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道 第 九 章 死 神
含着一腔热泪,司马玉龙下了雪山。
无论如何,他想:“我必须先找一趟华山梅叟,天地帮的组成固然先于大乘神经的出世,但他老人家决不应该听由大乘神经为害于武林而视若无睹。消灭天地帮,清理五行门,我司马玉龙自不应假借外力,可是,大乘神经的收回,梅叟则助于北邙衡山两派一臂之力。
再说……在和节上……我也该去华山看一趟梅大姊。”
华山——俗称西岳。
山在西安府华州华阴县南十里,为有别于山东八十里之少华,故又称太华。
唐武德二年,高祖皇帝曾于华山设祀,祈求永昌,上元初年,上驾复大举狩猎于华山南麓之曲武原。天宝九年,群臣请封西岳,玄宗以关中大旱,不宜行典而未果。华山自古以来,为兵家视为秦中之险,唐玄宗的华岳铭就这样说道:“群峰峻削,菡萏森爽,是日露岳,众山宅。”
伟哉此镇,峥嵘中土。高标赫日,半壁飞雨。
华山三峰有两种说法:
一曰中峰莲华峰,东峰仙人掌,西峰巨灵足,一曰中峰明星,东峰玉女,西峰芙蓉。较次者南有落鹰黑龙潭、仰天坪,北有毛女、云台、公主诸峰。公主峰因汉南阳公主避王莽之乱入此峰而得名。
中峰之东,昔仙人王遥与刁自然得道处有王刁洞,道家尊为太极总仙洞者,则在毛女峰之侧,西游记所载之花果山“水帘洞”,即在中峰之北。
汉武求仙,华山有神马奔出,其马出处,今称茂马谷,其谷在中峰之东的碧云洞旁。藏马谷向西,有名雾谷者,即后汉张超隐居之地,宋朝陈持老祖曾命弟子于谷中凿石定居而发现人工石洞,即张超石室。
明人顾祖禹形容华山有句云,登华岳之颠,俯视云烟,皆出其下,帝座微茫仿佛可通也。尔雅亦云,西南之美者,有华山之金石焉。……名列武林六大派之一的华山派,其一派重地,即建于有称明星亦称莲华的中逢之顶。
华山中峰之颠,有一座“金龙宫”。
金龙宫宽广半里许,重楼叠阁,麟吐凰飞,屋宇连绵,恢宏无比。
金龙宫正门,南向而开。门前是一条碎石通道,道旁矮松成荫,杂生修竹。通道末端,便是下峰的斜坡。坡绕峰腰盘旋而下,中历怪涧奇壑,为数千进,错非绝佳身手,莫想登得一步。
进了金龙宫门,是一片大院落,院中遍植奇花异草,姹紫嫣红。四时飘香,登阶而上,是一所宽容百人的议事厅,为该派遇有大典全派集议之所,大厅两侧各有便门一道,左通剑院,右通灵园。
剑院成椭圆蛋形,周围是四五十间静室,静室拱卫着一块二十来丈宽阔的草坪。草坪是练剑场,静室则为门下弟子行功之所。
灵园共分三进,最前面是餐轩,中间是养心阁,最后进是谢尘馆。第一进是全派弟子食膳之所,第二派进是全派弟子眠宿雅舍,第三进则是华山派有名的“五剑一朵梅”的养真之处。
谢尘馆形若梅开五瓣之状,馆心筑有一塔,塔高十余丈,登塔之尖,俯瞰整个金龙宫,了若指掌,塔顶有一间静室,依例为历代掌门人住用。华山五剑分住于五瓣梅扇之内。
由于华山派上一代掌门人华山梅叟酷嗜梅花之故,谢尘馆内,到处都是梅树,每届冬临,寒梅竞秀,处身其间,鲜有不生出尘谢俗之感者……华山派处于武林六派之间,百十年来,独身自好,绝缘是非之外,与此或亦不无有关。
时值春末,某一夜,金龙宫内的议事厅脊上,突然闪过一条其疾无比的身形,稍现即逝,随着身形的逝去,议事厅脊上,荡漾着一隈低微的嘿嘿笑声……
身形消逝不久,另一条身形继之出现,后来者身材瘦小,通体黑色劲装,背后斜背着一支长剑,此人挺立厅脊之上,四下略作张望之后,立即从怀中模出一件物事,向谢尘馆的塔尖方向振臂掷去。嗖地一声破空声响,一道碧绿的火焰,像灵蛇似地划过夜空。
随着绿焰的消失,谢尘馆内的塔顶之上,立即出现了一盏紫绢八角宫灯,宫灯的八面,第一面都有一个大红篆体“梅”字,梅字两旁,各有金凤一条。宫灯挑出之后,灯火共计用灭三次,在华山派来说,这正是和衡山派“九品钟”意义相同的“金龙三现”!
接着,整个灵园内灯火通明,养心阁的静室,每一间的檐前,都有一盏宫灯悬起,不消盏茶光景,金龙宫的议事厅脊上,八个华山派的弟子仗剑分立四角,议事厅内,华山五剑穿着同样的黑绸长衫,身佩金龙宝剑,神态肃穆地一字排立,议事厅东西两侧,左边立着二十几个男弟子,右边立着二十几个女弟子,男弟子一式淡蓝对襟短打,女弟子一式鹅黄斜襟短打,各人身上,都佩着二支长约二尺七八的带鞘宝剑。
大厅内,鸦雀无声。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环佩叮当之声自右侧门传人,环佩声中,一位年约二十四五,云髻高拥蛾眉淡扫,身着淡紫宫装的丽人,步步生花地,袅娜款步而入,丽人两侧,各有青衣小婢一名,两名青衣婢,各人捧着一支长剑,左边的一支碧虹璀璨,右边的一支紫霞氤氲,那正是华山派的两支镇山之宝,“紫霞”和“碧虹”。
宫装丽人于步过黑衣五老身前时,黑衣五老同时俯身一躬,宫装丽人并未作答,程到五老面前的锦座上缓缓坐下。丽人坐定,五老的最末一位,趋步而出,走至丽人身前,扶剑躬身低声禀道:“五剑柏云,有亏职守,请掌门人依例议处。”
丽人至锦座中微一欠身道:“五叔且慢自责,倒是先述惊警经过要紧。”
自称五剑柏云的黑衣老人向左侧一招手,一个二十岁左右,精神饱满的男弟子,手上捧着一只油纸包裹,走至五剑由云面前,恭恭敬敬地递在五剑手上,然后一揖而退。
丽人问道:“此物何来?”
五剑柏云恭谨地答道:“约在初更左右,柏云自剑院巡查回转,途经本厅正脊,突见一条黑影自厅中窜出,因来人身法绝佳,不在柏云之下,柏云深知追赶无益,且因护宫责任重大,恐中敌方诡计,另有失闪,故于放出绿焰弹后,立即翻身下厅查看,因而发现了这只油纸包裹。”
丽人听到这里,点点头,以一种略带感慨意味的声调说道:“知道了……里面是些什么东西?”
五剑柏云双手捧起包裹,跨上一步道:“未奉掌门旨意,柏云不敢擅专,包裹尚未拆开。”
丽人轻叹一声道:“华山开派,将近百年,向以与人无争而为武林黑白两道所尊崇,于今梅男接长不久,便生枝节,此事想来,定与梅男一己德能不足服人有关,……五叔,事无不可对人言,你就当众把它打开吧。”
五剑柏云依命将包裹放在地上,然后蹲着身子,将油纸谨慎地层层挑破,当最后一层油纸挑开之后,蹲着身子的五剑柏云,突然轻啊一声,霍地立起身来。
全厅数十对目光,立刻全部射向那只打开了的油纸包里。
油纸里包的是些什么东西呢?
一面对折的锦旗,一封信,一块金牌,五块银牌。
丽人花容微变,沉声道:“五叔打开那旗子!”
旗子开了。
旗面成三角形,黄底金边,系上好的贡缎所制成,中间是“天地”两字,两字周围则为银线刺绣的日月星辰。
丽人沉声又道:“朗诵来信!”
五剑柏云抽出信纸,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朗声念道:
“兹聘华山派掌门人梅男为本帮副总教练,赏金牌一面。
聘一剑杨雄为第一教练,赏银牌。
聘二剑施敬为第二教练,赏银牌。
聘三剑王奇为第三教练,赏银牌。
聘四剑符义为第四教练,赏银牌。
聘五剑柏云为第五教练,赏银牌。
另给帮旗一面,克日张悬金龙宫门,如有抗聘情事,七日内血洗华山。
天地帮帮主具”
丽人冷笑一声,自锦座中缓缓起立,冷冷地扫视全厅一遍,然后沉声喝道:“五剑柏云退,三剑王奇听令。”
丽人身后,黑衣五老中的第三位,趋步走至丽人面前,躬身道:“三剑王奇恭候掌门人吩咐。”
丽人厉声道:“本派除五老外,其余所有各代弟子,连夜打点行装,各给纹银百两,限天亮前全部离开华山,离山后最好弃武改业,各自成家,择地隐居,否则亦不许于行走江湖时以华山派门下自居,……本掌门现在宣布,华山一派自此刻起,一体解散。”
三剑王奇的脸容惨变,痴立于当场,愕然不知所措。
丽人厉声宣示完毕,朝三剑王奇看了一会,缓下脸色,淡然一笑道:“请三叔连夜办好此事,五位叔叔明晨此处再见。”
丽人说罢,也不容三剑再说什么,纤袖微拂,已经领着两个青衣小婢,自右侧门走出议事大厅。
翌日凌晨,在华山金龙宫内的议事厅里,粉黛不施,面容清淡的梅男,皱眉指着三剑王奇身后两个眼皮红肿的弟子,向王奇诧然问道:“他们两个怎么还没有走?”
