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候将相录 第 三 章 惟其情真敢赴死
待人声稍稍静止后,其中那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向场中宏声发话道:“诸位,请静一静!静一静!兄弟我,唐某人,现在想与诸位说几句话,这次……请大家静一静!这次,必达与舍亲中宜表弟,系自岳阳闻讯赶来,我俩获讯之初,全都未予置信,其后快报迭传,才相率连夜登程,现在,事情俱在,显系有人冒我唐尤两家之名义……”
真是天晓得,原来唐尤两家还是中表至亲!
那位唐家掌门人顿了一下,扬声接下去又道:“不过,有一件事,得先请诸位务必注意:这一次,也许只是某些朋友的恶作剧,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真相未明之前,朋友们似乎仍以谨慎一点为宜,因为,谁也不敢担保,这里面究竟有无其它诈谋。
现在,唐某人意思,拟先由在下与敝表弟,会同诸位之中一二人,登峰人谷,详细探察一番,如经判定沿途并无毒物之布设,然后再由大家一起进谷合力搜索。来悉朋友们意下如何?”
“好!”
“好!”
-对!。
“对!”。这是上上之策,再好没有……”
唐必达接着又大声说道:“听说糊涂伯蓝老前辈电来了,现在就请蓝老前辈出来,劳驾跟必达和中宣两人上去一趟可好?”
有人高声答道:“是谣传,蓝老前辈并未来此。”
唐必达哦了一下又道:“义男徐勉之徐大侠,哄男司惟乐司大侠,两位不是来了么?”
另一边有人接口道:“昨晚走了。”
唐必达怔了怔道:“那么……三卿之中,据说有两位到了,妙手高侠与无情萧侠,不会这样巧,也走了吧?”
先前那人答道:“无情卿走得更早,神偷昨天还看到,在这里进进出出,忙碌异常,一副营业鼎盛的样子……”
全场哄然暴起一阵大笑。那人笑着接道:“但是,今天这会儿却未看到他老先生的影子,不知道正躲在哪里发财。”
笑声再起。辛维正也忍不住失笑暗忖道:“这厮胆子倒是不小!”
那人又转向身后四下问道:“你们有谁看到他老先生没有?”
所有被以眼光询及者,全都摇头为答。
唐必达皱眉道:“那么……”
忽然有人沉声抢着说道:“此刻寺中,只有七尉中的‘刀,‘剑,两尉,就去请‘刀’‘剑’双尉,跟唐尤二侠上去一趟怎么样?”
唐必达连连点头道:“好极了。那么劳谁的驾,去里面请他们二位一下?”
那名发话者自告奋勇,转身排开众人,向寺中快步奔去。
辛维正从石礅上跳下,但未立即离去,他私下以守候妙手卿神偷高乐仁出现为借口,实则是不放心两位师兄这次峰顶罗汉池之行。他们师兄弟三个,均为孤儿,几乎是从小便在一处长大,将近十载的同门手足之情,又岂是愤激时三两句气话所真能排弃得了的?
下一会,白衣刀尉佟宗义,蓝衣剑尉谢奕方,分悬宝刀长引.)CI双大步出寺。
师兄弟两人,气度冲和,仪表俊逸,这时比肩走出寺门,在蓝白两色儒衣交互辉映下,均不啻玉树之临金风!
广场群众突然报以欢呼,同时纷纷后退,自动让开一条通路。
双尉下阶走向场心,唐尤两人则自广场另一端快步迎过来。双方见面后,相互抱拳致意,匆匆略交数语,立即转身向西,一起向西边岩壁下那条升峰陡径走去。
四人走近岩壁下,长衣一振,同时腾身而起。唐尤两人开路在前,双尉兄弟紧护于后,不消片刻,四条身形便在狭谷人口处相继消失。
接着,广场上的人群,也全部移向西面那片岩壁下,大家一边低声谈话,一边耐心等候。
这样,约莫过去顿炊之久,蓦地里,一声异响传来,忽有一团忽忽的物体,自峰顶陡径上一路翻滚而下。
有那眼尖者,骇然大叫道:“不好,是唐大侠……”
岩壁下,与那条登峰陡径靠得最近的,是九嶷派的一群弟子。
这时,其中两人,于听得这声惊呼后,目光一扫,立即不假思索地纵身扑出。两人身手敏捷逾常,一个跃纵之下,居然及时将滚落者于听得这声惊呼后在离地面丈许处一把接住!
