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 (三)
夜又深。这已是一个月之后,凤栖梧的伤势差不多已完全痊愈,内力的深厚,是原因之一,最主要还是因为婷婷一直的在悉心照料着他。
每一次他醒来,必定看见婷婷侍候在床沿,只有今夜例外,这其实是他的意思。
今夜是中秋佳节,较早的时候,风生曾经到来,问他要不要到院子外喝酒赏月,他实在很想走一趟,那会子却感到一阵强烈的疲倦。自挨了安霸天那一掌以来,每一天总有一个时候生出这种感觉,只是这几天已没有那么强烈。那是因为他每天运功疗伤,虽然坐着不费力,却耗神之极。
他明白还需要一段时间休养,而突来这一阵强烈的疲倦,更使他打消了喝酒的念头。
那会干他只是想睡觉,他却不想婷婷在这个佳节伴着自己呆在房内,所以他建议婷婷随凤生出去,莫要辜负这般良辰美景。婷婢起初是不愿意,一定要伴着凤栖梧,凤生亦没有勉强,但凤栖梧再相劝,她终于答应下来,随凤生外出。之后凤栖梧就睡着了。
这一睡竟然有三四个时辰,在入睡之前,凤栖梧清楚记得,那一轮满月仍在小楼东窗之外,现在已压在西面窗灵之——婷婷怎么仍然不回来?
那边窗旁的绣榻上罗帐高挂,并无人在,凤栖梧看了一眼,不由自主下了床,走过去。
枕被招叠得很整齐,完全没有睡过的痕迹,他再移步到西窗前,终于肯定,那一轮明月的确是已经西堕。
他对于月亮本来有一份特殊的偏爱,很多时,无论是月圆月缺,无论在什么环境,他都会望着呆上好一会。
只有现在,面对着一轮明月,他竟然一些美丽的感觉也没有,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机伶伶甚至打一个寒噤。
然后他突然感到了恐惧,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若说这种恐惧,竟然是因为看见了这一轮明月生出来,实在不可思议。
月亮一向被称为人间的恩物,也是歌咏的对像,提到月亮,自然就令人生出一种美感。
小窗幽记里有一篇隽永的文字,谈及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便适宜什么月亮的欣赏。
那若是一弯新月,便适宜于在寒潭、绝壁、高阁、平堂、窗纱、帘钩、苔阶、花砌、小酌、清谈、长啸、独往、搔首、促膝。
若是一片月亮,便适宜于花梢、楼头淡水、杖履、幽人、孤鸿。
若是满月则适宜于江边、苑内、绔筵、华灯、醉客、妙妓……而春月适宜于尊曼,夏月适宜于枕罩,秋月适宜于砧杆,冬月适宜于图书,又楼月宜萧,江月宜笛,寺院月宜笙,书斋月宜琴,闺阁月宜纱橱,勾栏月宜弦索,关山月宜帆墙,沙场月宜刁斗,花月宜佳人,风月宜杨柳,雪月宜梅花。
这虽然是随人的观感不同,随境的变迁各异,月色终是月色,月光终是月光,终古无私,长空高照,但无可否认,月亮给人的大都是好感,即使是最俗的人,在中秋之夜,也忍不住邀用一杯。
又何况这中秋之月还有一个那么美丽的神话传说?
现在这一一个中秋之月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就是问凤栖梧,也一样说不出有什么恐怖的地方。
若说到这座小楼,陈设虽然稍嫌俗气,但不能否认也甚华丽,而外望屋字鳞次柿比,庭台楼阁院落之间点缀着花灯千百,带醉狂歌之声也不时随风飘来,绝不难感染到那一份佳千的欢乐。
这绝无疑问,也不是一一个令人会感到恐怖的环境。
在看到那一轮明月之前,凤栖梧事实也没有恐惧的感觉。
连他也奇怪,那一轮明月到底有什么恐怖、也就带着那一“股寒意,那一种难言的恐惧,他推门走了出廊外无人,他整个身子都沐在月光中,雪白的衣衫有如霜雪般,份外凄冷。他的肌肤在月光下亦一片青白,毫无血色,抬首往眼前一看他突然又有一种混身的鲜血已经被放尽的感觉,不知怎的接又想起了那个死在连云庄密室中,混身的鲜血都像给完全挤出来的那个女人。她叫做怜怜,却是既可爱。又可怕,简直就是一个小妖精安富那些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来,那么清楚,那么诡异。他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竟然会想起安富那些话,令他更奇怪的,却是那竟像安富就在他的身旁,在他的耳边重复着那些话。走廊上挂着一盏盏的灯宠,院子中的花树上亦点缀着不灯光四方八面射来,使凤栖梧在地上墙上都留下了影子。云淡风轻,灯光井没有多大的变化,凤栖梧却有化身千百的感觉。影随人动,灯光虽然平定,但因为位置不同,远近有异,每一个影子都不一样,有些很正常,有些却非常奇怪。
凤栖梧没有在意,突然在意,开始是化身千百的感觉,接而竟怀疑,那并非完全是他自己的影子。他不由回顾一眼,周围却并无他人,而安富的声音,还接继续。凤栖梧一皱眉,停下了脚步,以手加额。触手冰凉,一些异样也没有。安富的声音重复又重复,简直就像是一个幽灵在徘徊不去。凤栖梧歇了一会,缓缓以双手掩住了双耳。所有的声音一下完全停下来。
奇怪的,那个安富的声音也竟然没有例外。凤栖梧实在有些怀疑,那并非自己的幻觉,真的是有一个幽灵徘徊左右。——这种事,是不是太可笑,太难以令人置信?凤栖梧不觉失笑,他也很奇怪,自己竟然会生出这种念一阵急风忽然吹过,枝叶骚动,灯影纷摇。凤栖梧衣袂猎然飞扬。风迅速远逝,摇曳的灯光逐渐平静下来。凤栖梧也松了他掩着双耳的手。很奇怪,安富的声亦消失。只有花木被风吹动的籁籁声响犹在远方传来。凤栖梧又再四顾一眼,苦笑了一下,才举步前行,一面前行,他一面倾耳细听,这一次,听得最清楚的,倒是他的脚步声。一下下的脚步声令他的心弦不住的震动,然后他感到一阵仿惶。这个占地广阔,就是这座鸟王府,要找遍每一个角落,一个人只怕要花上一二个时辰。——婷婷到底在什么地方?凤栖梧不能够确定,脚步却不由自主往凤生那座高楼违去。那座高楼,就叫做鸟王殿,在王府的中心,是凤生寝食走居以及发号施令的地方。殿堂建筑得虽然不怎样华丽,却非常庄严,气势万千。石阶三重,相连着一条宽阔的白石路,那条白石径穿过两个石牌坊也似的建筑,一直通王府的正门。牌坊两翼,是两列参天古树,其他的屋字也就建在古树的后面。
凤栖梧从第二个石牌坊转进白石路,一一直往殿堂走去。两旁都挂着灯宠,辉煌的灯光下,那条白石路有如白玉砌成,散发着一抹迷蒙的光芒。白石路上没有人,凤栖梧走着,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孤独。走尽了那条白石路,从石阶下望上去,殿堂更觉得高不可攀。凤栖梧仰首呆望了一会,才举步跨前,往上一步步走去。到了第三重石阶,风又急起来,再看那一轮明月,已经低压在西墙上。凤栖梧衣袂飘展,心头又一阵寒意,是因为人在高处还是什么,连他也都想不透。殿堂的门外,站着四个值夜的武士,他们都是没有家室的人,对于这个中秋佳节也没有多大的兴趣,也乐得接替这个岗位。他们也都喝过一些酒,只是并没有多大醉意,闲聊着看见凤栖梧走上来,齐皆怔住在那里。凤栖梧走到他们面前,他们才如梦初觉,连忙施礼,一声:“二爷——”凤栖梧含笑点头,信口问道:“大好节日,你们怎么仍呆这儿,不去喝酒。”一个武士应道:“殿堂外终年都要有人把守,今夜也不例外。”
凤栖梧笑笑:“大哥有时鲁莽,有时又懂得这样小心,我看这不完全是他的主意。”
“是相爷定的规矩。”
“相爷?百灵道长?”
“正是。”那个武士接问:“二爷见过相爷的了。”
凤栖语颔首。“这个人年纪虽然一大把,一些可也不糊涂,大哥一向誉之为再生诸葛,从他的表现,也可以肯定是一个聪明人。”
那四个武士绝对同意凤栖梧这番话,另一个接道:“相爷一向都主张不可尽兴,无论是什么日子,也应该保持警惕。”凤栖梧回忆着道:“大哥却一向都不以为意,总是认为凭他的力量,绝对没有敌人敢欺上门儿来,也所以才有五年前的惨变。”
四个武士沉默了下去,凤栖梧接道:“那是大除夕,北绿林联盟联手惫夜袭击,因为大哥叫了所有人狂欢,疏于防范,被北绿林的人攻进来,百灵道长也就在那一役牺牲。”四个武上齐皆叹了一口气。凤栖梧目光一转,道:“北绿林那一役虽然偷袭得进来,昆后仍然被击溃,这几年下来,更就是七零八落,不敢再招惹我们,而就是有这个心,亦再没有这个力的了。”一个武士道:“纵然如此,小心一些也没有坏处。”凤栖梧点点头:“我明白,这是大哥对百灵道长的一种歉疚。“一顿接道:“不过,小心一些也是好。”另一个武士转问:“二爷的伤势已经完全痊愈了?”凤栖梧道:“差不多了。”
“那么晚了,二爷怎么还不好好的休息。”凤栖梧笑道:“我是刚醒来。”往内望一眼,又问道:“大哥方才在堂内喝酒么?”“还有内外众堂主,到看不见月,他们才散掉。”
凤栖梧终于问:“婷婷呢?是不是也一起?”四个武士一怔,一个问道:“婷婷姑娘?
凤栖梧道:“你们大概也认识她。”
四个武士点头,另一个接道:“婷婷姑娘与几位堂主的内眷一桌,后来……”
说话的武士忽然停下口,其他三个的神情亦有些奇怪。
凤栖梧忍不住追问:“后来怎样?”
那个武士看了看其他三个同伴,道:“好像喝醉了。”凤栖梧一皱眉:“婷婷一向不懂喝酒的。”“大……大概就是这样,才……才醉的。”
凤栖梧疑惑的望着那四个武士。
那四个武士有意无意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之后又怎样了?”凤栖梧追问下去。
回话的那个武士却道:“在下也不大清楚。凤栖梧转问另外三个:“你们呢?”
他的语气很平淡,目光却令人不寒而栗,一个武士嗫糯着应道:“大爷吩咐了侍婢扶了她进内堂休息。”另一个接道:“现在想必仍然还没有醒转。”凤栖梧转问:“大爷呢?”
