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红 第二十九章 阴错阳差
阳平关又名阳安关,亦名白马城,或关城。
三国时,曹操征张鲁,曾于此城大破鲁弟张卫之重兵。先主——刘备——于建安二十二年取汉中,驻兵阳平,与夏侯渊相抗,亦即此城。故蜀汉名兵学家法正有言:“鱼月复与关城,实益州祸福之门!”
阳平关处地之重要,由此可见一斑。
在后汉时,关于此关,尚有另一段令人扼腕的史实。即景耀五年,魏将钟会谋蜀,蜀将姜维曾表请后主——刘禅——以重兵护关口,后主不听。既闻魏兵将至,才急遣张翼等领兵前往,惜乎业已晚敌一步!
所以,这座阳平关虽然处地狭隘,山路极崎岖,但因形势重要,市面却显得繁荣异常。
朱元峰来到大街上,径向一家生药铺子走去。
然而,非常奇怪的,他在走进那家药铺之后,竟然过门不入,反向店侧一条小巷闪身走进。
入巷,前行十数步,朱元峰经过一阵张望,终于在一家挂有一盏油纸灯笼的大门前面停了下来。
当朱元峰进入小巷之际,适有一破衣老丐,自街那边蹈蹈而来。
老丐曲背弓腰,臂挽提篮,手拄拐杖,头戴一顶旧毡帽,帽沿低压,遮却大半面目。
朱元峰进入小巷后,老丐四下里低扫一眼,看清无人注意,脚上突然加快,先贴身于街角,佯作清理提篮状,然后拿稳时机,悄然折身跟入!
朱元峰走进大门,老丐杖尖一点,腾身登屋,眨眼不见。
同一时候,小巷斜对面,一片杂货铺中,一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手执折扇,缓步踱出。
这名中年文士,一直都在冷眼旁观,他对一老一少之先后进入小巷,全部清晰入目,这时口角噙着一丝冷笑,亦向小巷中走了进去。
紧接在中年文士进入小巷之后,杂货铺隔壁的一家笔墨店中,跟着走出两名俊美的青年。
那名年事较轻者,低声问道:“巷中那是一户什么人家?”
年事较长者摇摇头道:“不清楚。”
年事较轻者又问道:“如今怎办?”
年长的那名青年道:“当然跟过去!”
宁是,黄雀、螳螂、蝉,缀人者,人恒缀之;两名青年,接着亦向小巷中走去!这只是一时之巧合么?这些人——老丐、文士、两名青年——他们又都是谁和谁呢?
且慢!事情显然还没有完。
就在两名俊美青年入巷之后不久,又有一副汤团担子,挑来巷口歇下。挑担的是个中年壮汉,遗憾的是,他跟先前那名老丐一样,头上也戴了一顶宽边破帽,帽沿拉得同样低,面目同样的看不清楚。
不过,这个卖汤团的,也许真的只是一个小生意人。因为他不像刚才进去的那几批人物,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在在于人以神秘之感。他来到巷子口,歇下担子,立即蹲去,理柴生火,忙成一团,始终未朝巷中那户人家望上一眼。
另一边,那两扇大门内,这时可真够热闹的。
朱元峰坐在一间客厢中,双颊发烧,心头突突跳个不停。他虽明知道这只是逢场作戏,为了恢复功力,不得已而出此,但他一向洁身自好,一旦来到这等所在,总觉得处处不自在,好像在做什么亏心事一般。
为了引激体躯中那股受制的纯阳真气,等会儿他必须力求意荡神驰,以便无相叟于紧要时刻,突然现身施功拍穴。
然而,他始终担心,这样做是否有效?
第一,这种污浊所在的凡粉俗脂,如何能够叫他动心。何况他并愿真的宽衣解带?以及知道有人暗伺于一旁?
其次,这是说万一——万一他假戏真做,在忘情之余,引燃邪火,而那瞎子却未能适时出现——那时,将怎办?
就在这时候,竹帘挑起,一名绛衣女子,款步走了进来。
带路的那汉子,于门口哈腰道:“这是本院中顶顶尖尖的一块红牌子,凤凰姑娘。相公请宽坐,小的这就去叫丫头们送上茶点来。”
汉子去后,女人掩唇嫣然一笑道:“相公好早啊!”
朱元峰脸一红,期期道:“是么?日头已……已经……这么高,我……我还以为很早呢!”
凤凰又是嫣然一笑,心头业已了然。这种初涉章台的客人,正是他们当姑娘的,最最欢迎的对象!
当下紧挨着身边坐下,拉起朱元峰一只手,轻合着又问道:“相公贵姓?”
朱元峰红脸笑道:“敝姓朱。姑娘贵姓?”
凤凰掩口道:“贱妾姓唐。”
朱元峰点头道:“好姓!”
凤凰忍笑道:“相公这次是人川?还是进京?”
朱元峰讷讷道:“尚未决定。”
凤凰悄声道:“相公要不要叫点酒食,到房里去坐坐?”
朱元峰忙说道:“对,酒!来点酒!”
庭院中,当先前那名汉子,提着一只大茶壶,经过拐角上那间厢房时,房中突然有人低声问道:“是吴瘤子么?”
吴瘤子怔了一下,方道:“是的,里面是哪位大爷?”
屋中人沉声说道:“进来!”
吴瘤子提着那只大茶壶,升阶掀帘,见屋中坐着一名中年文士,眼皮一眨,欣然失声道:“啊,原来是僧大爷!”
中年文士拦着道:“凤凰在不在?”
吴瘤子连忙赔笑道:“凤凰,不巧得很,刚刚来了一个客人……僧爷……过去也叫过昭君,今天将就些就叫昭君怎么样?”
中年文士指着茶壶问道:“准备提去哪里?”
吴瘤子赔笑道:“就是刚说的那个客人……没有关系,僧爷有吩咐……咳咳,小的……
当然先伺候您老!”
中年文士点头道:“好,茶壶放下,先去将昭君叫来!”
吴瘤子躬身道:“是的,僧爷。”
放下茶壶,转身掀帘而去。
中年文士待吴瘤子去远,迅速自怀中取出一只小药瓶,揭开茶壶盖,倾人一撮黄色粉未,然后再将壶盖盖好,收起药瓶,坐回原处。
对院一间厢屋中,另一名捞毛,正在引进另外一对年轻客人,入屋之后,汉子殷勤地问道:“两位有没有熟姑娘?”