众人拥上前去一看,滚落者果然正是那位唐家掌门人:万毒圣手唐必达!
只见那位万毒圣手,这时紧闭着双目,脸色如土,呼吸微弱,鲜血自腋下不断绵绵涌出,一袭青布长衫,已半呈暗红色。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声唐大侠,他一声唐大侠,异口同声,全是在抢着查问,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始终没有一人想到,应先为伤者施以急救。
直到伤者一问三不答,进而发出一声痛苦的申吟,众人这才干忙乱中找来那位精于推拿之术的黄山奇算子;为伤者喂下两颗药丸,封住要穴,并将创口紧紧扎起。
服药止血后的唐必达,神智似乎稍稍清醒,这时,眼皮无力地眨动了一下,细声低弱地说道:“唐某人……无碍……你们……”
奇算子连忙俯去问道:“还有令表亲尤大侠,和刀剑双尉,他们三位怎么样了?”
唐必达面肌一阵痉挛,无限沉痛地瞑目切齿道:“舍弟不幸,伤中要害……”
奇算子二呆,急急又问道:“刀剑双尉呢?”
唐必达缓过一口气,断续地促声接道:“是的,双尉……奸徒系从暗处冷袭,双尉一时不察,亦于同时遭算,不过,他两人似……似……尚无生命之虞,所以,你们……你们大家,应……该……快……点上去,绐他两个施以援救!”
奇箅子抬起头,茫然四顾。众人无不面面相觑。
人人心中似乎都在这样想……今天,我们一群之中,就属双尉武功为最高,如今连双尉均非人家对手,我们谁再赶上去,岂非……?
众人这时全在为一己之利害打算,就设有进一步去想,他们刻下在人数方面所占之绝对优势!
试问:眼前这片广场上,少说也有三五千人之众,如果大家真能协力同心,对方就算是三王重生,甚至副以一公一侯。四伯,三子,十三男人物在内,又怎能挡得住他们这股庞大力量?
唐必达经过一阵喘息,元气更见恢复不少。他似为未见众人有所行动,而深感诧异,这时缓缓睁开一双失神的限睛,第一个先朝黄山奇算子望去,奇算子轻轻一咳,忙将脸孔转去一边。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咦了一声道:“你们瞧!那小于是不是活腻了?”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数十丈高的峰顶上,一条瘦瘦的灰色背影,正于那通向罗汉池的狭谷入口处,浮烟过眼般一闪而没。
有人大声接口道:“算了,这种傻小于,死了也是活该。你们前天没看到,这小子连妙手高老儿说的话也都倌而不疑么?”
这时,躺在地上的唐必达,忽然有气无力地低低喊了一声:“黄大侠……”
奇算子啊得一声,连忙转过脸来,亲切地道:。唐兄这会儿,咳咳,有没有感觉到好了一点?”
他这时口中这样说着,心里则在骂自己糊涂!刚才那一阵于,趁大伙不注意时,自己为什么竟没有想到来个一走了之?
唐必达深深叹了口气,低弱地道:“清黄侠告诉大家,奸徒为数不多,身手亦极有限,而且,在偷冷子打出一阵乱镖之后,均已即时由峰侧仓皇逸去……”
奇算子暗暗一哦,登时喜形于色,肃容沉声道:“这个请唐兄放心,有我奇算子黄某人——噢,对了——请问唐兄,唐兄有否看出这批奸徒究竟是何来路?”