“也醉倒了,大家所以才散掉……,,凤栖梧沉吟道:“他的酒量一向最好,而自从北绿林那一役之后,不也发了誓,以后都不会醉的了。”
一个看来酒喝得最多的武士苦笑道:“一个人醉起来,可是谁也没有办法。”“我进去瞧瞧他。“凤栖梧再举步。那四个武士呆在那里,凤栖梧又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不是担心我会对大爷不利吧。”‘二爷言重。”四个武士慌忙将路让开。凤栖梧当中走了过去,那四个武士看着凤栖梧的背影,干瞪着眼睛,神色更显得奇怪。他们并没有忘记,凤生摇摇欲堕的时候,一个堂主半开玩笑的问:“大爷这么快就醉了,莫不是因为内堂醉着一个大美人?”还有凤生当时摇着手笑应:“你既然知道,还要瞎缠着不让大爷离开?”然后凤生就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摇摇晃晃的走了进去。内堂并不是凤生的寝室,只是凤生平日休息的地方,可是在众人散去之后不久,那些侍婢亦悄然退了出来。她们虽然没有任何说话,那四个武士亦注意到她们神态怪异。目送凤栖梧在谩幕旁边消失,那四个武士又相顾一眼,一齐发出一声苦笑。年纪较长的一个突然道:“大爷怎会是那种人?”其余三个武士不由点头,那个武士接道:“我们不觉得自己实在大多心?”三个武士又点头,左右散开。“这时候,那一轮明月一半落在西墙下,就像是一个中裂的碟子,但更像一个怪物,藏身在西墙下,只露出半边眼睛,在偷窥这边的情形。夜风又一阵急吹,而且吹来了天外的寒意,四个武士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哗。内堂无风,凤栖梧心中的寒意却越来越重,到底是因为那四个武士的说话态度影响,还是什么原因影响,凤栖梧全不知道。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没有将风生与婷婷联想在一起,也许就因为他实在大了解凤生。事实凤生虽然嗜杀,并不,一向也甚有分寸,那何况婷婷还是他弟弟的女人!凤栖梧的心却有些乱。婷婷一向都不懂喝酒,怎会突然喝起酒来,凤栖梧完全不能够想像得到当时的环境。——这个傻丫头,真不知道醉成怎样子?凤栖梧的嘴角绽着苦涩的笑意。\\/内堂布置得也是不怎样华丽,但也不是一般富有人家能够相比。灯光并没有熄灭,照耀得有如白昼。风生原就不是一个怎样懂得情趣的人,休息的地方总是要极其光亮,但真正拿来睡觉的地方却是要一点光也没有。寝室在内堂更上一层,风生事实也从不在内堂睡觉,即使他怎样疲倦。他一向都不大喜欢拘束,只有这一样是例外,也已不是秘密。穿过了三重慢幕才进入内堂,凤栖梧很自然的往右面茎去,他记得那边照壁之下,有一座宽阔的绣榻,婷婷应该就是醉卧在那儿。他看到的只是一一座空的绣榻,非独不见婷婷,连一个恃俾也没有。一——难道婷婷已离开了?可是那四个值夜的武土怎会不见?凤栖梧疑惑的张目四顾,视线最后停留在通往上层寝室的阶梯上。金线捕木造的阶梯,宽阔的九级之后是一个平台,然后分成两道,左右往上伸展。凤栖梧意外的看见有灯光从阶梯上透下来,他几乎立即就肯定凤生仍未睡觉。——不是说已经醉了?凤栖梧有一种嚷叫的冲动,但到底没有嚷叫出来,却不由自主举步往阶梯那边走去。他的脚步放得很轻,那样子更就简直像是一个贼,却完全是出于一种下意识的举动,即便突然有人到来喝住,也绝对可以肯定,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周围一一片寂静,走尽了阶梯,凤栖梧又沐在灯光中。楼上的灯光没有那么强烈,迷迷蒙蒙的,看来就像是笼上了一层雾。凤栖梧凭栏外望,又看到了那一轮明月,却不知怎的,已没有了那种明亮的感觉。那仿佛只是一个用冰剖出来的圆盘,随时都可能溶化。风硒梧已经感觉到溶冰时的寒意,自小他对于月亮都有一份偏爱,中秋的月亮更就不在话下。若不是为了要跟婷婷欢渡中秋,他也不会赶回来,也不会这么快知道婷婷被掳的事情。然而今夜的月亮,竟然令他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可是他现在仍然忍不住凭栏看一眼,是为了要证实那种恐惧只是偶然的感觉还是什么,却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今夜他很多的举动都是下意识做出来,好像他这种高手,这完全是一种没有可能的事情。他也知道那绝非伤势影响,知道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到底什么事?转过身,在他的眼前又是一重重的慢幕。凤栖梧抑压住那股嚷叫的冲动,分开慢幕,一步步走前。穿过了三重慢幕,他突然听到了一阵阵饮位的声音。那声音并不高,凤栖梧却听得真切,那刹那的感觉,就像是突然浸身在冰水中,不由得猛打了几个冷颤。——是婷婷的哭声。凤栖梧终于忍不住月兑口叫了出来:“婷婷一——,然后他冲前去,拉开了最后一重慢幕,整个人立时怔住在那里,瞠目结舌,如遭电砸。那刹那他心中的惊讶,实在强烈到了极点,他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馒幕的后面,就是凤生那间不大华丽,但非常舒适的寝室。那张床几乎占据一半的地方,在床两侧,放着两张奇大的几子,上面是载食物的盘子,载酒的柜子,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匣子,凤生平日需要用到的东西,都已在那里的了。凤生绝无疑问并不是一个懒人,但他休息的时候,却需要绝对的舒适,他一向认为,有充份而舒适的休息,才有足够的精神处理帮中的事情。凤栖梧也并不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每一次他到来,风生都是躺在床上,半果着身子,在吃着东西或者喝着酒。他实在很奇怪,凤生习惯了这样吃喝而身上居然一分多余的肌肉也没有。这一次,风生没有在喝酒吃东西,也没有躺在那里,他是靠坐在床上,下半身虽然盖着被子,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整个身子都已赤果。他也是呆在那里,面上的神色非常奇怪,而且非常杂复,婷婷也就抱在他的臂弯中,枕在他的胸膛上,肩头轻轻的抽搐饮位。凤栖梧从来都没有见过婷婷的身子,现在他终于见到了。婷婷的肌肤灯光下有如羊脂白玉,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纤细的地方纤细,长长的黑发披散在雪白的肌肤上,更加充满了诱惑。凤栖梧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身子,这原是属于他所有的,现在已经不是了。枕被一片凌乱,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不难想像得到。凤栖梧简直不相信这是事实,他希望这只是做梦,握拳的双手却已因为指甲陷进了掌心而感觉疼痛。这绝非做梦,那份失望已不是任何文字所能够形容。凤生竟然没有发觉凤栖梧的进入,婷婷也没有,他们是突然之间惊觉。婷婷嘤咛声中惶然拉过被子盖着自己的身子。凤生瞪着眼,不知所措。凤栖梧第一个回复自我,他看着凤生,面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幸好我不是刺客。”他的笑容很难看,语声也很难听,但话还是说出来,接又道:“否则你现在已是一个死人。,,凤生呆望着凤栖梧,道:“二……二弟——"凤栖梧道:“我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进来,可是——,,“二弟,你听我说……”凤生露出一脸惶急之色。凤栖梧截道:“这是个好日子,大哥难免会多喝几杯,婷婷原就不懂得喝酒,醉酒之下,无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值得原谅的。”他的语声越来越平静,神态也逐渐平静下来。“二弟一”凤生用力的一摇头:“这件事……,,“是一件好事,大哥也早该成家立室的了。,,凤栖梧凄然一笑,接一抱拳:“恭喜大哥——”凤生傻了脸,婷婷亦惊讶的望着凤栖梧。凤栖梧接对婷婷道:“恭喜大嫂!”婷婷眼泪又夺眶而出,嘴唇颤抖着,好容易才吐出三个字:“凤大哥……”凤栖梧笑截道:“你不是已经知道我只是老二?”婷婷饮泣着道:“我不该喝酒的。”凤栖梧挥手阻止道:“喝酒并不是一件坏事,现在这件事也不是,我一向是匹马江湖,四海为家,原就不是一个可靠的归宿,我这个大哥更适合你。”婷婷只是流泪,风牺梧目光转向凤生面上,道:“仓促间小弟并没有准备礼物,而大哥相信亦不会见怪,可以安慰大哥的是,婷婷与你这个弟弟虽然一直很要好,都是发乎情,止乎凤生长叹道:“二弟你不必说这些,大哥很明白。”绣榻上落红片片,他当然明白,也所以到现在为止,他只是感到歉疚。凤栖梧接道:“大哥也不必歉疚,缘订三生,冥冥中早有安排凤生摇头道:“这时候,大哥还有什么话可说?”一顿又一声氏叹,“百灵道长一事之后,我一直都没有再醉酒,就是今夜,难道这真的是天意?”凤栖梧又截道:“这时候也不是恭喜的时候,小弟原应该待到明天,可惜小弟有事在身,天明之前,非走不可。”他轻描淡写,若无其事,可是他的心意凤生又怎会不朗白“二弟…”他实在很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凤栖梧也不想再逗留下去,接道:“打扰大哥大嫂,小弟就此告辞。”然后再一揖,转身举步急出。凤生掀被欲起,但最后还是呆在床上,长叹声中,振吭喊道:“二弟,千万保重。”“大哥放心——”凤栖梧没有回头,穿过帐幕,走了出去。风生接道:
“什么时候事了,莫忘了回来看看大哥大嫂。”“一定…”凤栖梧再一声,已然去远。凤生呆望着那仍然在晃动的帐幕,感慨之极,婷婷仍伏在他的胸膛上,只是流泪。一阵凤吹开了窗户,吹冷了泪水,凤生心头同时一寒,打了一个冷颤。他的目光转落在婷婷面上,怜借的伸手替她抹去了泪水,道:“婷婷,你也莫要太难过。”婷婷轻轻的摇摇头,没有作声,风生叹息着接道:“我们都没有错。”“可是,叔叔……他……”婷婷欲言又止。风生道:
“栖梧也是一个很明理的入,听他方才的话,你应该清楚的了,事实上,我们当时只要仍然有一分清醒,也不会干出这种……”他没有接下去,事实在清醒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真的做了这种事,那之前,他有如在梦中,奇怪的只是尽欢的对象竟然是婷婷。一阵极度的畅快之后,他才突然清醒过来,然后他才发觉那并非是梦境,他仍然压在婷婷的娇躯上。婷婷当时仍然在昏迷中,一脸的既痛苦又快乐的表情。凤生从未见过这样动人的脸庞,也从未见过一个这样动人的身体,他仍然贪婪的欣赏着,一直到婷婷突然惊醒,惊呼,他才突然完全回复自我,才省起婷婷是什么人。他们两个呆了好一会,婷婷开始了哭泣,凤生正要安慰她的时候,凤栖梧就来了。他原以为凤栖梧一定会很生气,他们一直是很好的兄弟,凤栖梧的性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他也知道这么多年来,凤栖梧只喜欢过婷婷一个女孩子。凤栖梧的反应大出他意料之外,但他却知道,这对于凤栖梧的确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笑脸的后面,必然隐藏着锥心的痛苦。可是他能够怎样?一种前所未有的歉疚涌上了他的心头,虽然他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只是歉疚,也无补干事。这一阵歉疚之后,他却已经够仔细的将事情回忆一遍,最令他奇怪的是,他清楚记得喝的酒虽然比他平日多了一些,还不致醉到一塌糊涂。他也还记得在感到有些不胜酒力的时候,他便要歇息,在进入内堂之前,他原是打算先看看婷婷怎样子,再着人送她回凤栖梧那儿去。但,在进入内堂,看到蜷伏在绣榻上,酒醉未醒的婷婷之后,他的神智便变得有些模糊。那之后,他隐约记得好像支开了旁边的侍婢。为什么竟然会这样做?除了醉意发作之外,他实在找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释。之后一切都像是做梦。婷婷迷人的醉态令他混身血液仿佛都奔腾起来,一一阵前所未有的冲动,他解开了婷婷的衣带,月兑下了她的衣衫。婷婷也就在那时候稍为清醒一些,带着一脸迷人的笑吝拥着衣衫往楼梯那边飘去。他摇摇晃晃的追前。婷婷半果的身子在灯光下散发着令人目眩的光辉,那么美丽,那么动人。他追着,混身的血液简直就要燃烧,追上阶梯,追过帐幕。婷婷倒在床上,衣衫散落,赤果的身子毫无掩藏的呈现在他眼前。他将衣衫撕下,扑上,浑忘一切,只是享受。婷婷在他的身体下辗转申吟,那种表情充满了诱惑,而且不住的呼唤着“凤大哥”。到底她呼唤的是我还是栖梧?凤生现在才考虑到这个问题,但无论是呼唤谁也好,现在都没有关系的了。他的目光又落在婷婷赤果的身子上,他不能否认婷婷的身子是他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迷人、最窈窕的一个。婷婷也就在这时候叹了一口气:“大哥,我实在有些担凤生摇头道:“栖梧的性格我很清楚,无论是什么打击,他也受得起,绝不会消沉。”婷婷道:“希望就是了。”眼泪又流下。凤生又替她将眼泪抹去,道:“我担心的只是你——”“我算得了什么?”婷婷凄然垂头。凤生叹息道:“我是个莽汉,不懂得说什么安慰你的话,只是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婷婷道:“这是天意。”“天意?“凤生苦笑:“难道你我竟然是姻缘天定,才会有今夜的事。”婷婷叹道:“我不懂喝酒,也从来没有喝过酒,可是,不知道怎的,今夜竟喝了。”凤生颔首道:“我也很久没有喝酒了,这一次却醉成这样做出这种事。”婷婷缓缓仰起脸:“大哥在后悔。”风生道:“是有些,栖梧跟你的事我是清楚的,他也跟我说过在年底前……”“不要再说了一一”婷婷叫出来。凤生颓然叹道:
“我的确不该再说这些。”婷婷接道:“现在我只是想知道,大哥怎样安置我。凤生苦笑道:“栖悟不是已叫你嫂嫂了么?”婷婷娇靥一红,垂下头,轻声问:“你不讨厌我?”凤生一怔,道:“这句话该是由我来问你。”婷婷道:“大哥叱咤风云,人所共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我那一一点配得起大哥,所以大哥若是要我走,我也只有走“婷婷…”凤生后面的话还未接上,婷婷已又道:“无如何,我还有最后一一条路可走。”凤生当然明白,那是怎样的一条路,忙道:“大哥无论如也不会让你走那条路的。”一一笑接道:“能够娶到你这样的妻子,原就是一种福气,我虽然不是一个聪明人,但也不大笨。”婷婷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凤大哥,你是说你不会不要我?”凤生喜道:“天一亮,我就召集所有的兄弟,告诉他们我经找到了一个好妻子,叫他们立即安排一一切,好好的庆祝一番婷蟀道:
“只要大哥你有这个心就成了,这些事用不着这样急。”凤生奇怪道:“还等什么?”婷婷道:“等叔叔心平气和,他是你唯一一的兄弟,在你大喜之日,不见他在场,别人会怎样说话,还有,他惫夜离开,你立即宣布这个消息——”风生连点头道;“我就是想不到,即使不为自己,也得为你设想。”婷婷道:“我有什么要紧,只是大哥今日的地位,总得要小心一些,惹人闲话可就不好了。”风生道:“想不到你非独漂亮,而且聪明,体贴入微,我风生三生有幸,能够娶到一个你这样的妻子。”婷婷娇憨地道:“凤大哥又来取笑我了。”
“这可是事实。“风生嘟喃道:“我原是以为,你一定会痛恨我婷婷摇头道:“大哥,不要再说这些了。”幽幽一叹,又道:“我既然已是大哥的人,由现在开始,一切都会以大哥为主,不作他念的了。”风生一阵难言的感激,道:“你也放心,我是绝不会辜负你,有生之日,都会尽心尽力的照料你,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一定的?“婷婷轻声问。
“当然,”凤生一扬眉:“谁要伤害你,先杀我!”“凤大哥,你太好了!”婷婷半坐起身子,柔软的压正了凤生的胸膛,风生一阵触电也似的感觉,血脉责张,不由自主探手握住了婷婷的一个赤果的。婷婷樱咛一声,欲拒还迎,双臂勾住了风生的脖子,俏脸伏在凤生的肩头上。风生双手开始在婷婷赤果的娇躯上移动起来,随着他双手的移动,婷婷的娇躯开始颤抖起来,然后发出了一阵阵令人销魂蚀骨的申吟声,突然张口,轻啮在凤生的肌肤上,凤生一些也不觉得痛苦,反而更加兴奋。一缕鲜血从他的肩膀流下,灯光下发出一种妖异的光泽,婷婷并没有再咬下去,编贝也似的两排牙齿上血丝缕缕,看来实在令人心寒,但最令人心寒的却还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磷火也似散发着碧绿色的幽光,看来是那么幽深,又那么妖异。一丝得意已极的笑容同时在她的嘴角浮现出来,也充满了嘲弄的意味。凤生若是看到这双眼睛,这种笑容,纵然不知道自己已坠人了一个恐怖的陷饼,也应该看出眼前这个女孩子非独不简单,而且包藏祸心。可借他并没有看到,而到他忍不住又将婷停压在他身下的时候,婷婷的眼睛已回复平常,那一丝笑容亦消失,换过来的是那种既似痛苦,又似快乐的表情,再加上那种令人骨蚀动销的申吟,风生不禁又迷失。这旋逸的情景,凤栖梧当然已看不到,也听不到的了,更想不到失去了婷婷,还不是他最糟的一件事。最糟的,现在才开始萌芽。出了殿堂,凤栖梧含笑对那四个武士点点头,步下石阶:那四个武士,只看到凤栖梧的笑脸,看不到凤栖梧那破碎的心,但目送凤栖梧,仍然感觉到那股落寞,那份孤独。
佩栖梧的笑脸在转身之后便已消失,游魂般回到房间,取下挂在墙上的刀,执拾简单的行李,悄然离开。他不想惊动任何人,所以他没有走正门,墙虽高,却难他不到。明月既然未西沉,夜色却浓如泼墨,据说,黎明前一刻就是一夜最黑暗的时候。凤栖梧面对那一轮明月,往西走去。那一轮明月这时仿佛更明亮,也仿佛更圆,凤栖梧的面色映着月光,有如纸样,苍白得怕人。他亦感觉有如从冰窖中走出来,一双手不觉拥着两臂,瑟缩着身子。长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不少灯宠已熄灭,要睡的这时候应该好梦方酣,喝酒的也应已醉倒。走尽了长街,当前是一道高墙,那一轮明月又被高墙挡去。高墙两边一望无尽,当中一座高楼有如乌首,两边高墙如翼,远看就像是一只正在振翼,准备一飞冲天的巨鸟。整个市镇都在这道高墙的保护下,而整个市镇都是属于乌帮所有。鸟帮的消息向称灵通,探子散布在千百里外,一有消息很快就能够送到舛,在鸟帮有准备的情形下,要攻陷这个市镇,绝不是一件易事。尤其经过北绿林攻入这个市镇的教训,一切的防范更严密。这道高墙当然也难不倒凤栖梧,翻越高墙,他拥着双臂,继续西行,没有停步,没有回头。\××黑夜逝去,曙色东现,明月如水,终于西沉。凤栖梧在一座村落的一间小酒馆前停下,将门拍开,塞给那个睡眼惺松的老板一大锭银子,带走了两罐只值那锭银子一半的酒。那个老板本待破口大骂,但一秤那锭银子,立时堆起一脸笑容,他说的凤栖语一个字也听不入耳,离开了小酒馆,往山林那边走过去。然后他醉倒在山坡上。之后他漫无目的的东飘西荡,以酒、血来弥补心头的空虚。死在他刀下的人数以百计,都是该死的恶徒,他的侠名一天比一天大,用的那柄刀也不知是否因为饮血大多,添上了两道触目的血痕。白道的人尊这柄刀为侠义刀,黑道的人却称之为落魂刀,见之远避,惟恐变成刀下游魂。凤栖梧没有理会别人的说话,只是做他喜欢做的事·他的酒量与刀法也因此一天比一天好。那过了多少天他并不清楚,也没有理,·一直到那一天,看见那一轮明月,才知道已过了一年,又己到了中秋。月到中秋分外明,一年后的今天,又将发生什么事?误中空城计夜来遭火攻荒野,山坡。孤松如盖,山坡的一半在松影下,凤栖梧在月光下狂奔了数里,看见了那座山坡,不由自主的奔了过去。
入夜的时候,他进入一个小镇。他看见那些手掌花灯在长街上嬉笑的小孩子,就呆在那儿然后他看见了那一轮明月。他退了好几步,退到一面墙壁,斜斜的侧着身子,好像看什么的看着那一轮明月,突然由心寒出来,整个身子也好像因为恐惧而弓起。那些小孩子看着奇怪,不由都向他围拢过来,一盏盏灯笼就像是无数枝尖针,一直刺入他的心深处。他的样子一些也不难看,所以那些小孩子才会接近,可是发觉这位害怕月亮的叔叔会飞的时候都不由吓了一大跳,四散奔逃。凤栖梧也不知道连那些花灯也无法忍受,他先是用手遮住了灯光,然后一下拔起来,贴着墙壁掠上了瓦面。飞越过好几重瓦面他才落回地上,然后闯进了一间酒馆,就像是一年之前的中秋月夜,买了两罐酒,冲出了那座小镇,向荒野奔去。他原是以为事隔一年,即使不忘得一干二净,亦已很淡薄,那知道仍然那么强烈。他望西而去。东方的明月,就像狂迫不舍,将他追出了数里之外。一路上他都在找,找一个合意的地方坐下来,痛尽那两罐酒,在醉乡中渡过这个中秋佳节。那里才是合适的地方,连凤栖梧也不知道,一直到他看到了那座小山坡。这不是一年前他醉倒的那种环境?到现在他才知道,这件事已经在他心里长了根。到现在他也才明白,的确是深爱着婷停。——怎样才能够忘记?凤栖梧提着那两个酒罐,跌跌撞撞的走上了那个山坡,“心神一片混乱。上到了山坡上,他才发现,在那株孤松之下,早已经坐着一个人。一个很年轻的黑衣人,就像是一个幽灵也似的坐在松阴之下,手中一枝漆黑的萧。他冷冷的望着凤栖梧走来,一动也不一动,那张脸就像是用冰石刻出来。凤栖梧一眼瞥见,一呆,月兑口道:“什么人?”黑衣人萧一横,道:“连我你也不认识?”凤栖梧笑道:“为什么我一定要认识你?”黑衣人目光一闪,道:“你不是我们的人?”凤栖梧反问:“那你到底又是什么人?”黑衣人没有回答,自顾道:“否则,你纵然未见过我的面,也应该听说过这管萧。”凤栖梧细看了那管萧一遍,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黑衣人目光转落在凤栖梧双手抓着的酒罐上,接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喝酒“凤栖梧随即将酒罐往松阴下一放,跟着一坐下来。“来这种地方喝酒?”黑衣人露出疑惑之色。凤栖梧一面将罐塞子拔开,一面道:“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一股芬芳的酒气随即飘开,凤栖梧用力的嗅了几下,赞叹道:“这个酒真还不错。”黑衣人皱眉道:
“这不是喝酒的地方,朋友最好离开,另觅地方。”凤栖梧反问:“谁说的/?”黑衣人道:“这里除了我还有谁?”凤栖梧苦笑一下:“这块地方原来给你买下了。”黑衣人一怔,道:“没有这种事。”“你却是说这种话?”凤栖梧本来已准备站起身,一欠又坐回去。黑衣人又是一怔,道:“好,你要喝,随便喝。’偏开脸。凤栖梧双手捧起酒罐子,大大的倒了一口,吁了一口气,道:“这个地方遇上,也是有缘,你朋友也来喝一口。“,黑衣人没有理会,凤栖梧轻“哦”一声,道:“原来是不懂得喝酒的。“一顿,摇了摇头:
“男子汉不懂得喝酒,倒是奇怪。”黑衣人忍不住道:“谁说我不懂得喝酒,只是这不是喝酒的时候。”
凤栖梧笑道:“十五中秋也不是喝酒的时候,那么什么时候才是?”语声一落,仰首又倒了一大口。
黑衣人盯着他,冷冷道:“你这只是倒,不是喝。”
凤栖梧道:“这才痛快。”
黑衣人又闭上嘴巴,凤栖梧再倒一口,长吁一口气,以掌击膝,狂歌起来。
才唱得一句,黑衣人突然又道:“这也叫做歌?”