两青年显然同时吃了一惊,两人脸颊上,泛霞飞彩,霎时通红。那名捞毛则在暗暗诧异:今天怎么一下来的尽是“新姑爷”?
等会儿回明院上,可真得买几串炮竹来放放才是道理。
还是那个年长的青年较为镇定,他向汉子道:“我们尚是第一次……第一次到你们这一家来……一切……由你……由你伙计做主就是了!”
汉子打躬应了一声是,放下帘子,退了出去。
今天这家迎春院,真是突然大走鸿运,一连来了四位佳客;四人之中,中年文士是老主顾;另外三个,却是道地的公子哥儿;人品俊逸,衣饰讲究——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手面如何?
莺燕聚居的后偏院中,凤凰和昭君,刚刚唱名过去,这时又一声抑扬有致的吆喝接着响起:“芳华、金宝……整妆见客,前院东正厢,五号上房,快!”
老鸨于正屋中喊道:“瘤子哪!”
汉子应声道:“娘娘有事么?小的是三麻子,瘤子在前面招呼客人。”
老鸨吩咐道:“叫他来一下!”
吴瘤子提着大茶壶,打西厢一号房中走出,迎面正好碰着三麻子自后院中走过来,三麻子手一伸,说道:“来,娘娘叫你去一下,茶壶交给我。”
吴瘤子手朝北边堂屋中一指道:“那边叫凤凰的客人,先去照应一下。”
三麻子点头道:“我晓得!”
吴瘤子匆匆向后院走去,三麻子接过茶壶,看到芳华和金宝已从后院出来,遂顺便跟至五号房中。
五号房中,那个年事稍长的青年低声道:“小华,既来之,则安之,等会儿可得装像一点才好。那厮驾轻就熟,好像是这里的老客人,万一闹出笑话,把那厮惊动了,可不是玩的。”
年轻的那个轻声笑道:“放心!这种场面,只要心肠一横,也没有什么难对付的。等会儿你瞧我黎二公子的就是了。”
年长的那个突然以肘弯一碰道:“嘘!他们来了。”
门帘一掀,芳华,金宝,携手含笑而入。
三麻子抢前一步,为双方引见道:“这是本院最红的两个姑娘,这边这个叫芳华那边那个叫金宝,站前面一点,你们两个快上前见过……噢,是的……那位是黎大公子!那位是黎二公子!”
三麻子说完,朝两女一使眼色,提起地上的茶壶,将两女领去室角几前。一倾大茶壶中,将两把小瓷杯注满茶水,交付两女以茶盘托着,暂立于原地。
他本人则快步走上前来,俯腰低声道:“还合意吧?”
黎二公子抢着点头道:“唔,不错!”
三麻子忙接道:“是不是马上点香?”
两兄弟同时一怔道:“‘点香’?”
三麻子也是微微一怔。不过,他迅即悟及,这两位公子哥儿显然还不懂得这些行规。
于是压着嗓门解释道:“点香的意思,就是……咳咳……在门口插起一支点燃的线香,这样……咳咳……就会里外隔绝,在不经招呼之下,谁也不会闯进来,以一炷线香为限……
每一炷香,收银五钱,如果时间不够,不妨再接。”
黎二公子一哦道:“里外隔绝?好啊!点上就是!”
三麻子拉长喉咙,细声细气的吆喝道:“五号!上香!”
喊着,腰一弓,兴冲冲的掀帘出室而去。那把被中年文士做了手脚的茶壶,就此留了下来。
三麻子从东厢五号房走出,又在院中碰上了吴瘤子。
三麻子扮了个怪脸,低声道:“五号上香——”
吴瘤子一点不感兴趣,歪着脸孔问道:“凤凰那边的茶水送去没有?”
三麻子怔了怔道:“给忘了!”
吴瘤子骂道:“上香,上你妹子的香!”
吴瘤子骂着,转身走向灶房,准备另外去取茶水;三麻子紧上数步,压着喉咙问道:
“娘娘喊你做什么的?”
吴瘤子头也不回,轻哼着答道:“说你媳妇跟人跑了!”
三麻子讨了个没趣,闷闷转身;同一时候,大门外走进那个卖汤团的汉子,手中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团,正向院中走来。
三麻子一咦止步道:“张鼻涕张老儿的生意不做了么?”
那汉子迅速拢近一步,低声道:“可怜老儿手气不顺……”
三麻子呆了一下,张目道:“你是说,老儿这副担子,输给了你?”
汉子笑了笑,说道:“应该说暂时押在我这里,前天晚上,一共三把骰子——啊,对了——热呼呼的,二爷先来一碗怎么样?”
三麻子道:“这一碗谁叫的?”
汉子答道:“这里面的一位朱相公。”
三麻子道:“那就先替客人送去,等等再说吧!”
汉子问道:“朱相公哪个房间?”
三麻子手一指道:“那边一间,看到没有?”
汉子遮在帽沿下的一双眼睛,始终望在手中的碗上,这时并未拿眼睛去看,只是点着头道:“好,谢谢,知道了!”
北厢内,朱元峰早已在凤凰的引导下,由堂屋换进卧房,同时,茶点未上,酒菜却已先至。
朱元峰同意喝酒之目的,本来是想藉此壮壮胆,以企在糊里糊涂中,有勇气照预定构想行事;讵知效果适得其反。三杯老酒入月复,神志分外清楚,明眼审察之下,竟愈来感觉得,身边这个女人,实在俗不可耐。
凤凰这个女人,平心而论,姿色尚称不恶。但是,登泰山而小天下,这种女人别说无法与平姗姗、南宫华相论比,就是以白绢和金铃作对照,都不啻天壤之差,这叫他如何能兴沧海之澜?
“相公要不要宽衣?”
“不,不用了。”
“用点菜如何?”
“好,好,我自己来!”