唐必达摇摇头,疲乏地道:“我们都是背后受袭……”
奇算子铁青着面孔,一下子直起身来,大有舍命率先登峰之势。其实,老家伙内心根本转的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念头:哼哼,四川唐家出来的人,一身是毒,沦心肠谅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姓唐的如不是看大家犹豫不前,故意说成这样的才怪!对方身份,迄今未明,我姓黄的当真活得不耐烦了,要眼巴巴地跑上去送死?嘿!
奇算子心中冷笑着,正待举步离去之际,忽听唐必达瞑目喃喃道:“好一条妙计,竟借斗毒之名……”
奇算子心头一动,急忙止步轻声问道:“唐兄……怎……怎么说?”
唐必达轻轻一叹道:“罗汉池藏宝之说,原来并非空穴来风,唉……你上去……看一看……就会明白了!”
奇算子周身一震,心底骂道:该死的唐胖子!
当下迅速转过身去,朝黄山来的那十几名弟子一使眼色,扬声怒喝道:“你们都长了耳朵没有,佟谢二侠,身受重伤,此正待救于峰顶,还呆着干啥?跟我走啊!”
手臂一挥,率先越众向岩壁间扑去!
十几名黄山弟子,心领神会,于是一个接一个,相继腾身而起,紧紧跟在他们那位掌门人身后,扑向峰顶。
众人自听说刀剑双尉也都身受重伤之后,便一个个借故退得远远的,是以唐必达最后几句话,众人全未听得。这时众人见奇算子竟率全部门人登峰赴援,均不禁暗暗诧异不已,奇算子黄天南,今天怎么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只听人群中,那位九嶷掌门人,黑豹掌申公明长长叹了口气道:“俗语说得好,耳闻不如目见!你们瞧吧!人人都说我们这位黄山奇算子,千算万算不利人,算来算去为自己!今天,我们大家都看到了,唐必达唐大侠是他独力所救,现在又串全部门下赶去峰顶,准备冒险救下佟谢二侠。老夫真不知道,像我们黄公这样的人,在当今各派中,究竟还能找出几个来!”
另一边有人嘿嘿接口道:-奇算子黄天南如果真有一天能做出‘为救人而救人’之义举,我马上自己撤尿自己喝!”
发话者是个中年黑脸大汉,众人都认得,此人乃丐帮八金刚之一,外号“乌皮金剧”;由于生性耿直,一身武功亦有可观之处,是以此君不但在丐帮地位仅决于帮主蓬莱神叟,即以整个武林而言,亦不算泛泛之辈。
乌皮金刚此语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深具同感,只是碍着一个黑豹掌,不便明着附和而已。
黑豹掌申公明,在各派掌门人中,一向也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闻言之下,不禁大为恼火。当下脸孔一沉,瞪眼冷冷道:“那么,你老弟现在倒说来听听看,他天南老儿今天这样做,究竟与他老儿本身何利之有?”
乌皮金刚脸一仰,漫声一哼道:“这还不简单,八个字说完:巴结新贵,好为后用!”
黑豹掌勃然大怒,转身向那一批九嶷弟子,挥手厉喝道:“孩子们,我们也去巴结巴结那两位新贵!”
语毕,长啸振身而起,去势如箭,眨眼纵出十余丈。
九嶷弟子,为数约三十余名,几为黄山弟子之三倍,这时在一声号令之下,前冲后继,岩壁陡径上,顿时形成一条灰色长龙,在向上昂首游动,声势颇盛。
也许是受了此一声势之振奋,紧接着,终南、华山、昆仑、点苍、中条、王屋、泰山、长白诸派,也都群起效尤,一时人如飞蝗,嗖嗖不绝,先后不到一盏热茶工夫,整个寺前广场上,差不多走得只剩下一个身受重伤的万毒圣手唐必达了!
