得这种人情世故了。
方应看在他的“有桥集团”里,养了许多士和高手。
——士是替他出谋献计的。
——高手是为他打江山的。
高手中有三分之一是死士。
死土是为他卖命的。
——死士中最常见的一种,当然就是:
刺客。
这“刺客”的代号是“小姐”。
他使的是箭,因慕当年一流刺客孟星魂的轶事,故称他的箭法为:
“流星蝴蝶箭”。
他的箭也确比流星还快。
而且一弩双矢,宛似飞蝶翩翩。
方应看一直养他、礼重他、悉心扶植他、供给他一切奢华的照顾。
却没有要求。
所以“小姐”一直在等。
等得很心急了。
他要回报公子。
但一直苦干报答无门。
一一终于,今天,他给“投闲置散”但“养尊处优”了四年之后,他等到了任务!
杀一个人!
——不知是谁。
方应看把容貌形容给他听,之后就说:“杀不到也不要紧,只不过,你一定要用箭法射他,万一就擒,也决不要透露主使人是谁,我一定会派人暗中放了你。我只要说一句,‘大胆狂徒’,你就立即月兑围,我护着你。”
“我一定不会泄露的!”“小姐”大声且坚决地道,“公子请放心!”
他心里也还有话没说出来。
一一我要杀的人,一定能杀到的!
——天底下能逃过我的“流星蝴蝶箭”的,怕没几个人了吧?
他很有信心。
很定。
他觉得“报答”公子的时机到了。
成名立万的时机也到了。
这简直是个“飞来的机会”。
他跟其他同一集团的死士提到一山点时,也戏称这机会为:
“飞机”。
他当然并不知道要杀的是谁。
否则他就不敢想。
甚至去都不敢去了。
——因为这“飞来的机会”简直就是“飞来的横祸”。
“捧派”张显然近来很不开心。
因为他很不得志。
他一向是“左右逢源”的那种人,跟蔡京旗下,在元十三限面前讨功,却把情报出卖给天衣居士,又把天衣居士的机密,一一向元十三限告密。
——这样一来,要是天衣居士跟诸葛先生一旦联上了手,自己也已先卖了个人情,日后不愁没有出路:如果是元十三限杀了许笑一,太权在握,自己一样有功。
可是元十三限却洞悉他所为。
还去相爷面前告了一状。
所以张显然很觉没趣,也备受冷落。
他并不检讨自己,反而觉得非常悲愤。
他不觉得两头出卖、一脚踏二船有啥不好,反正人人都这样做,只是自己运气不好而已!而且,他更觉得元十三限运气比自己好多了,所以才干步青云,自己还得仰其鼻息!他可不知道元十三限对诸葛先生也一样的想法,更不问间自己的实力是不是可与元老相蚜,反正,他不甘心,他把不如人处全推咎于运气上,这样,他就可以没有责任了。
这日,方小侯爷却召见了他。
他知道这是个大好机会。
——方小侯爷近日极受蔡京器重,又与当今天子渊源甚深,眼看日渐当权,现下召见自己,正是表现之时。
殊料,方应看一见他就说:“近日,你给相爷排斥,又受‘元老’诽谤,如果不有扭转乾坤的表现,恐怕你就连‘捧派’领袖之位也快保不住了吧!”
张显然一听,心里忐忑:方小侯爷结交的都是当朝权贵,跟皇上、诸葛神侯、元老、蔡相都过从甚密,而今这样说法,莫非是得到了什么风声不成?
他连忙跪了下来,要方应看“救命”。
方应看道,“想下想翻身?”
“我知道有人意图行弑皇上。”
“什么?!”
“我自有办法把刺客制服.但他性暴,一定设法突围,我会在适当时机让你进来,只要听我说‘大胆狂徒!’”你就一刀把他宰了,到时只说,‘是元老派我来的。’这样,相爷既感谢你出手杀敌之恩,元十三限也会承谢你让功之情,这样一来,蔡相、元老,都会重加提擢你的了。“张显然见有这么好的事,对方应看感激得五体投地,只问如何报答如此大恩大德,方应看只淡淡地道。
“大家都在江湖道上,我只要你欠我一个情,他日好相见而已。”
“他日我一定报答侯爷,做牛做马,赴汤陷火,拼命流血,在所不辞。”
张显然如此大声约誓。
方应看淡淡地道:“你懂得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
七十五心机
于是,方应看放出风声,说蔡相一手培植的一名当了大官的子侄蔡公夫,有意要杀蔡京夺权云云。
消息“流到”元十三限那儿。
元十三限得悉蔡京原要请这名子侄一起过冬,于是立即通知蔡京,要他提防小心。
蔡京勃然大怒,逮捕蔡公关,扣押牢里,没收家资,严刑拷问,诛连甚深,却问不出结果来。
不久,米公公又放出“声气”,说王黼有意邀请蔡京到他家去过节,在宴中派人行刺,有意篡取相位。
蔡京半信半疑:他向与王黼交好,可谓“同声共气”,王黼若杀了他,既讨不了好,恐怕还会失势——这做法有什么益处:
尽管如此,蔡京也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依旧赴约,但暗中派高手小心防范,但竟席尽欢,主客间并无不轨之意。
蔡京对元十三限的报告,开始生疑。
方应看下足了心机,要的便是这种“效果”。
所以他再行一步:
这一子是”将军”。
——就是“吃”不了蔡相这只“帅”,也得吞下元十三限这颗“将”!
