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道 第十五章 衡山七老
司马玉龙连夜出了鬼谷,下了嵩山。
他,三赴洛阳。
到了洛阳,他添置了一些衣物,恢复了本来面目。
现在,他想,由于他一再易容改装,可能他的本来面目已经是人们最为陌生的一副面目了。……于是某年夏初的洛阳城中,突然出现了一位面如冠玉,丰神奕奕的,年约双十的风雅少年书生。
白天,司马玉龙以世家公子身份,出入于茶楼酒肆,古宫名园,希望能与闻人凤祖孙相适。夜晚,则自旅店中悄悄走出,找一些荒僻无人之处,勤修先天太极式。自在大雪山服过冰芝,又经桃面骚狐为他在华山金龙厅打通天地玄关,本身已具超人禀赋,一经入门,自较梅叟更为容易奏功。所以,不上三五天之后,司马玉龙即已发觉了先天太极式的妙用,他惊喜地估计,最多再有月余光景,大概就可运用自如了。
且说某年四月中旬刚开始的某一天,洛阳城中,有名的朝元古寺,突然来了七位身披玄黄袈裟的大和尚挂单求住,这七位大和尚,身材高矮胖瘦不一,但每位和尚的脸上,都隐含一股相同的凄苦悲愤之色,他们的袈裟,溅满尘土,很显然的,这七位大和尚,一直仆仆于风尘,可能业已经过一段不算短的长途跋涉。
朝元寺的住持,在看完七位大和尚的碟文之后,不禁失声道:“原来是十方寺的衡山七长老,阿弥陀佛,苍松僧失敬了。”
一点不错,七位大和尚,正是武林六大名派中的知名之士,以“如来七式”和“七星阵”闻名于武林的,衡山紫盖峰十方寺的,戒净、心净、见净、疑净、别净、行净、槃净等衡山七长老。
朝元寺的住持方丈苍松禅师一面吩咐摆治素席,一面亲自领着七长老往云房暂息。到达云房之后,不等苍松禅师开口,七老中的首座,戒净大和尚即向苍松禅师合掌道:“师只请了!贫僧一行来此,实系应诺几位武林朋友的一个生死约会,约期是四月十五,地点便是洛阳朝元寺。不过,师兄放心,不论此次约会的结果如何,只要贵寺的师兄弟略予回避,则决不伤损贵寺一草一木。今天是四月十三,到十五之期,尚有两天,这两天中,务请师兄通知贵寺的知客师兄们一下,如有人前来找衡山七长老,即烦请人与贫僧等相见!”
苍松禅师脸色微变,合掌一诺而去。
果然,第二天晌午,朝元寺门口便出现了一位一身青布衣裤的女人。这女人,年约廿四五,虽然仅具中平之姿,但一双眼神却极迷人,欲笑不笑地,勾人心魂。
朝元寺的知客,因有吩咐在先,丝毫不敢怠忽,这时,连忙迎出合掌躬身道:“女施主光临敝寺,敢问是上香还是许愿?”
青衣女子娇笑一声,道:“衡山可有人来?”
知客僧忙道:“有有有,女施主请进奉茗。”
青衣女子递出一封密柬,摇摇头道:“不必了,这个,烦神交给那七位大和尚亲自拆阅。”
青衣女子说毕,又是一声妖笑,返身袅袅而去。
青衣女子经过朝元寺前的紫竹夹道时,迎面忽然走来一位身穿天蓝长袍,头戴方巾,面如冠玉,丰神奕的美少年。美少年见了青衣女子,微微一怔,旋即别过头去,一面眺望着竹林中的景色,一面低声吟哦起来。
这时,青衣女子的心头,也是一震,暗忖:“好俊的人儿啊,看上去眼熟之至,除了肤色白皙一些,煞是像极黄安见过一面的负心人,唉,余仁弟弟,你在黄安城隍庙前的那夜说得好,我约你三月初君山相见,你答应尽量不误约会,到时候,累奴家望穿秋水……唉唉,男人,男人。”
二人业已擦身而过。
青衣女子低头苦想着:“莫非此人就是余仁弟弟?唔,有可能。他是个读书种子。虽然懂得一点点武功,但他没有遇着名师,对武功一道,又无多大兴趣,很可能由于少在外间走动,以致将皮肤保养得白女敕了,不然,天下哪有这等相似之人?唔,假如是他而当面错过,岂不恨煞人?不过,我不认识他,他也该认出我来才是啊!他为什么不跟我招呼呢?我还不是以前的老样子么?难道,难道……他因负约而有愧于心,不敢和我招呼么?”
于是,青衣女子停步返身,她看到,那个美少年正踱着悠闲步伐,向朝元寺而去。
青衣女子毫不犹疑,双肩微晃,一步窜上两丈之遥,霎眼来至美少年身后。
美少年正低声吟着:
草没横塘,苔封古刹。
才记旧携手,不堪回首。
吊新碑如玉,孤坟如斗。
……
美少年对于青衣女子的落向身后,浑似未觉。
青衣女子秀后微蹙,她不相信,如果此人是她梦寐思念的余仁弟弟,听觉竟会滞铺到此等地步!而且此人的声音朗如金石掷地,也和他那余仁弟弟的微带嘶哑略有不同。可是,事已至此,她如不问个仔细,怎肯甘心?于是,她出其不意地低声喊道:“余仁弟弟,您怎会跑到这里来的?”
美少年,猛然回头,似乎唬了一跳。只见他,迟迟疑疑向青衣女子看了一眼,然后躬身一揖道:“萍水相逢,敢问娘子有何见教?”
“你,你,贵姓大名?”