前此半个时辰,当那位引起争论酌黄山掌门人,奇算子黄天南,怀着一种既懊恼,又激动的心情第一个奔人狭谷时,抬头之下,恰巧碰见那个比他更早上来的破衣少年,正自谷内悒悒不乐地向谷外走来。
老家伙心怀鬼胎,当然不肯就此交臂而过。
于是,老家伙去势一缓,就道中收步站定,双目上下一阵溜动,以一派恺悌长者的语气,和蔼而不失其庄严地,抱拳微微一拱道:。弟台一身侠胆,敢为人所不敢为,端的使老夫汗颜而钦佩——请问这位弟台,您贵姓呀?”
破衣少年平静地答道:“辛维正!”
接着,缓缓反问道:“前辈呢?”
老家伙傲然捋须道:。老夫黄天南,人称奇算子,忝居黄山本代掌门人之位,后面来的这些,均为老夫门下弟子。”
辛维正浅浅一躬道:。原来是黄掌门人,失敬得很。”
说罢身躯一偏,贴向道旁石壁表示尊重对方掌门身份,愿让对方串众先行。
老家伙一句话都还投有问着,哪肯就走,当下轻轻一咳,捋须又问道:“令师如何称呼?”
辛维正颇不耐烦,勉强答道:“关东无名叟。”
老家伙心底一哦,暗忖道:刚才中条那个独目樵于说得不错,果然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平平凡凡的傻小子!
这老鬼一见小于并非什么名门高足,顿生侮慢之心,于是又改以盘诘语气接着问道:
“里面怎样了?。
辛维正心中一阵黠然,他知道两位师兄经他分别喂下一颗长青丹之后,性命大概是保定了,但是,两人那副惨状,却非一时所能尽忘,两人均为一种沉重的三棱镖所伤,一中左肩,一中右腿,由于失血过多,他抵达时,两人早昏迷过去。可想见的,两人醒来后,由喉间之残余药香,将不难知道曾经得人搭救,惟救命者究竟系何许人,却是无从知悉。
而这一点,也正是他不待两位师兄清醒,便狠起心肠急急离去的原因。
如按一般同门手足之情而论,他自应一旁守护,直到两人真正月兑离险境为止,然而,如此一来.两人便会知道他们的性命是他们的这位小师弟所救,那时候,两人对他,以至于师父,观念也许可能会因之稍有改变——而这,正是他所力求回避的——他与师父所需要的,是两人本诸天性和大义,由衷所生出的孝敬和友爱,这种珍贵的爱情,不应以恩惠去交换,更不能以境遇迫使就范。
里面怎样了?
奇算于这一问,自然别有寓意;但是,在辛维正面言,他这时所能联想到的,却只有这么多!
哪怕塌下半个天来,都与他辛维正无关。他辛维正如今所关切的只是:两位师兄何日才能康复?将来有无幡然悔悟之日?如有可能,他或许也想知道,两位师兄这次系伤于何人之手?是宿怨?抑或误伤?他应否相机代报此一镖之仇?
奇算子先前见到辛维正那种不属于一个青年人所应有的沉郁神情,心中即已疑窦丛生,现经问起里面情形,小子竟又一副帐怅若失模样,半晌不发一语,这叫天性多疑的老鬼,哪得不左曲右绕,想去十万八千里之外?
老鬼重重一咳,带有恫吓意味缓缓地接着道:“老弟年事尚轻,最好别卷入这种成人的恩怨是非之中,老夫忝为当今武林八大门派掌门之一……咳咳,当然……以老弟这副相貌,一眼便知是个聪明人,对某些事的利害关系,自然要比一般他人清楚……咳咳,懂么?老夫的意思,是趁现在只有……咳,其实,你老弟就是不说,老夫也能看得出来……老弟刚才在里面,是否于无意之中,看到了一些什么?或是捡到了一些什么?”
辛维正勉力定了定神,点头道:“是的,在下已见过双尉一-刚才这段期间,辛维正脑海中思潮汹涌,老家伙究竟向他说/些什么,除了几个特别刺耳的字眼,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同时,说实在的,他打双方见面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对这老家伙种下不良印象,哼!八大掌门之一?少侠我,连两位师兄一举夺得尉级封号,都还认为只是一时之屈就呢!