冬至之后,蔡京要为夭子监督修茸御花园,又催各路军民运来奇花异石、瑰珍宝物,趁机又大事搜刮一番。
真正剥削民脂民青的工作,蔡京还是交给朱耐、王黼等人执行,但在春节之前,蔡京还是少不免去巡视一下,看有什么增删修饰、讨帝欢心的,顺便先行冶游一起、搜刮一番。
这次巡游,负责保安的本来是元十三限。
不过,那一天忽闻诸葛先生要求晋见圣上,请准皇帝对年宵庆祝勿大们张,以免更加扰民、削弱国库,并要求重新调校宫内戍卫保防事。元十三限生怕诸葛先生借此巩固势力,削弱自己的实力,便也请求面圣请奏。
于是保卫蔡京巡视御花园修建工程一事,便由他自己的得意门生:
“天下第七”来执行。
以“天下第七”的能耐,元十三限深信决不会有意外,自己还是集中对付谙葛先生这心月复大患,以免大意失荆州为妙!
他打的是如意算盘。
但却有人比他更有机心。
而且还一早下了心机。
那一天是十二月十六。
蔡京带一众心月复,巡视御花园,其问到“圣贤庙”上香。大家都说:以后圣贤寺里必有蔡相的贤人像,有人则说应是圣人像,更有广人(张显然)说应该是至圣极贤神人像才是。
众皆同意,附和不已。
蔡京也心里高兴。他早就觉得自己功同日月,功逾蜀相,他不是贤人,世间谁是贤人?他不算圣人,天下哪有圣人!
他上香时很虔诚。
虔诚得就像是给自己上香。
他点好了香。
(有人替他点香,他不要,他要亲自点香,以示他的虔诚敬意。)
拜了神。
(拜神祈愿这事,自不能请人代劳,请人做就太没诚意了。)
去插香。
(又有人要代劳、他坚拒:反正就只剩这一道手续了,何不把戏唱完?)
香炉很大。
香火不算盛。
——因为在蔡京插香之前,谁也不敢先行上香。
就算是拜神这回事,也得要按照人的辈份分先后,谁敢擅越,就神仙也救他不活。
大家也不敢先行上香:要是香烟大浓,熏着了相爷,那就菩萨也保不了他的一双招子了。
所以蔡京插的是第一住香。
就在他要把香插进香沪灰里的时候,那座极大的香炉,突然四裂,香灰四扬,一人自香炉里猝然张弩、搭箭、射——
七十六杀机
如果这一箭真能射杀蔡京,历史可真要改写了。
但这一箭几乎真的要了蔡京的命。
——要不是有个“天下第七”。
天下第七倏然转出,面向蔡京、背向来矢!
他竟以背挡这一箭!
——他竟为蔡京如此奋不顾身!
“嗖”!
箭射人天下第七的背项。
天下第七井没有应声而倒。
因为他背上肩有一个背包。
包袱。
——那是他的武器!
箭只射人了背囊。
不过,也许连“天下第七”都没测得准:箭有两支。
一支极小。
——只如一片指甲般大。
这才是“小姐”的杀手锏。
长箭吸住敌人的注意力,小矢才是杀着!
小箭射向蔡京。
无声。
无息。
几乎也无影无形。
箭已近。
突然,蔡京背后的二老二少,都蓦然动了一动(蔡京自从折损了“六合青龙”的匡护后,身后一直有这一老汉、一老妇、一少男、一少女这四名自发黑头人)。
蔡京也接着动了。
他双指一夹。
——居然用拇、尾二指及时夹住了这一箭!
