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恩怨不了情 第十一章 高 潮 迭 起
这时,豪杰行辕中,西魔曹秋泽精目四下一阵溜动,忽然凑去红衣牡丹身旁,朝好汉行辕那边眼色一使,悄声说道:“金剑丹凤方面,咱们大可不必计较,丹凤纵能在这对上官兄妹卫护下通过考验,但是,丹凤本人,却说什么也不可能是咱们娘娘的敌手,依咱看来,倒是那边那个来历不明的青衣狂汉,令人有点莫测高深。”
红衣牡丹缓缓偏脸打量过去,西魔悄声接道:“本教东山再起,为重整旧日声威起见,这一届盟主乃属志在必得,公主与其为贺兰兄妹争脸面,何不到那边去替娘娘问问路?”
红衣牡丹凝眸稍作沉吟,不禁动容点头道:“这倒是的——”
口里说着,随自座中盈盈起立。
十根春葱般的玉指分将风衣两摆轻轻一提,甫合乍展之下,一条娇躯即于香风四送中,凌虚越众,向场心冉冉飞去。
丽日下,衣角飘飘,宛如红云一朵。
姿式之轻灵美妙,以及神态之优雅从容表现出,此妹在轻功方面的成就,端的已达超绝境界。
去势不疾不徐,直指英雄行辕前的上官兄妹。
众目仰集一点。
全场鸦雀无声。
上官英凤目闪动,一声冷哼,便待长身而起。
上官印于注视间,先是眉峰微皱。旋又展眉微微一笑,这时觉察到身边义妹意欲采取行动,忙以肘弯一碰,含笑传音道:“别动,动就上当了!”
语音未竟,半空中,堪堪临近的红衣牡丹,秋波微剪,嫣然一笑,于手挥目送间,柳腰一拧,一个大回旋,果向好汉行辕方面斜斜飘落而去。
红衣牡丹这一手,在事先毫无所知的人看来,可说相当意外,也相当够刺激,随着身形下降,采声轰然四起。
上官英颇为奇怪地转过脸来道:“你怎么看出来的呢。”
上官印微微一笑,低声说道:“身形临近,来势却未稍快,其有随时转向之蓄意,岂不明甚?说你临敌经验差,你总不服,现在怎么样?”
上官英哼道:“这有什么了不起?”
上官印笑道:“那你刚才为什么没有看出来?”
上官英哼道:“没人打招呼呀。”
上官印诧异说道:“谁跟我打过招呼?”
上官英扬脸道:“眼睛说话还不是一样。”
上官印发呆道:“眼睛说话?”
上官英冷笑道:“以为我没有看到是不是?你先朝她笑她也朝你笑,相对一笑之下,她这才突然变东方向——我看错了吗?”
上官印好气又好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她是真是假,正待板起脸来数说几句,星目偶扫,忽又凝眸住口。
原来他们只顾说话,全没注意到目下场中,业已进入另一微妙阶段。
这时,欢呼已停,全场一片宁静,红衣牡丹站在那位青衣人对面,离青衣人盘坐之处,约模丈五左右,双手插腰,将一袭大红风衣向两边高高撑开,目注青衣人,唇角浅浅地浮现着一抹常有警戒意味的微笑,似乎刚刚问出一句什么话,此刻正在等候着对方的回答。
青衣人徐徐仰起脸,淡淡地说道:“论辈分,你不配……”
红衣牡丹显然地忍着一股怒意,强笑道:“我们之间,素不相识,所谓辈分,究系凭何排叙?若说一个人年龄的大小,也构成武人辈分尊卑条件之一的话,那么,小女子固无足道,但就阁下之贵庚而言,在场的长辈,不也太多了一点么?”
青衣人瞑目不言不动,似乎已经入定,红衣牡丹再也忍受不住了,杏眼圆睁处,柳眉挑起森森煞气,冷冷一笑,沉声又接道:“老实说,姑娘是尊重自己,看在你好歹也是一名盟主候选人的身份,和你客气一番而已,像这样专端空架子,难道就能将一炷檀香混过去不成?”
青衣人缓缓启目,视线一扫身前几上的香炉,然后悠悠抬起脸来道:“让我稍微再想一下好不好?至于时间方面,请放心,假如说本人取了巧,从现在起,重点一炷香无妨。”
说着,手一伸,果将炉中仅剩有小半截的那支檀香拔去,重新打火燃起一支,同时抬头向对面主席台上大声问道:“请问主持人,这样可以吗?”
金剑丹凤微微一怔,旋即含笑答道:“虽无往例可循,但此举系出于当事人本意,自应认可。”
上官印摇摇头,轻声叹道:“此人也实在太狂了。”
上官英却一竖指头道:“姑娘佩服的,就是这种人!”
上官印皱眉说道:“你就是喜欢跟我唱反调,狂,也得有个狂的道理,一炷香的时间,虽不算长,也并不短,别的不说,单是眼下这位红衣牡丹,麻烦也就够大的呢。”
上官英冷冷一笑,讽刺地道:“你到底是在为谁担忧?”
上官印脸色一整,正容说道:“英妹,玩笑归玩笑,我这可说的是正经,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其所以有护盟人之设,便是为了避免车轮战的消耗,像他这样,既无护盟人,又多半柱香,万一豪杰行辕那边发动一次环攻,后果何堪?”