他对这老家伙,始终维持着一种起码的礼貌,那完全基于一个错误的判断:就是他一直以为老家伙率众登峰,是为了来搭救他的两位师兄。
所以,他这时本想向老家伙含混混的交代一下:双尉伤势无碍,惟望尽速找人照料。交代过了,马上离去。
讵知,老家伙未容他将话说完,便即插口冷冷打断话头道:“老夫是问罗汉池上的情形!”
辛维正双眉微剔,注目一哦,道:“如此说来,尊驾不是来救护双尉的了?”
老鬼自知操之过急,在措辞上,显然未尽妥善,当下索性将错就错,面孔一板,沉声斥责道:“娃儿家,迭不知事,救人乃当然之举,何须说得?但事有因果,本末不容倒置,救人固然要紧,元凶又岂可置于不闻不问?”
辛维正居然被老鬼这几句掷地作金石声的鬼话唬住了,垂手一躬,忙不迭愧然逊谢道:
“前辈教训得极是……这个……晚辈只顾察看双尉伤势,对池上情形,未暇多顾……就晚辈记忆所及……池中……好像池水早涸,池床上土石散叠,似曾经过一再挖掘……其余……则似并无异状。”
老鬼还待再说什么,忽有一名弟子自谷外奔人,匆匆报告道:“九嶷黑豹掌也领人上来了。”
老鬼一哦,跟着咳了一声,自语道:“是的,老夫只顾说话.时间耽搁不少,如被奸徒逃远,就要误却大事了:“
说着,转向辛维正匆匆加了句:“辛老弟再见。”!
手臂一挥,立即率领门下十余弟子向谷中抢去。辛维正逆目以送,怔怔出神,最后,心念微动,似有所触,于是改变主意,足尖一点,跟着也向谷中奔了进去。
谷内,罗汉池边,那位黄山掌门人纵目四眺,连连点头,嘿嘿不已,突然脸一偏,向身边一名年事稍长的弟子低声道:“元丰,这儿决不会有什么留下来的了,据师父判断,来人必定是由那边一条峡谷撤走,咱们得快点追下去,纵不能将全部宝藏转而据为我们师徒所有,分润一杯羹,应该没有问题!”
首徒元丰有点不安地道:“师父,这,这——”
师父嘿了一下道:“傻孩子,你担心咱们师徒不是人家对手是不是?师父现在只问你一件事:那批家伙之中如果有能人,为什么还要留人断后?断后之人如果稍具自倌,又怎会用最卑下的手段自背后以乱镖伤人?还有,双尉和唐必达,伤而未死,留着必为后患,这是一种最起码的常识,那批家伙连举手之劳,再补一镖的沉着心情都没有,这又意味着什么?还不是因为本身实力过分单薄,只求早早月兑身,而不暇作深远打算!师父外号奇算于,并非虚名浪得,孩子,这种好事,千载难逢,走吧!”
说到这里,老鬼转身向身后其余弟子比了一个手势,于是师徒十余人,身形一起,立即相继扑去罗汉池对岸,另一条更为窄仄的谷中。
这一边,隐身谷口的辛维正,见奇算子师徒一进谷内,便奔向罗汉池边,连正眼也没瞧伤卧在地的双尉一下,直气得咬牙切齿,当时就想追上去,将那一群见利忘义,毫无人性的狗师徒痛殴一顿。
不过,他最后还是忍下来了。黄山奇算于,有名有姓,只要有机会,随时町以找上门去,他得暂时忍下这口气,另外要办的几件事,比这个重要得多。
辛维正想着,一面退身再次向谷外走来。刚刚出谷,黑豹掌申公明所率领的一群九嶷弟子,也赶到了。
黑豹掌与奇算子,虽同为掌门人,但在气质上,却有着极大的分别。奇算子黄天南那老鬼见了人,贼眼骨碌乱转,就仿佛与人近身相处,人人都有突然戮他一刀之可能。
而现在的这位黑豹掌,几乎能让人一眼看透心底。他与辛维正谷口相遇,同时一偏身,错肩面过;就像两名挑夫,挑着同样沉重的担子,在一条狭路上遇到一样。他们视线也曾一度相触,但彼此之目光均极坦澈,毫无想在对方身上多看出一点什么来的企图。
辛维正让过九嶷师徒一行,正待举步下峰,抬头忽见陡径上人如蚁涌,似乎各门各派都已接着上来了,只得退向一块大石旁坐下,准备等人阵过完再说。
好不容易,人阵总算过完了。
辛维正自石块上缓缓站起。刚才,在事变发生之初,是他第一个登上峰顶,如今,人来我往,又是他第一个走下峰头。.