大家正在惊叹之余,蔡京忽掷箭大呼,“箭有毒一一”
他已变了脸色。
摇摇欲坠。
他身后的二男二女立即为他躯毒涂药。
箭并没有划破手指。
蔡京井没有真个中毒。
但他已吓得变了脸色。
香炉中人一击不着,还待追袭。
但至少已有七名持剑卫士挡住了蔡京。
他们是当年叱咤江湖的剑神、剑仙、剑妖、剑怪、剑鬼、剑魔、“剑”等“七绝剑客”。有他们在,谁也再杀伤不了蔡京。
方应看还一把抓住了刺客。
——在他手上,这刺客似连抵抗的能力也失去了。
蔡京这才走下心来,喝间:“谁派你来行刺我的!尸这时,混乱中,有人对张显然让开了一条路。
“小姐”态度嚣横,他一点也没把蔡京放在眼里。
方应看清叱了一声:“大胆狂徒——”
“小姐”忽觉自己身上的穴道和绳索均是一松。
他立即一纵而起。
他还正在考虑——要逃还是再试一次看杀不杀得了那童颜鹤发的老家伙时——突然,他刚被解开的穴道又一阵麻。
所以他避不开。
避下开当头的一刀。
刀到。
人头落地。
张显然一刀割下“小姐”的头来。
张显然自以为立了功,得意洋洋。
蔡京沉住了气,间:”淮教你杀他的!?”
张显然立即躬身道:”是元老派我来的。他早知可能有刺客暗算相爷,特派卑下在此救驾。”
“哦?”蔡京哼哼道,”他已早知有刺客行凶了么?那么,他今天又因何事没来?”
张显然犹不知好歹,答:“这卑下便不知道了。元老可能因已派了天下第七来,他足可放心吧?”
天下第七却道:“我是自荐来保护相爷的,并非受家师指使。家师因怕诸葛老儿在圣上面前进谗而入宫去了。”
蔡京并没有马上发作,只说要回殿里休歇。他才一到殿内,即急召方应看、天下第七、朱月明等聚议。
“张显然这一刀显然砍断了一切线索,你们怎么看?”
方应看道:“恐怕也是内应。”
朱月明只道:“凶手用的是箭法。”
天下第七叹道,”我只希望不是。”
蔡京问:“不是什么?”
天下第七道,“家师的绝学也是箭法。”
蔡京追问!“你们认为该当如何?”
朱月明道:“至少要把张显然逮起来间个水落石出。”
蔡京其实对元十三限大有撤换之心。近日元十三限在京城里搞风搞雨,他也老大不乐意自己的部屑借势掌权,加上元十三限数次无中生有,说蔡公关和王黼要暗杀自己,但都查无实事,却在元十三限擅离职守时自己几乎出了事,而且自己此行也只有几个近身要员心月复事先知悉:如果不是有“内鬼”,刺客怎能/会/可以藏身在香炉里!?”
这一回,他倒是对元十三限动了“杀机”。
但他只道:“很好,去抓张显然好好地问问吧!”
可怜张显然还满以为即将受重任宠信,不知“杀机”第一个先临其身。
七十七危机
蔡京在御苑露了这么一手,不管之后如何装腔作势,恐箭沾毒,但他原来深藏不露,足以把一向心机深沉的朱月明、方应看、天下第七也唬得惊疑不定。
蔡京次日上朝,着实探听了一下:原来诸葛并无朝见皇帝,倒是元十三限去了一趟。
蔡京心想:好哇,且不管是不是他派人行刺,然后又杀人灭口,此人都不得不防、不可不除。
其实,这段日子以来,蔡说对元十三限也早有提防,也有计划的逐渐罅夺元十三限手上实力,其中一个主因是:一,元十三限的武功实在大强了。二,元十三限居然在杀天衣居士后,又找着了三鞭道人,而且两人还交成了好友:敢不成三鞭道人一早把自己授意故意将“三字经”内文倒错才让元十三限误人魔道的事,全部告诉他了,这样一来,元十三限必不甘心,那更是非铲除不可,否则必成心月复大患!
蔡京本已有杀机。
但当日蔡京又听到张显然无端死于狱中的事。
蔡京心里顿想:端的是狠,我还没下决心,你却先下手为强,先把可能泄露机密的人杀了!要不是元十三限,想在天牢里杀人,岂是轻易?伺况,收押张显然的,还是任劳和任怨二大好手!
蔡京已下定决心除元十三限。
所以他决定请元十三限“喝酒”。
可怜元十三限尚不知大难临头。
危机来的时候,往往不见得什么危险的征兆。
——这种危机寸真正教人措手不及!
伺况元十三限近日也较少理事。
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位“小姐”。
一位年轻、貌美、样儿甜的无梦女子。
——无梦女。
无梦女眼见过元十三限那一战。
她最后觉得:除非有元十三限那样的绝世武艺,或者她有元十三限这样的靠山,否则,像她这么一个失去记忆的女子闯荡江湖,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他还是去找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认得她。
也记得她。
——他知道这女子既不是诸葛小花那边的人,也不是方应看、蔡京这边的人,甚至也不算“自己人”。
但他认为这不是问题。
只要占据了这女子的身子,往往连灵魂也是他的,更何况连身体都占有了,还有劳什子的灵魂来干啥?