上官英尽管淘气,心地实在纯善无比,经这一提,微怔之下,不禁顿然也忧形于色,匆匆扫了好汉行辕那边一眼,喃喃埋怨道:“你早说,我也不来这边了。”
上官印未及开口,好汉行辕那边,青衣人思索了片刻,这时忽然仰脸向对面主席台再度发问道:“现在请人护盟,还来得及吗?”
金剑丹凤不假思索地含笑点头道:“来得及,来得及,此事有例可授,第二届武会,也曾有过一次,不过,稍微不同的,方式上却须加以限制。”
青衣人点头淡淡地道:“请道其详。”
金剑丹凤笑意微敛,注目接道:“护盟人两名,本属法定,但由于时间关系,补请时,除非候选者表示后有人自动入场,否则便应由候选人当众明白指定,对方同意立即出场,反之无效,这种机会,一共只有两次!”
说至此处,偏脸一声清叱:“鸣锣!”
金啰应声而响,一下……二下……三下。
全场屏息以待,只有一个上官英,彷徨四顾,坐立不安,想找熟人招呼,偏偏在近熟人不多。
金啰响至第三下,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候,英雄行辕的最后排,一条瘦小的身形突然如箭射出,人在空中,已然奋臂高喊道:“咱家算一个!”
上官印一怔,上官英喜道:“神童弟弟!”
随着喊声,身形倒滚而下,正是恢复了本来面目的天目神童,人小名大的五结令丐萧俊人。
小叫化落地后,鼻尖一皱,朝红衣牡丹扮了个不屑的怪脸,然后抢上一步,向青衣人笑嘻嘻地涎脸问道:“欢迎吗?”
这边上官英问上官印的,却是一句:“他行吗?”
上官印眉峰微皱,没有开口,上官英脸上,兴奋顿然转为忧急,连忙又掉脸望去好汉行辕那边。
青衣人仰脸侧目,蔼然微笑道:“小老弟,你做什么要帮我?”
天目神童手中破竹竿一顿,挺胸昂然说道:“不为什么,就像她突然找上了你一样。”
青衣人手朝身后那两只宽蒲团一指,微笑道:“好,那边去坐,等会儿也许有机会,但是,眼前的这位,你却不行,容我另外找个人。”
天目神童心中大急,跳脚怪嚷道:“谁说不行?打给你看!”
破竹竿一抡,便想上前与红衣牡丹交手,青衣脸色一沉,怒道:“不听话就取消你的资格。”
真是奇闻,一个好心支援,一个居然毫不领情,可是,说怪也真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花子,似为青衣人那股隐隐的威严之气所折服,仅朝对方瞟了一眼,随即现出一副无可奈何之神色,乖乖地走去青衣人身后坐下。
上官印长长嘘了一口气,上官英皱眉道:“这丫头武功既在俊人弟弟之上,青衣人还有谁人好找?”
说话之间,但见青衣人身躯就地一转,忽然面对好汉行辕内那位居中高坐、人却一直睡眼不睁的黑衣怪叟笑喊道:“有扰清神了,抱歉,抱歉,下来辛苦一趟吧!”
黑衣怪叟似乎吃了一惊,身躯微震,猛然睁开双目,先于前后左右看了一眼,这才探头向下,期期地茫然问道:“阁下在跟谁说话?”
青衣人笑容一收,沉下脸来道:“最好识相点!”
又是一件出人意料的怪事,这位连“闲云”“野鹤”两位那等人物都敢得罪的黑衣怪叟,此刻面对如此不客气的催请方式,豆睛略略滚动,居然不但怒意毫无,反而堆下笑来,连连说道:“噢,噢,是的,是的。”
轻轻一咳,压低喉咙注目接道:“稍微提示一下如何?”
就词面和语气猜测,后面这一问,意思是说:“是的,老夫身上,多多少少,的确有点秘密,如已被你抓住把柄,那没有话说,老夫得罪不起,不过,我阁下唬人颇有一手,要不现点真货,出来看看让老夫死心,单凭一着当头炮,那可不行。”
青衣人侧目冷笑道:“不在乎吗?”言下之意,不啻说:“我是无所谓,阁下还是再考虑考虑的好,要抖露,还不简单?”
这段近乎打哑谜的一问一答,别人听来,不懂非懂,但在当事人双方,却似乎已交代了千言万语。
当下只见黑衣怪叟稍微呆了一呆,旋即双手连摇道:“好,好,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不待语毕,人已踉踉跄跄地,自木梯上一路连爬带滚地走下场来,青衣人睨视一笑,悠然合目仰脸,好像已经没有了他的事。
黑衣怪叟直起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稳了稳背上那只须臾不离的黑布口袋,这才寸步艰难地挨去红衣牡丹面前,举手一拱,苦着脸道:“刚才的经过,姑娘均已看得清清楚楚,老夫下场,实在是不得已而又不得已,姑娘慈悲,就卖老夫一份面子如何?”
红衣牡丹并未因黑衣怪叟这种看上去似极诚恳的求告,而松弛戒备,这时反而迅速退出一步,凝目沉声道:“尊驾就是鬼谷先生吗?”
黑衣怪叟一怔,微愠道:“老夫说是这样说了,答应不答应,还由姑娘决定,年纪轻轻的,干什么出口就伤人了?”
红衣牡丹也是一征,讶道:“什么地方伤了你?”
黑衣怪叟眼一瞪道:“开口就是‘鬼’呀‘鬼’的,这算什么意思?”