窗外廊下,那个卖汤团的汉子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端着那只汤团碗,懒懒地转过身子。突然间,汉子一凝神,倏而收住脚步,唇角同时泛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汉子后退一步,缓缓蹭去,轻轻放落手中那只碗。然后,出其不意地一个长身,手搭檐架,一荡一翻,闪电般窜登屋面。
屋面上,先前那名老丐,已将屋瓦移开,正就着一道缝隙,在朝下面屋中窥望,脸上亦是怒容满布,似乎随时均有发作下冲之可能。
卖汤团的汉子屋面现身,招呼也不打一个,足尖一点,展掌便抓。势准劲疾,凌厉无比。
老丐显然亦非省油之灯,尽管事出仓猝,招架困难,依然在百忙之中,以小巧身法一个仰栽倒滚,向屋脊另一边,疾翻而下。
卖汤团的汉子得理不饶人,一把抓空,身形微顿复起,循踪衔尾旋风般扑了下去。
两人均不愧一代高手,起落之间,声息全无。老丐刚降身落地,汤团汉子已从后迫至。
仅就这一照面的追逐看来,汤团汉子之身手,无疑要胜老丐一筹。
老丐心中,似乎也很明白,所以这时不再客气,容得汤团汉子身形落定,他己自腰间掏出一付奇门兵器。
你道老丐掏出是的付什么样的奇门兵器,一副铁框、铁格、铁珠子的特制算盘是也。
算盘一抖,算珠跳动,发出一阵卜卜沉响。
声响发出时,算盘已离原位,十足表现了声东击西之妙。汤团汉子听得这卜卜声响一声惊嚏,突然后退丈许!
老丐欺上一步,吱牙笑道:“朋友腰无分文么?”
汤团汉子摇摇头,从容说道:“不是这意思。”
老丐又上一步,逼问道:“那么朋友为何一听算盘响,便有鸣金之意?”
汤团汉子突然将脸一抬道:“懂了没有?我洪天笑算是被你这把算盘吃定了,愿意投降认输。这样说尊驾总够光彩了吧?”
老丐一啊张目道:“是……你……老……儿?你老儿是什么时来到这边荒之地的?”
无相叟笑了笑,说道:“就只你能来,是么?”
赌王手朝前面一指,迟疑地道:“前面屋中,我那个小畜生,还有你老儿……你们,这,这……是在捣什么鬼?”
元相叟手一摆道:“你老儿且等在这里,待瞎子去将那碗汤团收了,再过来陪你慢慢谈!”
这时,在后院堂屋中,一名蒙面女子,坐在老鸨对面,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神气催促道:
“有没有,快说!”
说时,一手伸向桌面,颇有将桌面上那只银元宝取回走路之意。
老鸨一慌,连忙赔笑道:“大概快了,夫人知道的,我们那个吴瘤子,一向很能办事,听他一个回音,就能决定了。”
说曹操,曹操到!老鸨语音未了,吴瘤子已打门外走入,上前深打一躬,低声密禀道:
“一位朱公子,两位黎公子……”
蒙面女子一怔,讶然插口道:“朱公子?”
吴瘤子恭应道:“是的,夫人。”
老鸨转过脸来道:“夫人认识此人?”
蒙面女子问道:“他叫朱什么?”
吴瘤子低声道:“不知道,夫人。来这里玩乐的客人,我们一向都很少请教他们的台甫!”
蒙面女子点头道:“好的,你说下去吧!”
她心想,偶尔同姓罢了,堂堂一代金星武士,又是十绝传人的他,经我席娇娇那样迁就挑逗,都难激发其邪思,如今以带疾之身,且有那几个老鬼伴随着,又怎会跑到这种下作地方来?
吴瘤子接下去说道:“这三位公子,依小的看来,似乎都是第一次涉足冶游。”
蒙面女子问道:“何以见得?”
吴瘤子答道:“那位朱公子,据凤凰说,进门时手足无措,脸发红,语结巴,如今换至房间内,仍然衣不沾身……”
婬妇心想:这样说,又很像,宁非怪事?婬妇忆及汉中那一段寸纱不留,几乎短兵相接的情景,不由得心头突突,一股欲火,潜然旺升。
当下勉强抑制着又问道:“那两位黎公子呢?”
吴瘤子回答道:“也好不到哪里去,据说,只是那位黎二公子,看来稍微老练些,不过,说是这样说,事实上,仍是木钟一口……”
婬妇亦有不解道:“此语何谓?”
吴瘤子低声道:“两人都付过‘香资’,却不动手,你说瘟不瘟?”
婬妇点点头,心想:是的,刚来这种地方的人,尤其是年轻人,情形都差不多,不必去瞎猜疑了。
老鸨引颈低声问道:“夫人意下如何?”
婬妇沉吟了一下,抬头又问道:“三人品貌怎样?”
吴瘤子想了想,说道:“这个……就不知道……夫人的看法如何了……依小的看来,三人之品貌,各见其长,均为百不一见的美男子!”
婬妇不悦道:“不嫌笼统了一些?”
吴瘤子又想了一下道:“假如一定要加以比较的话……这个……论气质和肌肤,似以两位黎公子较为清秀和白皙,论身材与五官,则以那位朱公子较为健壮与英发……总而言之,均为百不一见……咳咳这个……还望夫人定夺。”
婬妇手掌一托道:“那个姓朱的,拿去给他服下。渗在酒里,茶里,或菜里,均无不可。服后,药力发作时,会有片刻昏迷;那时便可叫伺候他的女人退出,速来后院,通知妾身。谨慎一点,去吧!”
吴瘤子接过婬妇手上那只药瓶,低声道:“处理这种事,小的向称拿手,夫人放心就是。”
前院,西厢一号房中,中年文士负手窗下,本意是想察看北边堂屋中的动静,偶尔回过头来,却忽然瞥及院里一个姑娘,正自斜对面东厢五号房中匆匆奔出,神色仓皇,脚步踉跄,心中不禁微微一动,当下回头招手道:“昭君,你过来一下!”
昭君娇声娇气地道:“什么事?僧爷。”
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向窗前走来。
中年文士手一指道:“那妞儿叫什么名字?喊她过来!”
昭君啊了一声道:“金宝?”
接着扬声喊道:“怎么啦,金宝?僧爷叫你先到这边来一下,快!”
金宝匆匆奔来屋中,气吁吁地道:“不好了……”
昭君皱眉道:“别这样大惊小怪的,金宝,有僧大爷在此,不管出了什么大事,你慢慢说来就是。”
金宝喘了一阵,说道:“两位公子,一直都是好好的,有说有笑,不知怎么一来,忽然咕咚一声,双双栽倒,那样子好不怕人!”
中年文士问道:“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呼吸低弱,就像中暑一般是不是?”
金宝抢着回答道:“是啊,可是……”
言下之意,是想说:“现在才是春未夏初天气,人又是好端端地坐在室内,怎会中暑的呢?”
中年文士心头雪亮,他知道刚才那一壶茶,一定被几个捞毛在匆忙中掉了包,他原意是想弄倒那个朱姓小子,不料移花接木之结果,却叫另外两个小子遭了殃!