重伤后的元十三限,心态已完全变了。
跟以前不一样了。
杀了天衣居士之后、再三败在诸葛先生手上之后,他不知怎么的,生起一种感觉:
一一一时日无多了。
——何不尽情享受?
于是他放下了武功,继续虚张声势,但只有一条手臂和一只眼睛的元十三限,看上了和拥抱了无梦女;也就是因为只剩下一只手和一只眼,他才特别珍惜生命里仅存和尚存的余烬及余欢。
无梦女也正好选他为“大靠山”。
她知道他有富贵。
她贪图他的武林地位。
她想学他的武功——
一要不然,一个老头子和一个妙龄少女,彼此又全无感情的基础,还能贪图个什么?
元十三限认为这是他一生里的一个重大转机。
但他不知道那是危机。
他的确已找到了三鞭道人。
他要杀三鞭道人。
三鞭惧伯,只好说出前因后果,乃全受蔡京主使。
元十三限十分无奈。
他放了三鞭。
也不想对付蔡京。
——虽然他一生都因错练“山字经”而改变,但这又有何奈?小镜已殁,夭衣已死,织女亦亡,自己也练成了“伤心小箭”,一生已走了一大半,手也只剩下一只眼睛也不全了,他又能奈何:
算了吧。
罢了。
他觉得这种想法能令他舒服。
自在。
七十八转机
危机往往蕴含了转机。
转机中必然也有一定的危机。
但转机不是危机。
危机也不是转机。
决不是。
绝不是。
元十三限虽无意为错练“山字经”以致“性情大变”的事报复,对付蔡京,可是蔡京则须防人下仁,何况蔡京认为元十三限已在对付他了,所以他得先除掉这个人。
在平常,一个常人还可以生气一个人而不下毒手,与人结怨而不定下杀手,可是一旦从政,那就由不得你了。你不下手别人可能先下手,你不够毒就得先遭毒手。在战时也一样。
所以掌权愈大,使人变得外表越文,内心越兽。
战争却使人不像人。
元十三限也狠。
但他是武人。
他毕竟不是政治上的人。
所以他不够狠。
——至少狠得不够深刻。
这一天,蔡京派了任劳任怨去“元神府”一趟。
他也请动了方小侯爷“监督”。
随行还有一些人。
他们是来“恭贺”元十三限的。
既然元十三限截杀天衣居士有功,蔡京人禀圣上,皇帝便要下诏封元十三限为“擎天大将军”。
赐金甲蟒袍。
赐银彪盔。
赐美酒。
三杯。
盔甲都可以慢些穿着。
酒却不能不当场喝掉。
元十三限看了看前来“道贺”者的阵容。
“海派”首领言衷虚、“抬派”老大智利、“托派”领导黎井塘、“顶派“领袖屈完、“镖局王”王创魁”“开阂神君”司空残废、“血河小侯爷”方应看、“武状元”张步雷、“落英山庄”叶博识,还有当年曾为了刺杀智高而交过手的“七大剑手”,他就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有什么好“封”的?
——更没有什么好“风光“的!
只怕这一“封”,日后麻烦就更多了。
“恭喜元老,日后必定蒸蒸日上,平步青云,百尺竿头,更进百步了!”
方应看却满脸堆笑,如此恭贺,“这是绝好的转机啊,可喜可贺,还不快喝了这一杯圣上赏赐的美酒!”
元十三限只好喝了。
喝了就完了。
至少他自己知道:
他要完了。
七十九有机
喝下了第一杯,没有事。
第二杯,才饮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方应看眯起了眼睛。
七大剑客的手都不由搭在剑锷上。
元十三限却只仰天大叫了一声:“泡泡,你走吧.”
语音远远地传了开去。
当场里,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意思。
也不敢问。
因为元十三限还没有喝下三杯酒。
——这个人虽然只剩下一条手臂一只眼,但还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可不是吗?有些人甚至到了风烛残年、半残不废,但当政的还是要把他们囚在牢里,或严加看管,小心提防、可见世上确有不世也不老之英杰。
元十三限终于喝下了第三杯酒。
发作了。
他们不敢给元十三限喝烈性的毒酒。
可是如果毒性不够烈,也毒不倒元十三限。
所以他们找任劳任怨想办法。
任劳任怨建议只要请动“死字号”的温砂公,那就一定有办法了。
温砂公虽是一流毒手,但却是硬骨头,当年夏侯四十一也请不动他出手。
最后还是劳笑脸刑总朱月明亲去说项,说明:这毒药是用来毒元十三限的。
温砂公这才答允。
因为他也痛恨元十三限。
他一直错以为“大字号”的温帝是元十三限虐杀的。
所以他终于愿意献了毒:
“三杯仙”:
——一杯不醉。
——两杯更醇:
一三杯要命!