凤栖梧笑了笑,道:“不成你非独懂得喝酒,还懂得音律那管萧不是拿来看的?”
黑衣人冷笑着问:“你能喝多少?”
凤栖梧双手往那两个酒罐子一摆:“最低限度,能喝掉这两罐。”“我喝的绝不比你少。“黑衣人做然仰首:“可惜这儿没有多两罐酒。”
凤栖梧手指身前那一罐,道:“我已经替你喝掉了三口,如果你能够喝掉这一罐,我就已经服了你。”
黑衣人冷笑:“看来我不喝掉一罐酒,你还是不相信的凤栖梧嘟哺着道:“我相信事实,只相信事实。”
他这句话是有感而发,一年前他亲眼看见的事实又开始涌上心头来。
黑衣人却完全当凤栖梧是针对自己,萧一指那罐尚未封的酒:“这罐酒你花了多少钱?”
凤栖梧一摇头,将回忆抛开,问道:“多少钱也一样。”
黑衣人道:“我要买这罐酒。”
凤栖梧一笑道:“一罐酒,我还请得起。”黑衣人道:“我却是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凤栖梧手落在那罐酒之上,道:“那有男人这样斤斤计较,你有种,喝掉它!”手一挥,那罐酒向黑衣人飞去。
黑衣人左手一探接下,右手将萧往腰带上一插,道:“让你三口,看谁能够先将手中的一罐酒喝掉。”
凤栖梧大笑起来,一顿一戟指,道:“你,输定了!”
黑衣人一面将塞子扳开,一面道:“要不要赌一赌?”
凤栖梧道:“我赢了,你替我吹一曲,你赢了,无论你要我怎样做,我也答应你。”
嘿衣人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凤栖梧接道:“准备好了,叫我!”
黑衣人徐徐的吸了一口气,道:“来——”双手捧起酒罐,往嘴里倒去。
凤栖梧一些也不着急,捧起酒罐,到黑衣人连喝了三口,才再往嘴里倒。
黑衣人看在眼内,知道他是要公平一较高下,也没有理会,继续喝下去。
他的酒量显然真的很不错,…骨都骨都”的咽喉直响,有如长鲸吸水,一口气将那罐酒喝尽,然后才将之放下来,一看凤栖梧,不由傻了脸。
凤栖梧双手仍捧着那个酒罐子,罐口却是已向下,地上却一点酒湿的痕迹也没有。
黑衣人呆了呆,大笑:“果然是我输了。”他笑得竟然像很开心,显然他虽则面容冰冷,也是个爽快的青年人。凤栖梧亦大笑起来一你的酒量其实也不错,可惜遇着我这个整天泡在酒缸里的酒鬼。,,黑衣人反手将空酒罐掷掉,将萧拔出来,道:“你要我吹什么曲子?”凤栖梧道:“中秋月。”“朱庭玉的中秋月?”
凤栖梧又大笑:“你这个人实在不错,没有令我失望。”黑衣人一笑,萧往嘴唇一靠,一段引子然后就是仙吕点绛膺。凤栖梧击罐相和,纵声高唱一——可爱中秋,雨余天净,西风送,晚云归洞,凉露沾衣重。他的歌声说不出的苍凉,曲中虽有可爱中秋四字,听来只令人觉得这中秋未免太凄凉。一顿接又唱:——庚楼高望,桂华初上海涯东,秋光宇宙,夜色帘拢。谁使银赡吞暮霜,放教玉免步晴空。人多在,管弦声里,诗酒乡中。——烂银盘拥冰轮动,碾玻璃万顷,无辙无踪。今宵最见来夜怎同,留恋媳娥相陪奉。天公莫教清影转梧桐。调转后庭花,凤栖梧的歌渐变得凄苦,黑衣人的萧声仿佛被影响,变得凄凉之极。一一直须胜赏,想人生如转蓬,此夕休虚废,幽欢不易逢,快吟胸,虹吞鲸吸,长川流不供。—
—听江流,笛三弄,一·曲悠然未终,裂石凌空声溜亮,似被心夜吼苍龙,喝道:醉哀诗成,谁为击金陵夜半钟。——我今欲纵,嫦娥归去,盼青驾,飞上黄寒宫!萧声陡拔,冲霄而起,歌声亦同时拔起来,跟着凤栖梧拔起的身子飞上半天。凤栖梧双袖飞舞,狂歌着“飞上黄寒宫”,向中大那一轮明月疾飞了上去。
可惜他虽有凤名,却没有长上一对凤翅,飞上了四丈,一口真气已尽,坠回地上……他的身形轻捷如燕,着地无声,随即在地上连翻了几个斤斗,狂笑起来。
黑衣人放下萧,奇怪的望着凤栖梧,摇头:“你这样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
凤栖梧狂笑不绝,由高而低,好一会,才停下来,喘着气回答道:“有什么关系?”
黑衣人颔首道:“不错,无论开心难过,经这一顿狂笑,相言也会很舒畅。”
凤栖梧道:“舒畅极了。”
黑衣人又一声激唱:“老实说,我很羡慕你能够这样。”凤栖梧道:“你也可以这样的,难道还有人干预你不成?”“现在没有,很快就会有的了。”语声未落,凤栖梧倏地皱眉:“有好些人骑马向这边奔来。“也是时候了。”黑衣人目光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目光下,那边山路上尘土飞扬,一大群人策马向这边奔来凤栖梧目光自一转,道:“你约了人在这里会面?”
黑衣人道:“我早来了一些,这是习惯,我不喜欢要别人等。”“这是好习惯。”
黑衣人语声突然一沉:“你最好不要留在这里。”
凤栖梧问:“因为来的那些人?”“他们差不多都是疯子,我也许是惟一一能够保持冷静的,"黑衣人一一声轻叹:“酒已经喝完,你也应该走了。”
凤栖梧却问:“你跟他们有过节,约了他们在这里解决。”不待黑衣人回答,又说道:
“这我更就不能走了,我们毕竟也是一罐酒的朋友。”
黑衣人一皱眉:“现在你要走也来不及了,最好坐在一旁,由我替你说话。”凤栖梧方要说什么,一个响亮的声音已划空传来:“老三,是你在吹萧?”
接一阵马蹄声急响,一骑飞也似从山坡下冲上来,鞍上的是一个貌相剽悍,长着两撮胡子,半敝着胸膛,腰挂金背大环刀的中年人。
黑衣人急步迎上,应道:“大哥,我在这里。”中年人冷笑道:“你还有这份吹萧的兴致。”
飞马从黑衣人身旁奔过再奔出两丈,才停下来。
黑衣人转身正要说什么,中年人已又一声冷笑:“好哇,还有心情喝酒哪,”
“大师兄一一”黑衣人惶然正要解释,凤栖梧那边突然插口道:“这本来就是喝酒的时候。”中年人应声霍地转首,瞪着凤栖梧:“你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什么东西,只是一个人。”中年人目光转向黑衣人:“这个人是你的朋友?”
黑衣人还未回答,十七骑已经冲上山坡,男女都有,俱很年轻,其中六人一见凤栖梧,面色顿变,呛啷啷兵器出鞘。
中年人一怔。
黑衣人更是奇怪,顾不得回答,转问那六人:“你们干什么?”一个青年叫起来:“这个人是凤栖梧啊!”凤栖梧亦觉得这个人好像在那里见过,却醒不起来。语声一落,除了另外五个人,所有人齐都变色,兵器纷纷出鞘,围了上去。凤栖梧不是傻子,亦看出这些人并不是在开玩笑,却是怎么想不起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因为什么事情开罪了这些人。所以他仍然呆在那里。中年人面色最难看,目光突然又回到黑衣人而上:“老三,你交的好朋友/?”黑衣人面色大变:“大师兄,这……”
中年人截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本门一向是怎样处置叛徒凤栖梧忽然大笑起来,中年人应声目光急转:“姓凤的“人说四肢发达的人头脑简单,果然有些道理。”凤栖梧笑接道:
“你这位三弟若是真的与我拉上关系,又怎会在这里等你到来处置?”
在中年人旁边的一个青年接道:“大师兄,三师兄也不是这种人。”中年人断喝道:
“住口!”回身转对凤栖梧道:“姓风的,你这是埋伏在这里,存心暗算我们的了?”
凤栖梧又大笑:“我若是要这样做,你们现在大概没有几多个活下来的了。”“你若是以为我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可就错了。“中年人“刷地”滚鞍下马,接喝道:“你带来了多少人,尽管叫他们滚出来。”凤栖梧目光一扫,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这附近根本不能藏人?”中年人目光一扫,又道:“不管你有多少人,我们今夜都要与你拼个死活。”
凤栖梧道:“要群殴,上就是,何必多作废话?”
中年人喝道:“我们就是以众凌寡,也没你们乘人不备,惫夜偷袭的卑鄙。”“我们?”凤栖梧有些诧异:“到现在我也只是一个人。”
黑衣人冷笑道:“你不是姓凤的,与凤生也不是兄弟?”
凤栖梧心头一凛:“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中年人亦自冷笑。“装得倒很像,你若是以为这样就可以月兑身,可就错了。”一顿振吭大呼:“大伙儿将他围着,莫让他走了!”
那些人早已围上来,先后下马,兵器全都向着凤栖梧。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大哥怎会与他们结怨?
凤栖梧疑念重重,酒意全消。
中年人接道:“莫以为我们不知你是要赶去助阵的,遇上我们,是你倒霉。”
凤栖梧一脚将地上的空酒罐挑起来,捧在双手中,道:“我若是要赶路,又怎会与你那位老三在这里喝酒?”
中年人目光又回到黑衣人面上:“你是来这里喝酒的?”黑衣人苦笑,凤栖梧却竟替他分辩:“这可不关他的事,是我迫着他拼酒。”
中年人瞪了凤栖梧一眼,喝问黑衣人:“你怎么跟他拼酒,不跟他拼命?”“小弟根本不认识他就是凤栖梧。”黑衣人叹了一口气。
凤栖梧接道“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们又是什么人,只是有几位,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面。”中年人疑惑的盯着凤栖梧:“你不是要告诉我,连凤生做过了什么事情也不清楚。”凤栖梧点头:“所以你们最好说清楚,要杀我也得让我死得瞑目。”中年人沉默下去,黑衣人随即道:“我这位大师兄有一个外号,叫‘单刀断五狱’!”