三剑王奇苦笑道:“梅侄,若依华山派规而论,他们两个违命抗上,实在已犯了欺师灭祖重律,罪在不赦之例,但他们两个是在出了金龙宫门之后,偷偷地瞒着别人重新走回来的,他们说得好,他们现在不是华山派的弟子了,他们愿意以奴补身份追随我们五个老头子身边,聊供驱使,他俩向我俩五个老头子又拜又哭,施老二心肠软,我王奇想想宫里面一个做杂役的都没有,也实在不方便,便斗胆答应了他们,梅侄,你就可怜可怜他们这一点愚忠愚义吧。”
梅男皱眉道:“他们两个也真是,留下来岂不等于等死?”
三剑王奇苦笑道:“梅侄用心良苦,谁心里还不明白?他们既然甘愿如此,梅侄何不加以成全?”三剑说至此处,突然朗声一笑,接下去道:“生有丑于死,死是乐于生,生死一线隔,迟早有何分?哈……哈……华山派弟子奉命唯谨的精神,令我王奇欣慰,华山派弟子求同归于尽而不得,那种绝望可怜的神态更令我王奇肃然起敬,我王奇第一次为自己列名于华山五剑而感到骄傲。”
梅男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道:“天地帮所拥高手,均为当前武林之精英,日前又风闻黑水黄衣蓝面叟不但在人间,而且已被该帮罗致列为最高贵宾,依该帮目前实力来看,即令武林六派联手,也不一定稳占上风,若是依次个别突击,武林六派总体覆没之日不远矣。”
五剑柏云道:“天地帮意欲横霸武林,团属意料中事,但该帮先选本派为下手对象,实在出人意外。”
四剑符义道:“我们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
二剑施敬哈哈笑道:“坐以待毙?施老二不相信金龙王剑一点老本都捞不回来!”
四剑符义皱眉道:“除此而外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么?”
梅男淡然一笑道:“四叔办法不是没有,只是七天时间太短罢了”
四剑符义忿然道:“我们为什么要受他们的片面约束?”
梅男摇摇头道:“四叔的意思梅便知道,是的,我们可以那样做,我们六个人分作六路,五位叔叔向武当少林北邙衡山昆仑五派求援,由我去找五行公孙长者或家师梅叟……可是,四叔您想想看,七日之期届满,天地帮人马找上金龙宫时一个人影子也看不到,他们将对华山派怎样的看法和说法?”
四剑符义点头不语。
梅男低头沉思有顷,忽然抬起头向三剑王奇道:“天地帮居心如此狠毒,决不致仅及华山一派而来,本派之存亡已定,无可挽回,若能因此而令其他各派有所准备,亦大佳事也,屈指算来,与华山相处最近者为武当、北邙两派,梅侄拟修书两封,着令吟云、啸风他们两个改装专程投递,通知他们火速集合其余各派全部人手,争取先机,进剿该帮,虽然成败尚在未知之数,但这样岂不比本派今天这种孤立无援、一筹莫展的局面要强得多?”
三剑王奇拍手道:“太好了,太好了,贤侄这就动笔吧9”
一天,二天,三天……时光在无情的飞逝。
自吟云、啸风两个二代弟子分别赍书前往武当、北邙两派去后,掌门人梅男已将镌有金龙三绝招的碧虹宝剑妥为收藏,仅留紫霞一剑佩带应用,她仍居住于塔顶雅室,由贴身两婢自增窗中轮流向全宫监察瞭望,华山五剑则除了饮食时间之外,整日整夜横剑盘膝坐于议事厅内,默无声息地,有如五尊木刻佛像。
整座华山金龙宫,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就在天地帮下书限期的第四天,华山西南,蓝关和蓝田之间,玉香镇的某一个酒店里,两个相貌和装束都很引人注目的人物正在纵酒阔论。
坐在上首的,是一个年约五旬左右,面客枯槁、身材瘦小,眼皮特长,十指长如鸡爪的老人,坐在下首的,是一个五十不到,身躯肥大,双眉夹心处有一颗朱砂红痣,身穿浅灰僧袍的和尚。
和尚的声调沙哑,瘦老人的声调嘶哑,便二人的交谈却颇清楚。酒店里虽然同时坐有十来个客人,看样子他们二人并不将那些酒客放在心上。
这时,那个大和尚喝了一口酒道:“萧兄,这次华山之行,连你我在内,全部只得三人,虽然蓝脸老儿的功力已至神鬼莫测的境界,但华山金龙五剑也非等闲之辈,据韩老二说,单是一剑杨雄,十年前就曾和他打过平手,虽然那时候韩老二的绝学练至十成火候,但杨雄在十年后的今天,又何尝没有进境呢。一剑如此,其他四剑可想而知,如果,司马玉龙那小子再献殷勤,将那支镌有金龙三绝招的碧虹剑送还该派的话,更如与虎添翼,万一,此行受到损折,颜面攸关,倒是不可不在事先盘算盘算下手的方法呢!”
瘦小老人哑笑一声,然后冷冷地道:“少林寺三十六座经堂,我黑手天王都曾来去自如,华山五剑又算得什么?前些天我去投书,进出均如入无人之境,简直稀松得可笑!”
这对谈二人,一个是天地帮执法堂香主黑手天王萧昆,一个是护法堂香主伏虎尊者。
伏虎尊者经黑手天王如此一说,似乎为自己的过虑感到有点惭愧,他借酒遮羞,端起面前的酒,张口一吸而尽,就在伏虎尊者低头喝酒之际,黑手天王突然停着发出了一声叹息。
伏虎尊者不禁放碗问道:“萧兄有何不快?”
黑手天王垂着眼皮道:“我在为一件事发愁。”
“愁,愁什么?”伏虎尊者讶道:“你不是说……华山五剑一无可虑之处么?”
黑手天王撩起眼皮,露出那双其小如豆,芒如冷电的眼球,扫了伏虎尊者一眼,然后以一种不屑的口吻,讽刺地反问道:“你怎知道我是愁的这个?”
伏虎尊者过去是衡山派一人之下的高僧,现在是天地帮地位崇高的护法香主,为武林中气势煊赫的少数高手之一。可是,如今在这位目前只比他高了一小级的执法香主黑手天王之前,却显得如此般地逊让,真乃不可思议。——只见他赧然一笑之后,搭讪着说道:“那么,萧兄……愁的是什么?”
黑手天王挂下眼皮哑声道:“你知道蓝脸老儿独断独行的脾气么?”
“任他如何的怪癖,我们又不去撩他,有甚相干?”
“此去华山,老实说,以蓝脸老儿之绝世功力,单是蓝脸老儿一个人,就已多出半个来了,我们跟在后面,话说得难听点,实在是一种装饰。”
“省点力气还不好?”
“哼,我黑手天王的想法可恰恰相反,萧昆自人江湖以来,以手黑心辣而得名,如叫我姓萧的参与一场纷争,尽由别人露尽锋芒,而自己却袖手一边,无所事事,身上不沾一点血腥,可比什么都来的难受,你知道吗?”
“到时候谁教你不去抢先动手?”
“抢先?论谁的先?”
“这倒是真的,忤了蓝脸老儿可真不要耍的。”
“我愁的正是这个。”
黑手天王说着,又是一声叹息。
停了一会儿,伏虎尊者忽然向黑手天王问道:“萧兄,蓝脸老儿在我们动身时,不是说好今天在这儿碰头的么?怎么现在已是未牌时分还没有见到他的人影子呢?”
黑手天王哼了一声道:“谁知道,但愿他不来。”
黑水黄衣蓝面叟既然在事先约定和黑手天王以及伏虎尊者二人在玉香镇会面,以三色老妖的身份,当然不会有意失约……那么,三色老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呢?。
由玉香镇向湘北倒退二百里,川陕交界的镇平城中。在同一时间,镇平城中首屈一指的福禄大酒店中,三色老妖正和一位年约双十,丰神奕奕的少年举杯对酌。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在先一天,司马玉龙走至两河关附近,忽见左侧岔道上,一个身披玄黄披风的高大老人,正飞步转入官道。司马玉龙目光特别锐利,见此老人步履矫健,迥异常人,虽然他只看到那人背影,但觉眼熟之至,略一凝视审思之后,马上判定那人便是三色老妖,黑水黄衣蓝面叟!
