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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的刺 第三十章 雕龙现

江湖上已很少听过像现在这么惨烈的博杀。

也不知有多久没有这么大规模的战役。

许佳蓉和欧阳无双这两个女人,头发散乱,衣衫破裂,两个人的身上已全有了创伤,血流着,汗亦淌着,她们全都明白这是一场生死斗,也是一场旗鼓相当的亡命战。

李员外本不是杜杀的对手,然而他因杜杀已断了一腿,活动不便,攻拒之间无形中占了甚大的便宜,一时之间恐也难分高下。

“杀千刀”身轻体健,他的对手杜杀老婆十只鬼爪虽然虎虎生风,威风八面,却连他的衣角也没占上,自然“杀千刀”的银色小刀也未奏功,想必他又使出了绝活,准备活活累死对手。

场中最轻松的当算“松花道长”,六个瞎女人剑术虽不弱,但比起他来却如萤火皓月。然一来无仇,二来无怨,“松花道长”只不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那虚应故事,不让对手与欧阳无双联合罢了。

空明、空灵二位少林高僧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场中的变化,他们不知道帮谁,也无从帮起,他们的来本就是无可奈何,虽然李员外是此行的目标,但那也只能在一对一对的情况下交手。毕竟以多欺少,以大欺小非他们所愿,哪怕李员外有一百个该死的理由。

战况胶着,惨烈的进行着。

酣战的人谁也没发觉一青衣蒙面人鬼魅也似的出现战场。

这个人全身都蒙在布里,除了两只精光四射的双眸,露着冰冷的眼神外,只有两只手暴露在空气中,好像他见不得阳光一般。

冰冷的声音响起:“空明、空灵?”

一股凉意直钻骨髓,空明双手合十道:“正是少林空明、空灵。”

“很好。”青衣人道:“你们此行的目的?”

语气非但不善根本像审讯。

或许是被对方气势所慑,空明居然不由自主的开口道:“奉掌门令谕产除江湖败类李员外。”

“那么你们还等什么?”语气更见冷峻。

蓦然醒觉,空灵性子本烈,按捺不住的道:“施主何人?用这种态度和老衲师兄弟二人说话,不嫌太过?”

说得也是,以空明、空灵武林中的身份、名望,江湖中恐怕真找不出几人够资格用这种语气和他们说话。

冷哼一声,青衣蒙面人道:“是吗?”

随即手腕一翻又道:“你们可认得此物?”

“‘白玉雕龙’?!尊……尊驾何人?”空明、空灵二人顶门冒出冷汗。

“不要管我是谁,只问你们服不服调遣?”

“这……传闻‘白玉雕龙’为两面……”空明呐声道。

“你以为这是赝品?”青衣人拇指一拨,那根圆柱玉质雕龙齐中一分突现两面。

“如何?你们胆敢违令?”青衣人冷厉道。

“老衲不敢……”空明、空灵恭身后退一步道。

“好。”青衣人身形突起,如飞掠去同时丢下一句:“等会的来人一并产除。”

空明、空灵二人尚未意会,青衣蒙面人的身影已失。

来了?有谁会来?

以他高绝的身法莫说一个李员外,就算五个李员外他亦能轻而易举的击杀,为何尚要假手别人?

这是令人费解的问题。

空明、空灵没想到这些,他们只知道“白玉雕龙”令下,当今七大门派所有门人弟子不得不遵。

好在掌门已有令谕,而李员外却也真是江湖败类,只有不顾身份亲自下手,否则错杀一个不该杀的人,不但坏了本身修行,也有抬少林清誉。

李员外汗如雨下;他一张圆脸已经变了形状。

因为他在猛攻中不经意的发现到青衣人和空明、空灵暧昧的态度。

他现在已经看到他们朝着自己这方向走来,使了一个虚招,跳出杜杀的拐影,他就直挺挺的等着。

而杜杀一腿已断,顿失目标,他当然更乐意趁此机会好生调息,同时也不明白的看着即将行近的空明、空灵。

“李员外。”空明单手问讯道:“老衲来讨教阁下。”

李员外笑得有些凄凉说:“你们已认定我的罪名。”

“老衲不得不如此,事实俱在。”

“好得很,那么刚才你们为什么不一哄而上‘克我烂饭’?”(克烂饭意指以多欺少,群起围攻。)

空明祥和的脸上一阵青红道:“老衲……老衲岂是……”

“何必解释。”李员外道:“江湖无常,我早已看透你们这些自认侠义名门之人,妈的蛋,我李员外真成了稀世宝,连少林和尚都来抢,这十万两赏银真迷人哪!”