“单刀断五狱郭胜?”凤栖梧对于那个外号显然有些印象“不错。”黑衣人接着一横萧:“而我——"“侠萧燕南?”凤栖梧试探着问道。
“你也知道?”凤栖梧笑笑:“还有一位快剑马腾,在那儿?”郭胜厉声问道:“你要见他?”凤栖梧道:“三位合称三英,只见两位,难免有些遗憾。”郭胜道:“要不遗憾,也容易。’;“如何?”凤栖梧问。
“伸长脖子,吃我一刀!”郭胜一翻腕,刀上金环呛啷啷响,语声动作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凤栖梧皱眉道:“莫非他就是给我大哥杀死的?”郭胜咬牙切齿的:“还有我们五师叔一门长幼一百四十口。”凤栖梧纵然动容:“凤家与中原五义可没有任何过节。”
郭胜厉声道:“你们姓凤的都是疯子,这边才宣战,那边在黄夜愉袭,但你们若是以为成功了第一一次,第二次也一体成功,那便大错了。”
凤栖梧只是听,郭胜挥刀接道:“莫以为我们不知道伽的计划,今夜只要你们一踏人我们四师叔居住的庄院。便死葬身之地。”
凤栖梧接道:“你们已准备好了?”
郭胜方待回答,燕南已抢着道:“大师兄,这是秘密…"郭胜挥刀道:“现在已接近子时,还有什么秘密,风生决定在子时进袭,这个凤栖梧就是背插双翅,也赶不及去通知他是陷饼,不要踏进去,何况我们已将他包围起来。”燕南不能不同意,郭胜接对凤栖梧道:
“也不怕让你知道我们就是要配合行动,赶到大峡谷去,风生败退,只有大峡一条生路,我们就将他这条唯一的生路扼断!”
凤栖梧怔怔的听着,嘟喃道:“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郭胜连声冷笑,还未接上话,燕南已然接道:“大师兄,看来他真的是毫不知情。”
郭胜冷笑道:“我现在相信了,老三,你大概也还记得去年在湖上的一个传说吧,”
燕南点点头,看了看凤栖梧,其余的人有些显然想起来。
有些却以疑惑的目光望着郭胜。
“你们忘记了?江湖不是有此传说,凤生抢去了这个凤栖梧的老婆?”
语声一落,他光自大笑,其他人亦哄然大笑起来,只有燕南例外。
凤栖梧只是冷冷的望着那些人,没有作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郭胜大笑着接道:“风生抢去了你的老婆,难怪你全不理会他的事,现在知道了他有难,也若无其事,袖手旁观。”
凤栖梧等他说完了,才道:“你错了,那个女人并不是我的老婆。”郭胜道:“你不必否认,兄弟如手足,夫妻若衣服,有什么关系。”
凤栖梧又默闭上了嘴巴,郭胜笑接道:“你们这些绿林魔道,原就没有什么羞耻………”
燕南叫道:“大师兄……”
郭胜接问道:“怎么,你还要替他说话?”燕南道:“小弟只是觉得大师兄那样说话………郭胜道:“你这是教训我来了。”
“小弟不敢。”
“那就少说废话。“郭胜回向凤栖梧:“不管你是否去支援凤生,你既是风家的人,今夜便休想逃得性命。”
凤栖梧道:“我仍是想弄清楚这件事,你们告诉我……”
郭胜道:“去问阎王去!”身形陡长,拦腰一刀疾劈进去。
风声激荡,这一刀力足开山劈石,可惜凤栖梧并不是石,一闪避开,接道:“好不讲理!”
“我们现在只知道血债血偿,上——”郭胜又冲上,金背大环刀发出一一阵阵令人魄动心惊的呛榔啷之声连斩凤栖梧二十八刀。
“刀刀落空,凤栖梧身形飞闪,倒退丈外,才闪开这二十八刀,两枝长剑已从后面左右攻来,攻的都是要害。凤栖梧左闪右避,大环刀又到,八件兵器同时后面袭至。凤栖梧轻啸一声,风车大翻身,从兵器上翻过,郭胜居然也不慢,人刀紧追在凤栖梧身后。十多枚暗器同时射来,凤栖梧耳听风声,半身一转,酒罐在双手滚动,射来的暗器除了一技透风膘之外,全都给收入酒罐中,而酒罐竟然未破。那枝透风镖也没有打在凤栖梧身上,但亦不可渭不险,凤栖梧及时一个铁板桥,镣也就从他的胸膛裂衣射过。凤栖梧身形已被迫落下,郭胜一刀接砍来!这一刀一样是开碑裂石之势,凤栖梧及时往地上一倒,环抱着酒罐一滚。刀从他的头上削过,砍在那株孤松上,粗可环臂一抱的松干立即迎着刀锋“刷”地裂断,疾倒了下去。
郭胜翻身再挥刀,一连十二刀,再斩凤栖梧,刀落处,一蓬蓬泥土被激得疾扬起来。凤栖梧贴地滚开,一长身,酒罐一翻,道:“小心暗器!”收在罐内的暗器一齐向杀前来的其他人射去。
他亦叫小心,可是那些人有些的武功并不是他想像的那么好,三个闪避不及,就被暗器打在身上,两个受伤,还有一个镖中咽喉,当场丧命!
郭胜一眼瞥见,面色又一变,厉声喝道:“姓凤的,下好毒手!”
群情更激动,凤栖梧看在眼内,冷笑道:“我已经叫小心,学艺不精,怪得谁来。”
“说得好!”郭胜挥刀砍上,其他人一齐冲至,只有燕南,一面苦恼之色,仍无反应。
凤栖梧贴地再一滚,身形一长,掠上那半截松干,道:“是你们逼我。”
郭胜断喝道:“有本领便将我们杀光!”大环刀自下而上急削。
凤栖梧闷哼一声,双手捧着酒罐往刀锋力砸而下。
“哗啦”的一一声,酒罐被刀上内力震碎,凤栖梧双手无损,郭胜那一刀即给他硬硬砸回去。
凤栖梧长刀随即出鞘,人也凌空一滚,鲜血箭矢般激射长空,一个人被他刺杀刀下。
其他人眼都红了,吆喝着砍杀前来,凤栖梧那股狂野立时被激发,不退反进,人刀迎向砍刺过来的兵器。
激烈的金铁交击声暴响,凤栖梧手起刀落,一连砍倒两人,再一肘将另一一个人撞飞。
立即欺上,一面大喝:“老三,你还在等什么?”
燕南应声:“来了!”凌空向凤栖梧扑落,黑萧“鸣”的一响截向咽喉。
凤栖梧刀一翻接下,道:“你不是这种不认理的人。”燕南冷笑道:“我只知道三个同门已倒在你刀下。”
凤栖梧道:“方才的情形你不是没有看到。”
“一刀一个,你杀的倒是爽快!”
凤栖梧道:“凤家刀法是杀人的刀法,一刀砍出,连我也未必能够控制。”“何必多说一”燕南黑萧飞旋,用的是剑招,攻的是要害。
凤栖梧刀接下,道:“你们都上来好了。”他就是不说,那些入都已一齐攻前,出手毫不留情,燕南飞也没有例外。凤栖梧大笑:“名门正派的弟子,姓凤的今夜总算见认过了。
郭胜断喝道:“对付你们这种邪魔外道,那用守什么江湖规矩。”
“邪魔外道?骂得好。”凤栖梧一股酒气涌上来,杀机顿起“就让你们今日尝试邪魔外道的手段。”
语声一落,他迎着郭胜的刀,燕南的萧,倒退三丈,迅速追入了从后面扑来的那些人中。
惨叫声立起,他人退刀退,猛一转,有如虎入羊群,又将三人砍倒。
郭胜燕南迫不上凤栖梧的身形,既惊且怒,左右一分,包抄而上。
凤栖梧左穿右插,看来似下在闪避刀萧合击,但身形过处,那些人无一幸免,纷纷在他的刀下倒下。
燕南一看势色不对,急喝道:“各人退下!”
郭胜亦喝道:“退下。”他的刀沉雄,在人多的场合。亦很难施展得开。
那些人这时候已只剩下五个,应声一齐后退,凤栖梧竟然与他们一起后退,到他退出了五丈,那五个人已全部变成尸体。郭胜燕南拼命抢救,可是连一个也救不来,眼看着同门一个个倒下,不禁目毗迸裂。
凤栖梧人刀飞舞,又退出了一丈,然后就像突然从恶梦中惊醒,怔住在那里。
郭胜燕南红着眼冲上前去,左萧右刀,接近疯狂的击下。
凤栖梧嘴唇吻动,好像要说什么,但话还未出口,萧刀已击到。
一阵刺耳的金铁交击声,凤栖梧大环刀下矮身掠过,燕南黑萧追击,却为大环刀所阻,与之同时,凤栖梧人刀已然一股旋风也似斩向郭胜,诡异而迅速!
郭胜嘶声暴喝,大环刀上下翻飞,突然月兑手,飞入半空。
他右手以至右半边身子这片刻已多了三十六道刀口,凤栖梧再一刀,抹过了他的咽喉。
刀凌空未落,人已仰倒了下去,燕南一声“大师兄”,方待扶下,刀光一闪,他手中萧已被挑飞,凤栖梧的刀已抵在他的咽喉上。
这一招如何使来,燕南完全看不透,寒气迫近咽喉,不由得双目一闭。
也就在那刹那,寒气突然一敛,燕南反而心头一沉,接一阵难以言喻的空虚。
凤栖梧的刀的确没有斩下去,反而收回,一抖抖飞了刀上的鲜血,“叮”的入鞘。
燕甫应声立刻张开了眼睛,却见凤栖梧正要转身离开,他一怔厉声道:“姓凤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凤栖梧淡然一笑:“他们讥笑我的时候你没有笑,所以我杀他们不杀你。”
燕南道:“谁要你来假慈悲,有种的,连我也杀掉!”
凤栖梧道:“那就算我没种好了。“转身举步。燕南即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就像是一个疯子,凤栖梧听得笑声冷冷的回头一望,继续前行。燕南狂笑着大吼:“姓凤的,你是个聋子。”凤栖梧竟然应道:“你喜欢将我当做聋子,那就是聋子好了。”
燕南嘶声道:“你没有听到我的笑声,不知道我也在讥笑你?”
凤栖梧道:“我只知道无论你干什么,都是你的事,与我一些关系也没有。”
燕南道:“我就是在讥笑你没种,连要过门的妻子也保不住。”凤栖梧道:“是事实又怎样?”非常奇怪,他现在显得出奇的冷静。
燕南也想不透,当对方既然这样,他实在再也笑不下去凤栖梧随即一纵身,掠上了郭胜的坐骑,燕南一见,大声叱喝:“姓凤的,不要走!”
凤栖梧反问:“不走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燕南大叫:“杀我!”
凤栖梧冷然一笑,勒转马头,接一声叱喝,催骑疾奔了出去。
燕南大叫着:“姓凤的——”抢前拾起插在地上的一枝长剑,向凤栖梧后心疾掷了出去。
凤栖梧脑后仿佛长着眼睛,半身陡然往鞍上一伏,正好将来剑避开。
健马走势却没有受此影响,迅速将燕南抛在后面,燕南嚷叫着奔前,探手将那柄剑拾回,滚鞍上了旁边的坐骑,疾往山下追下去。
山坡虽然并不怎样陡峭,这样飞骑冲下去亦甚是危险,燕南显然什么也已豁出来。
马蹄过处,砂石激飞,燕南一骑迅速将凤栖梧追近。
凤栖梧的刀再次出鞘,一些声响却也没有发出来,上半身猛一仰,反手一刀削出!