是为三杯仙!
——三杯下肚,不作鬼也成仙!
“三杯酒”的毒性是。
第一杯酒,无毒。
无毒的酒,谁也能喝;至多醉,下会死。
第二杯酒,有毒。
剧毒。
但却不会发作。
——不会发作的毒酒,纵连元十三限也喝不出蹊跷来。
第三杯酒,也没有毒,但却能使第一杯酒转化为毒酒,而第二杯的毒性使之激发出来。
这才是最可怕的。
等人发现不妙时,一切已无救。
无可药救了。
所以元十三限中了毒。
他一发觉中毒,已知不妙,一面用内力强迫住毒力,一面负隅顽抗。
但所有的人都攻击他,包括一向在他部属里的人,还有他一手栽培的人,更纷纷争功、表态,巴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方休,先立首功。
元十三限早知蔡京容不下他,却不知杀戮却来得如许之快。
如许突兀。
如许令人不甘。
所以元十三限死战到底。
他情知已难免一死,但他却不愿丧命于这些鼠辈之手。
他边战边退,退入“元神府”中。
——唯一庆幸的,是无梦女果然不在了。
走了。
他也安心了。
因为他把自己最重大的事已交托了给她。
他且战且走。
受伤多处。
他已遇到房中。
方应看忽喝止了众人。
也喝退了一众高手。
他还下令众人退出房去。
——莫不是这小子要跟自己单打独挑?
一一这小伙子斗胆竟此!?
原来不是挑战。
是交换。
“你现在还有一个机会:”方应看开出了条件,“你马上写下‘忍辱神功’和‘伤心神箭”的练法,我会让你在可以有机可趁,乘机突围。”
“怎么样?”
这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年轻人催促道。
八十乘机
不答应。
元十三限决不答允。
“你真不识时务。”
“因为我给了你也没有用,你只会更快的杀掉我。”
“那好极了,我还真舍不得让你马上就死哩。”
“你们趁火打劫,乘机敲榨,卑鄙小人,我决不遂你们的心愿!”
搏战又告开始。
七大名剑和天下第七都杀人房里来。
元十三限因剧毒发作,已难人持,一见天下第七也勇奋与自己为敌,也黯然长叹道:“罢了,我有你这样的徒弟,这一生,都决比不上诸葛小花的了。”
天下第七大不赞同,“我的武功比任何一个狗腿子都强,怎不如他!”
元十三限浩叹道:“但人家教的是门徒,我教的是禽兽。”
天下第七突然不开口了。
但他却以“自在门”的一种特殊的“月复语”与“蚁语传音”说道:“你若把‘伤心箭法’的要决教我,我念你授艺之恩,暗中保你不死,逃离这里!”
元十三限却哈哈笑道,“把箭法教你;我不如一死!你们这些全是乘机放火、趁乱打劫之徒!”
天下第七老羞成怒,下手再不容情。
元十三限纵有一身武功、但苦于只剩一手一目,内伤未愈,而又中剧毒,敌众我寡,再也招架不住了,但他武功盖世,就算能当场格毙他,方应看和“有桥集团”只怕也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忽的一人破瓦而入,大喝:
“住手!”
方应看一见大喜,道:“王小石,你终于来了!这家伙已给我们困住了,你还不来报这杀师之仇!”
元十三限一听,知道自己确是完了。
——平时他虽不惧王小石这等后辈,但今时今日、此情此境,也轮不到他无惧了。
——莫不是天衣居士在天有灵,指示他的徒弟前来取自己的性命报仇?
却不料的是(不但元十三限意外,连方应看也出乎意料之外):
主小石却清叱道:“他是个豪杰,虽已半疯,但要杀他也不可以这样杀!他由我负责,如果杀不了他,我这命也不留了!”
方应看啐道:“这儿大局已定,怎容你搅扰!”
王小石却一连发出四颗石子。
不是打人。
打向柱子。
“小石头击在柱上,柱椽竟格喇喇地往下倒。
房子塌了。
与此同时,外面却喊杀连天,火光冲天,箭如雨发。
方应看生怕中伏,连忙指挥众人,护住自己,但王小石已掩护着元十三限往外冲,以此二人的绝世武功,自是所向披靡,已冲出了“元神府”落荒而逃。
沿路还有高手设埋伏、发暗器、起伏兵、击锣钱,为他们开路。
方应看心下惊疑不定,着人去闯路查探、忙了好一阵子才知来敌已悄悄撤走。
这时,却来了米公公。
方应看恨恨地道:“我们苦心布置,却不料王小石那厮阵上倒戈,居然救走了与他有杀师大仇的元十三限、坏了大事,真料不着!”