“施……施主怎好出口伤人?”空明没想到他口吐秽言。

“怎么?想听好听的?”李员并按捺不住一腔怒火道:“告诉你臭驴,你少自命清高,车轮战和‘克烂饭’比起来也好不到哪去,他妈的,来啊,这累不倒我。”

空明自人少林成名以来,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碰过有谁敢满口粗话的对自己说话,顿时张口结舌,气得悚动不已。

其实他哪又知道李员外身背数罪全为莫名,再加上眼见绮红殒命,早已豁了出去,就算皇帝老子当面,他也一定照骂不误。

“混……”空明硬是不敢有失身份,把那下面的“蛋”字咽了回去,嗔目道:“老衲等你,等你调息完毕。”

“空明大师。”一旁的杜杀突然插口道:“李员外刁钻,万不能让他有可乘之机。”

杜杀见空明、空灵主动前来接替自己,以为对方改变心意,立刻捐弃成见好心提醒。

“你以为老衲是谁?”空明顶了回去。

这句话有两种意思,一是瞧不起对方为人。二是讥悄对方无能。

这一句软钉子碰了回去,杜杀气得头顶冒烟,嘴里没说,心里可把空明给骂翻了。

李员外没好气的说:“什么意思?”

“老衲不愿落人口实,更不愿趁人之危,等你自认休息够了,老衲再讨教。”空明也没好气的回道。

“呸,干嘛,你少来那套假仁假义,讨教,说得多好听,其实你心里想超度我罢了,不用等了,我现在就很好,车轮战就是车轮战,他妈的那么多理由好讲?”

李员外就是李员外,他的话愈说愈狂,也愈说愈把空明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人也总是人,就菩萨也有三分土性,何况空明只不过是个和尚,怎受得了左一句“他妈的”右一句“妈的蛋”?

“好,好,你这混……混蛋,既如此,请。”空明终于忍耐不住,一袭灰色架裟无风自动骂了出声。

“清什么?这又不是上街逛戏园子,妈的蛋我已等着……”

话没说完李员外一蓬针影已出,攻的对像却是一旁的杜杀,毫无防备连作梦也想不到的杜杀。

李员外的针到现在才出手,不是一根,而是全部。

他等这个机会已等了许久,他迟不发针的原因一则是暗器须有距离,二则他没有把握能制敌致胜。

毕竟杜杀成名多年,在面对面的情形下暗器怎能称之暗器。

他已恨极了杜杀的阴损,终于找到了万无一失的良机。

四十三根大小一样的绣花针,果然万无一失的全打在杜杀的身上、咽喉、脸上。

像是见到了鬼,(可能真见到了鬼),杜杀表情怪异的瞪视着李员外连一声惨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无声断气。

李员外根本不理会空明、空灵二人。

事实上他们也不会有所行动,因为他们不是趁人不备之徒,因为他们已让突发的情况震惊。

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神态,李员外对着兀立不倒的杜杀道:“我不会说抱歉,因为我没有一丝愧疚,你该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因为你刚刚不但意图偷袭一个毫无抵伉能力的人,而且还杀了一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女人,一个令人敬佩,从未涉世的女人……”

无论用任何方法,能杀掉像杜杀这样的江湖黑道巨枭,不只是件露脸的事,甚至连走路都可横着走。

因为江湖中成名最快的方法就是能杀掉一个像杜杀这样的人。

而像杜杀这样的人,江湖中已不太多。

就如同能够杀掉“快手小呆”必定成名是一样的道理。

李员外没有一点兴奋和高兴的样子。

不但如此,甚至他在对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已红,红得即将落泪。

因为他知道即使他能杀掉一百个像杜杀这样的名人,也无法换回一个绮红,一个普通又普通的绮红。

李员外一生从不偷袭,虽然他经常突袭,但那都是在面对面的情况下抢先出手而已。

现在他会如此做完全是恨极了杜杀的作为。

他虽然只和绮红相处了短短的时间,他对她的认识已相当透彻,不只因为她救过他的命,而是她本来就是个能让人一眼望穿的女人。

她没有心机,她对世人没有恨,只有爱,她不隐瞒自己的感情,像她这样单纯无邪的女人世上能有几人?

他早已想过,假如有一天一切都过去的时候,非得好好调侃调侃小呆和她这段可爱、可敬、又可笑的感情。

甚至他已准备编一首叫子最拿手的“莲花落”“数来宝”来糗糗小呆和她。

然而当杜杀的那一拐击下,什么都完了,连报恩的机会都随着那一拐而失去,他怎能不痛心?不忿恨?

尤其小呆临走那一瞥里,他明白他是多么的无奈与伤心。

他知道小呆会回来,会讨回一切,但那终究是以后的事情,何况在空明、空灵表明了“讨教”二字后,他更知道要想生离此地已不可能。

因为据他所知这两个少林高僧手底下已经挫败了许多比自己有名和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物了。

因此他已抱了必死之心。

因此他才敢满嘴“他妈的”“妈的蛋”。

因此他才觑准时机一举把杜杀钉成了刺猬。

杀一个够本,宰一双赚一个,毕竟这是每个将死的人所有的共同心理。

黄泉路上有作伴当然不会觉得孤独凄凉。

回过身,李员外沉定的走到空明的面前。

站定,微笑。

他打开扇子,还真像个员外似的轻轻扇着,平静道:“累你久等了。”

空明任是看破红尘,却看不透这个人。

“哪里。”他只能说这两个字。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开始你说的‘讨教’了?”