“小生残名伍衍!伍子胥的伍,太行之数五十的衍。”
青衣女子不禁叹了一口气。
美少年又是一躬,含笑道:“娘子大概看错了人。”
“是的,”青衣女子喃喃地道:“相公,奴家看错人了。”
青衣女子说罢,怏怏掉头离去。
青衣女子走出竹林夹道,抬脸望天,秋水盈注的媚人秀目空然掠过一阵异样神情,毅然二度返身。她在心底告诉自己:“这是我出苗疆以来,所见到第一个美男子,我不能放过他。”
而这时,缓步走向朝元寺的美少年,也在心底奇怪道:“无缘无故,杨花仙子黄素英到朝元寺来做什么?我本来是信步所之,而且我也准备今夜离开洛阳,现在既有天地帮的舵主在这儿出现,我倒不得不到寺中看个仔细了。”
朝元寺的一间云房里,衡山七老,席地而坐。
七老均是合掌垂眉,默无一语,在七老围成的空地上,放着一份帖子,帖上写着:
字谕衡山七老:
四月十五三更正,请至草桥枫林内候死。
天地.外堂.韩白
而这时,朝元寺的方丈苍松禅师,正在大雄宝殿左侧的会客室中,跟一个儒雅英秀的美少年分主宾坐定。
美少年首先倾身问道:“朝元寺为当今武林何派何支,不知大师肯见告否?”
苍松禅师答道:“敝寺僧人,无一会武,施主何有此问?”
美少年似乎微微一怔,又道:“贵寺有无于无意中得罪武林中任何帮派?”
苍松禅师摇摇头道:“多感施主关注,敝寺实在没有上述各情。”
美少年又道:“大师近来,可有任何不祥预感?”
苍松禅师微现不安之色,但仍摇摇头道:“也没有。”
美少年长眉微皱,起身告辞。苍松禅师恭送于寺门之外。美少年转身欲去的刹那,忽然探手入怀,从怀中模出一块三寸来长,二寸来宽,上面刻着一只酒葫芦,业已旧成发亮的紫酱色竹牌,递在苍松禅师手上道:“三天内,贵寺如生意外之变,可着人持此牌前往本城悦来栈找我,本人可效微劳,三天后,本人自当亲身来此取回。”
苍松禅师虽知少林寺和十方寺为武林名派,但朝元寺却和武林并无任何渊源,而且,苍松禅师本人也不会武功,这种情形之下,他当然不会知道此刻他手上这块武林人物视同瑰宝的竹牌的功用。他感于面前这位美少年的盛情难却,只好道谢一声,将竹牌受下。
司马玉龙,纳闷儿地回到悦来客栈。
格阳城中,行人如蚁,司马玉龙由于专注于思索朝元寺的疑团,竟忽略了身后那个青衣女子的蹑踪。
苍松禅师手执那块紫酱色,上面刻着一只酒葫芦的竹牌,进入后殿云房。衡山七老,起身相迎。苍松禅师将竹牌由来,与七老约略说了。苍松禅师说毕,戒净长老接过竹牌,以疑讶的目光将竹牌反复检视了一遍,然后向苍松禅师问道:“来人可是一位六十出头,矮小枯瘦,形同叫化的老人?”
“老人?阿弥陀佛,他是年方弱冠的少年人呢!”
七老惊疑地互望一眼。
戒净长老道:“师兄,这块竹牌暂由戒净保管一天可好?”
苍松禅师,合掌退去。
苍松禅师走后,戒净长老将房门掩上,然后向其他六长老道:“五行令符突然于此时此地出现,诸师弟意下如何?”
沉默了片刻,七老中的心净长老毅然悲愤地道:“这次天地帮趁本派掌门人远赴湘南九嶷寻访本派多年不知音讯的了了师祖之暇,四位香主,连袂突击十方寺,四空八戒两位师叔死亡,降龙师叔身负重伤,我辈七老,限于降龙师叔的如意严令,不得出手,虽有与四空八戒两位师叔共亡之志,亲以派规如山,力不从心,尚幸冷面金刚临行说了句:‘贵派如有人心有未甘,四月十五。可至洛阳朝元寺相候!’我等七人,泣跪三昼夜,方获降龙师叔于病榻上含泪颔首。……如今,执有五行令符者,虽然不是五行公孙长者本人,但这方五行令符,却是不容置疑的,五行门,代有奇人异士,我辈依嘱往悦来栈求援,对付冷面金刚等人,或有可望。
“不过,这样一来,便完全违背我们衡山七长老此行的原意了。衡山七长老,当然不是北邙双绝中冷面金刚的对手,若单凭我们衡山七老之力,我们衡山七老的收场如何?各位师兄弟,早已清楚,说不说都是一样。
“这是我们七人未出十方寺就下定了的决心。
“所以说,将冷面金刚等人应付过去,并不是我辈真正目的。这和一般武林恩怨不同,我们不能在本派同门之外邀请帮手,本派的血债,必须由本派兄弟亲手取偿,降龙师叔的创伤会痊愈,掌门人会回来,师租了了上人也可能会找到,衡山派有的是人,一个倒下去,另一个会站起来。衡山全派覆灭,五行门着鉴于武林公义,挺身而出,那是另外一回事。
“这是心净的一点愚见,不知诸位师兄弟是否以为然?”
