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盗 第十四章 活命郎中
冷红溪这一口剑,蓦地掣出来,当空闪出了一道奇光,整个的剑身,直向着前行的白衣人背上逼过去。
眼看着剑锋已挨在了那白衣人的衣边,忽见他身子一个疾转。
这时冷红溪似乎才看出来,这是一个长脸、颇为清秀的瘦老人。
他身上穿着一袭肥大的袍子,只见他张口大笑道:“好小辈!”
袖沿向外一翻,“呼噜噜”发出了一大股风力,冷红溪的剑身,为他卷了个正着!
白衣瘦老的内力极大,震得冷红溪这一口剑一阵急颤,可是冷红溪究非泛泛之辈。
他冷叱了一声道:“大胆的老儿!”
剑身向前微微一送,就势又蓦地向后一抽,“嗖”一声,已把长剑收了回来。
白衣老人不由微微吃了一惊,因为凭他袖口上的真力,竟然未能把对方这口剑锁住,可想冷红溪的真力也确实可观了!
他呵呵发出了一阵笑声,道:“红溪小儿,你真要跟我动手么?”
说着一双手仍然夹着莫环,整个身子直线似的,沿着山壁上升起来。
只见他倒点着一双鞋尖,起势有如是“潜龙升天”,急速上升了七八丈高下!
冷红溪眼看大仇得报,却没有想到,临时会出现了这么一个人物。
这人武功之高,可以说是自己生平仅见,而他偏偏对莫环有所垂青,于紧要之际把莫环救了。
冷红溪这一口气如何能忍受得下?
他大吼了一声,道:“老头儿,你是什么人,快快报上名来!”
口中喝着,足下早已一顿,身子有如是长虹腾空似的纵了起来,掌中剑再次的抖出去,直点白衣人前心。
他剑上光华灿烂,剑身由于疾速的抖动,发出了一片轻啸之声。
这一招,明是“长蛇吐信”,暗中却含着“三环套月”的惊险手法,“点咽喉”、“挂两肩”,一剑三招,确是具有无比威力!
白衣人见状寿眉微皱,白鞋在石壁上猛地一拧,如同一缕轻烟似的再次升起。
可是冷红溪的长剑,却由他颔下紧擦而过,冷冰冰的剑身,以及森森的剑气,使得对方这位武林怪杰,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虽是逃过了这一招,却也险到了极点。
只见他双目一睁,一声狂笑道:“小辈,你再来!”
说着双足不停的连续踹蹬着,一路揉升而上,冷红溪这时也展开了雪猴身法,在峭壁之上,一路轻蹬巧纵,紧紧跟着!
那白衣瘦老人见状之下,连连冷笑道:“难怪你如此狂傲,原来是有些能耐,只是……”
他又发出了一声狂笑道:“今夜你是碰见对手了!”
这个“了”字一出口,只见大袖一展,足足又升空八九丈之高,没入黑暗之中!
冷红溪厉叱道:“老儿,放了莫环,饶你活命,否则你我势不两立!”
他说完话,黑暗中却没有一点回音!
这时候,他一腔怒火,实在是忍无可忍,口中厉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纳命来!”
叱声中,他双足一点,用足了内力,直向黑暗中投去。
一个人在愤怒之中,常常会作错了事情,尤其是观察力常常有误。
冷红溪身子蓦地拔起来,像是一只大兀鹰。
可是他显然是中了计了。
冷红溪内力充沛,自练成“雪猴”身法之后,轻功更已独步宇内。
这时他全力纵起,足足拔高了十丈左右。
可是当他势尽向下一堕的当儿,暗影之中,忽然有人叱道:“下去!”
一股奇大的风力,向外一吐,冷红溪身在空中,又没有发现掌风来处,一时为这股风力荡出丈许以外。
他身子一个侧滚,勉强挣回了数尺的距离,可是已失去了落足的准头!
脚下一踏空,直向着百丈悬崖之下坠去!
这一惊,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黑暗中,他看到一些藤草之类的东西,连忙伸手一抓。
可是他下坠的势子太猛了,他想攀附的东西、不过是一株野草,只听“哗啦”一声,连人带草,一齐向深涧之中跌了下去。
当悠悠的风,轻轻的吹过来的时候。
冷红溪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金黄的颜色。
阳光似乎已过了最盛的时刻,显得有些微弱。
他心中动了动,暗忖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想着他翻身坐起来,可是身子一动,一阵刺骨的痛楚,令他打了一个哆嗦,不由自主身子又倒了下去。
这时,他才隐约的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试着用手模了模身下,真算是万幸,下面竟是厚厚的一层枯草,否则恐怕早就没命了!
他禁不住叹息了一声,自语道:“我是完了!”
他又试着举了一下腿,只不过举起尺许高下,就酸得受不了,又放了下来!
这时候,却有一只雪白的玉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额上,一个少女娇脆的声音道:
“你现在还不能动。唉……真没有想到!”
冷红溪不由大吃了一惊,猛地转过头来,顿时呆了一呆,道:“你……”
就在他身后,一块平整的石头上,促膝坐着一个紫衣长发少女,不是别人,她竟是雪雁舒又青!
只见她秀眉微颦,碧海似的双目,淡淡的掩着一层轻愁,在她黑而长的睫毛上,沾着一些水晶一般的泪珠儿,似乎方才伤心地哭过。
冷红溪大是尴尬的道:“雪雁……是你!”
雪雁秀眉微微一扬,道:“冷兄,你还不便多说话,你的伤很重,我又不敢动你,这可怎么好呢?”
冷红溪笑了笑,道:“我与姑娘在此相遇,真是想不到的事情!”
雪雁向他注视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声道:“你的命真大,水里也淹不死你,山上掉下来也摔不死你,不过我真奇怪……”
说到此,望着他怜惜的皱了一下眉头,道:“什么人有这么大本事,能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冷红溪虽然对这位姑娘的印象不恶,可是到底她姐妹昔日是与敌人一边的,此刻突然出现,更不知她心中打着什么主意!
当时冷冷一笑道:“姑娘不必多问,只怪我运气不佳,现在落在了你的手中,更是无话可说,只是我此刻负伤,却是走动不得,姑娘你去通知那莫环一声,叫他来杀我,或是就此给我一个痛快也就算了!”