全场哄然大笑,黑衣怪叟茫然四望,喃喃自语道:“他们笑谁?什么事好笑?”
红衣牡丹笑意甫现,杏目溜转,忽然哼了一声道:“鬼谷先生,在十二奇绝中,你地位都不算太低,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像这样藏头露尾的做什么?”
黑衣怪叟以手附耳,极为出神地听着,容得红衣牡丹说完,豆睛眨了眨,突然转向青衣人,皱着眉说道:“她的话,老夫一句也不懂,你能解释解释吗?”
青衣人仰脸如故,悠然答道:“想不到你练了三十多年的天聪心诀,重听之症,仍然未愈,解释有什么用?赶她出去就是啦!”
黑衣怪叟怔了怔,奋然道:“对,赶她出场!”
口中说着,五指一伸,便向红衣牡丹肩下抓去,一招市出,忽然变抓为握,四指曲回,单留着一根食指,指着红衣牡丹身后道:“他们来做什么?”
红衣牡丹回头一看,三条身形,如飞而至,来的竟是“荒四凶”中的后面三位:
邛崃婬道非非子,泰山恶丈陶天钧,以及黑水之鹰端木年,再看远处那个四凶之首青海暴僧玄通和尚,此刻也正变颜变色地望向这边,芳心正自纳罕之际,婬道非非子已凑上一步,低头垂下眼皮悄悄说道:“姑娘请退。”
“交给他们?”
“不,此人惹不起。”
“他是谁?”
“那么怎知道他惹不起的呢?”
“这是玄通大师的紧急指示。”
“大师吃过他的亏?”
“这个……姑娘还是问问大师吧。”
红衣牡丹忍不住又朝青海玄通和尚望去,玄通和尚微微颔首,眉宇间神色颇为焦急,红衣牡丹不由得大为踌躇起来。黑衣怪叟走上一步,深深打躬道:“谢谢三位解窘,后期补报。”
说完,转身便往场外走去,步履匆促,好像怕人追上去留住他一般,红衣牡丹怔了好半晌,目送黑衣怪叟背影消失,这才兴味索然地随着三凶往豪杰行辕方面走去。
经过玄通和尚身边,脚下一顿,皱眉低声道:“怎么回事,大师,这样多丢人。”
玄通和尚头一低,轻轻一叹,传音答道:“没有办法,公主,丢人终比丢命好些,此人来路,贫僧一样不清楚,前几年,在关外,贫僧几乎死在他掌下呢。”
红衣牡丹迷惑地望着他道:“他昨天就到了,那时你怎么没有通知我?”
玄通和尚苦笑道:“公主也真是,贫僧要是早发觉他是谁,还会不向公主报告吗?”
红衣牡丹奇怪道:“你不是说跟他交过手?”
玄通和尚苦笑道:“那时他穿一身白衣,又在夜里,而且在脸上戴有面罩,跟现在完全是两个人,叫贫僧如何辨认。”
红衣牡丹道:“那么你刚才怎么忽然认出来的呢?”
玄通和尚道:“公主有没有注意到那人一双手,与常人有何不同之处?”
红衣牡丹想了一想道:“似乎很白女敕。”
玄通和尚忙接道:“那就对了!”
红衣牡丹吃惊地道:“怎么样?难道那人玄功火候已到达月兑胎换骨,返老还童的玄化境界不成?”
玄通和尚摇摇头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微微一怔,又接道:“不过,那人一身成就比太上教主如何,虽然难说,但贫僧斗胆判断,公主和娘娘,却万万不是他的敌手。”
红衣牡丹点头道:“大师既自认比他差得很多,自然可信。”
玄通和尚轻轻一叹道:“那次贫僧要是事先早注意到这一点,也就不会闭关五年,吃尽恢复功力的种种苦楚了。”
红衣牡丹讶道:“你是指他那双白女敕的手吗?”
玄通和尚点点头,微喟接道:“是的,那双手,贫僧对它不知该说仇恨,抑或该说感激,它毁了贫僧一生英名,却又饶了贫僧一命,如非太上教主这次微召,贫僧可真有点心灰意懒,不愿再走下一步了。”
红衣牡丹道:‘哪双手有何特别奇异之处?”
玄通和尚道:“奇就奇在你根本不知它有什么可怕,可是等你发觉时,已经太迟了。”
红衣牡丹道:“怎么呢?”
玄通和尚说:“老实说,贫僧自出道以来,任性而为,就从未遇过敌手,所以一生也从未将什么人放在心上,那年遇上此人时,也是一样,贫僧与他为什么交手,公主深知贫僧为人,不说也能猜得到,总之贫僧当时没有注意也就是了,双方一言不合,贫僧见他一掌轻轻拍来,因见他一身白衣,脸上有面纱,身材又极普通,从他那只白女敕的手看去,还以为他只是一名不知事的青年人,满以为自己以内力浑厚见长,便提足一身真气,硬接上去,那想到,一掌递出,对方在淡淡一笑之下,明明一只白如脂玉的手掌,突然变成通体金黄,心知有异,欲待撒招时,已然不及,当下但感寸关之处一麻,一道炎流电般沿腕而上,顿时心脉迸散,功力全失。”
红衣牡丹失声道:“这是什么武功?”
玄通和尚轻叹道:“这事贫僧尚未向太上教主提起过,太上教主她老人家可能清楚也不一定。”
红衣牡丹不胜惊悸地道:“那我刚才岂不几乎丧命?”