燕南已经在小心,萧立即迎前,那知道凤栖梧那一刀攻击的对象,不是人,而是马!
刀光一闪,马头断飞,燕南的反应亦可谓敏捷的人,在马倒下之前,身形已然倒翻了出去。
那匹无头马随即往山坡下滚落,马血溅出了一条血路。
燕南长身而起,再看凤栖梧,已然飞骑远去。
那一一刀之快,义准又狠,实在是罕见,砍的若不是马而是人,燕南实在怀疑自己能否闪得开那一刀。
他的面色变得更难看,呆望着凤栖梧那一骑去远,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山坡还有其他的马,燕南那会子却完全没有想到换过另一匹马追下去,只是呆立在那里。
凤栖梧也没有再理会燕南,刀入鞘,放马奔驰,只希望能够及时赶到去。
在凤生探取行动之前赶到去。郭胜燕南并没有提及他们的四师叔住在什么地方,但好像胡子玉这种名人,在附近随便找一个江湖人一问,亦应该有一个清楚明白。
凤栖梧现在就是奔向大峡谷的方向。
郭胜燕南准备在大峡谷伏击,中原五义的老四胡子玉,也应该就住在大峡谷附近。
由这里到大峡谷,非要一个时辰不可,凤栖梧这是知道一个时辰之后,应已天亮,胡子玉的庄院不可能在大峡谷之前,否则郭胜燕南亦无须在大峡谷埋伏,风生若是在夜间采取行动,在凤栖梧赶到大峡谷的时候,应已有一个结果。
而风生败退,若是不得不取道大峡谷逃走,经过大峡谷应该是在天亮之后,这样郭胜燕南等人的埋伏才管用。
以此推断,凤栖梧是绝没有·可能赶到去接应的了。
郭胜绝无疑问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话到口就说,不管是否合理,凤栖梧应该看得出来。
但现在他竟然因为郭胜的话而生出希望,以为能够赶到去支援。
这只有一个解释,凤生与他到底是兄弟,到底是血浓于水。
只是他实在想不透,风生为什么突然找上中原五义的麻烦。
凤生虽然出身绿林,但一向的作为,比正道武林更正派,凤家与中原五义之间也一向没有任何的仇怨,而偷袭更不是凤家一向的作风。
凤生甚至痛恨那些不守武林规矩的人,一个像他那么素来光明磊落的武林大豪,现在竟然一反其道,甚至用到偷袭的手段,这实在难以令人置信。
可是从郭胜燕南那些人的言谈举上看来,亦显然不像是在说谎。
他们甚至不借拼命。
凤栖梧亦竟然忍心将他们杀掉,这就连凤栖梧自己也觉得奇怪。
那刹那他只觉得一股杀气直贯握刀的右手,一炳刀不由自主疾砍了出去。
看到血,他心头的杀机亦竟然更浓,出手亦更狠,这在他已不是第一次。
这一年以来,他总是这样,刀不出鞘倒还罢了,出鞘而见血,杀机便大盛,那柄刀便连他也控制不住,仿佛不属于他所有。不过这一年以来,他杀的都是该杀的人,不像这一次。
他实在不想杀那些人,也看出那些人都不是坏人,甚至郭胜,虽然凶暴,口齿刻薄,也显然是一个血性汉子。
他喜欢血性汉子,可是他方才杀郭胜,出刀却毫不犹疑。
难道就因为郭胜说了那些话?
凤栖梧想不透,惟一令他安慰的是那间不容发之间,他总算将刀势收注,没有将燕南也刺杀于刀下。
但他也看得出,若是有机会,燕南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斩杀。
这是血债,岂非应该用血来偿,/\调健马奔出了数里,凤栖梧的心情终于完全稳定下来,很多没有想到的问题都想到了。
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猛袭上他的心头,他总算明白,不可能赶到去支援风生的了。
惟一的希望,就是风生虽然堕身陷阱,然而能够及时醒悟,全身而退。
但他却知道,凤生的固执,未到绝望的境地,是绝不会退缩的。
一个人若是陷身绝境,能够退已不容易,何况要全身而退?
凤栖梧突然之间有一种正奔往地狱的感觉。
凤生这时候的确已陷身绝境。
他们顺利地进入了青龙镇,也毫无困难的闯入了胡子玉的庄院,一如这之前他们偷袭柴东升。
柴东升是中原五义的老么,亦被人称为中原五义的智囊,这所以凤生选择了他做第一次攻击的对象。
那一次他们完全成功。
柴东升虽然是一个聪明人,却怎也想不到凤生竟然会攻击他,在咽下最后的一口气之前,仍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不出什么时候开罪了凤生,也想不出中原五义与凤生之间结下了什么的梁子。
这一次虽然同样顺利,但一入庄院,凤生便知道不妙。
他的人四方八面冲进去,可是竟连对方的一个人也没有遇上。风生直入大堂,仍然听不到打门声,立即发出讯号,将所有手下集中起来。
与之同时,庄院外杀声震天,四面起火。
风生跃登庄院大堂飞檐居高临下一望,只见庄院周围三丈都已堆满了火球,一枝枝火把紧接从四方八面掷进来。
这绝无疑问,对方非独已得到消息,而且已作好准备,所以才能够如此迅速将火球堆遍四周。
庄院的结构也的确甚利于火攻,其中三面一起火,根本就不能跨越,只有由正门离开。
正门对开却已一片火海般,过了这一片火海,是一片寒光,那是兵器烈火照耀下的闪亮,无数的人手执兵器等在那风生本待等火灭后才冲出去,但对方显然已考虑到这方面将火把掷进来。
这是要将他们迫出庄院外。
对方显然已下了决心,不惜将整座庄院烧掉。
一股股浓烟顺风吹来。凤生甚至已感觉到烈火的酷热。
对方到底准备了多少人,他并不知道,只知道战死怎也好呆在这里等死,所以他从飞檐上下来,第一句就说:“准备突围迎上来的是金鹏与铁雁,是他的两个亲信,也是他两个最得力的助手。铁雁随即道:“头儿,该往那个方向闯?”凤生乾指道:“只有一个方向,你与一组兄弟,负责应付掷来的火把,金鹏与两组兄弟,准备将那道墙壁弄倒,其余的只待墙塌之后,随我杀出去,先杀开一条血路。”金鹏应命一挥手,两排黑衣人迅速越前,奔向那道走廊,喝叱声中,各自掷出了一条连着铁钩的铁索。那些铁钩全部钩在两条柱子上,那些黑衣人手抓铁索,一声吆喝,旋即一齐用力往后拉,他们每一个都有一身气力,全身用力一立,那两条柱子竟然被他们一了子拉倒,一时间瓦屑粉飞,尘土飞扬,整块地面也“蓬”然震动。
那两组黑衣人迅速地将钩索收起,接将那两条柱子扛起来,呼喝声中,一齐向门左侧那面墙壁撞去。
高墙外飞进来的火把全部给另一组黑衣人,一一拨下。
他们绝无疑问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动作迅速,“轰轰”巨响中,那面墙壁被撞出道裂痕,再一撞,猛倒了下去。
当着那面墙壁的火焰立时被压灭,两旁的火球亦被激得疾扬起来,掀起了漫天火屑。
凤生早已蓄势待发,墙一倒,第一个冲出去,以断墙为桥,一下子冲出两丈,无数的长矛向他飞来,但都被他那两柄翼刀斩落。
跟着他冲出去的黑衣人同时掷出了一排长矛,尖锐的破空声响夺魄惊心。
火海外那些中原五义的弟子在长矛下倒下八个,凤生乘机一纵身飞越丈余大海,扑入人丛中。翼刀飞滚,连杀六人。
他紧接左右冲杀,不止那些中原五义的弟子再掷出长矛。
那些黑衣人紧接冲出,前行几个迅速将火球挑开。
长矛仍然疏疏落落的飞来,几个黑衣人亦倒在矛下,葬身火海中。
铁雁金鹏相继冲过火场,杀进入群中,护在风生左右。
他们的武功远在那些中原五义的弟子上,当者披靡,一个个倒下去,但其余的立即冲杀前来,并未因此而退缩,一场恶斗也就由此展开。
鸟王凤生座下群乌,每一个都战斗经验丰富,现在这一批更就是群鸟的精英,但中原五义的弟子每一个都在拼命。
这一战的激烈实在可想得知。
风生一面翼刀双飞,一面留意周围的情形,知道不能恋战,一声:“退——转向前冲。铁雁金鹏左右齐上,紧护着风生,群鸟同时迅速组成了一个三角队形,冲杀前去。中原五义的弟子虽然都有一身不错的武功,却是各有各出手,给凤生等全力一冲,不由得左右散开去。
他们全都是一身白衣,与群鸟的一身黑衣相反,敌我分明,显然是有意安排成这样。被冲开的白衣人就像是两股白浪般左右翻飞,十九都受伤,有几个甚至立即倒下。衣白血红,份外触目。凤生一口气冲前十丈,那些结合成三角形的黑衣人只要还走得动的亦全都冲了出来,走不动的尽都在刀光剑影中倒下白衣人一散即合,怒涛般杀奔前来,但随即被喝住。“住手——”霹雳也似的喝声发自一个红衣老人的口内。
那个红衣老人满面皱纹,一头自发,年纪看来已实在不少,但精神攫铄,两手持红缨枪,龙皤虎踞的坐在那儿,却是威风之极,毫无老态。
在他两侧各有两张椅子,最左的一张空着,其余的三张,各都坐着一个年纪差不多的老人。
一个一身银衣,领插折扇,坐在最右方,在他与红衣老人之间,是一个青衣老人,双手支着一枝长剑,悠然坐着。
坐在红衣老人左侧的老人,则是一身蓝衣,敞着胸膛,双脚虽在一对流星锤之上,神态威猛。
空着的那张椅子之上,赫然就放着一个灵位,前面地上燃点着香烛。
那正是中原五义的老么,柴东升的灵位,而四个老人不待言就是名动江湖,合称中原五义的曹廷、霍青竹、叶南溪、胡子玉。
中原五义享誉江湖数十年,武功方面当然不比寻常,他们五人并非住在一起,现在仍生存的四个同时在这地方出现,当然是早有预谋。
这一切;凤生竟然一些消息也没有,他座下群鸽长于打听,被称为江湖上一流的探子,而事先他亦将群鸽分派到中原五义其他所住的地方附近,他所以向胡子玉采取行动,也是根据群鸽探来的消息作出决定。
若说曹廷、霍青竹、叶南溪的行动,群鸽竟然一些消息也没有,而三人率众赶来胡子玉这里,设下这个陷阱,监视着这座庄院周围的鸽群亦竟然毫无所觉,这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惟一的解释,就是鸽群已经背叛了他,供给他的全都是假消息。
但他们一直都是忠心耿耿。
凤生实在难以相信,他翼刀已经停止了攻击,思潮却在不住动荡。
中原五义的弟子远远的退下,又将他们包围起来。
火光照耀下,每一个人明显的都是一脸的愤怒之色。
红衣的曹廷喝住了众人,缨枪一顿,目光落在凤生面上,道:“姓凤的,你竟然真的来了。”
凤生沉声道:“姜是老的辣,曹廷,有你的。”
曹廷道:“我们见过三次面,喝过酒,是朋友。”凤生道:“一次还有你的两个兄弟,霍青竹、叶南溪。”青衣的霍青竹一声叹息:“我原以为你经已忘掉了。”凤生道:“我像是如此健忘的人?”