说罢,闭上双目,不再多说。
雪雁闻言粉面一红,似怒似嗔的道:“冷兄,你看错人了。”
冷红溪不由一怔,急速睁开了眸子,有些怀疑的道:“怎么,你……”
雪雁把脸偏向一边,忿忿的道:“你莫非以为我是莫环一边的不成?”
冷红溪鼻中哼了一声,道:“昔日在浣花溪,我险些吃了你的大亏,令姐玉鹰更是心毒手辣,你怎说不是莫环一边的?”
雪雁闻言呆了一呆,遂叹了一口气道:“从前我和我姐姐是太糊涂了。”
说着慢慢又转过脸来,有些歉疚的望着冷红溪道:“自从那夜莫环和你在浣花溪上比武之后,我才发现到他为人的阴险,所以决心摆月兑他,以前我们实在是太不对了!”
冷红溪怔了一怔道:“姑娘能辨是非、分善恶,令人钦佩,只是令姐沉迷不悟,日后只怕没有好的下场!”
雪雁立时一惊,道:“你见过我姐姐了?”
冷红溪冷笑了一声,道:“岂但是见过了她……不过,眼前她已离开了青城,不知到何处去了!”
雪雁呆了一呆,道:“我只听说她在青城山,结识阴素裳,十分投机,想来劝劝她,想不到竟又扑了一个空!”
说到此,显得很是伤感的道:“冷兄,你此刻不便多说话,如果你信得过,我背你去一个地方,暂时先休养几天,等你身子好了再说,好不好?”
冷红溪试着动了一子,只觉得百骸酸痛,那酸痛,系发自全身骨节,使他连站起来的力量也没有。
他痴痴的望着雪雁,只好点了点头道:“谢谢你,不过……”
雪雁闻言含笑站起来,道:“不要再多说了,来!我先扶着你站起来!”
说着她伸出两只手,把冷红溪慢慢扶起来,自己蹲了下去,微微有些脸红,道:
“你趴在我背上!”
冷红溪这时也确实是失去了主意,他只道了声:“多谢!”
当时就把身子倒在了雪雁背上,雪雁舒又青站起了身子,遂展开了轻功,一路纵跃,直向着山岭之上扑去!
她身子每一展动,冷红溪都好似骨头要散了一般,可是他却咬紧了牙根,连哼也没哼一声。
雪雁身形展开,不久来到一片悬崖之前,她收住了步子,皱了皱眉道:“冷兄,你再忍耐一会,就要到了。”
冷红溪点了点头道:“姑娘请便!”
说话之时,舒又青已长吸了一口气,猛地自峰头上投身而下,她背后虽背着一个人,落地仍是十分轻灵,像是一只穿房越脊的大狸猫似的!
冷红溪不由大为赞赏,道:“姑娘好功夫!”
雪雁回眸一笑,道:“不要笑话我了,我这一身功夫比起冷兄你真是差得太远了!”
冷红溪伏在她背后,只觉得这姑娘身形起落之间,轻盈已极,她那漆黑的头发,结成了一条长长的发辫,垂在背后,不时挨到自己脸上。
这时见她回头一笑,吹气如兰,她那微微润着汗水的脸,看来更是娇女敕欲滴。
冷红溪不由心神微震,忙自镇定,不再言语!
眼前有一棵极大的黄果树,遮住了夕阳,有如撑着极大的太阳伞。
舒又青行到了树下,娇喘道:“先歇一会,我走不动了!”
冷红溪咬着牙道:“姑娘只需扶住我,我勉强还可以走!”
舒又青慢慢把他放在树下,理了一下散在前额的秀发,用手向前面指着道:“过了那一片树林子,有一个安静的地方,你可以暂时住下,我设法为你找一个大夫来……”
方言到此,忽听得一声铜钹声响。
二人转脸望去,只见一个黑衣老者,头戴草帽,足踏芒鞋,手上拿着一个竹竿,竿上挑着一块白布,其上写道:“跌打损伤,本人专治。”
老者正提着过长的黑袍下摆,跨过一块山石,右手五指分扣着一面小锣及一杆锣锤,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雪雁不由心中一动,上前一步,招呼道:“喂,看病的是吗?”
老者停住了脚步,向这边望时,舒又青不由蓦地吃了一惊!
原来这老者,生就一副怪相,左边脸上,贴着一块膏药,连左耳也全都看不见了,只现出右面一只独眼,闪闪射出精光。
这还不说,他那一头乱发,由草帽之下露出来,粗细不一的好像结着十来条辫子。
这老人皮肤作古铜颜色,尤其是脸上现出的皱纹,既多且深,一眼就可看出是久历风霜的老江湖!
他向树下二人望了一眼,慢慢走了过来,道:“姑娘,是你要看病么?”
他语声苍老,含着很深的湖北口音,舒又青回身向冷红溪一指道:“是他,你来看看吧!”
这老郎中行到了近前,他那一只独眼,先在雪雁脸上转了一转,点了点头,才把目光移向树下的冷红溪,点头嘿嘿一笑道:“小哥儿,你八成是摔伤的吧?”
冷红溪这时圆睁着一双眸子,打量着这个怪异的老郎中,闻言点了点头,道:“不错,你能治么?”
老郎中呵呵一笑道:“那可要看你的造化如何了!”
说罢放下了手上的布幡,坐了下来,一只独眼逼视着冷红溪道:“我这个野郎中虽然难得有人请教,但却有三不看的规矩。”
雪雁在一边,不由有些生气的道:“哪三不看呀?一个郎中还有这么多规矩!”
老郎中竖起了三个手指,道:“第一,不为富家人看病,有钱的人命贵,我老头子犯不着侍候,就是给我一万两银子,我也是不看!”
冷红溪点了一下头,道:“倒是一个硬骨头的臭汉!”
老郎中一怔,道:“怎说是臭汉?”
不知务何冷红溪似乎很和这老郎中投缘,当下答道:“有钱的人并非全是坏人,你却一视同仁,怎说不臭?”
黑衣老者哈哈一笑,狂摇双手道:“骂得好!老夫我生性如此,说我香也好,臭也好,小哥儿,我全不在乎!”