有一件事,使辛维正甚感迷惑:神偷师徒,还有那名叫紫凤的丫头,何以忽然全都不见了?
紫风那丫头失去踪影,尚有可说,因为那丫头和他一样,目的是来这里找人,不论要找的入找到没有,提前离去,均不足为奇。
神偷师徒,情形就不同了。
他们师徒,顾名思义,干的是什么?吃的又是什么?这种热闹场面,都不奉陪到底,岂非有违常埋和常情。
辛维正接着想:促使他们师徒俩悄然不告而别者,会不会就是那只得自无情卿萧一七身上的小小锦盒咙?
可是,无情卿不是早走了么?
假如那只锦盒真的十分重要,它里面装的,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呢?
反过来说:就算锦盒里装的是件无价之宝——宝贵到师徒俩下敢冉在这里呆下去,那么,无情卿萧一士亦非等闲之辈,他丢了这样一件宝贝,而且还贴上一瓶长青丹,又怎肯就此轻易离开失宝现场呢?
辛维正一万个想不通。
他未辞师下山之前,说什么也没想到江湖上竟会如此多事,而每件事又是如此般的复杂奥妙!
不过,他知道,只是迟早之别,以上这些疑团——包括罗汉池三王珍藏之来龙去脉——
终必有获得解答的一天。
在目前,他尽可不必去为这些身外事多耗无谓之心神。
他,在目前,惟一所感到的遗憾只是:找不到神偷高乐仁,便少了一个打听降魔子为人和下落的最佳对象。
不是么,错过这一回,又去哪里再找一位卿字级的人物?
不!话应该这样说:人好找,甚至再找一个地位更在卿尉之k的人物也不难,问题却在,他和神偷师徒这种一见如故的缘打,以后,换上另外一个人,是否仍有重现之望?
峰下,寺前广场上,这时只三三两两,剩下为数不到五十名,身份都在十八流以下的闲杂人物。
这批江湖上的末等角色,看上去装束大致相同。
一个个腿粗胳膊壮,说起话来,草字连串,唾沫横飞,十之八九,都是一些“庄”
“堡”主之流的车马夫,谈到武功,这些人也许都能懂个三招两式,不过,真正拿来换饭吃的,往往还是他们那一身先天赋予的原始气力。
而这种人,有时虽然仗势惹些小事,但对性命攸关的事,却存着高度的戒心,他们都知道,凡事少存一份好奇,便是最好的长寿妙诀。
所以.此刨场上这批人,三五成群,各占一隅,谈的多半是女人和老洒,他们不但不以未能登峰一睹究竟为憾,甚至对那位受伤的唐家掌门人,都懒得接近,离得远远的。
那位受伤的唐家掌门人,万毒圣手唐必达,伤势似乎大见好转。这时已自地上坐起.正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那里运功调息。
辛维正站在路口,朝这位掌门人看了一眼,一只手不自禁伸入怀中,再度取出那只细颈瓷瓶。
他将瓷瓶拿在手里,像小孩玩货郎鼓一样,无意识地轻轻摇动着,瓶中也随着发出一阵阵格达格达的声响。
是的,他默默地想:我原先的确投有料到这种长青丹,竟然具有这等神奇功效,但可惜他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颗了……
辛维正想着,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移步向万毒圣手打坐处走了过去,走近后,站子,轻轻出声喊道:“唐大侠——”
唐必达缓缓睁开眼皮,抬头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道:“这位老弟,有何见教?”