“随便。”空明也只能说这两个字。

合拢扇子,李员外道:“我想你一定不会先出招的对不?”

“自然。”空明仍然只说两个字。

“我知道,因为你自恃身份……”李员外道:“不过有的时候太托大反而失了先机——。”

李员外说到“先”的时候已出手,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扇子已到了空明的咽喉。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老套。

然而这种方法对付一般人尚能奏效抢得先机。

但是他现在面对的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所以他的扇子只递出一半就已停住,并且极快的回收横切。

因为空明手中念珠已先一步到了他的胸前。

原本是先机,反而成了后手。

武功这玩意果真是修为重要,李员外惊出一声冷汗,险极一时的恰好拦截住即将至胸的念珠。

只半招优劣立判,事实很明显,与空明相较李员外已经明白自己已碰到了这一生最强的高手。

仍然是原姿势,空明手持念珠,单掌问讯,并未藉势攻击的道:“阁下可否听老衲一言?”

李员外苦着脸哑着嗓子道:“请……请说。”

“以阁下招致天下同声齐讨所犯的罪行,实不可赦,如果你能自断一臂,让老衲破你丹田之气,再皈依我佛,那么老衲当保你余生。”

空明果是高僧,悲天悯人之心由此可见。

沉吟半晌,李员外道:“未知少林可有供奉济公活佛?”

空明不解道:“阁下何有此问?”

苦笑一声李员外道:“要一个叫化子当和尚,他信奉的当然只有济公活佛。”

空明不语,他在想着对方话里的含意。

李员外轻咳一声又道:“我……我能做个狗肉和尚吗?”

空明的脸变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李员外在这种节骨眼上居然还敢调侃自己。

“阁下真是执迷不悟。”他有些火道。

“你……你还是杀了我吧!”李员外叹了一口气,苦笑道。

“看样子我佛慈悲却也无法度你这无缘之人,你再出手。”空明也叹了一口气道。

要想叫一个吃狗肉的人出家做和尚,就好像要一个赌鬼戒赌是同样的困难。

李员外说的是实话,更何况还要自断一臂,废去功力,这就更不可能让他接受,也难怪他会说出要对方杀了他。

没有花俏,也不再抢攻,李员外扎扎实实的攻出三掌,及以扇做棍的横扫出招。

他知道任何取巧、花俏的招式对空明来说都没有用,因此他只能拚尽全力的拿出当年练功的架势攻向敌人。

然而他面对的人也正是以礼实出名的少林高僧,他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呢?

于是他的扇招落空。

然而他的三掌却完完全全的落实。

因为空明也只攻了三掌,落落实实的接了他三掌。

像挨了三记铁锤,更像遭到三记闷雷。

李员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直飞而出,一股血箭已从他的嘴里喷出。

“伏魔掌”,少林绝学。

传闻“伏魔掌”只要练到七成,足可震碎一座大户人家蹲踞在门口的石狮子。

空明修为何止练到七成?

那么李员外就算是石头做的吧!他又怎抵挡得住空明三掌?

何况他不是石头做的,因此他当然口喷血箭,直飞而去。

许佳蓉取得了上风。

因为她身上的剑伤只有一处,在近膝盖处。

而欧阳无双的身上却已有三道长短不一的口子,泪泪流着鲜血,分别在臂膀、大腿、肩胛。

女人拚起命来往往令男人咋舌。

尤其是两个功力高绝,剑术超群的女人拚剑的时候,更让人感到女人的韧性、耐力,甚至狠厉连男人也比不上。

短剑飞舞,长剑匹练。

整个人已溶人剑式里的许佳蓉,心与神,剑与气全投入最后的击杀中,她有把握不出十招必能克敌制胜。

然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突然的发现李员外微胖的身躯,“砰”的一声落在身旁五尺之处。

顾不得歼敌,也顾不住欧阳无双斜掠人怀的短剑,她拧身侧掠。

带起一溜血珠,她在恍锪震惊下左胁又加了一道约寸许的剑伤。

她来到李员外的身旁,忘了痛,更忘了追掠而至的欧阳无双,急急蹲身检视。

又是一个为爱不知己身安危的女人。

悲剧即将发生——

因为欧阳无双右手短剑已像魔鬼的獠牙,笔直的刺向她的后心。

蓦然——

像来自天外的飞虹。

一把窄剑准确又即时的撩拨而上。

“叮”的一声,两剑相击火星四浅,只差五分许佳蓉就得香消玉殒命丧当场。

“你是谁?你凭什么出手?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你已即将付出代价?”