雪雁正为冷红溪的伤势担心,偏偏这个老郎中又说个没完。
当时她皱眉向那老郎中道:“你还是先为他看伤要紧,尽说这些作什么?”
老郎中摇了摇头,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于是又道:“第二,不与奸巧阴险,以及绿林道上的朋友看病,对这些人物,我是敬鬼神而远之,我惹不起他们!”
冷红溪点头笑道:“如此你又可说是一个迂汉了!”
老郎中一怔,哈哈笑道:“怎又说我是一个迂汉呢?”
冷红溪一笑,道:“医者有割股之心,岂有因对方身份不正而见死不救之理?”
言罢双眉一扬,禁不住朗笑起来,不料气充五内,骨节一阵疾痛,当时“啊哟”一声,收敛住笑声。
那老郎中闻言挑起拇指道:“好!好!好!说得好,老头子看来确是要改变一下作风了!”
舒又青忍不住道:“唉呀!快点说出你的第三点吧!”
老郎中眨着那一只独眼,怪声笑道:“快了!快了!”
说着伸出第三个指头道:“小哥儿,这第三点,说来也没有什么,那就是我老头子,专看一切疑难大症,凡是别人能治好的病,我是绝对不看!”
二人闻言不由顿时怔住,舒又青更加有些生气的道:“这是什么道理?”
老郎中呵呵笑道:“没有什么道理,不是我老头子自抬身价,因为别人能够看好的病,我又何必多事呢?”
冷红溪正要说话,舒又青已嘟着嘴走过来,道:“冷兄,我们走吧,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冷红溪也觉得这老郎中是有意气人,当下冷笑了一声,道:“姑娘扶我起来,我自己会走!”
舒又青答应一声,方要扶他起来,那老郎中忽猛摇双手道:“大姑娘,你可不能乱来,这样一来,只怕连我老头子也无法可想了。”
舒又青回过身来,皱眉道:“你说什么?”
老郎中咳了一声,嘿嘿笑道:“姑娘,你哪里知道,这位哥儿所得的这种病,名叫‘力疲三跳’,伤入骨髓,不是我老头子夸一句口,这种病,除了我以外,只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够治好!”
冷红溪不由冷笑了一声,道:“什么叫力疲三跳?”
这时老郎中已在他身边坐下来,张口一笑,露出了黑色的牙床。
冷红溪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一嘴牙全都掉光了,只是那上下两片牙床,被磨得像两把利刃似的又薄又利,看起来真像是两把刀!
老郎中挥挥手,冷冷道:“快躺下来,快躺下!”
说着五指一伸,竟抓在了冷红溪肩上,五指就像是五把钢钩,深深的陷入肉内。
冷红溪双目一睁,那老郎中摆手笑道:“我是在为你把脉!”
舒又青眸子一转,道:“天下还有这样把脉的么?怪事!”
却见这老郎中,那只独眼,这时竟自闭了起来,他脸上每一条皱纹,深得有些怕人!
雪雁真拿不定主意,这个人倒底存心如何!
她双掌暗提真力,只要对方敢对冷红溪不利,她就要立即出手。
约莫过了有小半盏茶的时间,这老郎中,才缓缓的睁开了眸子。
只见他冷冷一笑道:“小哥儿,你还能提得住气么?”
冷红溪点了点头道:“能!”
老郎中站起了身子,伸了个懒腰,哈哈一笑道:“今天你幸亏是遇见了我,否则只怕你就完了。小哥儿,你可知道这种病的原因是什么?”
冷红溪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不慎由高峰跌下来,除了骨节酸痛以外,别无感觉!”
黑衣老者鼻中哼了一声,道:“我已经跟你说过,这种病,有个名儿,叫做力疲三跳,乃是你内力逆岔入骨,非三跳不足以使之排出,说来虽是简单,可是如果不懂得方法,你却只有死路一条!”
此言一出,二人都禁不住吃了一惊。
雪雁关心的道:“你看这种病要紧么?”
老者冷哼了一声,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懂得方法,可以在一盏茶之内使他恢复如常,否则,他终究是死路一条!”
雪雁怔了一下,道:“你会治?大夫!”
老郎中冷冷一笑,四面看了一眼道:“姑娘,你去找一节青色的竹子来,不要太粗,要直,四尺长短就够了!”
舒又青答应了一声,道:“这个容易!”
说罢转身,就在附近找了一截青竹送过来,老者接到手中,看了看含笑道:“青城天下秀,就是野生的竹子也异于一般。”
他说着,转过脸来,向冷红溪点了点头道:“小哥儿,你这条命老夫是决心为你保住了,你是一个身负奇技的少年,老夫我却要奉劝你一句话,以刀杀人者,必死于刀下,你要谨记!”
说完遂坐了下来,笑向雪雁道:“姑娘,请借你的剑一用!”
雪雁不由暗暗一惊,因为自己的剑,是藏在肋下衣内,不过是二尺左右一口小剑,既未露柄又未出鞘,这老郎中竟然一眼看出,委实令人吃惊。
当下转身把剑取出,老者接过剑,剑柄之上,霍然雕着一只巨鸟。
这老郎中在柄上看了一眼,微微惊异的望着雪雁,叹道:“好剑!如果老夫眼力不差,这是一口古剑,大概是吴楚七修之一吧?”
舒又青又是一惊,道:“你如何知道,老先生你的大名怎么称呼?”
黑衣老人闻言呵呵一笑,道:“姑娘先不必问老夫是谁,小寒山二女天下知名,老夫斗胆试猜,姑娘必是那位雪雁舒又青姑娘了!”
雪雁不由面色一变,蛾眉一挑道:“你是什么人?”
说时杏目圆睁,颇有几分雌威。
黑衣老者呵呵一笑,摇着手中的剑道:“舒姑娘不必误会,小老儿有几个脑袋,胆敢与姑娘为敌,只怪姑娘你在江湖上太出名了!”
说到此,抽出了剑来,削着竹子上的横枝,冷红溪早已看出这老郎中必是一个异人,深恐雪雁冒失出手,得罪了他,忙道:“姑娘不必多心,这位老人家不是一位恶人。”
老者哈哈大笑道:“我岂止不是一位恶人,而且是个大大的好人,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谈话间,他已把那截竹竿上的横枝全都削光。
冷红溪见状,道:“老丈,这竹竿要来何用?”