其他诸老,齐声诵了一声佛号,谁也没有异议。
于是,那块五行令符,当晚便到了司马玉龙手里,除了朝元寺小沙弥的一声虔谢,五行令符没有带回任何要求。
司马玉龙虽然奇怪,却也无可奈何。
二更过后,司马玉龙熄了灯,刚欲掩门外出之际,微间房外院落中掠过一阵衣袂带风之声,以他那种超人的耳目之灵,立即听出有人在窥伺这间悦来栈了。
司马玉龙疑心大起,他想,难道天地帮的人物业已发现了他在洛阳的行踪?司马玉龙略略凝神,立即发觉来人已在自己的屋檐上以倒垂帘的身法挂躯。于是,他迅速地上了床,拉过棉被,和衣盖好,侧身而卧,一明一暗,他半睁眼皮、便可将来人的一举一动,收入监视之中。
司马玉龙知道,来者如是天地帮中人物,则绝非五位金牌香主之一,因为,五位金牌香主人虽狠毒,但武林中的辈分却是崇高异常,如想找司马玉龙的麻烦,将不屑使用此等鬼祟手法。
司马玉龙屏息静待。
半晌过去,窗外仍无动静。
司马玉龙正在纳闷之际,突有一股幽幽细香,扑人鼻中,不禁暗笑道:好下流!
于是,他运起五行神功,施出闭脉大法,将全身真气凝聚丹田一穴,表面看上去,这时的他,仿佛昏睡如死,而实际上,窗内窗外的全部动静,仍在他的监视之中。又是好半晌过去了,窗户无风自启,一条苗条的人影飘然而入。
偷偷看清来人之后,司马玉龙不禁大出意外。
至此,杨花仙子在司马玉龙心目中仅有的一点由可怜可悯而引起的好感,也消失殆尽。
杨花仙子点上那盏油灯,同时以身上的披风掩好窗户,防止光亮外泄,然后,她向他走来。
这种情形之下,可难倒了司马玉龙了。
他,怎办呢?
若说听由对方摆布,随之而来的场面,可想而知,是相当令人难堪的。若说对她下手吧,像杨花仙子那点能耐,在一般人物来说,也许已算相当不错,但如放在他司马玉龙的眼光中,实在不堪一击。……他有点不忍……要她死吧,太残酷了点。要她伤吧,轻伤呢?还是重伤?……而最重要的,桃面骚狐是个令人肃然起敬,有着坏名声,而有着最完美人格的武林前辈,并且是他司马玉龙的恩人,武当全派的思人,武林各大派未来的思人!不管杨花仙子怎会投在她的门下以及她老人家怎会取寻这种不足挂齿的门人,在名分上,杨花仙子,终究是她老人家的徒弟。
犹疑之间,杨花仙子业已走至床前。
香风过处,一双纤纤玉手,已然抚上司马玉龙的脸颊。
杨花仙子的娇躯俯下来了。
“可人儿,”她如醉如痴地喃喃自语道:“别怨奴家破坏你的清白了,谁叫你生得和那负心人一模一样呢?唉唉,余仁弟弟,你英姊姊今夜做出这种下流事,是你的过错?抑或是我的过错,英姊姊这样做,是恨你,抑或是爱你?……唉唉。”
听了这番自语,别是一股滋味,袭上司马玉龙的心头。
他,司马玉龙,越发不知如何是好了。
同时,他发觉她的手开始颤抖,他听到她的急促心跳,他闻见她喷香的喘息,他接触到她滚烫如火的粉颊,她势将紧缠而上的娇躯……他,司马玉龙,不能再犹疑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突然间,一声冷笑发自窗外。这声冷笑,无异一帖上佳的清凉之剂。杨花仙子,恨恨一跺脚,一个闪身,跃离床前,一口吹熄油灯,伸手抢过窗上披风,探手间,已然模出一把淬毒金针。她先捞起书桌上方端砚,一掌推开窗门,砚出手,人也随之穿窗而出。
窗外,自一声冷笑发出之后,一直就很平静。
杨花仙子的种种准备,都好似多余而不必要的。因为,她抢身而出,并未遭遇任何阻碍。
司马玉龙因为不知道冷笑系何人所发,所以未将闭脉大法解除,他注意着窗外的进展。
窗外,自杨花仙子出去后,又是一声冷笑,跟着,杨花仙子痛呼一声,旋即寂然。
司马玉龙大吃一惊。
虽然他只是躺在房内床上,但这种声响已经明白地告诉他,窗外那位发出冷笑之人的武功,一定高到骇人程度。因为,他打发像杨花仙子那等不算太俗的身手,居然只用了一招,而这一招的快、准、狠,可想而知。
又是片刻之后。
就在司马玉龙打算起床外出勘察的那一刻,窗口有个异常陌生的声音温和地低声道:
“朋友,受惊了么?”
司马玉龙当然不便答腔。
发声之人见房内毫无反应,不禁轻咦一声,自语道:“难道那贱人已经做了手脚?”
跟着,火星子一亮,又是一条人影,飘然而入。
司马玉龙更为吃惊了。
从来人那等轻灵飘逸得出奇的身法上判断,此人之武功,简直不在他司马玉龙之下。
啊啊,他是谁?
跟着,司马玉龙又是一惊。
因为,来人进房之后,并未取火点灯,仅朝司马玉龙卧处约略瞥了一眼,便即伸手在黑暗中拿起书桌上现成的纸笔,运腕挥毫,如行文于白昼。沙沙一阵碎响,留言业已拟就。然后,他向司马玉龙一扬手,司马玉龙不及预防,周身百穴一震,立即异常舒畅。他知道,假如他真的中了迷魂香或是给人点中要穴,经过来人这一手,也会给解除了。
他震惊地想:此人武功,真是高得可怕。
这时的司马玉龙,最大的愿望便是想跳起身来赶到来人面前,将来人面目瞧个清楚。
可是,他怎能这样做呢?