欧阳无双霸气的问着执剑在手的儒衫人,她显然气极这个人妨碍了自己眼看就要歼敌的一剑。

儒衫人根本没理她一串的叱喝,他迅急的回头,运指如飞的连点地上李员外胸前八大要穴。

然后轻声且爱怜的对许佳蓉道:“千万不要移动他。”

许佳蓉这时方拾起一颗螓首,眼眶含泪的惊觉自己刚才差点愚蠢的死掉。

轻声说了声“谢谢”她又情不自禁的望向晕迷不醒的李员外,而李员外一张圆脸已快扭曲成了马脸,不但惨白,甚至微微抽搐,显见受创匪浅,连昏迷中也痛苦难当。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述:

空明、空灵二人在欧阳无双一剑刺向许佳蓉后心时,他们也想阻拦却是不及。

而儒衫人的出现就像从地底突冒出来一样,不但他们无法看清他的出剑拦截,甚至连人家怎么来的都不知道,这种身法,这种剑招,若非亲眼目睹,打死他们,他们也难以相信,毕竟他们已是江湖中少见的高手,真正的高手。

空明。空灵是旁观者。

欧阳无双当然就是当局者。

她根本想都没想儒衫人是怎么出现的,她只知道这个人不但出剑救了许佳蓉,救了李员外,甚至倨傲的连自己的问话也懒得回答。

因此,她按捺不住陡生的心中怒火。

因此,她的双眼杀机突现。

剑扬,针又出。

这时,儒衫人背对着欧阳无双。

这时,许桂蓉低着头。

欧阳无双有个绰号叫“兰花手”。

“兰花手”的意思就是她能使得一手巧妙的绣花针,不但能运针如飞的绣花,更能运针如飞的要人性命。

这种针无疑的是种最霸道,最无声无息,最令人难防的暗器。

她对自己的绣花针有绝对把握,她也知道从未人有能在毫无防备下躲过她的“满天花雨。”

一种狞笑已浮现在她的脸上,她甚至已经看到三个死人,这三个人中当然包括地上的李员外。

因为针已出,“满天花雨”的绣花针已出。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

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敌人。

在你认为绝对有把握的时候,往往就有“绝对”令你想不到的结果。

六十二根绣花针它所涵盖的范围有多大?

莫说三个人,就是三头牛,它的要害之处中了这么多针也必死无疑。

儒衫人已中针,所有针全打在他的后背。

然而必死的他却没死,因为针虽然打中了他,只是打中了他的衣服,一件突然鼓胀的衣服。

欧阳无双像看到鬼一样的连续后退七、八步。

她仍然在笑,只是那笑已没有一点点的味道存在。

因为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她的脸上写的全是疑惧,而她带笑的唇角却来不及转换成另一种表情。

她的喉咙像含了一把沙子,原本甜美的嗓音变得极其难听的道:“火……火龙气,是……是……是你?!”

儒衫人面对着她,抖落那一身银芒的绣花针。

俊秀的脸上掩抑不住一种愤怒,他冷漠道:“是的,‘火龙气’,你见识颇广。”

武林中“火龙气”练得最好的人只有一人,那就是大家尊称的“燕二少”的燕翎。

“你……你是燕二少?!”欧阳无双稍微平静些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竟有着一颗比蛇蝎还毒的心肠,连一个晕迷将死的人也不肯放过。”儒衫人目现寒光道。

“好,好,你果然没死,可笑你还居然诈死企图掩人耳目,难道你为了谋产,杀兄、奸嫂、杀任的罪行就真的认为没人敢对你指责声讨吗?”

儒衫人如遭电击,也有口难言。

狞笑一声,欧阳无双对着行近的空明、空灵二人道:“二位大师,少林素来不齿罪大滔天、婬恶凶残之徒存于武林,现在站在那的人正是平阳县有案可查的死回,欧阳无双一弱女子,恳请二位大师持正义、伸网常,诛灭此人。”

燕翎之死早已传偏武林,当然他的罪行在没人为他辩护之下亦人人皆知。

所以空明、空灵二人骤闻欧阳无双之言,不禁互觑一眼后前行数步。

事实很明显,如果这人真是燕二少,空明、空灵二人绝不会让他杀了欧阳无双,何况他们已经想起刚才持“白玉雕龙”的青衣蒙面人,临走所说的话。

“欧阳无双,你好高的心智。”儒衫人侧首又对着空明。空灵二人道:“二位大师,想必你们已有了决定是不?”

“阿弥陀佛”空明喧声佛号道:“阁下真是燕二少?”

苦笑一声燕二少道:“正是燕翎。”

虽然已经想到这人是燕翎,可是听到他承认,空明和空灵亦不觉一惊。

毕竟当年燕二少在少林后山论剑,事后少林掌门曾下令谕,凡门人弟子日后见到燕翎必行弟子之礼一事,空明空灵未能忘记,然而如今却又弄成了这么复杂难堪的局面,一下子二人亦不觉如何是好。

讷讷的空明、空灵单手问讯道:“见过燕二少。”

他二人为掌门师弟,所行当然是平辈之礼。

“不敢,尚请二位大师谅宥易容之举。”燕翎回礼道。

礼见过了,接下来当然须谈正事,然而这却实在难以启口,无论燕翎或者空明、空灵。

“松花道长”与那六个瞎女人之战原本轻松。

所以场中许多的变化,他都能在游刃之余尽人眼底。

现在他已停剑撤招来到空明、空灵身旁。

忽然那六个瞎女人亦被欧阳无双招唤至身边。

松花道长打量了儒衫人一下后,语态十分倨傲冷哼一声道:“阁下果真是畏罪诈死的燕翎?”