玄通和尚摇摇头道:“那倒不会。”
红衣牡丹道:“何以见得?”
玄通和尚道:“当年他就说过,老夫有誓在先,算你狗运……咳,咳,咳,连贫僧他都没下绝情,公主没犯过他,他哪会怎么样?”
微微一顿,低声接道:“而且,有件事公主知道吗?”
“什么事?”
“公主知道是谁人要您知难而退的吗?”
“不是你?”
“当然不是。”
“那就怪了。”
“公主想想看,那人如有心跟公主为难,只须一直将双手笼在柏中,贫僧又何从认出而通知公主呢?”
“啊,原来如此!”
红衣牡丹惊叹未毕,玄通和尚突然低声道:“公主速退,有人向本辕生事来了!”
这时,除了好汉行辕青衣人面前那炷香,尚有五寸上下外,英雄行辕和豪杰方辕方面的两炷香,都只剩得半寸不到。
就在这时候,正南入口处,人声喧哗,人浪辟易,一条身形,急如旋风般,飞步奔入场中。
来的是一个鸦衣百结的老叫化。
这位老叫化,看上去约模六旬出头,短发蓬乱,半呈花白,一根根竖在头上,活似调刺,同字脸,狮子鼻,脸色红润,双目精光奕奕,威棱四射。
身形甫定,立即有人尖叫道:“追魂丐!”
一声追魂丐,满场为之屏息。
追魂丐进入场内,第一眼所看去的,便是豪杰行辕前面香炉中的檀香,目光至处,一声轻噢,同时长长嘘出一口大气。
那神情好似说,居然来得及,还算不错。
追魂丐首先注意的是豪杰行辕方面那技檀香,但是,一眼望过去,人却并未立即走过去。
此刻举目旋身四扫,似在找人。
坐在青衣人背后的天目神童,一见进场的是师父,顿然为之眉飞色舞,上身一挺,扬手高呼道:“我在这里,师父。”
谁知追魂丐好像没有听到一般,连头也没有回顾一下,依然在循次搜索,前面青衣人忍不住扑味一声笑了出来。
天目神童正感兴趣,不禁藉题瞪眼道:“咱们是师徒,你笑什么?”
青衣人微微一笑,忿然回头道:“连观气辨色都办不到,什么天目?什么神童?”
天目神童没好气地,忿然反唇相讥道:“盟主一定有此能耐了?”
青衣人微微一笑道:“岂敢,岂敢。”
天目神童侧目冷笑道:“可以马上兑现么?”
青衣人下巴一抬,笑道:“本座猜测,你师父要找的人在那里,英雄行辕内,相信吗?”
天目神童轻轻一哦,将信将疑地向英雄行辕方面望去,这时,坐在辕下的上官英,推了上官印一把,轻轻说道:“怕是在找你吧?”
上官印摇摇头,垂着眼皮答道:“不,他老人家看到我了,大概找别人,别去打扰他。”
一语甫毕,突然听得追魂丐冷笑着高声说道:“噢,噢,两位原来坐在那后面,幸会,幸会,装什么矮子,换张高凳子不好吗?闲云野鹤两个老儿离得远得很,露出脸来有什么关系?”
众人循声望去,追魂丐招呼的,原来是贪、鄙两鬼。
鄙晏三角眼一眯,正待赔笑拱手时,发觉身旁贪叟轻哼着已经向上仰起了脸,便也一声轻咳,转脸望向别处。
上官英抿嘴一笑,轻轻说道:“追魂丐看样子已从龙虎雷电四丐处得着两鬼谋取酒器的消息了。”
追魂丐冷笑一声,旋即返身向豪杰行辕方向大步走去,这时,英雄、豪杰两辕前的炉香,均只剩得三分光景。
依武会规定,香未燃尽,均得叫阵,一经叫阵,便得分出输赢。
应战的一方,赢了便罢,否则,如挑战者连取两关,除非挑战者自动收兵,被挑战方面的候选人,便须照常应战。
青海暴僧玄通和尚,目光一扫炉香,立即一跃而起,追魂丐手向东魔申春霆一指,沉声喝道:“你先站出来!”
东魔嘿嘿一笑,一面长身起立,一面向玄通和尚挥手道:“大师且退,杀鸡不须牛刀。这花子虽然名列十二奇绝,其实只是个末流人物,咱们四大天魔相斗他,也不止一天了。”
玄通和尚甫退得一步,追魂丐转过脸来向他喷口喝道:“一个顶一个,去唤四魔下来。”
四大天魔生性狂傲,这厢追魂丐语音甫落,辕内身形一闪,西魔曹秋泽已然应声飞身而下。
身形一定,立向玄通和尚抱拳道:“人的名字,树的影子,大师,您可以见采就收啦。”
四大天魔与八荒四凶之武功,原在伯仲之间,西魔这样说,不过是一种标榜式的场面话而已。
若在早年,这位四凶之首的玄通和尚可能会不以为然,可是,再度出山的这位青海暴僧,也许因为是受过重大挫折的关系,凶相虽在,凶焰却已不似当年,当下仅拱手谦让了一下,立即走回豪杰行辕。
东魔手朝西魔一指,向追魂丐侧目冷笑道:“了心愿吧,西魔东魔都在这里,任凭选择,现在只看你认为死在那位魔爷手下舒服些了。……”
追魂丐冷冷一笑,接口道:“做两次,岂不麻烦?”