老郎中嘿嘿一笑道:“自有妙用!”
说着拿起竹竿凑在眼边看了看,就口一吹,只听笃!笃!笃!三声脆响,竹管内的隔节,竟由管内全数飞出!
这一手功夫,立时使得舒又青吃了一惊!
冷红溪见状,微微一笑道:“老丈好精纯的‘芦笛功’,令人佩服!”
老郎中闻言,不由呆了一呆,他偏过脸来,向冷红溪看了半天,微微一笑,徐徐的道:“能识得这芦笛功的,自然也非泛泛之辈了!”
冷红溪没有答腔,他这时倚树而坐,除了感觉到周身骨节酸楚之外,别的并无什么不适之感。
黑衣老郎中又向他望了一眼道:“小哥儿,我就是要用这手芦笛功,为你把岔入骨节内的内力吹出来,你可忍受得了?”
冷红溪点了点头道:“你只管施为就是!”
老郎中点头道了声:“好!”
就见他探出竹管,道:“小哥儿,你先伏子来!”
冷红溪依言伏子,这老者轻轻以手中竹管,在他背后各处骨节上点了几下,每点一下,冷红溪都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这老郎中,试着以手中竹管,把他周身各处骨节都敲遍了,之后,他呵呵一笑道:
“你要注意了!”
说着双手一送,竹管另一头,正正的顶在了冷红溪的尾椎骨节处,冷红溪一阵酸麻,忍不住“噢”了一声。
老郎中蓦地身形一起,摆了一个下坐的架式,接着他把手中竹管含在口中,运气猛地一吹。
冷红溪大吼了一声,只见他伏着的身子,猛地跳了起来,足足摔出去五尺以外。
老郎中哈哈大笑,身形一转,又到了他的面前,第二次把竹管探出,却点在他前胸的骨叉之处。
旋见他第二次运气一吹,“呼”的一声。
冷红溪又大吼了一声,身子竟如同风车似的,在地上打起转来。
这种情形,使得一边看着的雪雁舒又青大为吃惊,她满面惊疑的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郎中哈哈笑道:“一闭关节,二走沙盘,三飞九天……”
他说着身子向前一跃,掠过了冷红溪,竹管向外一压,叱了声:“停!”
冷红溪身子果然停住,老郎中竹管第三次探出,却对准了冷红溪头顶“百汇”穴上。
只见他大喝了一声:“开!”
他那只拿着竹管的手,用力的抖动了一下,冷红溪身子又第三次的飞了出去,却如同是一只大青蛙似的,连续的向前跳动了起来。
老郎中这时丢开了手上的竹管,哈哈大笑道:“小伙子,真有你的。行了!”
果然,就见冷红溪身子霍地反腾而回,向下一落,有如平沙落雁一般,落在了那老郎中身前。
他双手抱拳,向老郎中一拜道:“前辈妙手回春,此恩匪浅,请受我一拜。”
老郎中向旁闪开了身子,道:“小哥儿,你千万别来这一套,我受不了,你现在伤势已然复原,我倒要问一问你了!”
冷红溪早已看出这老郎中不是常人,这时闻言,点了点头道:“什么事前辈只管问在下。”
老郎中呵呵一笑,双手搓了搓,道:“由你周身骨脉看来,你这一身功夫,已可以说是天下少有,难道以你这一身武功,尚遇见了什么对手不成?”
冷红溪呆了呆,淡笑道:“前辈此言差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这身本事又算得了什么?”
老郎中看着他发出了一声低笑,道:“小哥儿,你的病好了,不过,你也不要谢我,说起来这还是你功夫底子好,我们两个今天碰面,而且谈来投机,这就是有缘!”
说至此,突然探手由怀中取出了一个纸包,打开看了看,递与冷红溪道:“这是我老头子精心炼制的万灵丹,你带在身上,到时候也许会有用,尤其对毒瘴火伤最有效,你留着用吧!我还有事,走了!”
说罢背起了他的小约箱,把先前那口短剑,还给雪雁舒又青,弯腰道了声:“后会有期,再见了!”
转身就走,舒又青忙道:“大夫你回来,我们还没有给你银子呢!”
老郎中嘻嘻一笑道:“写在账上,以后一起算吧!”
舒又青不由愣了一下,那老郎中已摆着手中小铜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顺着一条小道走了下去。
舒又青正要追上去,冷红溪忙道;“姑娘不必追赶,已追不上他了!”
雪雁回过身子,张大了眸子道:“这郎中真怪,怎么他不要报酬?”
冷红溪这时仰望着天,似有所思,冷笑了一声,道:“此老分明是一个风尘异人,不过是借着行医,游戏人间,这类人物,视金钱如粪土,你莫非方才没有听到他所说三不治的话么?”
舒又青点了点头道:“我真是太傻了……不过,这位前辈的大名,你可知道?”
冷红溪一笑道:“同是江湖飘泊人,相逢何必定相识,我们只须记着今日之事,以图来日再报也就是了!”
舒又青望着他一笑道:“我几乎都忘记了,你也是异人一流,看来今天我的福缘不坏呀!”
冷红溪经过这短时的相处,对这位雪雁姑娘,已有了极深的印象。
他用那双寒星似的眸子,直直的逼视着舒又青,舒又青不由双颊上蓦然飞起了两片红云。
她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可以问一问,上次救你于水中的那位姐姐的芳名么?”
冷红溪点了点头道:“自然可以,她姓简叫春浓,她哥哥简秋,他们是一对重气节的兄妹,都是我救命的恩人!”
舒又青微徽一笑道:“我看那简春浓对你不错呀!”
冷红溪尴尬的笑了笑道:“她只是见义勇为!”
说着他站起身来,向着青城山下望了一望,他不能忘记山上的莫环,可是在莫环身边的那个白衣怪人,却令他感到威胁。
这个人的本事太大了,他是谁?为什么他会和莫环在一起,真是令人不解。
当他再偏过脸来的时候,雪雁正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视着他!
在她那迷人的目光里,似乎流露着一种很深切的关爱之情,冷红溪不由心中微微震动了一下。
舒又青忽然问道:“冷兄,你与莫环结仇的经过可以告诉我么?”