辛维正不安地扬了扬手中那只瓷瓶,说道:“在下送唐大侠一颗药丸,未知唐大侠是否放心服用?”
此举显然大出那位唐家掌门人的意料之外,他轻轻哦了一下,目光眨动,欲言又止,忽然含笑反问道:“老弟大概还不知道唐某人究竟是谁吧?”
辛维正道:“知道,‘万毒圣手’唐必达,四川唐门本代掌门人!”
唐必达微微一笑道:“那么,现在该轮到老弟放心了吧?四川唐家,传至唐某人手上,已经七代五百余年,什么病死的都有,就是还没有谁给毒蓟毒死过。”
辛维正也止不住笑了起来。当即拔开瓶塞,瓶底朝天,倒出最后那颗长青丹,托在掌心上.递在万毒圣手面前。
万毒圣手唐必达取过药丸,鼻翼微微一翕,讶然抬头道:“长青丹?”
辛维正点头笑道:“唐大侠好眼力!”
唐必达未即服用,注目又道:“那么……老弟是……无情卿萧大侠的贤高足了?”
辛维正暗暗吃惊,心想:幸亏这瓶长青丹不是由我偷来的。由此可见,江湖上一事一物,只要是出了名,便难逃过人们之注意.无情卿当时怀疑是妙手神偷动的手脚,显然亦非毫无理由,刊幺人有些什么东西?什么人会做出一些什么事来?差不多都有一定之轨,背理反常,竟属罕见。
辛维正同时也很佩服这位唐家掌门人对丹药之见识。因为药丸千万种,色泽与形状却每每大同小异,如仅凭轻轻一嗅,便能喊㈩它的名称,这在一般的人看来,委实不可思议。
辛维正思忖着,一面笑着道:“在下与无情卿并无任何渊源,此药乃为另外一位前辈所赠。”
唐必达点点头,突然又将那颗长青丹塞回辛维正手中。
辛维正吃了一惊道:“唐大侠——”
唐必达正容沉重地道:“谢谢老弟美意,唐某人深知此丹之灵效,同时也的确需要它;不过唐某人仗着对草药的一点知识,身上虽没有长青丹这种圣药,普通疔伤药物,尚还备有一些。所以,希望老弟最好能马上赶去峰顶,分给与唐某人同时受伤的佟谢两侠服用——唐某人感同身受!”
辛维正长长松一口气,旋又说道:“不,在下这种药丸原有二颗,刚才在峰顶.在下已分送佟谢两侠一人一颗了。唐大侠不必推辞,还是快快服下吧!”
唐必达一哦,张目谛视道:“老弟贵姓?”
辛维正笑笑道:“这个尚请唐侠原谅,在下对于本身之姓名,无论识与不识,一向都是有问必答,而这次.对唐大侠,却想例外一次。”
以万毒圣手唐必达之经验世故,自然不难听懂辛维正这番话的用意所在,当下亦不再问,接回药丸,举手一送,便将那颗长青丹纳人口中。
辛维正看了很是高兴,微笑着抱拳一拱,转身便向场外走去。
唐必达从后低喊道:。老弟请回来一下。”
辛维正转过身来道:“大侠有何吩咐?”
唐必达手一指.点头道:“老弟手上那只空药瓶,借给唐某人看看。”
辛维正虽不知这位唐家掌门人用意为何.仍然走上一步,依言递出手中那只空药瓶。
唐必达接下后,突然压低声音说道:“老弟请留神注意,假如有人走过来,就请轻轻咳一声。”
辛维正四下扫了一眼道:“没有人走向这一边。”
唐必达点头道:“很好,继续注意着,神态要自然,就连附近这些吃大块肉.喝大碗酒的朋友,都别忽略过去。”
口中说着,一面自衣袖中取出一支拇指粗细,长约七八寸,牙嘴铜锅的斑竹杆烟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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