假如换了第二个人,在这种情况之下,第一个念头准是“敬而远之”而无疑。可是,司马玉龙终究是司马玉龙,在他词典里,只找得出“疑”字而找不出“惧”字。当时,司马玉龙的脑海里,迅速地涌起了一连串的问题:老妖为何单身独行?他往哪儿去?老妖为何走得这样急?连在官道上也施展出缩地移形的上乘轻身术?
最后,司马玉龙得到一个结论,无论他去哪里,他去的地方,将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机不可失,念起即决,他凝聚起全身真气,向前面开口传音道:“仙翁止步。”
蓝面叟真不愧一代巨魔,司马玉龙语音方歇,既未见他掉头转身,亦未见他晃肩作势,一条高大的身躯,升移地面二寸,晃悠悠地倒飘而回,在临近司马玉龙面前五尺左右,霍地一个大转身,两臂微分,将司马玉龙整个罩在掌力可达的范围之内。
司马玉龙虽然暗作戒备,表面上仍极自然,笑嘻嘻地立在当地。
三色老妖在看清喊他之人乃是司马玉龙之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司马玉龙故作不解地大声道:“你笑什么?”
老妖止笑后,指着司马玉龙道:“你这娃儿真好大胆!”
司马玉龙昂然道:“见面三分缘,有缘在先,难道连打个招呼也不行?”
老妖大声道:“你知道老夫有急事在身,正忙着赶路么?”
司马玉龙一挥手道:“请便!”
老妖怪眼一翻,又是一阵大笑,笑毕说道:“现在不急了。”
司马玉龙道:“可急可不急,其不急而装急可知。”
老妖哼了一声道:“娃儿少油嘴,老夫正找你妮!”
司马玉龙坦然地道:“我也在找你呢!”
老妖讶道:“你找老夫作甚?”
司马玉龙也道:“你找我又作甚?”
老妖怪笑一声道:“宰你!”
司马玉龙又是一挥手道:“请便!”
老妖上前一步,司马玉龙真气凝聚,挺然不动。
老妖哈哈一笑,摆摆手道:“娃儿有种,老夫佩服!别装神弄鬼了,走,咱们喝两杯去,过几天老夫请你娃儿看热闹。”
司马玉龙心头一震,强作镇定地道:“什么热闹?”
老妖哈哈笑道:“热闹极了。”
说完,一招手,又喊了一声走,掉头就跑,司马玉龙心知有异,一咬牙,也不再追根究底,提步便在后面跟去。
这一夜,他们在两河关歇脚。老妖要了两个房间,一人一间,任司马玉龙问什么,老妖只是不理,用完酒饭,老妖走进自己的一间,关上门,径自休息去了;司马玉龙为防意外,打坐通宵,聊代睡眠。一夜平安无事,第二天中午时,他们抵达镇平城,在福禄酒店住下来。
司马玉龙因有昨夜的经验,知道老妖的脾气执拗,你说东来他偏西,从正面绝对问不出所以然来,于是试着说道:“喂,老头子,你喜欢开玩笑是不是?”
老妖怪眼一翻道:“老夫几曾和人开玩笑来?”
司马玉龙接着道:“那你昨天说要宰我是真的了?”
老妖点点头道:“当然。”
司马玉龙笑道:“为什么?”
老妖道:“因为你是武当弟子!”
司马玉龙笑道:“武当弟子何罪该杀。”
老妖冷哼一声道:“除天地帮外,武林中任何一派无不是可杀之人!”
司马玉龙听得心中有气,故意顶道:“是不是因为担心容得各派在,总有一天会杀进天地帮去?”
老妖不但不怒,反而笑道:“聪明,差不多是这个道理!”
司马玉龙又道:“怎么后来你又改了主意?”
老妖笑道:“你太小了!”
司马玉龙笑道:“人小?”
老妖道:“辈也太小!”
司马玉龙笑道:“假如我是一派掌门人呢?”
老妖大笑道:“那就差不多了,不过,假如老夫不先除了上清道长,你娃儿的这个美梦还长着呢,哈哈……真是人小鬼大,亏你想得出,有趣极了。”
司马玉龙冷笑道:“除非你能先除了我,否则武林中任何人你也别想除得了。”
老妖放下酒杯,拍手笑道:“吹得好,妙!老夫一生就佩服瞧得起自己的人。”
司马玉龙哼了一声道:“老头儿,我说的都是老实话呢!”
“我也喜欢老实人!”
老妖说罢,复又哈哈大笑起来。
等老妖笑罢,司马玉龙讽刺地道:“老头儿,你还喜欢些什么啊?”
老妖笑道:“喜欢看人受窘!”
司马玉龙道:“何不先宰我试试?”
“正想如此。”
“怎还等着呢?”
“三天之后。”
“妙”
老妖哈哈笑道:“娃儿,别风凉了,你以为老夫信口开河?嘿,老夫早说过,一生不爱和人开玩笑,能说得出口,就能做得到。别人遇上这等开心事,也许会卖卖关于,老夫可不然,老实告诉你娃儿吧,喂!娃儿,你的胆子可够大?”
“不算太小。”
“娃儿,坐稳点,听了可别害怕,老夫杀人的老毛病又复发了。……你娃儿刚才说过,只要有你在,武林中的正派人物我一个也除不了,言犹在耳,你娃儿想赖也赖不了。别人也许会因为你辈分小,不将你娃儿无心童言当做一回事,老夫看法可不同,你娃儿骨气硬,和你斗智,斗心机,远比跟那些自命不凡的武林高人斗气来得有意思。现在,正好有现成的机会放在眼前,这三四天,你娃儿不许离开我一步,三天之后,我将当着你娃儿的面,痛痛快快地杀几个绝不令你娃儿失望的六派名人,那时候,你娃儿睁着两只眼心有余而力不足,哈哈,能看到你娃儿那时候的窘态,老夫也就心满意足了。”
司马玉龙听了这番话之后,内心的震骇程度,盖可想见。他怕乱了自己的步骤,仍然勉力镇定心神,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悠然笑答道:“老头儿,我也喜欢你老头儿这样的人,吹得好,妙。只要你老头儿敢让我跟在你的身边,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的问题。那就是:只要有我和你同在,除了你我或者天地帮的人之外,谁也死不了。”
老妖又笑又叫,一口气喝了好几碗酒,然后推开碗盏,向司马玉龙正色道:“娃儿,连头带尾还只剩下四天时间,今夜不许歇宿,无论如何要在四天之内抵达,和前头人会合,否则过了七天限期,再做手脚就不够意思了。”
他要杀谁呀?司马玉龙心里不安地想,嘴里却道:“走就走啊,难道你还带别人同行不成?”
老妖似乎面有惭色道:“带人,哼!老夫一人办不了的事,当今之世,谁也办不了。伏虎和尚与那个什么黑手天王白手天王的,也不过是些跑腿送信的货色,有了不多,缺了不少,倒和他们约定今天此刻在玉香镇碰头的这一点,老夫给你娃儿噜噜嗦嗦的耽搁了,有点不甚自在。”
啊,那两个魔头也参加此一暴行?司马玉龙又是一惊,同时,他忧虑地反复暗忖道:到底要杀哪些人啊?
他们上路了。
因为心情过分紧张,司马玉龙暂时丢开了去华山拜访梅叟梅男和五剑的原计划,往华山的这一条路也没有走过,前些日子他都是问一段走一段,他埋着头向前走,而做梦也想不到现在走着的,正是去华山的路。
四天、五天、六天……时光在无情的消逝着。
第六天,在离华山一百二十里的雒南地方,三色老妖看看天色,然后顿足吼道:“看样子我们要在限期的最后一刻到达啦。”
“我们究竟要去哪里呀?”
老妖没好气地吼道:“小鬼头,难道走了这么多天,你还没看出我们在奔向华山?”