冷红溪目光之中,顿时充满了怒火,道:“这已是过去的事了,姑娘何必再问!”
舒又青浅浅一笑道:“这事情并没有过去!”
冷红溪猛地双眉一扬,看着她,有些不明白的道:“姑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舒又青那双明媚的眸子里,这一霎时,似乎要流下泪来,她痴痴的看春他,呐呐的道:“冷兄,在这一段日子里,你难道没有一件事情使你感到遗憾么?”
冷红溪心中不禁又动了一下,他奇怪的道:“莫非姑娘已经知道我与莫环昔日结仇的经过了?”
舒又青点了点头,她用几乎淌下泪的一双眼睛望着他,道:“在云南十万大山里,你的那一笔血仇,我已经由莫环口中知道了,我是问你,你内心中有没有怀念着一个人,一个好心去救你的人?”
冷红溪不由脸色一阵发白。
他也就愈发的奇怪,当下剑眉一轩道:“姑娘说得不错,我内心的确始终还怀念着一个好心的人,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的!”
说着,他来回的走了几步,双手用力的互捏着。
雪雁这几句话,真正的刺痛了他,他怎能忘了那个千里迢迢,登山涉水,为了救助他而遭横祸惨死的姑娘呢?
可是,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之外,别无第二个人知道,她怎会知道?
想到此,不由心中大是惊异!
他直直的望着雪雁,却见舒又青似乎十分激动的站了起来,她含着泪道:“告诉我,那人是谁?”
冷红溪呆了一呆,道:“是一个姑娘,一个好心的姑娘……”
雪雁淌下了两行泪,呐呐的道:“是一个以雁为标记的姑娘?”
她这句话才一出口,冷红溪禁不住身子大大的战抖了一下,他猛然扑到了雪雁身边道:“姑娘……这件事你怎会知道?你说!”
雪雁抽搐了一下,道:“红溪,你……真的不知道?”
说着她娇躯晃动了一下,似乎由于过分的激动,已有些支持不住。
冷红溪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要倒的身子。
他星目圆睁,道:“知道什么?”
舒又青这时泪流满面,她忽地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冷红溪肩头上,道:“红溪……
红溪……你……”
冷红溪不知怎么,心中也跟着起了伤感。
他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道:“姑娘,你不要哭,有什么话你慢慢说就是!”
舒又青忽然一头扑入他的怀中,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她边哭边诉,道:“红溪……你莫非还不知道,我就是……我就是……你……”
冷红溪只觉得全身一阵发热,雪雁的话,已说得明白,他猛地战抖了一下,当下猛地把她推开,大声道,“你是……你就是雁姑娘……”
雪雁淌着泪,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是……”
又忽然冷冷一笑,娇躯晃了晃,道:“你不会想到吧?”
冷红溪身子踉跄了一下,道:“天呀!”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没有想到面前这个泪人似的姑娘,竟然是自己时念心中而认为已不在人世的那个人!
这蓦然的变化,使得他一时为之呆住了。
他只是痴痴的望着这个姑娘,呐呐的道:“你真的是……那个姑娘?不……不,这太不可能了!”
雪雁闻言紧紧咬了一下唇,她用手背擦了一下脸上的泪,道:“你莫非不相信我?”
冷红溪伟岸的身子,就像是一棵松树似的,一动也不动,但微微的抖着。
舒又青眼泪再次的淌了下来,她跺了一下脚道:“好!我走了!”
说着就要转身而去,冷红溪突然像是一阵风似的扑了过来。
只见他飞快地双手一伸,紧紧的抱住了雪雁的双膝,屈膝跪倒地上,口中急促的道:
“雁姑娘……雁姑娘……真的是你么?你就是那次救我的雁姑娘?”
雪雁由不住垂下头来,她缓缓伸出一只玉手,似悲又喜的模着这个大孩子的头发。
她叹息了一声,道:“那次山崩太可怕了,如不是我所养的鹤儿救了我,我早已埋骨荒山了。”
冷红溪这一刹那,几乎要疯了。
他蓦地转过身子,向天一拜道:“感谢上天,我终于还能找到她……”
他又回过身来,俊脸上带出无比的欣悦,向着雪雁深深一拜道:“姑娘请受我一拜,你是我救命的大恩人!”
当真实实拜了一下,雪雁想扶已是不及,她这时也破涕为笑,却微微皱眉道:“我怎会是你救命的恩人?是老天爷救了你!”
说着已把他扶了起来。
冷红溪竟禁不住滴下了两行泪,他感愧良深的道:“姑娘虽未能救我性命,但是却救了我的灵魂,如没有姑娘,我是不会活着等到山崩的!”
舒又青羞涩的一笑,道:“说起来,还应该感谢那一只鹤儿才对,如果不是它,我也不会知道荒山中有你这个人!”
冷红溪仔细的看着她,他想不到,昔日梦魂萦系的,竟是这样一位美貌的雁姑娘。
这时,他真有说不出的激动。
他忽然走过来,紧紧地抓住了她一只手,雪雁禁不住身子一抖,她挣了一下道:
“不要嘛……”
可是,她却没有十分认真,反倒把身子倚过去了一些。
她那张娇女敕的小脸,看起来更加娇艳欲滴了。
冷红溪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面红如火道:“雁妹妹……”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句话,一时尴尬万分,雪雁闻言却慢慢抬起头来。
她那俏丽如花的面盘上,带出一种微微俏皮、羞涩的笑容,鼻子里低低哼了一声,道:“这一回,你还要打我不?”
冷红溪情不自禁地把她揽入怀中,在这棵大树下,四外是荒凉的田地,没有一个人。
太阳已经下山了,和煦的风,一阵阵的吹过来,雪雁头上的青丝轻轻的飘舞着。
冷红溪钢铁一般的意志,在这可爱的姑娘面前,完全崩溃了。
他曾经不止一次,在那阴沉沉的地道之中发誓,要用自己整个的生命之力,来报答这个好心的姑娘,现在,这个美丽好心的姑娘,就在他身边,怎叫他不欣喜欲狂呢!