来人像来时一样,飘然消失。
确定来人确已离去之后,司马玉龙消去闭脉大法,伸手向桌面一招,即凭渗和了先天太极式的五行神功,将那张留柬取到手,神光默运,便已看清纸条上写着:
有我在此,朋友如惊。
八号房客敬草。
司马玉龙又惊又喜,当下因为八号房间就在斜对面,不便多有举动,悄悄仍将字条放回桌面,和衣而卧。经过这番风波,当夜的功课,他便只好在床上温修了。
第二天,天刚亮,司马玉龙便喊来店伙计,要他到八号房间通报,说是五号客人行将拜访。他没有向店伙计预先查询八号房客的身份,因为,那样做,不是一种磊落行为。而且像店伙计这一流人物,见钱眼开,一有钱万事通,对方若是个工于心计的人,他这边一查问,对方不难马上知道。那样一来,彼此心存芥蒂,而这种礼貌上的拜访,便显得有点多余了。
片刻之后,店伙计回报道:“八号的相公,恭候相公大驾。”
司马玉龙点点头,心下暗忖道:对方也是个少年人?
司马玉龙略整衣冠,即使往斜对面的八号房间走去。
方刚走到八号房前,司马玉龙,立即怔住了。你道这是何故?原来,人家早在门口含笑拱手相待。对方是位什么样的人物呢?嘿,说得夸张点,对方可算得是他司马玉龙一生除了自己之外,所见到的,最英俊的一位青年人!
那人年约二十五岁左右,修眉凤眼,皓齿朱唇,真个说得上是位人中之龙。那人原本含笑自得,但在看清了司马玉龙之后,也不禁敛容一怔,也许他正在问自己,世上真个还有一位比我更英俊的男人?
大概是惺惺相惜吧,二人对怔了好一会。
最后,还是那人较为老练,首先含笑拱手道:“在下姓侯,名良玉,朋友贵姓大名?”
“伍衍。伍子胥的伍,大衍之数五十的衍。”
“请里面坐。”
“打扰了。”
二人相让入室。
相人有术的店伙计,早为二人泡好两碗盖碗香茗。
二人坐定,侯良玉笑道:“伍兄贵庚?”
司马玉龙欠身答道:“虚度双十。”
侯良玉笑道:“良玉今年二十有五,痴长阁下五岁,只好喊阁下一声老弟了。”
司马玉龙逊让道:“侯兄抬举,伍衍真是受宠若惊呢。”
侯良玉的豪爽开朗,给予司马玉龙一种极为良好的印象。他本来准备为夜来之事道谢一番,这一来,反感觉话难出口,因为,那样做,就未免太俗气了。
侯良玉这时含笑道:“伍老弟英华内蕴,武功方面,显系内家高手,为何夜来反被那等不济事的贼女人所乘?”
司马玉龙暗暗心惊,但仍强行镇定着,赧然笑答道:“武功方面,小弟亦仅略知一二,若论高手,兄台未免过奖了。”
侯良玉道:“老弟师承,可否见告?”
司马玉龙道:“家师武当俗家弟子,小弟幼时身体赢弱,所以拜在家师门下,练了两年大罗掌,若谈火候,实在可笑得很。别的不说,单就夜来所遇,兄台即可想见小弟的武功糟到何种程度了。兄台为弟退定,而小弟直至今晨醒来方知,此等身手,实令小弟羡佩。以后,还望兄台多多指点才好。至于兄台为何派高弟,亦肯有以教我否?”
侯良玉淡然一笑,似对司马玉龙所称各节,并未起疑。
“老弟可知以前的武林原为九大名派。”
“这一点,家师似曾提过。”
“良玉即为邛崃派摩天支派传人。”
“哦?”
“摩天岭支派的绝学是‘穿碑手’,家师即为摩天双老中的摩天瘦叟的传人。本来摩天派源出邛崃,邛崃一派,自九派除名有年,愚兄道出门户,实感汗颜。不过,眼见老弟是个诚朴君子,定不相讥,是以方敢直陈。唉!”
侯良玉说至此处,不禁长叹一声道:“武林人物,最难跳出名位圈外,邛崃一派,当年若非与峨嵋争主两川,又怎会落得两派俱伤,同自九派除名?”
侯良玉这番话,司马玉龙深受感动。
不过,他也有点奇怪,侯良玉所说的往事,有一大半他是知道的。譬如说,峨嵋、邛崃,原来同为武林九大名派之一。
后来,两派不知为了什么事,倾派相争,结果,两派高手,伤亡殆尽,由于人材凋零,便自九派同时除名。还有,摩天派是邛崃支派的这一点,他是知道的。摩天岭支派的绝学是内家重手法“穿碑手”,他也听玄清道长说过。只有一点,他有些不解,那就是侯良玉所提的“摩天双老”!
“摩天双老”,又称“摩天双叟’。
那就是:“摩天胖叟”和“摩天瘦叟”。
摩天双叟出现于武林,约在百年之前,侯良玉自称是双叟之一的,瘦叟的再传弟子,这一点,在年龄上说,是吻合的,但是,据他司马玉龙所知,摩天双叟的武功并不太高,充其量也不过跟现在的“衡山七老”,“北邙三瘟”等人差不多。可是,根据侯良玉昨晚进房的身法,以及暗中视物,一招创痛杨花仙子的种种表现,就是当今六大名派的掌门人,也不可能有此功力。
严格一点说起来,侯良玉的武功,绝不在他司马玉龙之下。
难道说,侯良玉能有今日之成就,真个是俗语所说的“青出于蓝”“冰寒过水”?
这时,侯良玉笑道:“老弟,你在想些什么?”
司马玉龙蓦然警觉,忙笑道:“小弟是想……以侯兄现在的这身绝世武功,重建邛崃昔日声威,何愁无望?”
侯良玉凝视司马玉龙之面,含笑反问道:“老弟既是今晨醒来时方知夜来之事,从何断定愚兄的武功绝世呢?”