米有桥仔细问了王小石的出现状况、说了什么话和退走情形,才悠哉游哉地道。
“我看不然。王小石太天真了,他救走元十二限是想以英雄的方式和他师叔决一死战,而不是要与他联合并肩。如果他肯和元十三限化干戈为玉帛,这才是个可怕人物。如他不能,却只是个英雄豪杰。英雄的弱点就是逞英雄,豪杰的病处是太豪情,不足以畏。”
方应看将信将疑,”那么他的伏兵又从何而来……?”
米公公吞下了一颗花生米,喝一口酒,才道:“那是‘发梦二党’的人,以及‘金风细雨楼’以前隶属他的手下,还有一些不是此地的高手——看来,王小石入京复出,确是别有目的,早有预谋,跟以前判若两人,毕竟是江湖阅历多了;虽说少年人仍禁不住逞强恃勇,但确不可轻视。”
方应看这才恢复了冷静和镇定。
“您的意思是…王小石还是会报师之仇的,只不过,他不要以多欺少、乘机打杀而已?”
“便是。”
“他能杀得了元十三限?”
“不一定。”
“那也不打紧。反正,元十三限能杀得王小石,他已中毒负伤,恐怕也活不久了,顺便还替我们除了王小石,少一个障碍。若王小石杀得了他,一切都依计行事,有白愁飞在,王小石成不了器局。”
米公公正想说些什么,但忽然给呛住了,一种一波一波的哮意喘动,使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又闻到那种老人味,像一头洪荒时期远古的兽,向他走来。
缓缓地逼迫而来。
眼前是方应看年轻得发亮的眼、颜和脸。
屋外是雪。
还有那在未未时堂而皇之降临的夜色。
暮了。
第三章鸟
八十一生机
夜。
雪夜。
脚下是冰。
太地苍茫。
然而元十三限却仿似听到有鱼的声音,自王小石的衣袂间传来。
元十三限喜欢夜晚。
因为晚上比较没有生机。
他不喜欢大有生机。
但今天他却强烈的渴望生机、渴求生存的机会。
——因为他已有了一线生机。
他只是没有料到这机会竟是王小石给他的。
他听过王小石。
但没见过。
——就是眼前这个人,一举击杀了位极人臣、手握重权的傅宗书?!
——就是这个小伙子,甫一入京师,就救了一代枭雄苏梦枕,曾迅速成为“金风细雨楼”的主帅之一?!
——这就是天衣居士教出来的徒弟?
——为什么自己教出来的门徒,却半个都不似诸葛小花、天衣居士的门人!
这一点,他只好/只有/只可以怨命!
他已伤重。
毒发。
可是他一点都不低头。
他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无故示好,不报师仇,必有所图。
王小石答,“我救你是因为我要杀你。”
“什么?”
“我要报你杀我师父之仇。”
元十三限明白了。
这年轻人毕竟是“自在门”的人。
——他可不想自己死得像狗一样!
“就凭你一人,能杀得了我?”
“杀不了也是杀。”
“你不怕我杀了你?”
“怕。”
元十三限冷笑:“怕还要救我?你大可跟那伙人一鼓作气把我扑杀再说。”
“你最错的是:下该在我师父还未恢复功力之前跟他决战,并杀了他:
但你在杀他之前毕竟做了一仵比较对的事:你先解了他给封的穴道,给他公平一战的机会。”王小石望定他,眼神清而亮,“所以,我也要和你公平决战。”
元十三限忽然觉得心里有些虚。
他也忽然觉得王小石很有点像:
——像那少年深沉但看去率真可爱的方应看!
有人曾经认为:现在的年轻人已一代不如一代,但在他而今的看法,却是如今的年轻人一代比一代可怕。
他马上抹去心头的恐惧。
他是元十三限。
他无俱。
他无畏。
一一到这关头,他也不能有所惧畏。
所以他冷冷他说:“听来,你好像身在老林寺那一役里似的。”
“不。”忽听一人道,“是老衲身在老林寺内。”
元十三限已不必回头。
他知道是谁。
原来王小石出关,入京复回,是把这老秃驴已请出来了。
“好吧,人都来齐了没有?”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毒力、伤痛,说,“来吧,动手吧,我活得不耐烦了呢!”
八十二趁机
“不。”
王小石决然他说:
“你中了毒:流了血。我先等你驱毒止血,然后再战。”
说罢,他就跃然而坐。
元十三限愕然。
王小石以眉目舒然示意,要元十三限不必顾碍。
元十二限心想:不管你搞什么花样,你要我止毒疗伤,难道我还不敢不成!