东魔忍不住仰天大笑道:“可惜另外两位不在,丐,侠,仙一齐上的话,我看那还差不多。”
追魂丐嗤之以鼻道:“因为这儿人多,要面子是不是?前些日子,北邙山下,老花子那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徒弟,被两位联手教训的事,又该怎么解释?”
天目神童一跳而起,拚命刮着鼻子,尖叫道:“不要脸,两个打我一个!”
追魂丐转身沉下脸来叱道:“坐下去,不许你开口!”
武林中,在某种特殊情形之下,二对一,甚至三对一,四对一,并非绝对不容许,譬如说,当年鬼谷先生和巫山神女两师兄妹联合对付天魔女,事后从未有人提出任何批评,便是一例。
武功造诣,原非人人相等,唯须讲究的,论事要分是非曲直,用武得符合理公平的原则而已。
不过,话虽如此说,现在发生的情形,却又不同了。
如说以“四大天魔”那等身份的人物,会合二人之力,来对付一个天目神童,说来令人难以置信。
初先,由于话自追魂丐口中说出,众人只是将信将疑,及至天目神童出面这一嚷,人们的怀疑,就愈来愈深了。
差不多每个人都在这样想:“这小子活鲜活跳的,要是东西魔真的合过手,你小子还能活到现在?”
天目神童经师父一喝,吐吐舌头,本待缩颈坐下,偶尔溜目,瞥及四周人人脸上都似乎有着不信之色,不禁气往上冲,遥向两丑坐处一指,穷吼道:“老贪,你是活证人出来说句公道话!”
贪叟哼了呼,仰脸端坐如故,众人见小叫化那副情急模样,又举两丑之一的贪叟为证,加以贪叟亦无否认表示,这才有点相信起来。
东西魔还以为贪叟当时正隐身一旁,这时相顾之下,两张脸孔,一起通红,两魔脸一红,就什么也不须交代了。
一片窃议声中,两魔勃然老羞成怒,东魔道一声:“武人的武力便是权威,咱们上。”
西魔应了一声好,二条身形一闪,立即将追魂丐分头夹在当中,追魂丐仰脸哈哈大笑道:“早这样,不就完了吗?”
西魔再不打话,分别右掌一亮,同时扑上,东魔拍向追魂丐左臂小海,西魔则逼取追魂丐右臂曲池。
出掌如雷,沉稳浑雄。
正如东魔所说,追魂丐虽然是奇绝人物之一,在一般武林心目中固然是高不可攀,但是,与四大火魔相较,实也超出有限,四大天魔能得天魔女传为左右手,说起来,亦非偶然。
在目前情况下,追魂丐虽不一定落败,但如想稳取双魔,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由于这是一场胜负难卜的印证,三辕上上下下,以及主席台上的金剑丹凤和五剑人人屏息注目以观,每张面孔上,都不期而然地流露出一派紧张之色。
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得一声大吼,一声巨响,跟着是一阵狂笑。
一场无比紧张的打斗,出人意外的突然结束了,为什么?因为胜负已分!
金啰三响后,金剑丹凤清脆的声音立即响遍全场:“追魂丐,萧老前辈,一次过关,现在有权向豪杰候选人直接挑战!”
这便是结束,胜利属于追魂丐萧振汉!
原来追魂丐人虽粗犷,心却精细异常,他凭丐帮帮主身份竟能列名超过各门派之上的十二奇绝,武功,仅是条件之一。
他这次赴会,纯出于偶然,系半路上遇见雷、电两丐,得知爱徒受伤经过,才匆匆赶来的。
赶来的主要目的,便是折辱东西两魔,顺便抢白一下贪鄙两鬼。
他知道两魔的武功,也深悉两魔的脾性,故一上来便装做势不两立的姿态,今两魔羞忿之余,暗存下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的偏激心理。
两魔出手第一招,本是可虚可实的一招,追魂丐当时只须依式代解,或者抽身闪退,两魔势必撤换招式,另抢机先。
可是,追魂丐却开了个大玩笑。
一声大吼之下,须发倒立,双臂齐张,竟以两条臂膀同时硬迎上去。
两魔一见,又惊又喜,心下同时暗忖道:“就怕你不挤命,拚命就好办,难道你以一臂之力,还真能强过我们四大天魔的一身功力不成?”
暗喊一声:‘要试,就试给你看看吧!”立即化虚为实,掌上力道于转瞬间迅速增至八成以上。
掌风递至处,追魂丐一条身躯,忽然像泄了气的球,足底吸劲,上身猛矮,一个金鲤穿波,闪电般窜去二丈开外。
东魔西魔,总算功力悉敌,两掌相交,一声巨响,各各退出三步。
这东西两魔做梦也想不到的,正如一个老实惯了的人,突然说出句笑话,令人不但不发笑,反而为之震讶一样,东西两魔,便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上的当。
这同室操戈的一招,打得结结实实,两魔虽未因此受伤,但一身真气,却已耗去十之四五,瞠目之下眼看追魂丐拍手大笑,一时竟是无能为力。
追魂丐一声承让,跟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武人失手便是输,无可饰掩,无可推诿,因为这不是下棋,可以悔一招重走,无论刀枪拳掌,一旦接锋,大意也好,疏忽也好,一样可以送命。
假如这是一场私斗,两魔一咬牙,会来个一不做,二不休,也不一定,但是,这是万众瞩目下的武林大会,两魔纵然将牙咬碎,也只有吞向月复内。
两魔见生米已成熟饭,双双铁青着脸,走去蒙面人身后坐下。
那位身穿蓝衣,脸垂蓝纱,隐隐有着徐娘风韵的蒙面人,这时脸一招,从两双眼孔中射出两道精湛眼波,静静投在追魂丐脸上,目不转睛,似乎等候着追魂丐的表示,以便决定起身与否。追魂丐怔了怔,旋即失笑道:“也好,也好——”
原来他一心只想折辱东西魔出气,根本没去想及得胜后的必然结果,他甚至连当前这位以蓝纱蒙面的豪杰候选人是谁,都不清楚。
可是,这除了他自己明白,别人又那能了解?以他名列十二奇绝的追魂丐的身份,还能中途退缩转向吗?