喝,好厉害。
尚幸司马玉龙也非弱者。
当下他一笑道:“习武之人,唯一的特点便是耳目较常人聪明,小弟的武功虽然粗浅,但耳目之灵,在未习武功之前。已具超人之禀赋,而昨夜吾见出手为弟解警,小弟居然浑然不觉,这份身手可想而知,何庸取证?”
侯良玉一笑置之,并未继加盘洁。
这时,日已三竿,侯良玉请司马玉龙到前厅用餐,司马玉龙爽然不辞。餐毕,侯良玉笑问道:“伍老弟行将何往?”
司马玉龙心中一动,暗忖道:此人身手之高,无可论拟。现在虽然是初次相识,如果能有进一步了解,为五月五的岳阳之会,多请一位帮手,岂不是更好?
计议一定,便试着道:“小弟在洛阳,顶多还有一天的耽搁,其后想到岳阳看个朋友。”
侯良玉高兴地笑着接道:“良玉此次出川,系取道子午,经长安东来,心羡云梦洞庭风光之胜久矣,如蒙老弟不弃,同道而行如何?”
司马玉龙大喜过望。
他因为不放心朝元寺之事,很想再去看望一下,便向侯良玉道:“小弟想出去买点东西,准备暂时告辞一下。”
“请便!”
侯良玉笑着,拱拱手,径自走回后院。
“交到这样的朋友,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司马玉龙欣慰地想着,信步出了悦来客栈。
他选择较为僻静的街道,施出移形步,表面看上去,一步三摇,从容潇洒,实际上,其迅无比。不多一会儿,朝元寺的紫竹林业已呈现眼前。他在林外,稍为犹疑了一下。他想,像昨天一样,他就这样进去,一定会仍无所获。可是,他又不便采取密察方式,他看得出,朝元寺的方丈,苍松禅师,的确不是武林中人,杨花仙子从朝元寺出来,很可能仅是一种巧合,他若是一股劲儿当件正事办,岂非有少见多怪,捕风捉影之嫌?
可是,这种巧合究该作何解释呢?
难道朝元寺不是一所好地方,是天地帮党徒的临时聚会之所?不,绝不可能。第一,苍松禅师的人生得很方正,朝元寺由这种人主持,绝不会干出什么非法勾当。第二,即令苍松禅师迫于天地帮的婬威,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供给场所,杨花仙子身为舵主之一,又是一个女流,公然出入禅寺,就算她自己不在乎,帮中主事人会容她这样做么?再者,天地帮中人,只要是银牌舵主以上的人物,谁不知五行令符的名贵,符落他们手中,他们岂有乖乖送回之理?
那么,杨花仙子怎会从朝元寺走出来的呢?
司马玉龙昨天就想以这一点责难于苍松禅师,可是,想了又想,他终于忍住了。善男信女,寺院为进香之所,例所不禁,他特别提出来一问,岂不让对方大生误会?
左右为难。
最后,司马玉龙想定了:两个办法都用。
现在,白天,他再去看看,如果看不出所以然来,今夜三更后,他再三人朝元寺。
于是,他走进了朝元寺。
依着俗例,他在大雄宝殿上了一炷香,捐了一两银子的油钱。然后,他请一位知客僧带他各处随喜。知客僧见司马玉龙出手豪阔,气宇不俗,而且昨天还和方丈交谈过,以为他是洛阳城中世家公子,便问他要不要方丈亲自陪同,司马玉龙摇头表示不必。
于是,知客侧身前导,经正殿,侧殿,配殿,经堂,斋堂,而最后,到达殿后的一列云房走廊上。
司马玉龙默运全神,表面上虽然在从容眺望,而所经之处的数丈之内,任何细微动静,都无法逃过他的耳目。当他走到走廊末端,那间最大的云房之前,他似乎听到一阵碎语声冥然而止,司马玉龙的疑心,油然大起。
不错,那间云房里,正坐着衡山七长老。
衡山七长老的交谈,正为这阵陌生的脚步声所打断。
“大师!”司马玉龙故意漫不经意地指那扇紧闭着的室门向知客僧问道:“我可以进去歇下脚么?”
知客慌忙答道:“施主,对不起得很,里面已有客在,换一间如何?”