他真的就坐下来。
盘膝。
打坐。
迫毒。
疗伤。
王小石也缓缓闭上了双目。
他像是养精蓄锐,清心平气,以备不久后的一场大战。
为他们掠阵护法,竟是老林禅师。
元十三限功力深厚。
毒是可怕的毒,但只要给他回一口气,缓一阵子,他就能够把毒力暂时压下——如果把毒性譬喻为垃圾,身体喻为房子,那就是如同把垃圾扫到不受人注意的角落去,比较不碍眼碍事,但并没有在实际上清除。
他也把伤势暂时压下。若同样把身体喻为房子,伤势比喻为裂缝,那作法形同把裂纹掩饰上漆,但井没有真正彻底重建修茸过来。
然后他就起身,向王小石道:
“你可以动手了。我三招内若杀不了你,你放心,我会解决自己。”
王小石缀缓张开眼睛。
他宁定地道:“三招太少。”
突然,元十三限大喝一声:“咄!”
一口“气箭”,向王小石急打而至!
王小石猛拔刀。
一刀。
刀贴脸颊。
“气箭”击打在刀面上。
刀面激撞在颊上。
王小石嘴角马上淌出了血丝。
才一招。
王小石反手一刀。
“隔空相思刀”。
他距离元十三限足有丈余远,但这一刀仍犹如当头劈到。
元十三限叫了一声:“好!”
他用手一格。
他的手势犹如使“一线杖”法。
刀风过,衣袂裂。
臂上一道血痕。
交手一招,王小石微咯血,元十三限臂见红,仍然平分秋色。
元十三限正要进攻,忽然,脚下冰裂,一对铁腕已扣住他的足踝,有人在冰下水里大叫:“快,快动手杀他——”
王小石立即反应,并叱,“不可暗算!”而且马上动手。
不是杀他。
他两颗飞星迸射,齐打中那扣住元十三限双脚的那对手。
那手一松,一人仓皇拔冰而出、抽身腾起!
元十三限怒吼一声,正要下手,王小石却已飞身到了他身前。
元十三限喝道:“让开!”
他已发现暗算他的人是他的徒弟:
顾铁三。
——只有顾铁三的铁腕才能箍得住他的脚。
但玉小石并没有趁人之危。
没有趁机杀他。
元十三限虽明知顾铁三曾眼见他杀害其他几名同门,一定怕他赶尽杀绝,不放过自己,所以趁他和王小石对决之机施暗算,以绝后患,但元十三限还是痛恨他亲手教出来的门人暗算他。
——给自己人暗算,这滋味并不好受。
(如果刚才王小石趁机全力一搏,自己可就难有活命之机了。)
所以他向顾铁三含忿出手。
他的手指一屈一弹,一缕劲风,直袭顾铁三,是为“指箭”!
这全是“伤心箭法”中变化出来的箭式。
——自从通悟“伤心神箭”之后,他整个人已变似一支箭。
举手投足、一招一式,无不是箭。
直射之箭。
怒飞的箭。
这一来,他的胸襟反而坦荡了,为人也直率了,反不似以前的深沉小他成了直性子。
——“山字经”倒错苦练,使他性情大乖;“忍辱神功”咬攻修练,使他性情逆变。但自从破解“伤心一箭”后,他的人就是箭,直道而行,不曲而生。
他现在要杀顾铁三。
可是王小石不让路。
他拔剑。
——他拔剑挡这一箭。
凌空。
销魂剑。
八十三动机
雪,又开始下了…
飞旋而降。
细雪。
王小石又接下了元十三限一箭。
两人都陷落于冰淖里。
王小石这次不再是嘴角淌血。
而是吐血。
殷红的血。
但元十三限所处身的冰雪都染红了。
鲜红的血。
两人都受了伤。
伤势不轻。
——虽然谁都还没有击中对方,但伤势已不能谓不重。
顾铁三一击不成,已马上跑了。
他要去通知方应看、天下第七这些人。
老林禅师追了过去。
他要制止顾铁三这么做。
远处有酒旗。
古都城门在望。
隐隐有萧声传来……
其声凄切。
元十三限怒叱:“你为什么要救他!?有什么动机!?”
王小石反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元十三限:“他是我的徒弟,我要杀便杀!”
王小石:“你只是他的师父,不能要杀就杀!你既可随意杀弟子,弟子也可以率性杀你!”
元十三限:“那你为啥要救我?”
王小石:“我要杀你,就得公平决战;这是江湖道义,也是武林规矩。身为江湖人,不能不遵守;既是武林人,不可以不义!”