“不像……”霍青竹摇头:“你也不像是这种卑鄙小人。”“骂得好。“凤生一丝怒容也没有。“我们,一直都当你是一个大英雄、大豪杰。“蓝衣的叶南溪厉声接上口:‘尤其是我,人前人后。都以能够认识到一个你这佯的朋友为荣,那知道,你竟然是一个下三流。”风生冷笑道:“你后悔?”叶南溪道:“很后悔为什么那一次跑折了两匹良驹,也要赶上大哥,目的只为了认识你这位大英雄大豪杰。”风生道:“那你为什么不将自己的眼睛挖掉?”“我虽然有眼无珠,但能够看着你这个卑鄙小人倒下。“叶南溪异常激动。风生又一声冷笑:“我是卑鄙小人,你们也不见得是英雄好汉。”曹廷淡然道:“这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得好!”风生追问:“是谁给你们的消息?”“是我们……”一群人在那里越众而出,每一个的举动都非常敏捷。凤生目光一转,笑了笑:“我早就知道一定是你们,若非你们提供那些假消息,我们又怎会堕进这个陷阱?”那正是风生属下的鸽群,一向替风生打听消息,也一向获得凤生的信任。一顿,凤生又笑道:“我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变了中原五义的手下?”他的语声很冷淡,笑容亦令人不寒而栗。为首的鸽子应道:
“我们本来就是中原五义的弟子。”风生一怔,鸽子又道:“因为仰慕你是一个大英雄、大豪杰,喜欢你那种除强扶弱,与恶徒绝不妥协。也绝不拖泥带水溪的霹雳手段,我们才不惜瞒着师父,投到你座下。”凤生道:“何不直接说清楚,这本来就是中原五义的险谋,你们是准备作内应的。”鸽子道:“若是如此,这些年来我们又怎会出生入死,替你要卖命?”
“若非如此,你们也不会出卖我。”“那因为你现在跟以前完全就是两个人,以前你是大英雄、大豪杰,现在却是个卑鄙小人。”鸽子感慨的接道:“也许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大局已定,才露出来。”其余鸽子异口同声接道:“我们不值你现在的所为。”凤生看了看他们,仰天大笑:“说得好!”群鸽没有作声,风生笑语声一顿,接问:“你们大概也不会忘记,我怎样处置叛徒?”鸽子沉声道:“我们俱都已准备以血洗清我们因为投靠你而种下的罪孽,我们为你卖命,也不知在杀了多少人。”。凤生没有作声。左有金鹏铁雁与群鸟面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对于这一次的行动,他们多少都有些奇怪,以他们所知,中原五义绝不是沽名钓誉的人。他们也下明白中原五义与凤生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他们已跟随风生多年,从未见过风生用这种手段攻击敌人,有时他们甚至认为风生的举动太正派,以至吃上不少的亏。而现在一变,风生简直就像是两个人,是变得那么卑鄙,之前的袭击柴东升一家,出其不意,鸡犬不留,连他们也几乎下不了手。难道这才是凤生的真面目?曹廷叹息接道:
“你们也不能这样说,在这之前,姓凤的杀的,大都是该死的人。”群鸽不能不承认,曹廷又说道:“尽管敌对,我们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鸽首道:“可是这一次,还有五师叔那一次。”胡于玉一挥折扇,截道:“这正是我们要弄清楚的。”一顿,转问凤生:“我们师兄弟到底做过什么坏事?”凤生的眼瞳闪过一阵迷惑之色,突然一声冷笑,目光一扫,道:
“你们做什么坏事自己应该最清楚。”曹廷雀青竹叶南溪胡于玉四人相顾一眼,异口同声:
“我们?”凤生道:“姓凤的不是。一个疯子,所以做每一件事,都有充分的理由。”曹廷道:“不错,在杀我五弟之前,你不错是这样的一个人。”凤生道:“现在也是的。”霍青竹冷笑:“你甚至不借暗算偷袭,鸡犬不留,可是这不是小事,奇怪我们兄弟竟然一些也省不起来。”胡于玉接道:“我们兄弟在江湖上名头虽然没有你的大,所干的也是行侠仗义的事,自问俯仰无愧天地。”曹廷又道:“姓凤的人并不多,我们记忆所及,亦从来没有与任何一个姓凤的结下梁子。”一顿接问:“难道你本来并不姓凤?”叶南溪厉声道:“今夜你若不还我们一个清楚明白,姓凤的,这条长街就是你伏尸之地。”凤生仰天大笑,毫无俱色。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面上,每一个人都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笑了好一会,风生才道:“你们真的都完全忘掉了共同做过什么事?”曹廷道:“我们兄弟结义多年,共同做过的事情多的是,不知道你说的是那一件?”凤生道:“最糟的一件!”曹廷一怔,面色突然大变,胡子玉第二个变色,然后是霍青竹,叶南溪。叶南溪已经站起身子,这刹那又坐回去。众人都看在眼内,不由生出了一种感觉。他们真的是做过一件很对不起风生的事情。铁雁第·一个叫起来:“你们先做出对不起风大哥的事,那就怪不得凤大哥要这样报复。”曹廷四人没有作声,就像已到了末路,一脸访惶、惊讶之色。最失望的当然是群鸽,面面相觑,不知道如是何好。凤生冷笑着接道:“很好,你们都没有忘掉。”曹廷申吟道:
“她果然没有死,果然仍能够活下来……”胡子玉一声:“天——”叹息道:“怎会这样的,怎会?”霍青竹的说话更奇怪::‘我砍了她十七剑,我清楚记得“没有可能的!”叶南溪叫得最大声:“姓凤的在骗我们!”凤生的面色变很很怪异,近乎咒诅的道:“是谁刺了她十三枪,砍了她十七剑,剁了她二十三刀,以扇骨痛扎她的脸,以流星锤将她乱捶?”
这些话入耳,叶南溪一张脸便发了白,嘟喃道:‘十三枪,十七剑……”语声由高而低,渐不可闻。周围一片静寂,他们的说话每一个人都听得很清楚。叶南溪的语声虽然低下去,他们从那些说话大概亦已想像得到,中原五义曾经五人围攻一人,而且在那个人倒下之后,还予痛击。听凤生那么说,那个人应该已变成肉酱。杀人不过头落地,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份?令他们不明白的是,那个人在这样之后,怎能够活下来?他们都只有极少数的人考虑到这个问题。其他的俱都大感迷惑,也大感失望。曹廷一直是他们最尊敬的师长,他们也一直引以为荣,万想不到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一若是他们真的曾经这样做,也就难怪凤生采取这种报复手段了。众人在惊叹之余,却不免生出两个疑问。——那个人与凤生到底有什么关系?——中原五义,又到底与那个人有什么仇恨?没有人能够想得出这两个答案,凤生也没有说,只是以一种轻蔑的目光瞟着曹廷四人。也不知过了多久,曹廷才开口:“她真的又活下来?”能够听得懂这句话的人只怕不多。又活下来,难道那个人竟能够活很多次。凤生冷应道:“你们承认曾经做过这样的一件事就够了。”曹廷仰首一声悲嘶:“灾祸——”风生断喝道:“杀!”翼刀飞舞,杀奔前去,铁翼金鹏左右齐上,群鸟怒吼着亦冲上前。一场更激厉的恶战又展开。中原五义那边虽然人多势众,但听得竟是自己这边儿理亏,气势已弱,尤其是那些鸽于,更加内疚。凤生还未冲杀到中原五义身前,便自吩咐:“发信号,突围金鹏听得真切,也知道对方有所防备,人数又在已方之上,不能恋战,立即从怀中取出烟花火炮,掷进夜空。霹雳一声,烟花火炮在夜空中炸开,与之同时凤生已当先冲到中原四义之前。曹廷如梦初觉,大喝一声,振枪冲向风生,一刺三十六枪。凤生翼刀飞滚,接下三十六枪,贴着枪杆滚刺向前。曹廷急退,叶南溪一对流星锤立即“呼呼”的击来,力足开山裂石。凤生当然不会盲目硬接,一长身,却跃立在其中一锤之上随锤飞回,翼刀同时刺向叶南溪的要害。叶南溪想不到凤生竟然会有此一着,仓皇急退,霍青竹眼见危险,一剑急救。凤生如影随形,追着叶南溪十丈,眼看就可以将叶南溪伤在刀下,不料脑后风生,霍青竹一剑已到。“退回去!”凤生一声叱喝,身一转,刀一挥,硬将霍青竹人剑迫回。胡于玉一柄折扇紧接攻到,曹廷一技长枪亦刺到来了。凤生倒踩七星,急退七丈,脚一盘,放着柴东升的灵位那张椅子,平飞向胡子玉。胡子玉一眼瞥见,急忙让开,顺手将灵位抓住。凤生人刀已扑回,刀光一闪,“刷”一声,灵位被劈开了两边,胡子玉亦被刀锋划伤了胸膛。血激射,胡于玉看着被劈为两边的灵位,面色大变,风生乘他分神,另一刀紧接劈下来。曹廷横来一枪及时挡住,霍青竹长剑接至,却被金鹏半途截下。金鹏一双铁爪上下飞舞,敌住了霍青竹,铁雁那边率领群鸟已冲杀过来。叶南溪流星锤立即迎上,左右射至,正是一式“流星赶月/、两个黑衣人眼看闪避不了,挥刀急挡,“铛铛”的两声巨震,一个黑衣人刀被震飞,另一个的刀却被撞得倒嵌进面门,当堂毕命,铁雁一柄雁翎刀急展,掩杀前去。叶南溪流星锤飞舞,接连三锤,都被铁雁接下,左右黑衣人乘机冲上,围住了叶南溪。铁雁人刀立即欺近。叶南溪链子一收,流星锤当作短兵器使用,风声呼啸,夺人心魄。铁雁等不敢硬接,只是团团围住了叶南溪,中原五义的弟子随即亦围上来,展开了混战。风生一双翼刀迫住了曹廷胡子玉,直往前冲,勇不可当。金鹏铁爪缠着霍青竹亦是往前移动,铁雁群鸟也不例外。
曹廷看不懂那枝烟花火炮的意思,但现在亦看出风生一众是要突围,就振吭大呼:“不要放走他们!”语声未落,凤生已迫杀前来,翼刀一口气将曹廷胡子玉迫退了数丈,迫到一旁屋檐下石阶上,轻啸声中,倒扑而回,落在霍青竹身旁,双刀一合一分,“呛”的将霍青竹连人带剑震开八步。他的身形没有停下,旋风般一转,连斩三人,凌空一跃,双刀当头往叶南溪袭下。叶南溪流星锤左短右长,暴喝声中,冲天飞撞向风生。这一锤用得极阴,风生竟然意料中一样,间不容发之际一偏身,正好闪开那一锤撞击,随即贴着链子滑下来,当头疾击!这一击更阴,曹廷那边看在眼内,大喝一声,缨枪月兑手,疾掷凤生。枪快如闪电,凤生若是继续扑击,即使将叶南溪击杀,亦不难倒在缨枪之下。凤生一眼瞥见,双刀一翻,身形亦转,枪往他身旁飞过,他双刀一沉,正好将枪杆锁住,身形同时落在叶南溪身后。叶南溪把握机会,反手一锤挥出,风生手急眼快,身一旋正好以枪杆挡去这一锤。相距既近,这一锤完全发挥不到威力,枪杆未折,锤反而被震回,凤生一脚及时踢出,正踢在叶南溪腰旁。