同一时间内,在华山张超石室不远处的一座松林里,一个身材瘦小,面容枯槁,十指长如鸡爪的老人向身边眉心间有着一颗红痣的肥大和尚狞笑着说道:“看样子我黑手天王这次可以遂愿了。”
同一时间内,金龙宫内的华山五剑,彼此互望一眼,各自发出一声苦笑,重新低头抚剑端坐,有如五尊木刻的佛像,成一朵梅花形状围列着。
第七天终于来到了。
晌午时分,华山金龙宫谢尘馆内的铁塔之尖,突然传出三声清越悠扬的三声钟响,议事厅内抚剑端坐的华山五剑在最后一响钟声敲过之后,分别自太师椅的锦座上,缓缓扶剑起立。五剑以一剑杨雄居中,左为二剑施敬,四剑将义;右为三剑王奇,五剑柏云。
五剑全以左手握剑,剑身紧贴于左财之后,一字排立在宽广的议事厅前石阶上,神态庄严肃穆地注视着大门敞开的金龙宫正门。不消盏茶光景,金龙宫门外扬起一阵嘶哑刺耳的长笑。
长笑声中,一个枯瘦小老头和一个身驱肥大的和尚,昂首阔步而入。
一剑杨雄,越众而出,跨上两步,抱拳朗声道:“贵宾光临,寒山之幸,金龙五剑恭候多日了。”
一剑说罢,微微侧身,向台阶上的其余四剑一挥手,四剑各向两侧退开三四步,让出一条进厅通道。枯瘦小老头子和肥胖的和尚,嘴角噙着阴笑,大刺刺地自四剑中间健步走过。
进入议事厅,七人分成东西两排对立,一边是华山五剑,一边是枯瘦小老头和肥胖的和尚。
两边站定,那个枯瘦小老头故意向身边的那个大和尚侧目冷笑着问道:“喂,朱香主,我姓萧的是出了名的睁眼瞎子,你朱香主眼力好。在进门前,可曾看到门外什么地方挂着那面旗子?”
伏虎尊者,那个肥胖的和尚,仅仅哼了一声,没有答腔。
五剑中以二剑施敬的词锋最利,这时哈哈一笑,也仿着黑手天王,那个枯瘦小老头的姿态口吻,侧目向身边的三剑王奇冷笑着问道:“老三,华山五剑以你老三的目力最好,你可曾看清了今天的贵宾,到底来了几位?”
三剑王奇未及答言,黑手天王已自阴恻恻地笑道:“姓施的,我来告诉你,第一批是两个,假如嫌多的话,尽管明说。”
二剑施敬哈哈一笑道:“朋友,你贵姓?”
黑手天王萧昆的武功,系传自与当年武圣潜龙子同代,著名的魔头天山毒手尊者之后,自十余年前单身独闯少林三十六经堂,早已名噪武林,二剑施敬哪有不识此人之理?二剑施敬之所以如此说,只为看不惯黑手天王那种半死不活的傲慢神态,横竖已存必死之心,乐得在口舌上先发泄一个痛快。
黑手天王经二剑施敬这一番明知故问,内心虽然气怒到达极点,但为了不愿在言词上先吃败仗,便也在二剑施敬问完后发出一个哈哈,黑手天王真个是气极了,他将这个哈哈打得又响又长,笑声在整个议事厅内回旋激荡,震人心魄。
黑手天王笑毕,向二剑一指,嘲弄地道:“姓施的,不认识我么?嘿嘿,姓萧的绝对相信,因为我姓肃的本身也是识人不多,除了当今各门各派的掌门人之外,所知有限,就连你姓施的,也不过是从你们五剑站立的方位上冒昧揣模而得,朋友,你姓施么?哈哈……这也难怪于你,朋友,把你们的掌门人请出来吧,看她认不认得我是谁?”
二剑敞声一笑,转向三剑道:“老三,去拿面镜子端盆水来……这位朋友要见我们掌门人呢!”
黑手天王大概已知在口头上绝对付不了好,更因连香受辱,杀机早起,偏脸向伏虎尊者吩咐道:“朱香主,你退开点,姓萧的想向有名的华山五剑讨教几手金龙绝学,人家人多剑长,地方小施展不开……”
伏虎尊者哈哈一笑,飘身退后丈许。
这次天地帮先期恫吓说要血洗华山,而届时只来了两个人,虽然这两个人都是当今一流名手,任何一个都不在五剑之下,而其中尤以黑手天王的“微波震魂手”,为当今掌法一绝,但无论这两人如何辣手,在人数上来说,多少无不赋予五剑一些生望,当然,五剑心里明白,天地帮既然扯破了脸,决不会就这样虎头蛇尾,虚应故事,后面接着来的,一定不会弱过第一批,就算在头一阵中占到便宜,如无意外之援,结果仍然不免覆灭之灾,可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未来的事也管不了许多,而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当下,一剑杨雄朝三剑王奇看了一眼,三剑王奇点头会意,华山五剑中,三剑王奇的武功虽然数不上第一,但若论沉稳老练,却无人能出其右,一剑深知黑乎天王不是一位好惹的人物,对方功力究竟高到什么程度,尚无一定的准头,他示意三剑应敌,就是为了这种缘故,一剑以为,三剑纵然不是黑手天王的对手,但两者之差,也极有限,再补以三剑的沉稳,当不致在第一阵输得太惨。
就在三剑王奇则欲举步之际,五剑柏云早已大笑着将手中的金龙剑对准大厅正梁,月兑手掷出,笃地一声,剑尖没入梁柱一尺有零,剑柄兀自微微颤动不已,五剑金龙剑出手,旋即双手一拍,大笑步出,指着黑手天王笑说道,“想学金龙剑法么?哈哈,没有那么容易。来吧,朋友,今天让你看看华山五剑是不是在金龙剑法之外什么也不懂。”
三剑脸色微变,一剑也是眉头一皱。
黑手天王抬头朝五剑望了一眼,阴侧侧地笑道:“真的一个一个来么?不嫌麻烦?”
五剑怒喝道:“朋友,你是客人,请进招!”
黑手天王跨上一步,阴笑道:“主人也做不多久了,还是你先请吧。”
五剑怒喝道:“有僭了!”当下也就不再客气了,右掌护胸,左手骄食中两指,以金龙剑诀中的金龙戏珠一招,欺身猛点黑手天王双睛。
黑手天王全身挺立不动,待得五剑近身,右掌轻轻一场,便向五剑肘部切去,五剑闷在心头好几天的怨气,不禁突然翻涌,也不顾自身安危,冷笑一声,变点为拍,一支左掌,硬生生地向黑手天王的右掌拍去。
黑手天王先是一愕,旋即冷笑一声“找死”,右掌一偏,和五剑左掌迎个正着。
黑手天王以掌法见长,五剑弃剑用掌,已是不智,何况以自己左掌对人家右掌,那能讨得了好?
当下只听得一声闷响,黑手天王微退半步,五剑脸色一惨,一条左臂业已倏然垂下,身驱同时震出三四步,摇摇欲坠。
二剑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五剑托住,扶到大厅一角,帮五剑盘膝坐下,然后急速地返回自己原位。
等二剑归位,四剑符义又已和黑手天王交上手了,二剑向斗场中的四剑看了一眼,脸色顿然大变,他向一剑低声怨道:“老五老四他们发了疯么?”
原来四剑符义又是一双空手,大厅梁柱,双剑并插。
二剑话音方歇,斗场上又是一阵裂帛般地大响,裂帛声过,黑手天王狂笑之声随起,四剑青着脸,喉骨一耸,仿佛咽下一口什么东西,然后摇晃着走向一旁盘膝坐下。二剑施敬一咬牙,飘身拦在三剑之前,亮出左手金龙剑,右手手指一靠剑身,朗声道:“天地帮的香主,果然名不虚传,我们老四老五算是自讨苦吃。施老二脸皮厚,心眼儿小,会什么要什么,香主如再赢得施老二手中一柄剑,施老二别无所长,甘愿随剑而亡。”
黑手天王朝二剑手中的金龙剑望了一眼,脸上笑容立敛,华山金龙剑果然特别,剑身狭而长,色呈银白,但问动间却有金光荡漾,黑手天王是个识货的,这时不由得暗忖道:“有了这样的名剑,剑法当然是错不了,侥幸之至,假如四剑五剑像二剑这样老练,一上来便以宝剑应付我,事情有没有如此顺利还真难预料呢。”
黑手天王心里在寻思不已,表面上却是声色不动,等二剑交待完毕,立即大笑道:“哪一个上来都是一样,用什么也是一样,只是时间长短问题,贵派的命运只有一个结论:金龙剑折,华山人亡!”
这时,一旁的伏虎尊者看得手痒心痒,他见黑手天王已经毫不费力地连胜两场,生怕好事给黑手天王一人做尽,连忙抢上前来,哈哈笑道:“萧兄,赏我和尚一场如何?”