当下暗骂一声该死,抬头又问道:“两人姓什么?”
金宝答道:“姓黎。”
中年文士道:“多大年纪?”
金宝答道:“似乎都不超过二十岁。”
中年文士微微一怔,又道:“两人长相如何?”
金宝粉颊一红,低头道:“端端正正的,都长得很俊秀……皮肤之细腻……几乎比我们姐妹们还要强出几分。”
中年文士心中又是一动,于是沉声说道:“这等人命大事,一个弄不好,你们这里,上上下下,可能谁都月兑不了关系,现在本爷过去看看有无办法可想,你们两个,就等在这里,不许声张,不许乱跑,听到没有?”
两女一齐福身道:“谢僧爷!”
中年文士看清院中无人,一闪身进入东厢五号房。
五号房中,尚留有那个叫芳华的女人在那里守着,她认得中年文士是院中熟客,所以这时亦未特别感到慌张。
中年文士走去二黎身边,伸手在兄弟俩颈下模了一把,又端详了两兄弟的清秀面貌,双目中不期然流露出一抹邪恶的笑意。
他转身向那个叫芳华的女人说道:“快去悄悄叫一辆加篷的马车来,就停在巷子口……
事态相当严重,本爷因为是你们熟客,看在凤凰和昭君的情面上,不便袖手……在这儿东乡,本爷认识一名大夫,不论有救无救,全由本爷担了,只要你们不嚷嚷出去……否则,哼,第一个倒霉的,将是你跟那个金宝,知道不?现在快去吧!”
这位“僧爷”,正是九龙中的“秃龙”僧友三!
至于两位“黎公子”,不是别人,乃是“花谷四仙女”中的“金钗”黄始凤,“玉簪”
白蕊华。
两女奉无相叟之命,本应留在摩天岭白虎谷,等候老儿率另外三女前去会合。讵知两女在无意中发现秃龙僧友三行踪,由于嫉恶心切,一时不加考虑,竟一路跟踪下来,希冀找个适当机会,以两姊妹之力,力歼此一秃龙。最后,来到这儿,阴错阳差,因有毒茶水之误传,两姊妹擒虎不成反而落进虎口。
吴瘤子来到前院,正好碰到芳华出门叫车,吴瘤子拦着道:“哪里去?”
芳华不敢实说,只好扯谎道:“两位公子想吃汤团。”
吴瘤子诧异道:“三麻子呢?”
芳华低声说道:“两位公子嫌他手脏。”
吴瘤子点点头道:“晤,这倒是的;那麻子一双手,看上去的确有点脏兮兮的,这样说来,你去便了;我的意思只是说,人家公子,已经付了香资,没有什么事,最好别乱跑;懂我这意思么?”
芳华连连点头道:“当然懂……”
巷子口,那个卖汤团的汉子,因为生意清淡,正靠在墙角打盹,一顶宽边破毡帽,遮尽整个面孔,帽沿一直压到胸口。
芳华在汉子手里塞进十枚大钱,低声慌里慌张的说道:“老张,这个给你买酒吃……快去替我喊辆车子来,要加车篷……喊来之后,就停在巷子口,要快!”
回到东厢五号房,秃龙沉声问道:“车子叫了没有?”
芳华点点头,微喘着道:“叫了,马上来。”
秃龙挥手吩咐道:“现在去门口帘子后面站着,我将他们两个从室后拖出去,如果有人想进来,设法挡一挡!”
秃龙将两女掖至巷子口,等没多久,果见一辆高篷马车自街那头驶了过来。他举手将马车拦下,掀帘跳进车厢,然后压着嗓门向前交代道:“姚家渡,如在天黑以前赶到,车资加倍!”
车夫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句:“是的,大爷。”
左手缰绳一抖,右手一圈一洒,扬起一道又劲又疾的鞭花,马车立即向西门方向绝尘驰去。
这边,迎春院中,吴瘸子殷殷勤勤地去北边堂屋里,添“新酒”,换“热茶”,然后退出屋外,静候变化。
没过多久,只听得里面房中,先是咕咚一声,接着又是咕咚一声。
吴瘤子又惊又喜又生气,喃喃骂道:“这丫头真是要多笨,有多笨!我明明跟她使过眼色,叫她别去碰那茶和酒,想不到最后还是出了毛病!”
推门蹑足而入,进房一看,这下可把一个吴瘤子吓慌了。
地上,直挺挺躺着的,只有一个凤凰!
那姓朱的小子呢?
“朋友,你好!”
房门后面,传出一声干笑,同时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臂。
吴瘤子转过头去,见是一名獐头鼠目的老叫化,胆子顿时壮了起来,诅知他一声吼喝尚未出口,那老叫化已然老实不客气,一把卡住他的脖子,嘿嘿冷笑道:“要不要再叫?”
吴瘤子出击不得,只有抱拳作式,以示讨饶。
同一时候,另一扇房门后面,缓步走出朱元峰。朱元峰走出来,溜了吴瘤子一眼,向师父点点头笑道:“就是这厮……”
他笑了一下,又道:“这厮跟女人打的眼色,女人没有留意,却被峰儿看到了。不过,还好师父适时现身,否则,徒儿跟女人一齐倒下,即使能蒙混一时,恐亦奈何这厮不得。师父且放手问问他,这是谁的主意!”
赌王手一松,沉声喝道:“朋友愿招不愿招?”
吴瘤子模着脖子,苦着脸道:“是个老女人……”
朱大峰一怔,那忙截口道:“且慢,那女人生做什么模样,你先说来听听看!”
吴瘤子摇摇头道:“小的说不上来,因她在脸上蒙着纱巾,只露出两只眼睛,小的说她老,只是估计……”
朱元峰皱眉道:“就是那老婬妇,不会错的了!”
赌王点点头,问吴瘤子道:“那老婬妇刻下何在?”
吴瘤子手一指道:“在后院中。”
赌王转向爱徒道:待为师的先去跟无相老儿联络一下!”
说着,手足并施,对准那个捞毛,足踢膝后“承筋”,手拍下颚“浮白”;然后身形一长,仍自屋顶那道洞孔钻了出去。
不一会儿,屋中光线一暗,一条身躯自屋顶轻轻飘落,正是赌王去而复返。朱元峰忙迎上一步道:“老儿怎么说?”
赌王双眉紧锁,神情似甚困惑,摇摇头道:“老儿不在!”