谁也听得出来他话中的不屑。

(因为燕翎曾经剑败“青城四子”,而松花道长为“青厅四子”师叔,当年云游在外,故而一直耿耿于怀。)

燕翎早闻松花道长心胸颇窄,一听此言已知麻烦上身,却只得拱手道:“想必松花道长当面,不才正是燕翎。”

“很好,拔你的剑。”

“为什么?”

“武兄、奸嫂、杀侄,够了吗?”

打一开始,燕二少就知道不能让人知道诈死一事,如今为救李员外遭人识破了身份,实在为不得已,却没想到麻烦还来得真快。

这时候绝不是讲理的时候。

这时候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拔剑。

然而燕二少的剑能拔吗?

他一出剑不但坐实了自己的罪名,一定更会激起天下人的公愤。

燕二少的剑就在他的长衫里。

人人知道他用剑,却很少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把剑挂在衣服里面。

松花道长静静的等着,等着燕二少出剑。

他知道他一定会出剑,因为他是燕二少,燕二少绝不会在别人吊阵之后不敢出剑。

空明、空灵也在等着,他二人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了松花道长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

欧阳无双更是等着,用一种诡谲的眼光等着,因为只有她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颓丧的叹了一口气,燕二少说出了一句他最不愿说的一句话:“我不能。”

不只松花道长、空明等人吃了一惊,连犹守在李员外旁边的许佳蓉也不解的望着燕翎。

因为她所知的燕二少就算再有更大的冤屈,也不会连应战也不敢,毕竟名声为一个武者第一生命,江湖闯荡无论黑白两道,上至顶尖高手,下至九流混混,在别人叫阵的时候说出这三个字来无异丧失了一切。

“你是懦夫?”松花道长鄙夷道。

“你知道我不是。”燕二少坚定的说。

“那么你为什么不敢拔剑?”

“那还用说,心里有愧的人怎敢面对正义之剑?”欧阳无双嗤笑道。

“欧阳无双,你不要以为诡计得逞,对你我已掌握了许多证据,你等着,用不了多久我将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你。”燕二少对这个女人已恨透的说。

“是吗?我的燕二少,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我可没有哥哥也没有嫂嫂,更没有侄子呢?”

欧阳无双有恃无恐的站在松花道长与空明、空灵身后诡异的笑着。

“我想你该叫‘菊花’才对。”燕二少目现寒光道。

“什……什么意思?”

“因为你统领着‘菊门’。”

任何人都知道“菊门”最近在江湖上掀起的腥风血雨。

它那嗜杀、恐怖的行径甚至已到了小儿夜啼闻之噤声的地步。

所以“菊门”二个字已让松花道长等人震惊。

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欧阳无双道:“得了,燕二少,你不觉得你说的话有多幼稚吗?”

燕二少无奈的不再理她,注目对着松花道长及空明、空灵道:“三位,燕翎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一月后定当在平阳玉泉山候教,至于燕翎冤屈届时亦一并会对天下人交待。”

“刚说你幼稚,这会你竟然说出这么无聊的话来,恐怕只有白痴才信你那拖刀之计喽。”欧阳无双永远都是反应最快,出口最毒。

“阿弥陀佛,燕二少,老衲素信你言行一致,奈何今日‘白玉雕龙’已现,恐难违令……”空明前行一步道。

白玉雕龙?

燕翎心头连震。

欧阳无双悚然一惊。

“是的,‘白玉雕龙’的持令人就在方才已现,同时令老衲务必要将……要将燕二少……”

燕翎脸色已变,哑然一笑道:“是不是要杀了燕某?”

“然则他有子嗣或传人,何况……何况当年先师曾遗命只认令不认人。”

燕二少默然。

他不知道“白玉雕龙”怎么会再现江湖。

他也从未听到展龙提过。

但是他知道“白玉雕龙”令下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它只杀十恶不赦之徒。

现在自己不正是别人眼中十恶不赦之徒吗?

杜杀老婆十只留着尖长指甲的手比起“杀千刀”手中的刀要来得犀利些。

他们已忘形的打斗了九百五十六招。

然而这回累倒的却是“杀千刀”自己。

无他,武功不济罢了。

在第九百七十三招的时候,杜杀老婆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大腿被划了一刀。

而这一刀的代价却让“杀千刀”永远追悔莫及。

因为杜杀老婆趁机把她隐藏在指甲中的“迎风倒”弹进了他的鼻子。

在眼睛闭起来的时候,“杀千刀”就发觉他的眼睛恐怕这一辈子都难以睁开了。

在一脚踢碎了“杀千刀”的鼻梁后,杜杀老婆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操我二舅?!就凭你这三寸丁?!你他妈的还真是不折不扣的‘杀千刀’,呸,借你钱的人算瞎了眼,看样子这你‘杀千刀’的臭名一直会带到阎王老子那……”

她的话没骂完就已停住。

因为她突然发现现场已没人再打斗。

蓦然回头,远远的她又发现场中的情形变得十分怪异。

尤其她看到了自己老公始终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

心里倏然升起了一股不祥之兆,她一步步的接近燕二少他们,当然她的眼睛更是紧盯着杜杀。

愈近她的心愈抑止不住乱跳。

压根她就没想到杜杀已死,因为死人是不会站着的。

然而活人必须呼吸,为什么他的胸际连一点起伏的也没有呢?