黑手天王豆睛微转,阴笑一声,点头退下。他似乎因为尚未见华山掌门人现身,而有意保留着精力,伏虎尊者好像怕黑手天王会反悔似的,迫不及待地冲前一步,拍手笑道:“来来来,死在和尚手里值得,等会儿酒家顺便为你们全体做场法事也就是了。”
二剑扬声笑道:“堂堂衡山一派的尊者。素受武林同道敬仰,偏为了一些入地狱的肮脏事儿挤在人家裙下做什么香主臭主的,要是我施老二,早在脸上罩上黑纱了,亏你颁有脸穿着僧袍说话!哈……哈哈。”
伏虎尊者狂吼—声,以如来七式中的一招“我佛如来”,双掌一推一合,一股劲风宜向二剑当胸撞去。如来七式,为衡山派威镇武林的绝学,伏虎尊者为衡山派原先之五大名手之佼佼者,其在如来七式上的造诣,可想而知。这一招“我佛如来”拍出,掌风虎虎,声势确是惊人。同时,就在这种情况之下,也显出了另一派绝学的精奥,只见二剑长笑一声,身形迎风而起,剑光打闪,恍若经天长虹,直向伏虎尊者当头扑下。
伏虎尊者,横身滑步,如来第二式“闲指瑶池”,右臂一挥,左掌蹈隙直切二剑腾起于半空的下盘,二剑一声清啸,剑虚空一点,整个身驱已借一点之势,凌空翻向伏虎尊者身后。
这真是一场龙争虎斗,一个掌力浑厚,一个剑招奇诡,掌和剑,分别代表着两大名派的绝学,只要任何一方疑神大意不是腰断骨折,便是利刃穿胸!两人斗到紧急之处,活似一架转动着的风车,二剑是车叶,伏虎尊者是身轴,转过来,再转过去……就这样,约有盏茶光景,剑影中突然闪过一点银星,只听得二剑怒喝一声“贼秃无耻”,血光飞溅,二人迅即两个分开。
二剑的左耳,鲜血点点滴滴,伏虎尊者的右耳却已不翼而飞,鲜红迸流。染得那袭浅灰僧袍,有如一件半面大红袈裟。
原来伏虎尊者吃亏在体大身肥,又因酒色过度,如来七式虽然威力绝伦,他本身却因精力耗损太多,不比以轻灵见长的金龙剑法较能持久,数十回合后,掌力递减,身形也转呆滞,此消彼长,机先一失,金龙剑法更是得势。刹那间,伏虎尊者被整个圈进了二剑的剑影,伏虎尊者左支右细,逐渐落向下风,伏虎尊者是个凶暴成性的人,他见黑手天王轻易地连胜两场,他自己刚开始便弄得灰头土脸,心中发急,再也顾不得什么武林常规,不声不响地打出了一个舍利子,舍利于是衡山派特有的暗器,为纯钢制造,颗粒虽然不大,分量却是不轻,因为体积小,分量重,所以发将出来,快而无声,如被打中,直可透皮人肉。
二剑本可一剑刺中伏虎尊者的右肩而大获全胜,就因为闪避此一暗袭,失了准头,剑尖上挑,只将伏虎尊者的一只右耳割飞,同时,他自己也被舍利子擦破耳皮,受了微伤。
伏虎尊者一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当众吃过大亏,又加以自己是赖偷袭解的围,在场全是一流名手,就是二剑没有那一喝,谁的心里还不明白?
伏虎尊者在羞怒攻心之下,仅侧目约略扫视了一下右肩,血,红得像火,火,烧上了心头。只见他狂吼一声,再度向二剑猛扑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钟声又响了。
一下,又一下,紧而急……共记五响。在华山派来说,白天的警钟连敲五响,那已是最高的数字了。
这时,连在地上打坐调息的四剑五剑,全都抬头睁开眼皮,眼中流露出一种惊疑之色。
本拟挥剑而起的二剑施敬,微噫一声,飘忽抽身急退,伏虎尊者因不明钟声所代表的意义,又在狂怒失神之际,怪吼连连,仍然挥掌步步逼近。倒是黑手天王机警,霍地纵身而起,一跃追及伏虎尊者,伸手一拍伏虎尊者左肩沉声喝道:“朱香主且慢。可能是总教练来了。”
这一喝有如一盆当头凉水,伏虎尊者的神志。立即全部清醒过来。黑手天王顺手一扯伏虎尊者袍角,二人默默地退向阶前一角,一二三剑,互相一递眼色,三人同时闪身遮在四剑五剑的面前。
就在这个时候,议事厅通向灵园的右侧门突然无风自启,门启处,一位风华绝世的丽人当门而立。
只见他,云臂高拥。蛾眉淡扫,悬胆秀鼻,菱形薄唇,酒涡漾腮,身穿淡紫它装,步步生花地,袅娜款步而入,英挺中透着几分妩媚,妩媚中隐藏着一股肃然神威……丽人身后,随着两个青衣小婢,一婢手执淡紫细娟金龙旗,一婢平端一柄紫霞氤氲的长剑。
丽人进厅,一二三剑全是弯腰一躬,黑手天王神情错愕,伏虎尊者的眼光发宜,一动不动、就在华山掌门人梅男出现于议事大厅的同时,金龙宫大门的屋脊上,突然扬起一阵恍若袅啼獍嚎,尖酸凄厉的怪笑之声,怪笑声中,一个有如裂帛般的刺耳声音大笑着说道:“娃儿,我们到的不算太迟,这一程可累了你啦。”
语音未断,院中已经并肩飞落两人。
上首是个身材异常高大,身披玄黄披风,年在八旬以上的丑老人。下首是一个年约双十,书生装束,丰神如玉,英姿勃勃的绝世美少年。
老少二人现身,全厅之人全是一怔。
从梅男,一二三四五剑,以及黑手天王,伏虎尊者和梅男身后曾经见过司马玉龙一面的青衣小婢,人人都在心底迅速地涌起了一个相同的疑问,那就是:“他们怎会走在一起的?”
众人之中,又以梅男的感觉特别异样,她知道,三色老妖一来,除非华山全派向天地帮俯首归顺,否则在日落以前,金龙宫内将是血尸满地,这种结局,本在她和五剑的想象之中;经过七夜的冷静,并不足令她寒心。
可是,现在的情况突变了,她做梦也想不到一直索牵着她神思的龙弟竟会在此刻此地蓦然出现……她怎能让他亲眼看到,在她领导下的华山派有着那种惨不忍睹的下场?
她死,以及五剑死,那是死定了,但她不愿因了她和五剑的死,而让他伤亡!不能,不能……她绝望地在心底呼号,另一个更为令她震栗的思想在此刻霍地在她心头升起,那就是,当她和五剑一个个在三色老妖的毒掌下血肉横飞之际,以她这位血性过人的龙弟,他会袖手旁观吗?
不,绝不可能,那是不容假思即可得到的答案!那么,假如他因不容坐视也跟着动手又会产生怎样的一个结果呢?
今天,来的如不是三色老妖,以他上次和冷面金刚对过的一掌看来,他可能派到五剑中任何一剑的用场,可是,三色老妖是何许人?
所以,司马玉龙的出现,带给梅男的只是一股怨恨,是的,她约过他,希望他能到华山来,但她并没有希望他在这个时候来……梅男刚才飘然入厅的巾帼豪气消失了,她痴痴地想着,怔怔地立着,直似土塑木雕。
梅男痴立着,甚至连三色老妖和司马玉龙迈步登阶之际也忘了自己现今是一代掌门人的身份,上前和来人作应有的礼节交代,直至一剑杨雄向她瞟过一眼,同时轻咳一声之后,梅男这才清醒过来。
梅男终究不愧是个武林奇女子,尽管心头意乱如麻,一经提示,立即纳气镇神,回复了常态。在别人看来,她对三色老妖的视而不见,倒很像一代掌门人有意摆出的尊严。
她静立着,索性等待对方先行开口。果然,三色老妖在厅内环顾一周之后,抬脸向黑手天王冷冷地问道。“全部只有这几个人?还是已经给你们清理了?”
黑手天王微微一躬,恭谨地哑声答道:“萧昆只见到这么多”
三色老妖又向梅男打量了几眼,然后张着一张蓝脸,傲然地道:“喂,你就是华山派的掌门人么?怎么样?老夫法外施仁,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如何?”
梅男转身从青衣婢手上取过宝剑以及金龙旗,又用宝剑挑起那面旗子,轻轻往上一送,然而将宝剑一挥,金龙旗立被均匀整齐地割成两幅,像翩翩双蝶似地,飘落地面。然后她扶剑向三色老长冷笑道:“黑水高人,你看到了么?这便是答复。”
梅男此举,胜过千言万语,简洁干脆。金龙旗是华山一派的派志,如今在掌门人的宝剑下一剑两断,这种充满愤怒的答复,着实令人难堪。
三色老妖发出嘿嘿一阵尖酸刺耳的狂笑,然后用手一指五剑等人,狞笑着说道:“从哪一个开始?还是一起来?”
始终负手静立一旁,连朝梅男一眼都没有望过的司马玉龙,这时放下双手,缓缓越过三色老妖,走至梅男面前,向梅男点头微微一笑。他浑然不理梅男在这一刹那眼神中所流露着的那股惊惶错愕,以及无声而可悯的恳切哀求;毅然转身,面向三色老妖,举手示意,一面笑说道:“人无信而不立,老头子,请先从我开始。”
老妖讶道:“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呀?”
司马玉龙正容庄然点头道:“是的,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但可是君子履行诺言的时候。”
老妖眉头一皱,又道:“他们华山派与你娃儿的武当派有何渊源?”
司马玉龙朗声道:“天下武林一脉,只为处世宗旨各异方有派别之分,华山临危,武当岂能坐视。”
老长哈哈笑道:“娃儿,你有多大能耐?”