朱元峰愕然道:“去了哪里?”
赌王微现慍色道:“谁知道,一副汤团担子,仍然搁在那里,这老儿太不像话了,即令有事离开,也该知照一声,才是道理!”
朱元峰望望地上躺着的那个女人,以及那个只剩下一对眼珠儿在不住地骨碌乱转的捞毛,抬头问道:“如今怎办?”
赌王沉吟了一下道:“时间不能耽搁太久,否则那婬妇难免起疑;现在,依为师的看来,只好冒险赌上一注了!”
朱元峰忍不住笑了一下道:“如何赌法?”
赌王手一挥道:“你站列床后去,小心掩藏起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你出面过问,免得为师分神……”
朱元峰点头道:“峰儿知道。”
说着,举步走到床后,迅速隐起身形。
赌王转身将那捞毛哑穴解开,沉脸问道:“朋友准不准备合作到底?”
那捞毛连忙答应道:“全凭大爷吩咐!”
赌王沉脸接着道:“你们原先预定如何联络?”
那捞毛眼珠一转,忽然生出一条毒计。当下不假思索地答道:“那是两句暗语,大爷。”
赌王注目道:“两句什么暗语?”
那捞毛道:“只要派人去后院说一声:“朱公子那边好像出了点麻烦,请娘娘快点过去看一下!’那老女人听了,便会马上亲自走过来。这两句暗语的意思就是:“药力发作,朱公子已经迷倒了!’”
赌王怀疑道:“真是这样两句话?”
那捞毛道:“皇天在上,大爷如果不信,小的可以起誓;假如小的话中有假,将来不得好死……”
赌王点头道:“你要是真的活够,大爷到时候一定成全于你就是了。”
那捞毛道:“请大爷高抬贵手,小的这就去传话。”
赌王哼了一声道:“你倒想得好!”
说着,走到窗前,恰见一个大麻子从院中经过,连忙回身将那捞毛一把提去窗口低声喝道:“快将那麻子喊来!”
吴瘤子高声喊道:“麻子,你来!”
三麻子走过来问道:“什么事?”
赌王侧挪一步,但并未放松对吴瘤子面部表情和语气之注意。
吴瘤子道:“你去后院跟娘娘说:朱公子这边好像出了点麻烦,请娘娘快点过来看一下!”
三麻子一怔道:“什么麻烦?”
吴瘤子瞪眼道:“告诉了你麻子,做得了主,做不了主?”
这个三麻子显然对吴瘤子相当服帖,碰了一个硬钉子,一句怨言没有,立即向后院飞步奔去。
赌王重新将瘤子哑穴点上,提去房门后面藏,他自己则像先前那般贴壁站立。他自知不是婬妇春凳娘的对手,决定不择手段,来个出其不意,只等婬妇跨进房门,斜侧里便是一算盘。
后院堂屋中,婬妇春凳娘听了三麻子的报告,不禁一惊道:“他有没有说,出的什么麻烦?”
三麻子摇头道:“没有。”
婬妇想了一下又问道:“看到你们那个姑娘没有?”
三麻子摇头道:“没有。”
婬妇眨着眼皮道:“你们那个伙计,他在说话时,神情如何?”
三麻子思索着,说道:“神情方面倒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只好像脖子有点往下缩,领口高高耸起,一直阻至下巴……”
婬妇暗骂道:笨蛋!那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揪着他呀。
当下手一挥,站起身来道:“知道了,你去吧!”
婬妇声色不动地走来前院,她在跨进北厢堂屋之后,一面于暗中凝聚百阴功力,一面还做作地低声自语着:“是哪个房间,也没有说说清楚……”
自语之际,双掌一翻,未见任何声息发出,那虚掩着的两扇房门,已然化成块块碎木,溅落一地。
赌王知道事已败露,迅速俯去,一把抓起那个捞毛,口中大喝一声:“贱人看掌!”
反手掷出那个捞毛,自己则从屋顶那道洞孔中腾身射出。
婬妇春凳娘见有一条人影迎面扑来,不禁冷笑道:“你这厮大概还不知道老娘是谁吧?”
娇躯一侧,右手疾扬,以反弹琵琶式,对准飞来人影,轻描淡写地发出三成百阴功力。
饶得这样,也尽够那捞毛生受的了。
那捞毛承掌之下,叭哒一声,凌空摔落,双肩以下,完好如故;上面那颗脑袋,却瓜碎脑流,应了他自己的誓言:不得好死!
婬妇春凳娘,乃女中巨枭,掌方发出,便觉不对,无奈收刹已迟,只好弃下死尸不管,一个倒纵,抢出屋外。
婬妇抢出,赌王亦自屋顶跃落。
后者这时虽明知不是婬妇之敌,惟格于形势,无法退缩,只有硬起头皮,舍命一拼了。
婬妇春凳娘抬头看清之下,不禁咦了一声,道:“是你这个老赌鬼?”
赌王点头道:“是的,久违了!”
婬妇手朝屋中一指道:“这样说来,屋中那小子,真的就是你那宝贝徒弟了?”
赌王冷冷答道:“不清楚!”
婬妇眼皮一眨道:“如果不是你赌鬼的徒弟,今天这档事,跟你姓胡的有何关系?”
赌王沉声道:“天下事,天下人管!”
婬妇咯咯一笑道:“管得了么?”
赌王冷冷答道:“难说得很,比过点子,才知大小!”
婬妇又是咯咯一笑道:“那就动手啊!
赌王沉声说道:“正想请教!”
说着,手中铁算盘一摆,欺身上步,首先攻出一招“平分二五”。
铁算盘当胸平平推出,在将近敌身时,算盘突地一竖,左砸右扫,声影杂乱,虽是一大虚招,却颇具扰敌心神之效。
婬妇春凳娘点点头,似有嘉许之意,脚下同时又退出四五步。
赌王知道今日之局,有输无赢,与其同样落败,不若豁出去,拼个痛快,或许还能稍稍捞回一点老本。所以,这时不再犹豫,一个垫步,踊身再上,右手铁算盘,如风扫落叶,左手并指如刀只攻不守,同时翻出。
婬妇微微一怔,旋即大笑道:“人人都说你老儿下注甚豪,果然名不虚传!”