“那就算了。”
“还请施主见谅,阿弥陀佛,真是太巧了。”
司马玉龙淡然一笑。
司马玉龙暗暗决定,今夜,他一定要来朝元寺,来到朝元寺,第一个要查的,便是这间云房。
出了朝元寺,已是中午时分,他在外面随意用了点酒饭,回到悦来栈,一问店伙计,知道侯良玉也在他出去不久之后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想了一下,便回房提笔写道:
良玉兄:
街头偶遇旧友,约叙别后,久别重逢,恐难遽别。
如能回来,也将在半夜之后,恐兄垂注,赶回陈达,兹见外出未归,草此不另。
伍弟衍白。
写毕,出房交给店伙计,交代道:“等八号候相公回来,交给他。”
然后,他再度出了悦来栈,找着一个冷落的茶馆,选了一个僻静的座位,面里背外,等待天黑。
二更方敲,戒净长老向苍松禅师合掌一躬:“多蒙师兄盛意款待,衡山七僧这厢向师兄致谢。”
七长老一致俯身,低诵佛号。
苍松禅师连忙合掌道:“七老莅临,乃朝元小寺之光,佛门一体,七老多礼了……七老事毕,还望重临是幸。”
“那只有等结来世之缘了。”
苍松禅师愕然。
戒净长老惨然一笑,袍袖微挥,七条玄黄身形,相继腾身而起,晃眼间,越过正殿殿脊,没入一片灰黯之中。
三更正,洛阳草桥的枫林中。
七位身披玄黄袈裟的大和尚,成北斗之状而立。北斗柄指向三人,两男一女。
女的,就是杨花仙子。
杨花仙子,花容惨淡,似乎尚有内伤未愈。她的一只右手,插在斜襟之内,苗疆骚狐,武学甚杂,但比较为人熟知的,却是暗器,杨花仙子站得稍稍落后,显然地,她只是在准备着暗器掠阵。
杨花仙子的前面,左首站的是身材颀长,双目精光如电,脸上冷板板地毫无一丝人味的天地帮外堂金牌香主,以前北邙双绝之一的冷面金刚韩秋。右首站的是一个身材瘦小,仅及冷面金刚肩下,十指枯黑如鸡爪,眼皮似睁还闭,曾经匹马单枪闯遍少林三十六座经堂如入无人之境的黑手天王萧昆。;
这时,站在北斗柄端的戒净长老,低诵一声佛号,请老出声应和,黄影移动,斗转星移,刹那间,冷面金刚黑手天王均被包人七星阵中。
黑手天王狂妄自大,冷面金刚目空四海,二人均是魔中之魔,如何会将衡山七长老放在眼中?七老移动阵形,两魔照旧挺立不动,浑似未觉。直至七老已在他俩身外圈定,冷面金刚一声冷哼,黑手天王阴侧恻地一阵阴笑,两魔各展不同绝学,冷面金刚长身欺步,挥掌直劈斗柄上的戒净、心净、槃净。黑手天王屈指如勾,双手轮流伸缩,分向斗勺上的疑净、别净、见净、行净四长老抓去。
若在普通情形之下,一个对一个,衡山七老中的任何一人也不会是冷面金刚或者黑手天王的对手,说得简洁一点,不出三招,七老便得丧命。
可是,现在的情形稍有不同,七星阵最大的妙用便是七星连环,七位一体,一星受攻,众星呼应,除非七老中损去一位,便无异于合冷面金刚和黑手天王二人之力在斗七老之力的总和,这样一来,双方功力之差,便就不太悬殊了。
晃眼之间,两魔已各各攻出三招,均未奏功。
七老信心大增,七星阵灵活游移,越见神妙。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稍远的杨花仙子,目注七老中身材最为瘦小的槃净长老,突然疑心到昨夜在悦来栈破坏她好事的,便是这位和尚。因为,昨夜的侯良玉,曾在脸上蒙了黑纱,除了冷笑两声外并未开过口,侯良玉给杨花仙子匆促间的印象只有一个:身材瘦小。
这时,她见槃净长老身手不弱,所处地位正在北斗之柄和北斗之勺的中间,像人体连络上下的腰身一环,极形重要,于是,更为起疑。
当她想起司马玉龙的那张俊秀的脸庞,她的毒念顿起。
于是,一掠蓝芒,悄然奔向槃净长老的脑后厥阴重穴……
洛阳城中朝元寺的大雄宝殿上,一条修伟的身形,其疾如电般一闪而过。跟着,大殿后面,云房的最末一间,屋檐下巧妙地倒勾着一个夜行人。
夜行人,满脸惊疑。
因为,虽然时值更深,云房中却仍灯火明亮,而且,门扇半开,毫无神秘之处。
云房中,灯头伸缩,满室摇影。
苍松禅师,踽踽徘徊,喃喃自语:“他们七老去赴的是个凶险约会么?不然,戒净长老怎会说出那等话来?……阿弥陀佛……草桥,枫林……善哉,善哉……一再听他们打听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地处城郊之北,荒凉阴森……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但愿佛祖保佑。”
七老……天地帮……城郊之北……草桥……枫林……啊啊……司马玉龙心头一凉。
朝元寺大殿上,先前那条修伟身形,一掠而出。
四更左右,司马玉龙终于找着了苍松禅师自语中的枫林。枫林,远看上去,像一座迷蒙的巨坟。行近枫林,那种出奇的岑寂,带给司马玉龙一股不祥预感。他将五行神功运布全身,一提气,宛若投林归鸟,径向林心扑入。
入林深约五六丈,便是一片宽阔的空地。
现在,司马玉龙的眼前,呈现着一幕比他在少林所见,更为残酷的惨象。
七具裹着玄黄袈裟的死尸,颠倒纵横,和血俯仰。
经司马玉龙仔细检视,七具死尸体里,三具头盖碎裂,脑浆涂地,红白一片,四具胸前背后有着五个相同的窟窿,黑血泛溢。
前者死于浑雄掌力,后者死于淬毒指功。
司马玉龙立即断定来人中少不了冷面金刚和黑手天王……七具尸体的中央,插着一面高可二尺余的黄底金边三角旗,旗系上好贡缎制成,四周以银线刺绣着日月星辰,中间则为织贴的红字:天地!
司马玉龙仰天一声长叹。
为了慎重起见,他开始作第二遍检查。在第二遍检查中,司马玉龙发觉一点可疑之处。
那就是:七具尸体除了头盖破裂或胸背穿洞之外,无甚大异的只有身材最为瘦小的一位长老,除了前胸穿洞,黑血模糊外,双目眼窝反常下陷,司马玉龙仔细一看,原来双目上各插蓝晶晶的银针一枚。司马玉龙将那两枚淬毒银针小心取出收好,心中顿时恍然大悟,他知道:这位身材特别瘦小的长老,一定是七老中首先丧命的一位,很可能就为了一老遭遇意外,七星阵方始运转失灵,减却如来七式的集中威力,方为两魔所乘,乘机痛下煞手。
那么施放这两枚银针的,该算是血案主凶。
司马玉龙恨恨地想道,难道,巫山婬蛟也来了?