司马玉龙冷然道:“能耐有限,惟胆勇过人而已。”
这时候,三剑王奇和二剑施敬相互一递眼色,意思颇似欲以行动来解司马玉龙之危,两剑的用意,当然逃不过司马玉龙的眼光,只见司马玉龙偏头向两剑喝道:“施老前辈和王老前辈休得妄生他想司马玉龙自信尚能解得今日之危。”
喝毕,不待两剑答腔,又向三色老妖厉声道:“老头子,时间不早了,你我都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是暂时罢手言和,等待今年中秋夜,君山之会拼命,一是立即动手,以武学决定强存弱亡,鹿死谁手。”
老妖的双目中,凶光暴射,狞笑道:“娃儿,你以为老夫对你下不了手?”
司马玉龙淡然一笑道:“司马玉龙年事虽轻,但不存非分之想。”
老妖又朝司马玉龙周身上下打量了几眼,废然摇头道:“宰你娃儿,易如捺蚁,可是,我们之间的辈分,实在相差太远了。”
老妖说罢,也不理司马玉龙反应如何,转身向伏虎尊者冷冷地吩咐道:“朱香主,你上去给这娃儿一点教训吧,打发了这娃儿,我们好办正经!”
伏虎尊者巴不得有此挽回颜面的机会,他对司马玉龙一直衔恨在心,假如不是司马玉龙找上衡山,大乘神经的夺取阴谋绝不会揭发得这样快,天地帮主也可能不会远到黑水找来这个令他们几个香主黯然无光的魔头……伏虎尊者快步而出,他真想一掌就将司马玉龙劈死!
司马玉龙对伏虎尊者的出场,直如视而不见,仍然朝着老妖的背影大喊道:“老头子,他不配,司马玉龙要斗的是你!”
伏虎尊者一听此言,无异火上添油,当下只喝得一声:“小鬼,你找死!”双掌一推一合,又是一招我佛如来,卷起一股疾风,朝司马玉龙兜头盖脸地狂卷过来。
梅男在身后低声急喊道:。”此人不可轻视,龙弟快让,容大姊来。”
司马玉龙哈哈一笑,头也不回,将早已运蓄十足的五行神功,单臂一挥,以大罗掌法中的一招“金仙挥尘”,随意发出了四成,这一招使出,无声无色,一点动静没有。梅男以及五剑,当然识得这是大罗掌法,但他们对司马玉龙的真正功力并无太深了解,尤其司马玉龙这次在大雪山野人谷的遭遇,更在他们的想象之外。所以,司马玉龙单臂一挥,将一招甚为普通的“金仙挥尘”漫不经心的使出时,他们不禁同时在心底发出了一声轻啊!
说时迟,那时快,当伏虎尊者单方面的虎虎掌风扑近司马玉龙右臂,伏虎尊者呵呵而笑,得意不可名状的那一刹那,一声砰然闷响,司马玉龙微笑着挺立不动,伏虎尊者仰脸一踉跄,像个圆珠似地,倒翻而退。
司马玉龙现在的功力和两个五行怪叟相加而相差无几,他发出的四成功力几与一个五行怪叟的八成功力相等,任何一位武林内家高手,在对敌时能发出本身功力的八成,那已是最高的极限了,所以说,伏虎尊者挨的这一招,无异五行怪叟和他的全力相拼,试问,伏虎尊者受得了否?
当堂只见伏虎尊者连滚两滚,翻身勉力坐起,脸色已是大变,身躯动得两动,复又低下头来,采取了四剑五剑的同一打坐姿态,默默调息养神。
三色老妖朝伏虎尊者不屑地瞥了一眼,然后向司马玉龙竖拇指道:“风闻你娃儿已得五行神功真传,果然不错!”
司马玉龙微笑道:“不把你老头子打倒,问题不能解决,就凭刚才这一招,我们可以印证一番了吧?”
老妖摇头大笑:“再加一倍也是不成,何况,最要紧的,还是你的辈分。”
老妖说至此处,又回头向黑手天王冷冷地道:“据说你曾独力闯过少林三十六座经堂,当有惊人的绝学,现在你上去试试罢!”
老妖最后两句话,上一句令伏虎尊者难过,下一句令黑手天王难过,只有梅男和五剑,他们暂时忘记了那最后可怕的结局,每人面上都露出一丝笑容,以赞美的眼光,向司马玉龙望着。
黑手天王脸色微微一红,并无其他不快表示。受命后微微一躬,便拟腾步而出。
这时,司马玉龙猛聚全身真气,断然一声虎喝道:“且慢!”
声震屋宇,入耳嗡嗡欲聋。
老妖愕然抬头,旋即点点头笑道:“不错,内力充沛,阳而不亢,比我刚才的估计又要高出一筹,但是……限于辈分,仍然不值得老夫动手!”
司马玉龙怒声道:“老头子,你这样自称自贵,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梅男在身后发出了一声低微的惊呼。
老妖哈哈笑道:“娃儿,你想用激将法么?哈哈……娃儿,你想左啦!老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让老夫来告诉你,老夫是黑水人,人称三色老妖,老夫自称黑水蓝面仙翁!五六十年前,老夫经常邀游中原,除了一个已作古人的五行异叟和老夫打过平乎外,所向无敌。当今各派掌门人,辈分高的比老夫小一辈,所有的掌门人加在一起,或许能和老夫来个秋色平分……娃儿,你现在明白老夫是个什么东西了吧?”
司马玉龙抗声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头子,你说清楚点,最少要有什么身份才够资格和你动手?”
老妖笑道:“最少要能和当今各派掌门人等位平行。”。
司马玉龙微笑道:“假如我是一位掌门人……”
不等司马玉龙说完,老妖早已拍手狂笑起来。
“对,对,妙。”他前俯后仰地道:“这是一个美好的希望,娃儿站过一边去吧,只要你娃儿听话,简单之至,老夫成全你!哈……哈哈……哈哈。”
就在三色老妖笑不可抑之际,司马玉龙耳中传人一条清脆而颤抖的声音:“龙弟,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快点达命吧。龙弟,老妖不会追你的,就是他追,大姐和一二三剑也会缠住他。你若念华山一派下场可悯,天涯海角找上本派梅叟,苦习大乘神功,和五行神功,自有为愚姊报仇的一天……龙弟,姊姊求你呢。”
司马玉龙摇摇头,同时探手伸入怀中。
三色老妖笑毕抬头,蓦然间,他怔住了。
他看到心目中那个娃儿此刻正高擎着一块三寸长,两寸宽,上面镌着一只酒葫芦,紫光闪耀的紫金牌子,微笑着,端然挺立。除了三色老妖,全部都发出了一声惊噫。
老妖瞪口道:“这……这?”
司马玉龙微笑道:“老头子,识得此物否?”
“五行令符?”
“不是吗?”
“你真是——”
司马玉龙敛起笑容,沉声道:“特在权在,符随掌门人。这是武林中上下古今一体公认的铁律,老头子,你还犹疑什么?”
三色老妖“哦”了一声,低下头去,然后抬起头来,向司马玉龙点点头道:“中原各门各派,因了五行异叟的缘故,只有五行一系尚在老夫眼里,老夫无权去追究这块五行令符的来历,你……你司马小侠既然持有它,老夫只有承认你是本代五行掌门人。现在,你,你说罢,五行一派是否真欲参与这场是非?”
司马玉龙收回五行令符,厉声道:“如念本门师祖和你老头子当年的平手之缘,请即将那两个下流东西带离华山!”
老妖摇摇头道:“老夫一生,言出法随,就是五行异叟复活,这一点也办不到!”
司马玉龙厉声又道:“那就让本掌门人继承先祖之志,和你老头子分个胜负。”
老妖摇摇头又道:“虽然你的地位已经差强够格,论功力,你还差得远。今天是本帮剿灭华山派的日子,总有一天,也许是第二个,也许是最后一个,会轮到你们五行一系的,那时候,不用你强争,老夫自然会让你遂愿。”
司马玉龙冷笑道:“华山今天有我司马玉龙在此,无论如何你老头子不能顺利行事。稍时混战起来,多么不够意思?”
老妖又想了一下,然后说道:“也许你不将老夫放在眼里,是自恃一身五行神功的缘故,你以为你师祖当年已和老夫交过手,便认定老夫奈何五行神功不得,如不让你亲眼见识见识,谅你也决不肯就此死心,这样吧,年轻的掌门人!我们来个一掌定输赢如何?”。
司马玉龙怡然色喜道:“假如一掌分不出输赢又怎么办?”
老妖摇头大笑道:“没有那种事,同时你……你也想错了,老夫和你,并不需要做得那样俗气,老夫所说的一掌,是指只换不还,老夫决不苛求,一定要你将老夫一掌打倒,像朱香主刚才那样……哈哈……你就站在你那里,我也站在我现在站的地方,我们之间,只有五尺多一点的距离,以一位内家高手来说,这种距离就是再长二三倍,也算不得什么,你……
你全力施为吧,只要老夫被你掌力推动半步,老夫绝不动华山一草一木,拍拍手掌走路,如果你办不到,你怎么说?”
