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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将 第十一章 红剑之剑

那一抹红,像美人吐的一口飞血。

快、而凄艳。

并且带看一阵清响,绝美如一梦。

沈虎禅大喝一声,终于拔刀。

拔刀、出刀。

出刀、收刀。

刀还是刀。

刀仍在鞘中。

他拔了刀,但人人都看不见他的刀。

再见时刀仍是在木鞘里的刀。

不过在刹那的永恒里,“叮”的一声星火四溅。

剑刀相击。

红剑嗖地飞回李商一手里,就像一只温驯的蜻蜒。

李商一手里执着剑,他的脸忽然红了。

剑色的烈红,似乎有点淡褪。

沈虎禅仍持看刀,盯看李商一。

他和李商一的视线犹似在空中互震起一串刀花剑火。

沈虎禅执刀的右手,自袖口到腕沿,流下了一抹血痕,就像一条红色的小蛇,正在探索着蜿蜒而下。

沈虎禅受伤了。

交手只不过一招。

沈虎禅已负伤。

李商一马上发动了攻势。

他一口气攻出了五十剑,每一剑之力,如庙堂巨柱,而每一剑运使之巧,如丝织锦锈。

他的剑势时而伤怀,时而逼回,到了后来,全交织成一片惘然,像一场繁华终成幻灭,这些剑之梦影,只是为之招魂,为之太息。

沈虎禅人在剑网之中。

剑影如花瓣。

艳得自是伤情,红得莫辨人意。

沈虎禅的冲天豪气,仿似被这软韧的剑意绞成碎片。

这就是李商一和他的剑。

红剑之剑。

将军听得眉飞色舞:“好剑法!”

燕赵月兑口道:“万人敌有李商一,难怪可以强盛一至于斯!”

将军道:“那恐怕就是‘锦瑟’剑法了罢?可惜悭缘亲观!”

燕赵吟道:“难怪有人说李商一是李商隐的后裔,只不过前者写成诗,后者化成剑而已。”

“究竟由你来大谈考据。”王龙溪粗声粗气的对燕赵说:“还是由他们来说下去?”

“锦瑟剑固然厉害,但沈虎禅也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刀!”这次燕赵既没有反言相讥,也没有生气,“说下去,战果如何了?”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锦瑟五十剑”固然厉害,但沈虎禅以步步为营,执中西用之刀,一一应付∶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李商一的剑法诗意,破不了这个自给自足、严密精确、浑然天成的架构。

于是他做了一件事。

他收剑、回剑,扒开衣襟,一剑就往胸膛刺下去。

血溅飞。

红剑沾上了他的血。

血红。

红剑更红。

——听到这里,连王龙溪也忍不住失声喊道:“‘自残剑法’!‘先伤己,后杀人’!

剑一旦喝了主人的血,敌人便绝对逃不了!沈虎禅这次一定……”

他本来想说“完了”。

可是他说不出口。

因为沈虎禅是在这里。

就在他眼前。

——沈虎禅至少并没有“完”。

近百余年来,有一派剑法,十分诡秘,使这一派剑法的人,也十分神秘。

这是“自残剑法”。

这种剑法,非到万不得已时,绝不施用。

——因为它未伤人,先伤己。

——先使自己的剑喝了主人的血,再去杀敌。

——当手上的剑,喝了自己的血后,伤痛和饮血的剑都同时激发出一种斗志。

——一种使敌人“唯可死、不可生”的战志。

李商一扒开自己的衣襟。

他的胸膛瘦而青白,而且伤痕累累。

一共是十一道剑伤。

这些伤痕只透露出一件事∶

——自残剑法,李商一用以对敌,只用过十一次。

||能逼使李商一施用“自残剑法”的,一定是武林中高手中的高手。

但这十一人都死了。

李商一仍然活若。

——因为“自残剑法”。

——一种“伤己杀人”的剑法!

剑已饮血。

沾血的剑像突然注入了生命。

狂飙式的生命。

毁灭式的生命。

它以它狂烈的生存来结束其他人的生命。

沈虎禅的眉毛已被汗水湿透,交结在一起,但他的眼睛却发着亮。

在他眼裹看来,李商一手中的剑,已不是剑,而是好像一个爱好书法的人眼见有人在他面前,施展王右军的“兰亭神笔”,舒卷顾虎头的“点睛妙笔”之际的感觉。

沈虎禅的刀势本一向以快而凌厉见长。

而今他刀法倏然一变。

变得十分朴拙。

每一刀如蕴有大力、激起古风。

他的招式法度森严,可是他出手的方位十分荒诞。

第一刀攻向李商一的头发。

第二刀砍向李商一的尾指指尖。

第三刀劈向李商一衣领。

第四刀……

——在这生死关头,他每一刀救命招式,竟都是“无用之刀”?

这不但把蔡可饥看得呆住了,连李商一都动了容。

燕赵也大为动容:“好刀,好刀非刀。”

将军道:“好大胆的刀。”

楚杏儿因为听不懂,所以问:“怎么个大胆法?”