最后,他决定:不管这两枚银针系何人所施放,有朝一日,他定将它分别插上那人的双目。
仰脸看天,天已不早。
司马玉龙强忍心头一股悲忿,运神功,以一段树干,在空地上掘成一个深约二丈的大洞,将七老尸体理好放入,然后堆上土,做成一座简单的坟墓,在附近一株枫树上,揭去树皮,以大力指写了一行字:十方寺七长老葬此。
然后,他拔起那面天地帮旗,抽去铜杆,将旗折成一小方,收入怀中。
回到悦来客栈,天色行将破晓。
司马玉龙先到侯良玉房上聆听了一会儿,见无异样,方翻向店前,敲开店门,由睡意朦胧的店伙计,带入五号房安息。
且说枫林中,自司马玉龙去后不久,又有两条身形孤身而下。
来者是老少两女。
少女十五六,亭亭如玉,娇憨可人。
妇人四十左右,一身青布褂裤,青布包头,面目祥和。
少女朝新坟一指,低声惊呼道:“女乃女乃,你看,那是什么?”
青衣妇人皱眉道:“新坟?”
“我来看看。”
“凤儿,多久了?”
“好似刚堆起来的呢,女乃女乃。”
“再到附近树上找找,看有没有留字?”
“噢,有了,女乃女乃,在这里。”
“写的些什么?”
“‘十方寺七长老葬此’啊啊,女乃女乃,十方寺,您知道么?它就是哥哥出家的衡山派啊!”
妇人听了少女的惊喊,不禁顿足怨道:“都是你这个小妮子不好,又误了人家七条性命。”
少女撇嘴道:“女乃女乃怎的怨起凤儿来了?”
妇人微怒道:“不怨你怨谁?白天在南街上见的那两个人,你偷偷告诉我,说你认得其中身材高高的一个,并说他是以前的北邙双绝之一,现在天地帮中的金牌香主,叫什么冷面金刚韩秋,人生得心狠手辣绝情寡义,武功也很高。又说另外一个十指如鸡爪的瘦小老人好像是你玉龙哥哥述说中的黑手天王,也是金牌香主之一,这二人出现洛阳,必无好事。
“假如依了老身,势必跟缀到底,他俩能有什么作为?”
“衡山七老又何至丧生?”
“而你,你这个小妮子,坚信你的玉龙哥哥也在洛阳。你的根据只不过是时下洛阳牡丹盛开,你曾跟他说过你爱牡丹的一句话,就以为他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到洛阳来找你。
“同时,你还说前此日子在南宫云台前,老身碰到的那个小叫化就是你玉龙哥哥化装的,怨老身当面错过了人,没有多留他片刻,等你回来。问你的根据,你说,你的玉龙哥哥文武全才,学问很博,除了他,绝不能一眼断出那是东汉中兴二十八将题名绘像的云台!
子你看,你多幼稚,难道这世上有学问的人都是你的玉龙哥哥么?
“之后,你说那二人没有跟踪的价值,逼住老身失魂似地东奔西走,全凭你的幻想模索……现在,血案发生了,你还强嘴?”
少女又气又羞又急地嚷道:“女乃女乃,您有个完的么?”
妇人不顾少女的拦阻,继续说道:“完?早着呢!小妮子,我还要问你,天快亮了,天亮了是四月十六日,距离五月五的岳阳之会,也只剩下半月有零,老身假如是一个人,岳阳再远两倍,也不放在心上,你小妮子受得了么?
“你到底还要不要在洛阳找下去,还是等到五月五见面?
“哼,要不是老身先数说你小妮子一顿,你小妮子不说这座新坟是你玉龙哥哥所造,树身上的字系你玉龙哥哥所留才怪呢!”
少女赌气顶道:“您又怎知这件血案不是玉龙哥哥善的后?”
妇人听了,似乎很气,但瞪了少女一眼之后,终又噗哧笑了。
“好好,”妇人笑骂道:“就算你玉龙哥哥万能,我们现在动身离洛阳行不行?”
“万能么?哼,玉龙哥哥当之无愧。”
“老身将来倒要好好地考他一考呢。”
“女乃女乃,万一您先给他难倒了怎办?”
“小妮子,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嗨……嗨嗨。”
“哈……哈……哈……”两条身形,晃悠悠地拔起,消失。
第二天,日上三竿,司马玉龙方才起床,他因为心绪激动,一直未曾睡好,总算他在内功修为上,已有浑厚根基,三五夜不眠,并无多大影响。
见了侯良玉,侯良玉笑问道:“老弟,我们什么时候上路?”
对于司马玉龙昨夜去往何处,何时归来,则一字未提。
司马玉龙心情仍未平复,点头强笑道:“今天是四月十六,不早了,马上上路也好。”
侯良玉朝他打量了一眼,讶然道:“老弟眼神有异,莫非有甚心事不成?”
司马玉龙暗暗吃惊,含混地应道:“也许酒喝多了吧!”
“老弟说不早了,难道在岳阳另有约会?”
“没有,只是想在五月五之前赶上龙舟竟渡罢了。”
“哦,这样的。”
侯良玉淡然一笑。
“侯兄,这一路我们怎么个走法?”
“愚兄业已雇好一辆双马快车。”
“又让侯兄破费。”
侯良玉爽声笑道:“像伍老弟这样的人,也要来这一套么?”