也好者,骑虎难下也。
追魂丐二声也好出口,蓝纱蒙面妇人目中精光一闪,立即自蒲团上缓缓站起。
就在这时候,好汉行辕前面那位青衣人掉头不知向天目神童说了几句什么话,天目神童像出水鲜虾般弓身一跳,如飞奔来,口中高喊道:“师父且慢!”
蓝衣蒙面妇人脚下一停,追魂丐掉头不悦地道:“愈来愈不成话说,又要你来吵什么?”
天目神童返身朝青衣人一指,嘻嘻笑道:“那位朋友的吩咐,他说他知道师父无意问鼎盟主,既然目的已达,大可不必画蛇,以免阻挠正戏上场。”
追魂丐遥向青衣人打量了一下,转对爱徒道:“他是谁?你怎么为他护盟?”
天目神童窘笑道:“他是谁,不但弟子不知道,大概在座的人谁也弄不清楚,至于弟子为他护盟的原因,咳,话太长,等会儿再报告吧。”
追魂丐精目滚动,忽然问道:“他拦阻于我,是不是以为老化子不是这位女侠的敌手?”
天目神童深知师父脾气,一急之下,连说了五个“不”字,这才缓出一口气来,接着说道:“正好相反,他说师父不但能赢,而且稳赢,假如师父有意当盟主,他没有话说,否则请师父高抬贵手,这个盟主让了他。”
蓝纱蒙面人阴沉沉插口斥责道:“小娃儿家说话好没分寸!”
追魂丐却听得大为受用,呵呵大笑道:“这么说,还马马虎虎——”
口喝一声,小化子走,一把揪起爱徒衣领,半拖半搂,大步向英雄行辕方面走去,小化子缩颈怪叫道:“轻点,轻点,师父知道的,就这么一件事啊。”
哄然大笑声中,主席台上金吵又一度敲响,三响之后,金剑丹凤传音说道:
“英雄、豪杰两辕,檀香已尽,好汉行辕方面,尚有寸许光景,根据往例,如英雄豪杰两辕候选人同时同意,竞盟循环,便可开始了。
微微一顿,又接道:“本座同意!”
蓝纱蒙面妇人传音应了句:“本座不反对!”
全场一静,金剑丹凤继续说道:“根据大会规定,檀香最后燃完的一方,有权任意指定第一个印证对象。”
三角循环是这样的——
首先交锋的是甲乙两方,胜者可获暂时休息,败方则须继续接战丙方,两阵连败,淘汰出场。
第二场,败者如果是丙方的话,丙即与前述甲乙中获胜之一方再战。
所以,这份优先权重要异常,假如此人很有自信,他可以先选一名较强的对手,先声夺人,一战定江山。
反之,如彼此间功力相去有限,那么,他大可以选一名较弱的,先赢一场,让手下败将将另一对手折腾个够,然后自己以渐趋复原的体力,再次上阵,赢了,盟主当定,不幸输了呢?大家都是一胜一败,重新循环。
这份优先权的归属,订得颇为合理。
因为,檀香最后燃完者,其人所受之考验,也势必较长,好像现在的青衣人,如果蓝衣妇人有意与他为难,豪杰行辕方面,就仍有很多次向他叫阵的机会。
虽然这一届一位候选人谁都没有亲自出过手,但是,这仅是一种难得的例外,在原则上,唯有这样,才称公允。
至于蓝衣妇人居然同意结束考验一节,虽出意外,亦在意中。
她这样做,一方面是不愿意风度上落后,另一方面,与玄通和尚的那段报告也不无关系。
青衣人竟能支使黑衣怪叟那等人物出头,在她心中,已形成一个欲获得解答的谜团,而此一谜团最好的求解方式便是提前交手。
从招术上,去了解对方的武学渊源,去判断对方的师承门派。
现在,由于这份权利落在好汉行辕方面的青衣人身上,于是,所有的目光,都开始向青衣人望去。
此刻的青衣人,却在望着豪杰行辕方面的蓝衣妇人。
因此,众人又不禁全将视线移去豪杰行辕方面,青衣人选择蓝衣妇人为首战对象,在众人看来,可说是必然的。
这理由很简单,蓝衣妇人与金剑丹凤之间,从双方四名护盟人在武林中的名气来说,豪杰行辕方面,显然是声势煊赫的一环。
上官印、上官英兄妹,行家都能看出,这双甫露头角的小儿女,武功造诣,确实不容轻视。
可是,话虽这样说,然在武林中,这对兄妹因为一直名不见经传,开场露的两手,只引起人们注意,并未在人们心目中造成权威概念。
况且两人年事轻,同时又都像不请自来,年轻人,重感情,勇于赴义就难,他们为年事相若的金剑丹凤护盟,颇似出于不知天高地厚,一时的冲动行为。
反过来,蓝衣妇人方面的两位护盟人,情形就不大相同了。
两人中,一个是四凶之首,一个是四魔之首,当今武林中,有能耐令这等人物服帖的,全部有几个?