“他的刀专往不可能处攻击,而且他的刀更进一步把攻击化为不攻击、伤人转为不伤人、杀人转为不杀人,他的刀已不是杀人、伤人、攻人的刀,而是道,”将军肃容道,“沈虎禅的刀即是道,刚好对上李商一的以空为道,以道为空,悟寂为道,悟道返空,这一战已足成武林佳话、永垂不朽。”

“沈虎禅就像是大雕刻家,他的刀就是他的凿子,专从最不可能处下手;”燕赵赞羡的说,“李商一的剑却已经活了,像一个大画家画成的画,就算画师死了,画仍是活的,让每一个懂得看的人看一次便活上一次。”

他叹了一口气,遗憾的说:“这一刀一剑,本不该拼上的,该让寂寂人间、留有神兵。”

将军忽道:“错了。”

将军一向敬重燕赵,他说的话将军大都赞同,而今却直斥燕赵说错了,倒是前所未有的事。

将军道:“既是神兵,就应该用来发挥它的神威;既是利器,更应施展它的锋芒。就算这只是刹那间的光芒,但别忘了许多刹那含在一起,便是永恒了。”

燕赵沉思,然后道:“你说的是。”

将军长吸二口气,道:。“也许,我们到了应该知道答案的时候了。”

他转首过去向蔡可饥:“到底谁赢谁输?”

有决战便有胜负。

有比斗便分存亡。

问题是:谁胜?谁负?谁生?谁死?

沈虎禅突振衣而起,如怒虎一头,变成一头怒虎。

李商一冲天而起,如白鹤一只,变成一只白鹤。

两人在空中交手∶

刀和剑,风和烟,千万人哀的一触。

鹫喜一场,各自分散,永不相忘。

少年只有一次……花只开一次最盛。

感情只有那么一阵。

许或只走那末一次深夜的长街。

未央。雾浓。独自行。

所有的期待不过是一盏灯。

梆声响起时楼头有人吹箫。

使你惊觉人生如梦……

(刀光剑影之后是什么?)

(掠起的是身姿,落下的叉是什么?)

(谁杀了人?谁伤了心?谁才是那个在天之涯、海之角十寂寞的汉子?)

(是刀佩着人?还是人佩着刀?)

(是剑负着人?还是人负着剑?)

(谁是那抚剑的燃灯者?)

(谁长那写诗的佩刀人?)

刀剑交加之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李商一的剑变了。

它的剑已不是剑。

而是花。

它的剑,竟然开了花!

——一把杀人的剑,怎会变成了一朵令人惊艳的花?!

燕赵失声呼道:“红剑之剑!”

红剑里,确还有剑。

那把红剑忽然一瓣瓣绽开,落下了红衣,就像花瓣一样。

然后,它就吐出了它的蕊。

它的蕊是另一把剑。

更美更艳更玲珑的一把剑。

一把小小小小小小的红剑。

红剑飞叮沈虎禅的咽喉。

沈虎禅却做一件事。

他出刀。

出刀并不奇。

遇上李商一,他已不能不出刀。

奇的是它的出刀。

他竟一刀砍落。

砍向自己的影子!

(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他竟砍这样的一刀!)

(——一刀砍向自己的影子!)

(难道他一直不是在跟敌入拼?而是跟自己的影子决战?难道他是一直是以刀光洗脸、与影子搏斗?!)

将军喝了一声:“‘禅刀’!”

——什么是禅刀∶

蔡可饥不知道。

他只记得当时的情景。

那教他终生难忘的情境∶

沈虎禅的刀和李商一的剑正要定胜败之际,姚八分、谭千蠢两人倏然同时出手,攻向沈虎禅。

遇到李商一这样的强敌,谁都不能分心。

——就算沈虎禅也不能。

刀过处,剑止息。

两人都落了下来。

沈虎禅一阵抽搐。他的抽搐,是从脸肌,直至手背,然后延至脚踝,五脏六腑,似给一只铁箝一把夹住,紧紧地揉捏成一团。

——他已中剑。

他的刀已还鞘。

他的刀鞘支看身子。

李商一落同竹节内。

他静静的端坐看,没有表情。

姚八分和谭千蠢脸上都有狂喜之色。

他们都知道自己已得了手,他们的攻袭已命中了。

——也就是说,沈虎禅败了。

在那种情形之下,败了几乎就等于是死。

——而且还不止沈虎禅一个人死。

“沈大哥败了,”蔡可饥痛苦地说,“因为姚八分、谭千蠢不顾江湖道义,罔视武林规矩,竟施暗算,所以沈大哥败了,而且,还受了伤……”

他几经艰辛才吐出了两个字:“重伤。”

将军、燕赵、楚杏儿脸上都有惋惜、遗恨之色。

“不对!沈大哥没有败!”被折磨得已不成人形的徐无害忽然大喊道:“我看得清楚∶败的是李商一!”

徐无害虽历经折磨,但并没有疯。

他不是疯子。

所以谁都不明白他何以会这样说∶

——因为沈虎禅明明是输了,曾还受了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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