司马玉龙不好再说什么。
上了路,侯良玉谈风甚健,论古说今,无所不晓而所提及的,多半是棋琴书画等文事,对武功则绝口不道,这一点,更令司马玉龙心折。为了考查侯良玉的品德,司马玉龙虽然有很多话要说,但终于强行忍住。
车行两天,已到鲁山地面。
现在是四月十八,距五月五仅剩下十七天了。
两天来,”侯良玉的态度,始终保持和上车时一样,不谈武林中事。渐渐地,司马玉龙无法忍耐了。他必须有个抉择,来断定侯良玉这人是不是一位可以推心置月复的朋友。侯良玉的武功,司马玉龙有自信,他相信他没有看错,他和侯良玉的情形差不多,年事虽轻,造就却是空前绝后。至于人品、大致说来,侯良玉这人也没什么缺点。
只有一节,令司马玉龙有些犹疑不决,那就是,这人太老练了,而且,机智过人,莫测高深。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看上去,好似出自真诚,令人感到平和亲切,但是,细细回味起来,却又令人感到它们是那么的幽邃、那样的深远。
经过两天的思考,司马玉龙决定,不妨试试看。
于是,他首先问道:“侯兄在武林中行道多久?”
“三二年。”
“到过很多地方吧?”
“中原这块地方,除了现在要去的两湖一带,差不多跑遍了十之八九。”
“会过很多高人吧?”
“这倒没有。”
“哦?”
“愚兄出身没落的邛崃支派,”侯良玉慨然叹道:“自从知道了本派当年和峨嵋因为一点莫须有的意气之争,而结果弄得两败俱伤之后,就对武事灰了心。但因天性喜武,凑巧又在武功上有了这么一点小小成就,便成了欲罢不能之势。于是,愚兄发了愿心,要以有限寿年,游遍神州所有的名山胜水,游历期间内,我侯良玉决不主动去找别人麻烦,但假如有那些不开眼的朋友,在我侯良玉面前无法无天,甚或找到我侯良玉头上来,哼哼,对不起,姓候的心肠并不怎么悲。”说到这里,司马玉龙发现侯良玉双目中煞气怕人,不由暗暗惊心忖道:“我想的果然没有错。”侯良玉本人,这时也似乎发觉到这一点,忙向司马玉龙蔼然一笑,笑得轻松自然。令人心宽。一笑之后,他接下去继续说道:“刚才我语气说得那么可怕,老弟是不是感觉愚兄为人太狠了点?嘿,说来可笑,不管老弟相信不相信,前些天在洛阳悦来栈那一夜,算来还是我侯良玉走出摩天岭的三年来,第一次伸手管他人的闲事呢!老弟,我们也真是有缘。”
“侯兄对当今武林中的门派熟不熟?”
“熟极了。”
“哦?”
“这样的,”侯良玉解释道:“向上之心,人皆有之。我侯良玉既然身列邛崃支派门下,邛崃一派已不在当今名派之列,心中多少总不免有点羞辱之感。要重整一派的门户,并不是一件简单事,最低限度,我得先对现有之各派有个了解。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对当今武林之大势,那得不熟?”
“当今各门各派,依侯兄之见,如何区分黑白正邪?”
“伍老弟,你当真不知道?”
“受了年事和承师的限制,在目前确是如此。”
侯良玉听得司马玉龙这样说,并没有什么不信任的表示,仅朝司马玉龙随意瞥了一眼,继续说道:“老弟,你知道,这是个大题目!愚兄有两种方式可以回答你,第一,每门每派之内,就有黑白正邪之分。第二,要分黑白正邪,首先必须检点我们的立场和眼光,方可着手。譬如说:我侯良玉自信自己是个正派人物,处人行事,对天可表,而我侯良玉不幸投在公认的黑道人物门下,那么,我侯良玉便成了先天性的黑道人物,有口难辨。再后来,因为我是先天性的黑道人物关系,为了他们的所谓‘武林公义’,杀了我的师见或师弟。这种情形,报仇是当然之举,甚或我也还杀了他们的师兄师弟,接着,他们又为了报他们的仇,而向我步步进逼,这时候,是非恩怨,纠缠不清,老弟,你如何去分谁对?谁错?谁黑谁白?
谁正谁邪?如果一定指我侯良玉为非,是否有欠公道?”
司马玉龙不禁失声赞道:“侯兄这种解剖,真是精辟之至。”
一抹难以觉察的笑意,在侯良玉双目中,微现即逝。
“侯兄,”司马玉龙又道:“最近武林中出现了一个什么‘天地帮’,侯兄可曾听人说过?”
“没有啊!”
“天地帮,无恶不作。”
“哦?”
“该帮自帮主以下,简直集武林败类之大成。”
“真有这种事?”
“嘿。”
“伍老弟,你对武林大势,一无所知,为何独对天地帮这个组织这样熟悉?”
“因为天地帮目前欠我一颗人头。”
“目前?”
“是的,目前是一颗,以后将会增加到多少,现在尚不知道。”
“谁的?”
“伏虎尊者。”
“伏虎尊者?”侯良玉沉吟了一下道:“是不是衡山派的四尊者之一?”
“正是他。”
“好,老弟,包在我侯良玉身上。”
侯良玉这样说着,并没有追问司马玉龙跟伏虎尊者的结仇原因。
“不,侯兄,我要亲自割下。”
侯良玉笑道:“老弟,衡山派的‘如来七式’,威震武林,你老弟在洛阳悦来栈,连一个用迷魂香的毛贼都对付不了,你用什么去割伏虎尊者的头?”
司马玉龙心中一惊,自知失言。
他故意奋然道:“我还年轻,我不能重投明师么?”
“练到什么时候?假如伏虎尊者寿限不能等你怎办?”
司马玉龙默然。
侯良玉换了一个话题,笑说道:“老弟,鲁山到了,再过去可能就没有市镇,我们歇下脚来喝两盅可好?”
司马玉龙欣然遭了一声好。
鲁山这一夜,司马玉龙几乎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