口里笑语如珠,丰底下却未闲着。上身一仰,双足牢钉地面,腰身以上,全面向后稳倒。
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正好以毫厘之差,一下闪过赌王之双管齐下。
赌王如果下盘不稳,一发难收,只须向前冲出半步,两条身躯,一俯一仰,便将紧紧合而为一。
实际情形,确亦如此。
因为赌王跟这婬妇从未交过手,虽知这婬妇放荡毒辣,却未料到一个妇道人家,竟会使出如此般不堪人目之身式,事出意表,自然难免上当。
婬妇双臂一张,如鹰展翅,藉下压之力,稳住身形,左边莲足,一挑一勾,口中媚笑着道:“来,老儿,死得舒服一点……”
赌王人已全面扑上,这一脚,所指之处,正是老儿下阴要害,如果踢中,自是必死无疑。
赌王自知命悬呼吸之间,心肠一横,双肘猛收,对付这种无耻女人,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了,时拐下冲之处,正是婬妇双峰峰尖。
婬妇万万没想到敌人处此存亡之际,仍有应变能力,心中一惊,急忙侧身滚倒;于是危机顿解,婬妇未有所损,赌王一个空心翻腾,亦自长身站起。
虽然双方交成平手,难言胜负,然在婬妇,却似受到甚大委屈一般。是以一个翻滚纵起身,不再打话,返身便是一掌扫来。
赌王死里逃生,认为此命乃意外捡得,反为之豪情大发。
他见婬妇一掌扫来,一时忘记婬妇的一身百阴柔煞,竟将一把铁算盘正面迎出,打算硬接一招。
一经交接,只听呼的一阵轻风过处,一把铁算盘,弯曲歪扭,业已不成形状。
赌王又惊又怒,大喝一声,顺手把已成一团废铁的铁算盘,当做流星锤打出。人随锤上,决心不容婬妇有腾手机会,与之拼一个两败俱伤。
婬妇嘿嘿一笑道:“刚才那种便宜事,再没有第二次了!”
伸手一拨,打落那团废铁,全身一转,柳回风旋;肘靠肘,肩贴肩,急如飞蓬,反绕至赌王身后。
赌王技逊一筹,返救不及,只觉眼前一黑,向前连冲四五步,方始勉强稳住身形。
婬妇冷笑说道:“看在你那个宝贝徒弟面上,暂且饶你老鬼一死,假如你老鬼一定不识相,歇一口气,不妨再来!”
就在这时候,堂屋中忽然冲出那个叫凤凰的女人。
只见这女人这时双颊微红,如染浓脂,两道眼波,盈盈欲滴,薄唇微张,香喘迫促,无疑昏迷期已过,月复中药,正在作祟,走来院中后,不住四下张望,仿佛在找寻什么失物一般。
婬妇眼角一扫,连忙转过身去问道:“你是不是叫凤凰?”
凤凰茫然抬头道:“你是谁?”
婬妇接着问道:“那位朱公子呢?”
凤凰眼中一亮,忙道:“是呀,奴家正在找他,你看到他去了哪里?”
婬妇皱皱眉头,掉开面孔,不再加以理会。药是她拿出来的,药力发作时,身受者情形如何,她自是再清楚不过。
婬妇本来还想去屋中搜索一番,经这一来,原意顿告打消。
婬妇走上数步,向赌王冷笑道:“人藏到哪里去了?”
赌王背心中掌,内腑受震,此刻正在连气调息,闻言抬眼,冷笑一声,又复将眼皮缓缓垂落。
背后忽听凤凰喘息着喊道:“三麻子,你来……我……我有话跟你说。”
三麻子迟疑而畏缩地道:“说什么?”
凤凰奔向一间厢房门口招手道:“你过来呀!”
婬妇转脸溜了一眼,回头又问道:“你赌鬼真的不肯说?”
赌王闭目垂帘,听如不闻。他只待婬妇再上一步,够得上距离,便将滚地扑出,以一命,换一掌。
婬妇冷冷一笑道:“你赌鬼少打如意算盘,嘿嘿,不开口便能了事?怕没有那般容易!”
赌王仍然不言不动。
婬妇又是一声冷笑:“那就试试老娘——”
语音未了,西厢上忽然传来一声吼喝道:“骚货往手!”
喝声中,三条身形,如飞将军自天而降,分三面将婬妇团团围住。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移山叟”任远,“长短叟”平鼎,“驭雷叟”许福祥等“三残”!
婬妇目光所及,不禁大惊失色。
移山叟任远桀桀怪笑道:“好哇,你老骚货是存心跟咱们三个老残废闹闹法力是不是?
既然如此,咱们三个老残废,成全了你春凳大娘便是。”
婬妇向后稍稍退出半步,鞭目中凶光炯炯,如困兽负隅,亟谋一噬。
长短叟平鼎忽然大喝道:“驼子且慢!”
移山叟扭过头去瞪眼道:“你跛子忽然动了怜香惜玉之心是不是?”
长短叟举枚一指赌王道:“你看这老儿,无缘无故,他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这里面我看一定有蹊跷,得先问问清楚!”
婬妇见事有转机,连忙说道:“是啊!这一次完全是个误会。”
移山叟扭头大喝道:“谁问你了?”
婬妇翻着眼皮道:“你驼鬼客气一点好不好?”
移山叟冷冷说道:“客气要看人!”
婬妇不禁有气道:“我席娇娇过去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姓任的?”
移山叟重重一哼道:“眼前便有一桩!”
婬妇诧异道:“哪一桩?”
移山叟瞑目道:“我们昨天谈好的条件是:你交出朱家那小子,我们放你走路。最后,请问,你交出的朱家小子,他算不算一个完好的人?”
婬妇连忙分辩道:“匆促之间,忘记了呀!谁叫你们逼得那样急?”
移山叟冷冷一笑道:“现在记起没有?”
婬妇忙自怀中取出一只药瓶,丢了过去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拿去就是啦!”
移山叟接下之后,冷笑道:“只可惜……”
赌王忽然挣扎着站起道:“药拿给我,老任,小子就在屋子里,灵不灵,待我拿进去试一下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赌王进而复出,挥手道:“放她走罢!”
婬妇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残也是微微一怔,移山叟平鼎霎着眼皮问道:
“你赌鬼就这样认了?”
赌王苦笑了一下,说道:“不认账,又能怎样?你们难道要叫我赌鬼在徒弟面前,树下一个藉他人之力为自己出气的好榜样么?”