他轻轻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又青,我再也不打你了。”
舒又青鼻子微微一耸,哼了一声。
冷红溪轻轻搂着她的纤腰,坐了下来,舒又青翻起一只皓腕,搂在他颈项上,娇声笑道:“你这个人好坏!”
冷红溪痴痴的望着她,他是一个老实人,男女间的事并不清楚,闻言呆了一呆,道:
“我怎么坏……”
雪雁轻轻摇了一子,道:“坏就是坏,以前装得好神气,理都不理人家!”
冷红溪一怔道:“什么人家?谁是人家?”
雪雁羞得面色绯红的踢了一下脚,似笑又嗔,道:“哎呀,你这个人……人家就是人家嘛!”
冷红溪见她那种娇羞的样子,忍不住望着她笑起来。
舒又青以为他是在笑她什么,只是用手遮着脸,娇嗔着不依,逗得冷红溪更加朗声大笑不已。
二人相偎相依,软语温馨,不知不觉,天上已罩下了一层暮色。
雪雁忽然“呀”了一声,推开他,站起身道:“你看,天都黑了,真是的……”
她带着羞涩的笑,一面理着头发、衣服,眼波儿却向他膘着道:“我还没有跟你说正经的呢,我姐姐她怎么啦?”
冷红溪叹了一声,遂把邂逅玉鹰的一段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雪雁不禁淌下两行泪来,她娓娓道:“我姐姐竟会变成如此,真令人想不到!”
冷红溪也叹了一声,他安慰她道:“雁妹不必难受,有关令姐之事,我一定尽力暗中设法帮助她,我总觉得她本性不坏,只是受不住外界引诱,堕落至此,实在令人可惜!”
舒又青擦了一下眼泪,道:“只要你记住这句话,我就感激不尽了!”
冷红溪正要说什么,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声冷笑,仿佛是女子口音,二人不由都吃了一惊!
雪雁首先娇躯一转,猛地腾身而起,直向发声处扑去。
可是她身形方自扑去,迎面有人突发一声娇叱道:“回去!”
随着这声娇叱之后,“刷”一声,飞过来一大片碎石子儿,直向着雪雁全身上下罩了过来。
雪雁双掌向外一撇,发出了大股的内劲之力,迎面的这一把碎石子儿,吃她掌力一逼,纷纷倒洒了回去,散落了一地。
就在这蓬石子飞出的同时,一条纤细的身影,蓦地拔腾而起,直向着青城山麓驰去。
这时尚未十分黑暗的天光,照见这人竟是一个紫衣的女子。
她头戴着一顶宽沿的草帽,腰扎红绦,身材十分苗条!
这时她已展开身形,倏起倏落,已将没入林内!
冷红溪一见,不由喝道:“姑娘退后,容我擒她!”
话声中,足尖一点,如同飞鹰捕兔似的,猛扑了过去,眼看着前行少女,已窜入林中。
冷红溪叱了声:“我看你往哪里跑!”
只见他双掌霍地向外一吐,“呼”地发出两股掌力,树林内“喀喳”一声大响,竟为他这种掌力震断了四五棵巨树。
前行紫衣少女,似乎吃了一惊。
她身子微微一顿,冷红溪已快同电闪星驰似的,窜到了她身后,口中叱了声:“什么人?”
那姑娘纤腰一拧,“嗖”一声,向前纵出了丈许以外,冷红溪自她背影,似乎觉出此人甚是熟悉。
他身形再次一晃,由她头上掠了过去,向下一落,正好拦在了这少女面前。
接着他右掌向外一吐道:“回去!”
那少女向后一连退了好几步,她似乎有些发急的道:“姓冷的,你滚开!”
双掌一错,一上一下,向冷红溪身上打来。
冷红溪闻声一惊,因为这声音太熟了。
同时由于正面的关系,他看见了这少女的脸,更是吃了一惊,当下口中“噢”了一声,忙腾身纵到了一边,道:“简姑娘是你?”
紫衣少女冷冷一笑道:“谁认识你?快让我走!”
“呼”一声,又劈出了一掌。
就在这时,雪雁已扑到她身后,轻叱了声,道:“打!”只见她玉臂一晃,竟发出了极充沛的内家掌力,翻滚着向紫衣女背上撞到!
紫衣少女心神放在冷红溪身上,未曾料到背后的舒又青会有此一手!
这时发觉掌力撞到,已来不及闪躲。
眼看着她足下一跄,就要伤在雪雁掌力之下,冷红溪一声叱道:“雁妹,是自己人,使不得!”
他急切间,右手如同刀切似的,向外一切一格,雪雁后退了一步,掌力中途一顿。
如此那紫衣少女,才保得了一命。
她发出了一声近乎哭声的冷笑道:“姓舒的,我记着你就是了!”
言落娇躯连纵,竟逃进了林中。
舒又青冷笑了一声,正要追上去,却为冷红溪横手拦住,她不由蛾眉一挑,道:
“你拦我做什么?”
冷红溪苦笑了笑,道:“她是简春浓,妹妹何必认真?”
舒又青呆了呆,却冷笑道:“我与她并无仇恨,她何故暗器伤人?”
冷红溪尴尬的道:“算了,请看在我面上不必计较!这简姑娘是个好人,只不知她怎会也来到了这里?”
舒又青气得面色发白,她冷冷一笑道:“自然我知道她是个好人,不过,她这么做却未免欺人太甚!”
说着更气得嘟起小嘴,把身子转向了一边。
冷红溪赔笑道:“不必多心,她纯粹是个小女孩子,其实她人倒挺好的,走,我们上山找她去!”
雪雁忽然心中一动,也就明白了这简春浓生气的原因,不由脸色微微一红。
她是一个居心仁厚的姑娘,虽然心中未尝没有一点酸溜溜的,却并不表现出来,当下微微一笑道:“也许她有事要对你说也不一定,我在这里等你,你快点去吧!”
冷红溪想了想道:“也好!”
当时身形展处,快如电闪星驰似的,向青城山上扑去!