元十三限狂笑了起来。
他全身发劲,运劲于臂。
他的手臂变成了一支箭。
劲箭。
他一箭就向王小石“打”去。
——不是”射”,而是打。
他的“箭法”已冲破了一切界限。
他的”箭”也突破了一切限制。
他的“箭”已无所不在、无处不是。
或者说,他的“箭”已不是传统上的箭,而是他自己的人,和他一切武功、精神、体力及技法的合并。
打酒的人未归。
谁家檐下,有人打马在雪已覆盖了的青石板上路过,蹄印旋即消失于不停而降的雪花里……
酒热了未?
旅人累了没有?
古都城关在望,那儿有没有你的、我的、江湖人的家?
那媚目女子怀里的刃,给体温暖起来了没有?
箫声凄其……
雪地里掠起一只红鹤。
王小石这回刀剑齐出。
刀剑相架。
格住一箭。
——相思刀和锁魂剑,抵住伤心的一箭。
几棵枯树新芽未露。
白茫茫一片雪地真干净…
两人翻身、趴倒。
雪碎。
冰裂。
两人浮在冰上,一时立身不起。
他根本不必站起来。
因为,他整个人变作了一支箭。
一支“伤透了心的箭”。
他拟全力一击。
全身一搏。
他就是箭。
箭便是他。
八十四古都、细雪、酒旗、箫声……
就在这时,王小石袖里,突然疾掠出一物。
黑影。
黄点。
就在元十三限全神祭起杀着之时,突然,这一物急取他的左眼。
啄。
鲜血四溅。
元十三限狂吼一声。
这时候,他本来可以做一件事。
继续发动,一气搏杀王小石!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反而停了下来。
整个人都松驰了下来。
然后反手一掌,击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王小石想去抉着他的时候,他已奄奄一息。
王小石把一股内力,输入他的体内,元十三限才能说话。
他说:“…··你终于给你师父报了仇。”
王小石:“你刚才大可以最后一击,杀了我的。”
元十三限:“我两目已瞎,众叛亲离,活来何用?自甜山一役,我受诸葛枪击,再误用已授弟子的武功,功力实只剩一半。今天中毒在先,负伤在后,双目失明,活下去,还剩什么?不如一死。反正、我这些个日子,已和无梦女恩爱逾恒,快活过神仙了。你刚才二度救我,予我公平决战之机,而又让我有止血疗毒之机会,我宁可死于你手中。我不是说过的吗?三招杀不了你,我会解决我自己。这对招子瞎了,我心里可清楚得很。”
他逐而长叹道:“我这辈子,都追不上诸葛小花,真是既生诸葛,何生元限!”
王小石一时不知说什么、如何说是好。
元十三限却突然抓着王小石的手,在他手心塞人了一物,道:
“我反正已快要死了,这是我花毕生时间、精力才得到的‘伤心一箭’的练法,你收着吧,好好练,总有用的。”
王小石连忙一挣,急道:“我不能……”
元十三限沉声道:“你是自在门的弟子,我仍是你的师叔,你已报了师仇,我也送了性命,我的意旨,你岂可抗命!?再说,你练伤心之箭,可以除好诛邪,行侠仗义,杀掉那些诸如天下第七那干大逆不义之徒!”
王小石垂下了头。
他忽然感到后悔。
——为啥要报仇?
——何必苦苦报仇?
——眼前这人,真的是该死吗?
——这个师叔、真的是该杀吗?
他很迷茫。
元十三限苦笑道:“别三心两意了,这是门正直的武功,总该传下去的,我只是误人歧途,遇人陷害,错练了它。我把‘忍辱神功’心诀,已传给了无梦女。你找到她,就可以合练这旷古绝今的箭法了…”
玉小石见他一口气已缓不过来了,忙道:“是。”
元十三限这才见一丝喜容,隐现在满脸披血间,更为可怖。
忽然,他像又记起什么似的,急道:“……还有‘山字经’,‘伤心神箭’必须……必须还要配合‘忍辱神功’以及……‘山……字……经’寸可以…成事……但……山……山……山一一”
他说到第三声“山”字之际,突然断了气。
这时,那只曾啄瞎了元十三限两只眼的斑鸠“乖乖”,这才敢飞回王小石的肩上。
这时际,细雪下得更密了。
远处的古都城堞,已几乎望不见。
箫声却转而悲切。
王小石凝神,终于看见风吹雪影中,在枯枝上,遥遥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稚艳的神容里流露着恨。
还有怨。
她是望着元十三限的骸尸吹箫的,仿佛在为这天地间曾叱咤风云的一代雄豪如此凄寂死去,而奉着挽歌悲曲。
一一她就是无梦女吗?
(一个年轻女子,怎会没有梦了呢?)
(自己呢?自己以前初踏足京师时的大梦呢?)
(——那段曾经温柔的梦呢?)
这一瞬间,王小石宛觉自己已过了百年,已梦了百年。
百年如一箭。
且带着少许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