少年夫妻老来伴。

不管是什么样的夫妻,在经过那么一段漫长相聚的时光后,他们最怕最难忍受的就是这一刻。

场中的人没人发现她已走近。

也许有人发现,也没有人想到她会做出什么。

因为她只愕愕的,毫无表情的站在杜杀面前,望着他那满身、满脸的绣花针。

菊门?是谁在提菊门?

菊门杀过许多人,而死在菊门手中的很多都是被这种针钉得死死的。

杜杀夫妇这次截杀李员外固然是奉了“白玉雕龙”之令。

然而他们更是贫觑那十万两赏银。

赏银是“菊门”出的,为什么“菊门”的针会要了杜杀的命呢?

杜杀老婆思维已乱,她什么已不想,她只知道那个儒衫人提到欧阳无双是菊花,是统领“菊门”的人。

于是大家谈论些什么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报仇,为死得像只刺猬的杜杀报仇。

情况是突发的。

杜杀老婆像箭一样的射向了欧阳无双,她的双手十指尖尖在空中划起一个又一个大小不等的圈圈。

没人知道怎么回事,也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废疯一样的要欧阳无双的命。

于是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尤其是欧阳无双后面的六个瞎女人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只能感觉有人袭击,至于袭的人是谁她们当然更不可能知道。

于是六把“盲”剑亦在飞舞。

飞舞在人群里,飞舞在每一个靠近她们身边的人。

“松花道长”莫名奇妙的接下两人。

空明、空灵闪躲着另四人。

而欧阳无双瘸着腿,一蹦一跳的短剑护身冷汗直流,狼狈得连想出口骂人的时间也没有,被杜杀老婆逼得团团乱转。

刀枪无眼,又道相打无好手。

这场混战最先结束的是“松花道长”这组,他的对手已踏倒在地,空茫的眼神至死都难合拢。血已现;现在眉心,剑滴血,滴落黄沙。

“松花道长”怅然若失,因为刚才那一剑虽然无声无息,却甚缓慢,只有……只有瞎子才看不到,也只有瞎子才会傻得用头去撞上剑尖。

他并没存心要她死,奈何她正是瞎于,不幸的是他已忘了她是瞎子。

第二组结束的当然是空明他们。

四个瞎女人各自挨了“伏魔掌”“金刚拳”“渡心指”,已失去再战的能力,跌坐在一团娇喘连连。

“你……你疯啦,老……老太婆你……你倒是开口说话,闷不哼声的找人拚命这……这算哪门子?!”欧阳无双趁着一刹那换招的空间哑着嗓子暴吼。

“贱人,你连老娘一并成全算了!”杜杀老婆又划出三十三个要命的圆弧,狠厉的喊叫、怒骂。

“住……住手,杜杀不是我杀的。”欧阳无双已经明白,拚力攻出十二剑大声的叱喝。

“鬼才相信你的话。”仍然指指戮向欧阳无双的要害。

“老太婆……你……你昏了头啦……杜杀是李……李员外杀的……”闪过一轮猛攻,欧阳无双为之气结的道。

李员外?

杜杀老婆蓦然住手。

“是的,是李员外杀的,不信你可问问他们。”

和尚不说假话,尤其像空明这样的高僧更不会说假话。

杜杀老婆伤心欲绝的回过身,却只发现一地的血迹。

因为李员外已不在现场,就像在空气中消失一样,连一根头发也没留下。

李员外当然不会凭空消失。

在混战一开始的时候,燕二少已一弯身抱起了他,向许佳蓉使了个眼色飞快的离开了这里。

燕二少不得不走,他宁愿背了“儒夫”的罪名也要走。

因为他不走,李员外就必须死。

因为李员外只见出气,不见吸气,多留在这里一刻就少了一份救活的希望。

燕二少侠情傲骨,一代奇人。

自十六岁起仗剑江湖,历经大小四十二战,小至黑道巨枭,大至少林论剑,会尽天下群雄,他的手从来就没颤抖过。

因为一只握剑的手如果颤抖,他必定已死了四十二次。

可是现在他的手却颤抖得无法控制,甚至连叩门的力气也像没有。

“燕……燕二少,你没什么不舒服吧!为什么你的脸色那么难看?”许佳蓉一旁关心的问。

看了臂弯中的李员外一眼,燕翎鼓起最大的勇气,轻叩着门。

这是谁家的门?