凭青衣人那份自信和骄狂,他不选蓝衣妇人,还会选谁?
而且蓝衣妇人为豪杰行辕方面之代表,豪杰行辕中的红衣牡丹,又是唯一出面向青衣人挑战的人……总之,种种理由……而结果,事实却证明,所有猜测,扫数落空……青衣人所选的,偏偏就是金剑丹凤!
当下但见青衣人仅朝蓝衣妇人眨了一眼,随即脸一偏,转向主席台上的金剑丹凤,点头微笑道:“白掌门人,请下场,我们印证第一阵。”
众人均是一怔,连豪杰行辕方面,那位一直蓄势以待的蓝衣妇人,也不禁眼神微直,大感意外。
上官英望了上官印一眼,上官印皱皱眉,没有开口,天目神童气得咬牙切齿,跺足低声骂道:“他说得不错,我真是瞎了眼,去帮这种人!”
青衣人口里说着,悠然拂衣而起,缓步走至场中。
主席台的金剑丹凤,含笑一诺,返身自女婢手中接过那支碧虹,横剑平持一式丹凤朝阳,白衣霍霍,端然飞身而下。
场子四周,顿然沉静下来,金剑丹凤落地后,从容跨出三步,向青衣人合剑一福,肃容说道:“白嫦娥末学后进,请青衣大侠不吝指教。”
青衣人原本负手仰脸站着,这时悠悠放平视线,双手背剪如故,连礼也没还一个,这自注目问道:“贵派华山,开派迄今,目下是第几代?”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为之瞠目诧然,场白不像场白,寒暄不像寒暄,这算什么话?
金剑丹凤不愧一代女英,微怔之下,立即嫣然含笑答道:“一十有五。”
青衣人紧接着问道:“连掌门人在内,先后十五位掌门人中,以那一代的掌门人成就最高?那一代最低?”
一片轻啊声中,金剑丹凤平静地说道:“白嫦娥身为华山门下,本不便对先代祖师加以月旦,唯长者当众相询,也许另有原故,小女子拒绝答复,反滋众疑,故从权相告,本派成就最高之祖师,据师门长老传述,应推第十二代的女性掌门人:
华门一朵梅,梅男!”
微微一顿,方接道:“成就最低者,自然是小女子白嫦娥了。”
青衣人接着问道:“华山一朵梅成就空前绝后之原因何在?”
金剑丹凤从容回答道:“本派第十一代掌门人华山梅叟,其与第十二代掌门人华山一朵梅的关系,正如家师华山神剑与小女子金剑丹凤一样,是师徒,也是义父子,因为本派载有金龙剑三绝招的镇山之宝碧虹剑,曾于第十一代掌门人梅叟手中失去,因此之故,本派曾一度中落,所幸者,不旋踵该剑即为第十二代掌门人梅男寻获,第十二代掌门人华山一朵梅,天赋异秉,每有际遇,且结有当时小武曲司马玉龙、天山玉女闻人风等益友,并辗转取得引咎归隐的十一代掌门人梅叟自鬼谷之中发现之先天太极式副册,是以为本门带来一代空前光辉。
稍缓,眼望青衣人,注目接下去道:“这些事虽为本派先代之沧桑,但武林中却已无人不知,长者乃一代风尘奇人,忽然垂询及此,用意何在,小女子有幸与闻否?”
青衣人听如不闻,紧接着注目又问道:“贵派接在第十二代掌门人华山一朵梅以后的那位第十三代掌门人,全讳如何称呼?”
金剑尖微垂,肃容答道:“金龙剑,上讳易,下讳天樵。”
青衣人很快地又问道:“金龙剑易天樵既能接掌十三代,他的成就何以反不及先人呢?”
金剑丹凤黯然垂目道:“此事于武林中,也有不少人清楚,梅掌门人传下之先天太极式副册,易掌门人不慎遗失……”
青衣人缓缓转身朝四外扫了一眼,忽然又回头去向金剑丹凤说道:“所谓武学印证,无非是借招式往还分判高低而已,假如采取另一方式将对方折服,岂不较为斯文?”
金剑丹凤迟疑地点了一下头道:“白嫦娥愚昧,愿长者说得明白一点。”
青衣人朝金剑丹凤手上那支碧虹剑一指,微笑说道:“贵派的绝学是剑术,我的意思是说,白掌门人如不反对,不妨由白掌门人单独将贵派那套金龙剑法施展一下,事后,本人如不能够指出这套剑法有什么缺点,本人算输,否则,即表示它对本人不生克制之效,清白掌门人就此退出。”
微微一顿,笑着接道:“这只是一项建议,白掌门人有权决定接受与否,同时,白掌门人如认为本人这种建议太过放肆的话,本人现在愿意补充一点,就是在本人指出白掌门人的剑法有缺点之后,白掌门人亦可要求本人施展一手功夫,白掌门人也能指出缺点的,算和,以后怎么比,由白掌门人定,白掌门人以为如何?”