司马玉龙既不知老妖的功力有多高,又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自服冰芝后的功力增进了多少,唯落恐落入老妖算中,于是摇摇头道:“这样不公平。”
老妖讶道:“这样还不公平?依你又该如何?”
司马玉龙大声道:“我推你一掌。你也要推我一掌,我推你不动算你赢,你若也推我不动就不算我输如何!”
司马玉龙的想法是:师父临别时告诉过他,现在的功力已是他们师徒功力的相加。纵然和三绝老妖还有一点点距离,那种距离也是微妙异常,很可能被临敌的实战经验占去大半,依此类推,也许双方在一掌的限制下,谁也无法奈何谁,要是如此,岂非白让老妖故示大方一场,而结果反走进了他的圈套?
司马玉龙说罢,三色老妖哈哈大笑道:“你,你好强成性,竟全不以一派众多的人命而稍打折扣,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好好好,我们互推一掌,我推你时,只要你能不退出三步之外,吐血而踣,也就算你赢了。”
梅男在身后急急地低声道:“不行,龙弟,硬挨那魔头一掌实在太危险了。”
司马玉龙怕话音传人老妖耳朵,连忙哈哈大笑道:“老头子,你自诩辈分崇高,这话可算得数么?”
老妖怒吼道:“老夫将你当做一派掌门人看待,你娃儿对老夫的言词之间,可也得检点一些才好。”
司马玉龙抱拳深深一揖,赔笑道:“司马玉龙有礼了。”
老妖脸色稍霁,不耐地挥手道:“不早啦,开始吧。”
老妖说完,双足微分,抱拳当胸,神情相当严肃,可见得他对司马玉龙的观念,业已自那块五行令符的出示而大为改观。
司马玉龙点点头,凝神运气,功行双臂,神功叫足,喊一声:“老头子,来了!”双掌挫身猛推,以一招“虎叩紫府”遥向老妖下盘,全力逼去。
梅男、五剑,紧张得脸无人色,人人屏声息气,全神注视着这一招的反应。
“霍”地一声爆响,老妖双腿微颤,上身虽然晃得两晃,结果却仍然挺立在原来的地方。
五剑低下了头,梅男一声轻叹。
老妖哈哈大笑。
伏虎尊者和黑手天王忘情地喊了一声好,司马玉龙失望地摇摇头,一脸沮丧之色。
老妖大笑道:“很好,很好,除了我和天地帮主,大概难得有人比你更高了。喂,准备,准备,祝你好运,老夫的一掌这就来啦。”
司马玉龙闻声,心神顿然一凛,他暗暗地对自己喊道:“司马玉龙,别伤气,才只半场过去。你并没有输定。司马玉龙呀,为着华山一派众多的生命,你要坚强起来,坚强,坚强,坚强……”这一刹那间,他猛然忆及五行心诀中有关“定”字功夫的两句:翻倒江海神不变,山崩地裂心不惊!
司马玉龙想到这里,心情大定,他目注老妖。功聚下盘,他设想老妖出掌之后,将有一座泰山压将过来,他要拼尽一身功力,和那座“山”力抗,一无论如何,即使碎骨粉身,他决不能后退!
三色老妖喊道:“好了没有,来啦!”
老妖一面喊,一面伸出一条右臂,扬掌一挥。
一股掌风,其疾如箭,呼啸着,直奔司马玉龙胸前!
掌风到处,司马玉龙前胸一紧。全身重心顿失,上身一仰,便欲向后倒去。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近乎失灵的耳边响起了:玉龙,你要坚强起来,坚强,坚强,坚强,……于是,他急忙将右脚向后移出半步,提住最后一口没有散尽的真气,按捺住满腔翻腾的气血,咬紧牙关,昂然扳直上身。
无数的金星在他眼前飞舞,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是,他仍然微笑着。
恍恍惚惚间,他听到了五剑的欢呼,梅男的吞声啜泣。
老妖的狂笑声:“好,好。好!老夫今后总算有对手了,真是中原武林之光,佩服,佩服,走呀,两位香主!”
另一个嗫嚅的声音道:“总教练,帮主的命令……您老人家看看那小子吧……他,他,……只要再加一掌,不就什么都完了吗?”
劈拍一声脆响,可能是个耳光。假如是个耳光,一定打在后来说话那人的脸上,因为,脆响过后,又是嗖嗖数响,然后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司马玉龙努力地睁开眼皮,他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二三四五剑正一字雁列在他的面前,他无力地问道:“他们……走了?”
五剑一齐点着头,五对眼睛里都闪着晶莹的泪光。
他又看到五剑下垂的左臂,四剑惨白的脸色,便又断续地道:“两位……老前辈……受伤了?我……怀里有……百毒散……可以……内服……你们……自己动手拿吧!”
五剑低下了头,泪如断线。
“他们已经走了,”司马玉龙恍惚地想,“我不必再撑了,我可以倒下去了,咦,我怎么要吐呀?吐就吐罢,吐什么也不要紧,横竖他们已经走了。”
于是,司马玉龙喷出一口鲜血,然后含着微笑,放心倒下,……倒在早就张臂以待,泪流满面的梅男怀中。
一剑向二剑三剑低声吩咐道:“到养心阁弄几张床出来,他不能移动,四弟五弟也须静养,快一点。”
二剑三剑去后,金龙宫大门外,在一声清脆的无量寿佛的朗宣之后,其疾如飞地突然奔进二条人影,二条人影,径闯议事大厅,一剑杨雄一晃金龙宝剑,跃身阻在厅阶之前,来人定身后,一剑和来人均于同时发出了一声轻啊!双方同时怔住。
来的是一个中年道人和一位妙龄少女。
道人年在五旬左右,头戴天师冠,身披鹤氅,绶带云履,同字脸,柳须拂胸,相貌奇古。——道人正是司马玉龙的首业恩师,武当掌门人,上清道长。
少女年仅十六七,弯眉凤目,端鼻薄唇,齿若编贝,清眸如水。——少女就是和司马玉龙早已两心相许,只为了司马玉龙计诱杨花仙子,以致生出无谓误会而负气出走,又为三色老妖所掳的天山毒妇爱孙,冤死的衡山三代弟子,大智俗的份家妹妹——闻人凤。
上清道长一摆手中拂尘,喘息着道:“上清三天前在高南地面和这位闻人小女侠,遇上贵派的吟云小侠,匆匆看完信,亡命连夜赶来……想不到,真是谢天谢地,咦,这是怎么回事?”
一剑杨雄激动地道:“万分感激道长和这位女侠的一片血性正义,此事说来话长,道长来的正好,我们那边坐,让杨雄从头说起。”
杨雄和上清道长的对答,闻人凤一句也没听进,她只管怔怔地望着梅男,再望梅男怀中的司马玉龙,粉脸上红白不定,梅男朝她点头赧然一笑道:“闻人妹妹,你快点过来,他,这位司马小侠受的伤太重,我听他提到过你,来,妹妹,你托住他,宫中人手少,我还要去后面张罗张罗,你来帮帮大姊一个忙吧。”
闻人凤在心底哼了一声,本来想掉头就走,但看到司马玉龙胸前一片血渍,嘴唇上也是斑斑点点,人又昏迷不醒,心里一阵酸痛,便即越趄着走了过去,经不住梅男的再三催促,她只好赧赧然地从梅男怀中将她的龙哥轻轻接过,梅男朝她微微一笑,赶往上清道长面前约略寒暄数语,便即到后面帮助二剑三剑料理去了。
闻人凤低头凝视着司马玉龙微弱的鼻息,泪水不由得如泉涌出,她恨恨地想道:“好个华山派,为了自己派中的事,害得龙哥伤成这样,龙哥呀,你怎地恁痴?”
她就没有想到,既然她的龙哥痴,她这个“聪明人”为什么在上清道长接到华山弟子告警之信,明知华山正面临覆灭之灾赶向华山无异飞蛾投火而又偏偏争着要来呢?这正是,身为情牵,心为情迷,再加三分醋意,任你如何玲珑透彻,也要变成混沌迷蒙了……
且说上清道长听一剑杨雄约略说明经过,随即匆匆立起身来道:“一切容后详谈,我们先看看玉龙,再说吧。”
上清道长俯子,不胜怜惜的在司马玉龙周身上下先检视了一遍。然后轻轻抓起司马玉龙的一只手腕,三指搭脉,屏神静气地默诊了足有半顿饭之久,这才轻叹一声向杨雄说道:“这孩子也实在太忠厚了点,照杨只适才所说,假如这孩子第一掌攻向老妖中盘,老妖虽不致因而受伤,但本身真气必受影响则是毫无疑义,若果如此,他现在受的创伤,就不致如此沉重,再说,当老妖出掌之后,这孩子如能借势卸劲而连退两步,然后吐劲抗抵,情形也将会比现在好得多,唉,傻孩子,老妖既然允许你不退出三步之外就不算输,你为什么只退半步呢?……也真是……老实到这步田地。”
一剑黯然地道:“可能他担心退出两步之后收不住势子吧!”