移山叟转向婬妇,念念然说道:“请吧!算我们几个老残废多管闲事,碰上我们这位艺屈志不屈的武林大赌王!嘿嘿嘿。”
婬妇一个倒纵,人在半空中,向赌王遥遥一竖拇指道:“佩服你姓胡的这份傲气……”
婬妇一走,三残一拥而上,争着问道:“真的有效?”
赌王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你们这些娃儿,扮得像,不过可将我赌鬼吓得直冒冷汗,真比面对三门大注,手抓瘪十的滋味还要……”
眼珠一转,忽然叹了一声道:“你们怎知道赶来的?”
紫珮紫梅低声笑道:“是洪爷爷临时通知的,他老人家扮成一名车夫,此刻不知去了哪里。”
赌王恍然大悟,忙向屋里叫道:“元峰,我们走吧!”
朱元峰走出来,朝三女点点头,大家心照不宣,朱元峰转向师父问道:“师父无碍吧?”
赌王点点头道:“还可以撑得住,等洪瞎子回头,抓个方子吃吃就行了。”
老少五人在经过院心时,只听一间厢房中,有个女人声音,在申吟着喊道:“哎唷唷,三麻子,麻子哥,我的好麻子……你……你……好麻哥哥,麻哥哥救命!”
三女天真未凿,连这儿是所妓院都不知道,自然不知道这一阵喊叫的由来了。
绛环列屏贞讶然问道:“这女人怎样了?”
赌王咳了一声,含混地道:“大概给滚水烫了……”
蓝珰上官玲接着说道:“要不要进去看一看?我身上带有急救散,对刀伤、火伤、烫伤……。”
朱元峰大声催促道:“快走,快走,人家已经有人在照顾着了!”
回到客栈,却见洪瞎子业已返栈多时,在客厅一角的地上,另外垂首坐着一个长衣中年文士。
赌王惑然道:“这是谁?”
洪瞎子笑道:“这位是毒、酒、恶三龙的师弟;刁、暴、混、玉、枭等五龙的师兄!”
赌王一怔道:“秃龙?”
洪瞎子微笑道:“大概是他吧。”
赌王接着道:“这厮哪里闯来的?”
洪瞎子冷笑道:“他在那家迎春院,用迷药灌倒了我们那个大妞儿和二妞儿,想雇一辆车子赶去姚家渡,我瞎子乃以五两银子,跟车行老板打了个小商量……”
紫梅迫不及待的插口道:“大姐和二姐呢?”
洪瞎子返身一指道:“在房里!”
这边赌王却又催道:“老儿说下去!”
洪瞎子转过身来,接着道:“车子出了西城门,瞎子忽然对赶车失去兴趣,遂将车子停下来,告诉这厮说坏了一个轮子。”
赌王月兑口道:“真的坏了一个轮子?”
洪瞎子笑骂道:“老天真!”
赌王赦然一咳道:“说下去吧!”
洪瞎子继续道:“这厮下得车子来,问我坏在哪一边,我叫他自己看,然后,当这厮俯去时,我瞎子就赏了他这么一下拼掌一扬,做了个下劈的手式,跟着爆出一阵哈哈大笑。
朱元峰走过去,用脚尖拨了一下道:“知道令师怎样死的么?”
秃龙抬起头来,又惊又疑又怒道:“死在何处?”
朱元峰注目道:“毒龙谷——你不清楚么?”
秃龙勃然大怒道:“胡说八道!”
朱元峰平静地道:“何以见得是胡说八道?”
秃龙睁目厉声道:“毒龙谷乃我大师兄修真之处,关防之严,飞鸟难渡,你小子说这话,岂非暗示家师乃大师兄所谋害?”
朱元峰回过身来问道:“这厮平常脾气如何?”
洪瞎子答道:“就是这个样子,、残忍、外加暴烈如疯虎。”
朱元峰点点头道:“好的,底下随你们怎么处置吧,晚辈要问的,已经问完了。”
洪瞎子沉吟了一下,向赌王问道:“赌鬼,你看怎么样?瞎子本想将他一掌了结,但是,这厮说,他有个惊人的消息,足够换回他一条活命而有余!”
赌王道:“什么消息?”
洪瞎子摇头道:“因为瞎子没有松口,所以他还没有说。”
赌王接着说道:“这厮可信么?”
洪瞎子沉吟道:“难说得很……”
接着转向朱元峰道:“老弟意下如何?”
朱元峰点点头道:“假如消息真有价值,晚辈并不反对饶他一条活命;不过,晚辈以为,条件似乎应订明只以活命为限!”
洪瞎子自然懂得话中之意,转过头去喝道:“僧友三,你听到没有?”
秃龙咬咬牙,抬头问道:“只以活命为限,这限度……”
洪瞎子冷冷回答道:“能够坐、卧、行走、讲话、和吃饭!”
秃龙脸色一黯,低头不语。
洪瞎子变脸喝道:“怎么样?”
秃龙显然自知一身罪孽深重,能够活命,尚属万幸;如再争持,结果也许适得其反。
当下缓缓抬起头来道:“你们知不知道,四海帮共有几名副帮主?”
朱元峰接口道:“三名,对么?”
秃龙头一摇道:“不,五名。”
朱元峰轻哦道:“‘四全客’、‘春凳娘’、‘鶉衣欲魔’,还有谁和谁?”
秃龙答道:“‘三绝大岁’徐华狱,‘一指禅师’尚公烈!”
朱元峰因对这两位名号印象不深,听了还不怎么样;无相叟和赌王,却止不住全是微微一呆。
洪瞎子翻了翻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问道:“这难道就是秃龙头一摇,截口说道:
“不!僧某人的意思是问:这样五名副帮主,你们猜想那位正帮主,他该是谁?”
洪瞎子又是一呆,显然被呆住了。
这是一个从未有人深入探讨的问题,如今一旦提出来,的确发人深省。“九龙”,在该帮,只占着护法地位;而“四全客”、“春凳娘”、“鶉衣欲魔”、“三绝太岁”、“一指禅师”这五个副帮主,更是过去武林中,仅有的几个顶尖儿魔头;这种情形下,谁会,不,应该说谁有资格——坐上那正帮主宝座?