这时山风呼呼,吹得附近的树林呼呼作响,淡淡的月色罩着这座岭头,四外显得异常宁静。
冷红溪正不知如何找法,忽听一阵清晰的女子哭泣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是随着山风,传送过来的。
冷红溪不由心中一动,他随着这哭泣的声音一路找过去,这时那哭泣的声音,仿佛小些了。
就在一片山石之后,他看见了简春浓,她是伏在一块大石头上,好像已哭得声嘶力竭,正在不停的抽搐着。
冷红溪悄悄的走到了她的背后,简春浓丝毫也没有发觉。
她抽搐了一阵,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不时的抬起头来望着天上的月亮,只听她断断续续的道:“我怎么办呢……”
“我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姑娘……我…”
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她悲戚的哭声划破了寂静,随着山风,断续的传了出去。
忽然,她止住了哭声。
只见她抹着脸上的泪,一面理着散乱的头发,自言自语道:“还有什么好哭的……
我走了算了!”
接着站起来,向前就走,冷红溪忍不住唤道:“简姑娘!”
简春浓猛地转过头来,又后退了几步,面色一寒,道:“你来干什么?”
冷红溪上前几步,道:“姑娘莫非有什么伤心事儿不成?请说与愚兄听听可好?”
简春浓冷冷一笑,她向着冷红溪身后望了一眼,道:“她呢?”
冷红溪道:“谁?”
简春浓鼻中哼了一声,道:“何必还装?什么我都看见了。哼!好亲热!”
眼圈一红,忍不住又掉下了几滴泪。
冷红溪不由微微一笑道:“姑娘不要太孩子气……”
才说到此,简春浓冷笑道:“我当然是孩子气了,人家才是大人是不是?想不到你……
你……”
竟又趴在石头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冷红溪剑眉微微皱了一下,道:“姑娘你来此有什么事么?你哥哥呢?”
简春浓回头冷笑了一声,道:“要你多管!你还会管我们死活?”
冷红溪想不到她会这么厉害,不由脸色微微一红,道:“姑娘你这是何苦?”
简春浓又站起来,向山顶走去,冷红溪身形一纵,挡在了她的身前,道:“姑娘请随我下去,我们共谋对策好不好?”
简春浓蛾眉一挑,道:“谁跟你下去,滚开!”
玉手一挥,一掌直向着冷红溪面上劈来。
冷红溪忙向一边一闪,这一掌差一点把他劈个正着,他不由怔了一怔,简春浓已腾身而起,直向丛林深处纵去。
冷红溪不由微怒道:“简姑娘,不要胡闹!”
说着腾身追了过去,他身子方向下一落,简春浓猛然转过身子,只见她杏目圆睁道:
“你要干什么?”
冷红溪苦笑道:“那莫环,以及另一个极厉害的人,都在山上,连我也不是对手,你一个人岂能冒险上去?还是随我下山从长计议的好!”
简春浓看着他哼了一声,道:“说得好听,只要有她在,我就不会跟你在一块,想叫我去同人家争,才没有那一回事呢!”
说罢双臂一抱,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逼视着冷红溪,微微一笑道:“怎么样?你决定了没有?”
冷红溪不由有些不悦,道:“姑娘,你不知道,那位雪雁姑娘,乃是我的救命恩人……”
简春浓杏目一翻,冷冷的道:“她是救命恩人,我们就不是了?”
长发一甩,目含眼泪,又道:“算了,你下去吧,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来这里是找哥哥的,也不是专门来找你的!”
冷红溪知道一时也跟她说不清,因为这姑娘似乎是别有用心,当下只有装个糊涂,假作不明白她的意思,说道:“令兄不在青城山,山上我已踏遍,没见他的影子!”
简春浓望着他落下几滴泪,道:“我知道,在这里碍你们的事,你也不要赶我,我到别处就是了,我们就算谁也不认识谁好了!”
说着转过身子,向山下倏起倏落而去!
冷红溪呼道:“姑娘!姑娘!”
可是简春浓身形如同箭矢似的,已去远了,他知道自己已追不上她,就是追上也没什么用,只好看着她走远,消失在视线之外!
他站在当地,长长叹息了一声,内心却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简氏兄妹,对于自己也可谓恩重如山,虽说是无心伤害了简春浓,自己却扪心有愧。
他正要启步下山,却忽听身边响起雪雁的声音道:“她走了么?”
月光下,舒又青由林中姗姗而出,她注视着冷红溪的脸,神秘的一笑,道:“你怎么打算呢?”
冷红溪笑了一下,道:“这姑娘未免太任性了!”
说着他目射精光,道:“我冷红溪顶天立地,此心可鉴日月,自信不负于人也就是了!”
舒又青秀眉微微颦了一下,道:“话虽如此,她一个孤身女子,行路总是不便,我们还是应该找到她才是!”
冷红溪想了想,摇头笑道:“她身怀绝技,倒是无虑,不过我那位恩兄既来了,我确实放心不下!”
舒又青怔道:“你说的是简秋?”
冷红溪点了点头,道:“他是一个瞎子,尽管武技高,终不如常人方便,万一要是着了恶人的道儿,叫我如何心安?”
雪雁不由皱了一下眉,关心的道:“只是,到哪里找他去呢?”
这阵雨,已经一连下了好几天了。
这是“灌县”城外,一个叫“龙溪”的小镇,雨水浸蚀了地面,到处一片泥泞,无论谁来到了此地,都不禁叹一声,“行不得也!”
镇上惟一的一家客栈,名叫“龙门老栈”,由于一连下了好几天雨,店里原有的客人既无法上道,新的客人却一批批的来,所以生意空前的兴盛,掌柜的乐得嘴都合不拢。
傍晚的时候,客栈前来了一个打伞的女人。
这女人四十左右的年岁,身披一件蓝布袄,瘦削的面孔,看起来就是一个鬼。
她蓦然来到了栈前,把站在门前的茶房王二棍吓了一跳,他呆了呆,道:“太太……
住……店么?”
瘦女人把手上的雨伞交给他后,点了点头,道:“我向你打听一个人,有一个年轻人,是一个瞎子,可住在贵店?
王二棍接过伞时,才发现这个女人,原来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只剩下一个软软的空袖子。
不知怎么,他心里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害怕。
当下竟照实的点了点头道:“有……有这么一个人,太太,你找他吗?”
瘦女人桀桀一笑道:“我不找他,我只是打听一下!”
王二棍弯腰笑道:“那么太太你还要住栈不要?”