为什么那只叩门的手颤抖得如此厉害?

开门的是个俏丽的丫环。

“你们找谁?”

“对不起,烦请通知展姑娘,一位姓燕的旧识登门拜访。”燕二少点头说。

“姓燕?!”

“是的,姓燕。”

“请先跟我进来。”

“谢谢。”

丫环一边带路,一边频频回头。

穿过一片菊海的前院,到了一座颇精致的花厅,丫环留下一句“请稍候”便行了出去。

许佳蓉面有戚色小声的问:“燕二少,李……李员外还有救吗?”

燕翎仔细的看着这位痴情冷艳的女人,苦笑道:“只要……只要我这位旧识肯予救治,他就有救。”

“这么说你这位朋友医术十分高明?”许佳蓉掩抑不住的兴奋道。

“是的,十分高明,几乎是只要人还剩下一口气她就有办法……只是……只是不知她肯不肯……”燕翎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唉,许多时候愈是朋友愈难启口……”

“听你刚才所说,你这位朋友是位姑娘?”

“是的,本来我可以找她哥哥的,她兄妹同样都有精湛的医术。”

有些明白,许佳蓉道:“那么你为什么不找她哥哥呢?”

燕翎目注厅外一片菊海茫然说:“她哥哥和我的一位朋友至今生死未卜。”

有着太多的挂念,燕二少想着展尤俊逸的风采,以及“鬼捕”铁成功那苍老的世故。

花厅里进来了一年纪较大的婢女。

她带来了消息却是令人急得冒汗。

据她说展凤后山采菊从一清早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请问你家小姐通常至后山采菊要多久的时间?”许佳蓉惊慌的问。

“不一定,有时一天,有时两三天,我也拿不准。”

燕翎看了一眼睑色死灰的李员外,毅然道:“烦你指引后山之路。”

“干什么?”那婢女一脸不解。

“在下想去寻求你家小姐,因为……因为我这位朋友恐怕已拖不了多久的时间。”

“燕二少——”许佳蓉急道。

“我了解,你不用多说。”

“既如此,请跟我来。”那婢女转身即走。

山险,路陡。

这些都难不倒燕二少。

他一路飞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找到展凤。

他已忘了一切,忘了她和他之间不为人知的许多事情。

他第一次见到展凤的时候,那也是一个黄昏,一个和现在一样有着艳丽云彩的黄昏。

当年他年少,怀着一腔热血仗剑江湖,更有着会尽天下英雄的壮志。

像他那样的年轻人当然更有着一种傲气,一种睥睨天下,略显幼稚的傲气,因为那时候他已剑败“青城四子”名动武林。

初见面,无可讳言的他已被展凤的美貌深深吸引。

然而那种莫名的傲气,及无理由的矜持使他连正眼也没看过她。

展龙是位好友。

不只一次酒后他曾开玩笑的对燕翎说:“我敢夸口,天底下绝没有一个男人能不被我妹妹所惑。”

这似乎是种挑战。

一种令燕翎无法低头的挑战。

“展兄,你可把天下男人都瞧扁了,最起码燕某就自信不是那种人。”

“小燕,你不只会牵牛鼻子(指“青城四子”),更会吹牛哩。”

“你放心,展兄,燕某自认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绝不会为情所困,尤其被令妹所惑,就算我终身不娶去当和尚,嘿嘿……也不会有求你一天。”

这是玩笑话,也是酒活,更是一种莫名奇妙的无聊话。

二个男人,又是好朋友,他们在喝酒的时候通常都会这样彼此挑逗。

奈何这种无聊的酒话已被人听到。

而听见这话的人正是心比天高的,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展凤。

于是乎她没理由要忍受这种戏谑、羞辱。

于是乎她把“展抱山庄”一分为二。

最主要的原因她无法理解男人为什么宁要朋友而不要亲人的古怪心理。

燕翎能说什么?

他只能歉然的离开“展抱山庄”。

然而事情并未了结。

一个像展凤这样的女人,当然有种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当她的自尊心被人践踏的时候,所做出来的事情当然令人想都想不到。

她开始了疯狂的计划。

她搜集了一切有关燕翎的资料,包括家世、亲人、习性、嗜好。

她发现了一个可资利用的秘密,一个可令他为自己而死的男人——燕荻。

其实这也只是顺水推舟,因为燕荻自从发现燕翎非亲生弟弟之后,早已因嫉妒产生了不满怀恨之心。

于是燕翎就坠入了一张布满了嫉妒、仇恨、报复的网里,背上杀兄、奸嫂、杀侄的罪名。

因为她们已算准了每一步燕翎会走的步子,从燕荻离家、丧身开始,燕翎为了访凶到处陷囹围,她们完全了解他的心态。

在燕翎来说他以为收买知府、证人,制造好嫂、杀任的罪名,本以为可以引出隐在暗处的凶手,谁知道这一切更让展凤她们抓住把柄,花了大笔银子卖通京官换了知府,连最重要的四名可以翻供的证人也被燕荻杀了灭口。