叶南溪闷哼一声,连人带锤被踢出,凤生双刀一分,缨枪月兑出,追射叶南溪,接着一声暴喝:…快退一——,声落刀动,双刀再转,将霍青竹,胡子玉二人截下。刀一迎一震,霍青竹胡子玉一剑一扇都被荡开,凤生又一声大喝:“退一…铁雁金鹏雁翎刀铁爪齐展,左右封住了中原五义一众弟子的扑击,群乌组成的三角阵则一鼓作气,直往前冲杀。没有了中原四义押阵,那些弟子根本挡不住群鸟的凌厉冲击,硬硬被杀开一条血路。铁雁金鹏左右护着凤生随即倒退。叶南溪被凤生一脚踢跌丈外,既惊且怒,又恐凤生继续冲杀上来,着地立即一个翻滚。凤生虽然没有追上来,以双刀撞出的那一枪却飞到来了。那一枪非独狠劲,而且快准,直取叶南溪兼顾不到的要害。叶南溪眼看便要伤在这一枪之下,曹廷及时掠来,探手正好将枪杆一把抄住,那刹那,枪尖已到了叶南溪身前七寸,曹廷的动作只要稍慢,这一枪便会插进叶南溪体内。曹廷接枪翻身,挽了一个枪花——反扑凤生。叶南溪“鲤鱼打挺”,跃起身子,不由捏一把冷汗,流星锤齐出,抢在曹廷之前,追击凤生。凤生打了一个“哈哈”,翼刀齐展,迎向双锤,刀锤不偏不倚,相撞在一起。凤生也就借这一撞之力,倒飞出四丈之外。叶南溪万料不到这反而帮助凤生逃走,惊怒交集,一收锤,身形更落后。他怒上加怒,大吼一声,双锤再飞出,身形同时凌空飞起,随着双锤飞前去。双锤一飞差不多十丈,叶南溪人随锤飞,眨眼间从曹廷身旁飞过。曹廷急喝一声:“危险——…叶南溪却是有去无回之势,连人带锤撞击向风生,这一着实在大出凤生意料之外,但脸上反而露出笑容,身形突然拔起,双刀紧接滚斩而下。双锤从他的脚下飞过,他的双刀却斩向叶南溪的后背。
叶甫溪半空中勉强滚身,裂帛声中背后连中两刀,鲜血怒激,虽非要害,亦伤得甚重,但风生亦因此停下来,曹廷一枪紧接刺至。风生双刀旋转,接住了曹廷的缨枪,身形紧接倒退,右脚一沉,便要踩在叶南溪的身上。二十四条扇骨已然箭一样飞来,一块扇面抢在扇骨之前,刀一样飞至。胡子玉那柄折扇原就是兵器与暗器混合,看见叶南溪危险,毫不保留,悉数射出去。风生双刀飞滚,在扇面与扇骨之间飞滚过去,曹廷一枪紧接月兑手刺来。好一个凤生,耳听风声,刀一回,“铮”的将枪挡回去,曹廷紧接扑至,双掌一登,正印在枪柄未端上,那枝枪立时给迫回,去势更加急劲。这一着实在大出凤生意料之,仓淬间让开要害,缨抢仍然在左肩头穿过。鲜血激射,凤生亦给枪上的力道撞出了半丈,一张脸刹那苍白了起来,身形一稳,刀一挥,“刷”的将枪杆削断。铁雁金鹏一旁看见,舍下那些中原五义的弟子,左右赶来。霍青竹一剑飞来,却给金鹏双爪接下,铁雁才要扶住凤生,给凤生喝住:
“不要紧,退——”声一落,身形斜欺,刀急挥,将霍青竹连人带剑震飞出半丈。铁雁金鹏护着凤生倒退。曹廷从门下弟子手中取过另一枝缨枪,紧接追上,胡子玉亦从弟子手中接过了一枝剑。左右已有弟子将叶南溪抬下去,其余的紧追在曹廷三人之后。群鸟虽然死伤逾半,但终于杀开血路,冲出镇外,凤生铁雁金鹏仍然押后。曹廷等穷迫不休,未到镇外,两旁人家大门突然都打开,预伏在内的弟子各将马匹牵出来,曹廷等纷纷上马,无数火把亦同时亮起来。马嘶声中,一众狂追,有如雷霆万钧之势。风生一见,嘶声大喝:“赶快———
,““前面的黑衣人这时候已然来到了一条河前,河上原有道石桥,但现在已经沉落在河里。河水急激,也相当宽阔,他们若是涉水而过,只怕未到半途,已然被迫上,到时乱箭齐来,便只有拼打的份儿。但那些黑衣人虽然意外,并没有慌乱,呼喝声中,一条条绳子飞出,那之上系着的铁钩纷纷钩在对岸的树上,他们随即将在手一端钉在面前地上,一个个紧接纵上绳子,猿猴也似迅速地往对岸掠去。凤生铁雁金鹏也是最后的三个。三人才跃上绳子,追骑已至,曹廷跃马横枪,“希幸幸”马嘶声中,坐骑斜里奔出,枪一沉,已然将三人所踏的绳子削断。凤生三人早已知道有此一着,绳断之前,身形已然往上拔起。曹廷手中枪立即月兑手掷出,直飞风生,双手同时往后一探,将后面策骑奔来的两个弟子手中缨枪夺过,左右一齐掷去。凤生右手翼力拨开飞来第一枪,身形被震得往水里堕下,刀一挥,将第二枝缨枪再挡去,但第二支缨枪无论如何也挡不了。却就在这刹那,金鹏突然翻身落在风生面前,也挡住了那致命的一枪。缨枪往他的前心插入,后心穿出,金鹏一声惨叫,当场命绝。
凤生听得清楚,看得真切,嘶声大叫:“金鹏——”伸手将金鹏抱住。一道剑光也就在这时候划空飞来。是霍青竹的剑,他身形拔起,马鞍上一蹬,人剑有如电闪,飞向凤生。凤生若不抱金鹏,绝不难化解这一剑,就因为他抱住金鹏,上半身空门毕露。剑光一闪即至,风生若是以金鹏的尸体挡去,亦不难将这一剑挡住,可是他没有。铁雁那边看见,一个风车大转,入刀凌空斩下,霍青竹没有理会。裂帛一声,剑从凤生的右颈直划至胸膛,铁雁一刀同时将霍青竹的右臂斩断。无数条飞索即时凌空投来,凤生探手抓住了其中一条,立即飞向对岸,铁雁亦抓住了一条,紧护在凤生之后,曹廷那边又一枪掷来,及时给铁雁一刀劈下。他们还未掠上岸,霍青竹已堕入水里,那些黑衣人怒吼连声,长矛纷纷月兑手,向水中的霍青竹掷去。曹廷胡子玉那边看得真切,要救那里来得及,霍青竹人在水中,断臂剧痛,亦影响身形,看着长矛飞来,亦无从闪避。惨叫声中,霍青竹被乱矛刺成刺谓般,当场毙命。“老二——”曹廷嘶声大叫。胡子玉把手一挥,一技响箭射上了半天,那边树荫下立时荡出了四个木排。那四个木排随即一字横开,正好在水面上这成了一条。铁雁目光一闪,厉声问道:
“谁来断后!”“雁组!”一群二十来个黑衣人应声立即涌出,冲向那边木排。几个中原五义的弟子已然踏着木排冲过来,那些黑衣人立即一批长矛飞出,中原五义的弟子伤了两个,倒下三个,黑衣人随即抢上木排,浴血死战,硬硬挡住了要渡河的敌人。曹廷马上看得真切,喝开了一众弟子,跃马直冲上木排,枪一出,已然将一个黑衣人刺杀在木排上,那个黑衣人惨叫声中,双手死握住枪杆。其余黑衣人奋勇扑前,十余枝长矛掷出,集中掷向曹廷的坐骑,另外几个黑衣人振刀扑上,左右扑击曹廷。曹廷收枪,穿在枪杆上那个黑衣人亦溅血向他飞来,竟然甩之不开,他当机立断,夺枪拔起。那匹马迅速被乱矛刺杀,倒毙在木排上,曹廷凌空跃落,赤手空拳,抢入黑衣人中,击倒了两个,踢翻一人,那被他踢翻木排上的黑衣人竟然一滚而回,抱住了他的右脚,七八柄刀剑立时砍杀下来。胡子王及时掠到,一剑封开那些刀剑,曹廷双掌疾沉,随将抱住右脚那个黑衣人的头颅击碎,饶是如此,仍然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些黑衣人的凶悍,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跟着胡子玉,一群弟子冲了上来,但木排并不宽阔,容不下那许多人。那些黑衣人绝无疑问已准备拼掉性命,阻止曹廷胡子玉等人追上来。与之同时,铁雁已喝令其余黑衣人以长矛交搭为床,抬着凤生离开。凤生终于倒下来,霍青竹那一剑伤得他实在大重。雁组原是属铁雁掌管,铁雁也实在想与他们共同进退,但凤生身受重伤,而中原五义显然早有防备,断桥之外,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安排,他必须先保护凤生离开这险境。他不知道雁组的兄弟能够支持多久,却只知道他们纵然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也不会后悔。事实是如此,雁组的黑衣人死战至最后一人,也没有后退,在曹廷利枪贯胸,临死的一刹那,亦没有一丝后悔之色。木排上伏满了尸体,灯光下鲜血模糊,触目惊心。就是曹廷胡子玉亦心惊魄动,那些弟子更就不用说了,眼看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一个个竟然怔在那里。曹廷也一怔,随即将手中缨枪掷下,那枝缨枪的枪尖已弯曲,枪杆亦被砍了一个缺口,一掷之下,断为两截,胡子玉在旁剑一挑,将木排上另一枝缨枪挑起来,挑给曹廷。那枝缨枪之上也遍染鲜血,曹廷毫不在乎接下,不由叹了一口气,他活到这把年纪,还是第一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换上这么多次兵器。一口气吐尽,他把枪一挥,道:“我们追!”飞步奔过木排。胡子玉亦走亦趋,那些弟子也举起了脚步,气势却已然大弱。曹廷没有在意,紧握缨枪,神态仍然那么激动,走着又嘟喃道:“不能让姓凤的回去,万万不能够!”胡子玉道:“我们就是杀了他,也没有用,第二个很快就会找到来。”“灾祸,灾祸——”曹廷的语声带着强烈的恐惧,那种神态看来,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胡子王道:“也许我们应该跟姓凤的细说清楚。”“你难道没有看见,他显然已是那个小妖精的奴隶,没有人能够令他醒悟。“曹廷的笑容非常苦涩。胡子玉沉吟着说道:“我们也该试一试……”“现在来说这些,不是太晚了?”曹廷缨枪一振:“我们现在只有击杀风生,看能否直捣鸟巢而将那个小妖精除掉。”胡子玉道:“我们不过推测,事情也许……”“凤家兄弟是何等英雄豪杰,你以为一般的女人能够令他们反目?”胡子玉一怔,叹了一口气,曹廷接叹道:“也幸好他们兄弟反目成仇,否则,今夜他们兄弟一齐来攻,我们只怕很难活得下来。”’
“据说,凤栖梧的武功尤在风生之上,是么?”“据说是的。”
“兄弟如手足,凤生若是被我们杀掉,凤栖梧一定不肯罢休,鸟帮的人也一定报复。”
胡子玉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所以我说这是灾祸……”曹廷颓然:“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再将别的人拉进来,否则这必然变成一场大灾祸,江湖上前所未有的浩劫。”
胡子玉苦笑:“这一战已经够惨厉的了。”
“希望这是最后的一次。”曹廷仰首向天,这绝无疑问,是他的心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