瘦女人点了点头,那只独手,探怀取出了一锭银子,向王二棍手上一塞,道:“呶!
这个拿去!”
王二棍一怔,道:“太太,这是……”
瘦女人龇牙一笑道:“塞住你小子的嘴,不许把方才的话告诉别人,听见没有?”
王二棍又怕又喜,连连弯腰道:“太太你放心!”
说着就带着瘦女人进了内院,送进一间上房,瘦女人阴森森的一笑道:“那个瞎子,住在哪间房?”
王二棍用手一指道:“呶!就是那一间!”
瘦女人见那门前放着一个花盆,就记下了,遂点了点头道:“打水洗脸,来点吃的!”
王二棍答应了一声,赶忙走开,心里却禁不住骂道:“他妈的,这女人是个干什么的?”
嘀咕着,就把瘦女人交代的事吆喝了一遍,他靠着柜台,偷偷取出了那锭银子,掂了掂,少说也有二两重,平白的得了一笔外快,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
忽然,一个沙哑的喉咙喝道:“小子,住栈!”
王二棍赶忙揣起了银子,一抬头,客人已站在了他的面前,就像一个门神似的,吓得他“哎哟”叫了一一声!
定睛一看,来人这副尊容更不怎么样。
原来是一个身高体壮的老郎中,这郎中头戴一顶大斗笠,身披一袭棕衣,面如锅底,唇红如火,这还不说,他左眼上还贴着一块大膏药,连着左耳,也全都掩没,在他脸上深深的布满了皱纹,每一道部像刀刻的一般!
王二棍差一点又要叫了出来,心说,今天是怎么回事,缺胳膊没耳朵的都来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也不敢怠慢,当下忙道:“客人,里面请!”
这老郎中放下了手上的看病药箱,道:“要上房,房里要窗户多,没窗户我可是要骂人的!”
王二棍有些烦,道:“怎么会没有窗户呀?每一间都有窗户,你是一个人,还是带着家眷?”
老郎中眼睛一翻道:“混蛋,你他妈看见哪个看病的还带着老婆的?”
他声音宏亮,王二棍碰了一鼻子灰,却不敢再多话,当时领他来到后院,找了一间上房。
进房之后,老郎中嘿嘿一笑道:“喂!小子,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你知不知道?”
王二棍斜瞅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老郎中冷冷一笑道:“妈的,这年头什么都得要钱,没钱啥也办不了!”
说着掏出了一块银子,约有三四两重,向王二棍手上一塞,道:“你收下这个!”
王二棍心中一沉,真设想到,一个穷郎中,手头竟是如此阔绰。
他惊得眸子一睁,道:“你大爷有什么事?打听谁呀?”
老郎中冷冷一笑,露出了黑漆似的牙床,道:“我打听一个瞎子,年纪很轻,是不是住在这里?”
王二棍点了点头,干脆拉着他走到门口,遥遥指了一下,道:“就是那一间!”
老郎中笑道:“很好,还有一个断胳膊的瘦女人住在哪一间?”
王二棍微微一怔,伸手在怀里掂了掂老郎中那块银子,觉得比那瘦女人送的那一块重多了,就小声道:“大爷,你小声一点,你问的那个女人,就住在你左首第三间!”
老郎中呵呵一笑,重重地在他背上一拍,学了一句行话骂道:“龟儿子,有你一手!”
并就势在他上踢了一脚道:“走你的,没事不许进来。”
王二棍差一点摔了个大马趴,赶忙转身就跑。
老郎中关上门,月兑下了身上的棕衣,把斗笠也摘了下来,用布把身上的水擦了擦。
然后,他悄悄的走到门外!
他走到了对面那一间房前,这间房门口放着一个花盆,门关得死死的!
他在门上轻轻叩了一下,道:“有人在么?”
房门一开,迎面站着一个白衣少年。
这少年高高的个子,周身上下一尘不染,漆黑的头发,挽成了一个仕子髻。
只见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长相很是不凡!
他那双闪闪有光的瞳子,如非事先知道他是一个瞎子,只凭对面观察,是难以分辨出来的!
老郎中看着,不由暗暗赞了声,好个漂亮的小伙子。
少年冷冷地问道:“请问阁下找哪一个?在下姓简名秋!”
老郎中一伸脖子,心说,好小子,真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更生出几分好感。
他微微一笑道:“简老弟,我可以进去说话么?”
简秋眸子一转,鼻中微微哼了一声,道:“我与足下素昧平生,足下有什么话,在此说也是一样!”
老郎中哈哈一笑道:“好,我只奉劝你夜晚注意一点,打扰了!”
说完转身就走,可是简秋却右手一抬,手上的一截竹杖,横在了郎中身前,道:
“足下贵姓大名?平白示警,究系何因?”
老郎中微微一笑,道:“我早已忘了姓名,简老弟,你只要知道我是一个看病的走方郎中就行了!”
简秋微微冷笑道:“那么郎中,多谢你了。”
他接着又冷笑了一声,道:“简某生平从未亏心待人,行得正走得直,何惧之有?
足下关爱盛情感谢不尽,请便吧!”
收回竹杖,退身把房门关上。
老郎中呆了呆,禁不住微微一笑道:“小子,好硬的骨头!”
说着他就转身向自己房内行去,正巧隔邻房门开处,那个瘦削的女人举步走出。
她目光一触这个郎中,不由两道细眉皱了一下,道:“站住!”
老郎中点头一笑,打量着这个女人,道:“怎么,这位太太要看病么?”
瘦女人上下打量着他,目光连转,好似在捕捉着一个久远的记忆,而一时却又拿捏不定。
二人对望了甚久,瘦女人才挥了一下手,道:“没有事,去吧!”
老郎中弯腰嘻嘻笑道:“是!”
遂转身向店外行去,这个瘦削的女人一直目送他走出店外,忽然自言自语道:“奇怪……莫非是他?太不可能了!”
她脑子里,这时闪出了一个可怕人物的影子——天残老人管青衣。
记得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江湖上就盛传着这个怪人的一切,这位前辈怪人,似乎就是以一个走方郎中作为护身的,大江南北,他真不知道作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就连风火道人,对这位怪人,也敬畏三分!
“难道这个郎中就是他?”。
“不!那太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