于是一件假案成了真案。

一桩诱敌之计变成了百口莫辩,做茧自缚的荒唐计。

爱情发生的时候,那种巨大的力量绝不是恨所能抗拒。

在展凤以为燕二少畏罪撞墙身亡后,满腔的愤恨、羞怒已消,继之而起的是她突然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爱上了那个人,而且爱得是如此之深。

她不敢懊悔,也无从懊悔。

因为她已陷入欧阳无双与燕荻的泥淖里。

她发现他们像牛皮糖一样,一旦沾身变得甩也甩不掉。

她无奈亦无助,也更饱受她们欲把这件事公诸于世的威协。

她的良心深受谴责,因为她发现她已失去了恨。

她不敢一错再错,她也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尤其在她得知燕二少只是诈死的时候,内心那种激荡更无以复加。

展凤拖着疲惫的身子,正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她手中挽着一篮采自山中的野菊。

这时候的她踩在暮霭中的山径小道,给人的感觉绝对只有一种——像极了一位踏着天梯而降的仙子。

然而仙子是快乐的,为什么她的脸看起来是那么的忧郁?她的双眉又为什么舒展不开?

她怎么能快乐?她又怎么不忧郁?

她为她的哥哥迟迟不归而担心,在被欧阳无双连哄带骗的夺走“白玉雕龙”后。

她也为“快手小呆”的失踪而烦心,在她认为只有他能对付欧阳无双和燕荻的时候。

她更为一直萦绕在脑中的燕二少而愁苦,因为那人的影子近日来已折磨得她几乎发疯了。

有这么多的烦恼,再加上为情所苦,就算李员外也恐怕笑不出来了。

刚转过一个弯道,正想再拾级而下。

展凤就发现一个儒衫人挺拔俊逸的站在路中央,瞬也不瞬的满头大汗直视着自己。

有些心慌,却又不得不继续往下走。

走着,走着,她已来到那人的面前,奇怪的是那个人却连一点让路的意思也没有。

忍不住心头之火展凤狠狠瞪了一眼道:“对不起,请让路。”

“你好,展姑娘。”那人暗哑道。

多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展凤手中一篮菊花再也拿不住。

一朵朵黄色野菊洒满一地,而,那只花篮就这么一路滚了下去。

“是……是你?!”

“是的,是我。”

展凤如珠的眼泪晶莹。

而那人似乎也有一种抑止不住的激动。

蓦然醒觉——

展凤别过头举袖拭泪冷漠说:“请让开——”

“你……你何忍?!”那人叹了一口气道:“我求你高抬玉手救救我的朋友……”

“那是你的朋友,于我何干?”展凤仍然不带一丝感情的说。

“难道……难道你还为当年酒后戏言耿耿于怀?”

展凤不语。

“难道……难道如今你还不能消气?”那人又道。

展凤心头一跳。

又叹了一口气,那人几近哀求的道:“如果我真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展姑娘我想……我想你对我的报复也够了吧……”

“你……你知道……”展凤不觉失声。

点了点头那人说:“我不怪你,真的,我一点怪你的意思也没有,一切只能怪我出言无状,再说没有你事情照样会发生。”

展凤当然知道像他这样一身傲骨的人肯说出这种几近哀求的话来,是多么的不容易。

他不是别人,他是江湖尊称燕二少的燕翎啊!

冬雪已溶,纵然这春天来得稍迟。

矜持不再,因为她早已知道爱恨只是一线之隔。

何况,何况那人在明白自己所作所为后,居然能捐弃成见,这岂又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

“你……你为什么……”展凤呐呐说。

燕二少定定的望着她,他的眼里有着谅解,有着激情,更有着一股可以把人溶化掉的光芒。

展凤已让这种眼光看得低下了头,红了脸。

“我不再有颗年少的心,我亦明白了伤人即是伤己的道理。”燕二少鼓起最大的勇气,舌忝舌忝发干的嘴唇道:“最……最主要的我发现……我发现……”

展凤的心里像小鹿般乱撞,她已抬起了头,一双清彻翦水双眸连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她在等着,等着连作楚也想听到的话。

她在期等着,期待着以为永远也不可能听到的话。

燕二少终于说了出来。

“我……我发现我已爱上了你。”

展凤的眼泪已滑过脸颊,这次她没再拭擦,就这么让它们淌着。

燕二少心已慌,意已乱。

他突然发现他又说错了话。

“你……你能拿掉你脸上的东西吗?你……你能再说一遍吗?”

燕二少听到这两句话时,他已软玉温香抱满怀。

同时他也感到怀中人的眼泪是那么滚烫。

一切的折磨苦难似已过去。

感情成熟的时候不正像那句“水到渠成”的话吗?

问题在能不能摒除心里的障碍,问题在能不能放弃一些狗屁不通的自傲和自尊。

否则这“渠”非但成不了,搞不好还会弄成水灾。

你年少?你怀春吗?

何不趁早说予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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