五名副帮主中,居然列有“三绝太岁”和“一指禅师”,这首先就很使人感觉意外。
因为在五名副帮主中,这是相当特别的两个人物。
“四全客”苟步青,富心机,善逢迎,论武功并不怎样。“春凳娘”席娇娇,一身百阴煞虽然歹毒,但婬妇只图逸乐,过去在武林中,一向都很少与正派人物公开作对,她投入四海帮,无疑只是想取得一种庇护。“鶉衣欲魔”郝云飞呢?明显的也只是一种因势利用。此魔,贪享受,慕虚名,一席副帮主,正好满足,也方便其种种“作为”。
然而,现在提到的三绝太岁徐华狱,和一指禅师两人便不同了。
所谓“三绝”,即无视于“情”、“理”、“法”之别称也!此人本为冀北一名大盗,三十岁以前名气平平,后来不知怎么的,竟被他获得一本什么“九玄秘录”,练成一身“九玄神功”,才在黑道中奠下不可动摇之地位。
不过,在当年,九玄神功显然尚不足与十绝颠僧之十癫武学,以及君山一品红金姥姥之一品武学相颉烦;故此魔虽然得道于一夕之间,却仍不失自知之明,一直掩掩藏藏,不敢公然为恶。
“一指禅师”尚公烈,情形相近。
此人称“禅师”,纯属沽名;原因是他根本不是一个出家人,却喜欢常年穿着一袭宽大的僧袍。
至于“一指”之由来,则系指此人之武功而言。
此人据说幼获武夷山一名异叟之传授,专练指上功夫,不但能破铁布衫,金钟罩等横练功夫,即坚石铁板之属,均能着指洞穿,武林中人,畏如蛇蝎,无不敬鬼神而远之;盖人为血肉之躯,谁能当得此利锥之指?
“一指”之号,由是大噪。
但此人也和当时的其他魔头一样,惮于“十绝”和“一品”
之声威,不敢过分招摇,横行地区,始终不出闽粤之境。想不到如今竟和三绝太岁,一起当上了四海帮的副帮主。
赌王蹩额喃喃道:“是啊……”
假如五名副帮主中,不包括上述两人,毫无疑问,他们现在不猜“三绝太岁”必猜“一指禅师”。
而今,这两人事实上也仅是该帮一名副帮主,就叫人不胜迷惑之至了。
洪瞎子点头道:“好的,姓僧的,你说了吧!假如你阁下不是信口胡扯,这项供称,的确值得饶你一条活命。”
秃龙平静地道:“一品红!”
“一品红”三个字由秃龙口中说出,无疑晴天一声霹雳,直震得老少三人目瞪口呆半晌无法动弹。
洪瞎子突然闷吼一声:“勿要放屁!”
欺身而上,手掌一扬,便待劈将下去!
赌王急忙伸手拦着道:“瞎子别慌!”
说着,转向秃龙沉脸道:“你这位僧朋友,知不知道,你刚才口中这三个字的分量多重?”
秃龙平静地道:“知道!”
赌王接着道:“真的一点不假!”
朱元峰插口说道:“待峰儿来问他几句。”
赌王点点头,拉着洪瞎子,退向一边。房中金钗、玉簪、紫佩。绛环。蓝珰等五女,亦闻声跑出房外。
朱元峰走上一步,问道:“你见过你们那位正帮主本人没有?”
秃龙答道:“见过。”
朱元峰道:“音容笑貌,全无异样?”
秃龙答道:“是的。”
朱元峰道:“依你看来,一品红金老前辈,以她老人家在武林中之崇高地位,她今天创组这个四海帮目的何在?”
秃龙答道:“这个问题,无人能够解答。”
朱元峰道:“在易容术日益其精的今天,你们凭什么就能相信,她即为一品红金老前辈本人?”
秃龙答道:“武功!”
朱元峰微微一怔道:“武功?”
秃龙答道:“如换上另外一个人,我们九龙兄弟,将绝不会仅以获得一席护法为满足;同时,不难想见的,四全客、春凳娘、鶉衣欲魔、三绝太岁、一指禅师等人,也绝不会甘心屈居副帮主之位!”
朱元峰道:“她向你们显示过哪几手武功?”
秃龙答道:“‘飞花碎镜’、‘摧发代针’、”一品罡气裂金鼎’!”
朱元峰道:“你们全都相信你们的眼睛?”
秃龙答道:“我们这些人之中,并非个个好说话,要想一手掩尽耳目,应该不是一件容易事!”
朱元峰想了想,又问道:“你们知不知道她有个女徒名叫南宫华?”
秃龙点头道:“知道。”
朱元峰接着道:“那么她自己的徒儿,为何不知道她师父已成为今天的四海帮主?”
秃龙答道:“据她老人家说:她们之间,师徒恩义己绝。并交代:以后设若遇上,手下尽可不必留情!”
朱元峰追问道:“为什么?”
她老人家说:“那娃儿难体师心,不懂孝道,有等于无;亲自下手,有所不忍,故予遣走了之!”
朱元峰思索了一下,突然转身道:“洪前辈,您可依约行事,废掉他武功,放他走吧!”
洪瞎子正想开口,朱元峰抢着道:“不会错——”
最后,秃龙终于铁青着脸孔,带着一身痛楚,蹒珊着走了;室中留下一片出奇的沉寂。
静了片刻,赌王忍不住道:“元峰,你是不是真的相信这厮说的话?”
朱元峰神情凝重地答道:“事情虽然违乎常理,明显地有蹊跷,但峰儿相信,这厮所说的,则一定不假。”
赌王将信将疑道:“何以见得?”
朱元峰抬头道:“这厮如蓄意胡扯,尽可另找话题,犯不着冒此大不讳。他适才险些丧命于洪前辈掌下,便是一例;一个人只有心中坦实,才能不计利害!”
洪瞎子点头道:“这话倒是不无道理。”
赌王接着问道:“如今怎办?”
朱元峰皱眉道:“如今别无选择,只有一条路,马上回长安!”
洪瞎子表示赞同道:“是的,这个问题,实在太大了,那位一品红,不论是真是假,都有慎重处之必要……”
五天之后,回到长安。
由于抵达时天已昏黑,当夜,一行便先在丐帮分舵,暂时安顿下来。
晚餐后,朱元峰忽向师父赌王,及无相叟洪瞎子说道:“这个消息,最好先别让南宫华知道。”
赌王诧异道:“为什么?”
洪瞎子抢着点头道:“瞎子的意思,亦复如此;那娃儿遽闻此讯,一下子也许受不了。”
朱元峰接着道:“所以,峰儿适才盘算,明天,最好的办法是,先由峰儿将她带开,然后你们再找追魂前辈研讨。”
赌王惑然道:“你预备带她去那里?”
朱元峰思索着道:“当然是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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