上清道长点点头道:“很可能他是如此想法。”
一剑又道:“道长素擅歧黄之术,以道长诊脉所得,他……无碍否?”
上清道长又抓起司马玉龙另一只手腕,点点头又摇摇头,神志甚为专注,一时未答一剑所问,又是半顿饭之久。上清道长放下司马玉龙手腕,从怀中模出一只白玉瓶,倒出两颗清香扑鼻的黄色药丸,交到一旁听候使唤的一个婢女手上,然后皱眉向一剑说道:“此子经上清详诊结果,发觉内腑各部方位皆正常,毫无虚月兑不调象征,唯任督两脉交界处。有一种不明物体停滞其间,上清术止于此,只有先让他服下本门的‘修元丹’,等到明天再说,今天夜里,我得好好地思考一番。”
这时,天已大黑。
司马玉龙、四剑、五剑,均被安置在议事厅内,闻人凤照顾司马玉龙,梅男照顾四剑五剑,上清道长一旁打坐思考,一二三剑轮流守值。
一宿无话。
第二天,上清道长分别将四剑五剑诊察一番,每人赠送两颗修元丹,除五剑将有一臂残废外,四剑已无大碍,只要修养旬日左右,便能全部复原。但对于司马玉龙的伤势,道长仍是一筹莫展。司马玉龙始终停留在昏迷状态,既未恶化,也未见转好。
梅男和闻人凤的眼皮都有点红肿。
一剑杨雄忽向上清道长忧虑地说道:“天地帮此次进逼华山,依杨雄看来,很可能是该帮兼灭武林各门派全盘计划的第一步,华山赖天之灵,托司马少侠的仗义舍身,目前虽然苟安一时,来日飞灾,仍有可能随时降临。再说老妖此番未遂所愿而去,决不会就此罢手,少林、衡山、昆仑、北邙、武当,任何一派皆有被灭的危险,以该帮之现有实力,如采取各别攻击方式,着实堪忧,对于这一点不知道长有何良策否?”
上清道长捻髯一笑道:“该帮若依兵法上‘远交近攻’行事的话,下一目标将是本派—
—武当。”
一剑闻言凛然道:“似此如何区处?”
上清道长敛笑微微一叹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该帮究竟是何居心,到目前为止,我们只有忖度,而无深切的了解,实在是一件令人烦恼的事。玉龙这一次既然是和老妖同道而来,他知道的可能要多些,但他又是这副样子……总之,目前的当务之急,我们得设法先将这孩子的伤势治好。”
上清道长说至此处,金龙宫门外突然有一个脆越无比的女人声音接口说道:“要治好这孩子,老身可以效劳。”
音方落,一个青布包头,身穿一套青布衣裤,身材窈窕,但却在脸上蒙着一块宽大黑纱的女人款步而入。来人因有黑纱蒙面,无法得知她的真面目,但她那行云流水般的飘逸步法,议事厅这几位行家,早就看出来人的身手不俗。
因为来人的口音甚为陌生,厅上众人在相观一眼之后,上清道长立即以目示意命众人提神戒备,同时一摆手中拂尘,抢至阶前,向来人深深稽首道:“武当上清有礼,愿女侠以真面目见示!”
蒙面妇人立在院心,扬脸朝上清道长带笑说道:“即使老身除去面纱,道长也未必就能识得,又何必多此一举?”
上清道长又是一稽道道:“上清恭聆侠号。”
蒙面妇人微微一笑道:“如老身以名号相示,司马玉龙的一条小命就算完定了。”
任上清道长身为当今武林六大名派的掌门人之一,在听了这两句话之后,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应答好。
这时,蒙面妇人微笑着又道:“道长想定了吗?是想挽救司马小侠一命,抑或想知道老身名号?”
上清道长越发不知道如何应答是好了。
蒙面妇人见上清道长迟迟不肯作答,不禁冷笑一声,掉头即欲离去,上清道长所以犹疑不决的原因,无非是以司马玉龙的安危为重而已;现在见眼前这位言出有因的蒙面妇人即将负气离去,一想到爱徒业已一昼夜人事不省,不由得着急起来,当下也顾不得维持一派之主的尊严,连忙提声喊道:“请女侠留步,上清敬遵台命!”
蒙面女侠又是一阵冷笑,重新转过身来,从容地款步走入大厅,一剑向二剑三剑一呶嘴,一二三创立即悄没声息地走向厅门,挡住蒙面妇人的出路,闻人凤和梅男更是紧随妇人之后,神情至为紧张。这时倒是上清道长的态度较为镇定,他见众人如此布置,仅仅眉头略皱并未表示反对。
蒙面妇人对周遭的动态,浑似未觉,她走至司马玉龙榻前,拉起司马玉龙一条手臂,约略按按脉络,然后轻轻将司马玉龙的身躯在床上摆正,猛然并起右手食中两指,朝司马玉龙小月复疾点下去……
众人一声惊呼,一二三剑金龙剑打闪,作势便往妇人扑去,上清道长沉声喝道:“且慢!”
一面沉着脸向病床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蒙面妇人若无其事地掉转身躯,朝上清道长连喊两声“恭喜,恭喜”,“然后手一扬一颗白忽忽的圆球,向上清道长胸前打去,白球月兑手,人已倒纵而起,其疾如箭地,巧妙地自三剑剑网中一闪而过,等到三剑收招换式,妇人业已跃上富门屋脊,三剑暴喝一声,才欲奋力追赶时,身后忽然传来上清道长无力的呼唤:“三位老弟,回来吧,我们大伙栽到家了。”
三剑愕然回头,只见上清道长依然无恙地呆立在原来的地方,右手紧握着,脸上浮现出一种极难捉模的表情,梅男和闻人凤则各自低着头,泣不成声。
三剑慌忙向病床走去,病床上,司马玉龙仍然紧闭双目,昏迷之状和原先没有两样,所不同的,只是此刻司马玉龙的胸月复起伏不定,仿佛有一只耗子在他的胸月复间来回走动。三剑正在犹疑之际,上清道长业已排众而入,道长双手抓起司马玉龙的双手,两手同时按紧司马玉龙的脉络,仅仅一触之下,即使松手放开,同时深深地发出一声叹息。
三剑同时大吃一惊,一齐颤声问道:“怎么……回事,道长?”
上清道长探手入怀,然后将手掌一伸,送至一剑面前,沉声道:“先看这个吧!”
三剑睁目一看,原来是个纸团。
一剑连忙接过打开,众人争看,只见上面潦草地写着这么两行字:
“分则亡,合可存。
守零星灭,主攻求生机。”
这张纸条,既无上款,亦无下款,但众人反复暗念数遍之后已然明白大半。再看床上的司马玉龙,这时忽然双臂一振,张口喷出一块鹅卵大小的血块,血块飞起三丈多高,紧贴在正梁上两栖倒插的金龙剑之间。在喷出血块的同时,人已张目挺身坐起,众人忘情一声呼欢。
司马玉龙无神的眼光在看清恩师上清道长正站在他的床前之后,挣扎着便欲下床行礼,上清道长沉声喝道:“龙儿不得妄动,躺下。”
司马玉龙朝道长孺慕殷殷地望了好几眼,然后点点头,异常乖顺地复行躺身下去。司马玉龙躺定后,偶尔瞥及闻人凤也在身边,不禁脸色一红,低声道:“闻人……女侠……
您……也来了么?”
闻人凤眼眶一润,别转了头,没有答腔。
司马玉龙微微一笑,向一剑低声问道:“符、柏两位老前辈无碍么?”
一剑激动地俯身低声答道:“别再说话了,他们都比你伤得轻呢。”
“那就好了!”司马玉龙无限安慰地恨声自语道:“那个老头子,总有一天……我会打倒他的。”
说完,随即无力地闭上了双目。
众人仍然静静地守在司马玉龙的身边,谁也不愿离去。
很久很久以后,一剑杨雄以一种近乎梦呓般低微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我杨雄枉为华山五剑之首,白活了大把年纪,人家带来了那么深厚的赐予,我杨雄不但看不出人家的善意,甚至人家是什么来路,到现在还如在五里雾中……唉唉,真是惭愧煞人。”
“上清又该怎么说呢?”上清低声慨叹道:“杨兄,别自苦了,耐心等等吧,也许……
龙儿会知道也不一定……这孩子,才只一年不见,想不到他,……看样子,今后的武林,总有一天会跟着他走。”
就在这个时候,金龙宫门外扑通一声传来,跟着一切归于岑静,众人愕然相顾,然后彼此一比手势,消退数步,留下梅男和闻人凤两女,余人相继电闪纵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