金剑丹凤怔了怔,月兑口道:“你说缺点?”
青衣人肯定地点点头道:“是的,缺点!”
金剑丹凤暗暗寻思道:“金龙剑法为华山一派绝学,中间虽一度绝招散失,但不久即获完壁,本派开派,相传一十五代,在武林中已有近四百年之历史,任何一代的剑术名家,也没有批评过华山金龙剑法有缺点啊!”
再想及自己在本门这套剑法上的成就,益发充满自信,当下于稍稍沉吟之后,立即含笑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就这样说罢。”
青衣人微笑不语,缓缓引身退至好汉行辕一边。
于全场千百双充满新鲜好奇的目光下,金剑丹凤左手持剑,右手并食中二指搭于剑梢,一式金鸡独立足尖微捻,就地一个盘旋,含笑嫣然平视,循例向会场四周行了开剑仪式。
紧接着,足尖微弹,衣翻云浪,金龙出现,剑、诀互换,剑交右手,左手捏诀,举剑齐眉,仍然剑、诀相连。
金龙重现,金光万道,金龙三现,万道金光,突然凝聚一点,化虹冲空而起。
飞虹游走,如灵蛇交舞,空中三展三折,这才有如奔雷泻电般,凌空倒射而下。
人近地面,左手诀虚虚一点,千钧之势,忽化作落叶飞絮,冉冉然,斜斜飘去三丈天外。
四周响起轰雷一般的采声。
采声中,金剑丹凤剑势又变,人剑合一,满场飘窜,剑出如巨蟒吐信,剑收如惊网狡兔,明朗处,雨过天晴,诡谲处,迷蒙一片。这样,也不知道过去多久,蓦地一声清啸,光影俱收。
金剑丹凤,嫣然含笑如初,婷婷然,出现于原先站立之处,所不同的,距立足不远的地面上,已均匀地多了三朵以剑尖划成的梅朵。
三朵梅花,各附一柄,开放方向,分对英雄、豪杰、好汉等三处行辕。
众人知道,这是金龙三绝招下的表现,但是,在金剑丹凤停身以前,谁也未能觉察及此。
掌声,喝好之声,历久不绝。
金剑丹凤从容含笑谢场,好容易等到喧嘈止住,四周完全平静下来,这才向缓步走来场中的青衣人抱剑一笑道:“愿高人见教。”
这时,全场不闻一丝声息,每个人都将带有仇视和监视意味的目光投射在青衣人脸上,好似说:“倒看你如何吹毛求疵?”
青衣人面带微笑,背剪着双手,不慌不忙地将地上三朵梅花分别察看了一番,然后缓步踱回,脸一抬,淡淡笑说道:“白掌门人,三朵梅花中都好像缺少了几根梅蕊,你说是吗?”
金剑丹凤黛目微敛,强笑了一下道:“这种要求,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青衣人笑意一收,正容注目道:“是的,这种要求,的确,太苛刻了一点,因为贵派先后十五位掌门人中,能有白掌门人今天这等成就的,可能不会超过半数,不过,现在的问题是,画梅兼画蕊,以前有没有人办到过?”
金剑丹凤脸色微变,挣了挣,垂下目光道:“有,第十二代掌门人,梅男。”
青衣人点点头,重新露了笑意,注目道:“画梅点蕊时,须于每一绝招中兼夹金龙抖鳞手法,这种手法,华山弟子人人知道,而你,白掌门人,刚才也那样做了,但是,由于本身先天真气不能贯达,以致梅朵中,只留下数抹模糊的痕影。”金剑丹凤颤声接口道:“长者既然对敝派武学如此清楚,就该知道本派自先天太极神功失传之后,势已无人能再做到……”
青衣人毫不留情地拦着说道:“这便是缺陷!”
金剑丹凤欲言又止,终于低下头去道:“是的,白嫦娥愿意就此退出。”
语毕一福,返身欲走,青衣人忽然手一摆道:“且慢,我还有话说,由于时间不容许,我无法以更详尽的批评令你折服,不过,这一切本人在赴会以前即已料着,并将所要说的各点抄录成册,你不妨带回参考好叫你知道这次输得并不冤曲。”
说着,探手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金剑丹凤,金剑丹凤接过,约略翻了数面,芳容微变突然跪拜下去,颤声说道:“白嫦娥……”
青衣人挥手止住,轻轻一咳,笑道:“不必说什么了,你愈谦虚,就愈显得我狂,这一届承蒙相让,但愿下一届非你莫属,好,请继续主持大会吧。”
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哄然四起。
青衣人说完,笑意一敛,随即转身向场中走去。
金剑丹凤缓缓起立,目注青衣人背影,征了好半晌,这才俯首一声轻叹,默默走向主席台。
上官英一推上官印,低声说道:“我们看看去。”
上官印点点头,人却转脸望向辕柱下席地而坐的追魂丐师徒,追魂丐和爱徒天目神童本在交头细语,而这时忽然抬起头来,向上官印脸色凝重地沉声说道:“老化子见过酒鬼,都知道了,一切过了今天再说吧。”
上官印眼圈一红,点点头,怕给上官英看到,忙自蒲团站起,背着身子向上官英催促道:“走就快走啊。”
上官英为好奇心所驱使,口中应得好字,黄影一闪,人已就拔升三丈来高,箭一般地,向主席台飞奔而去。
上官印赶到时,正值决盟啰声首席敲响,脆扬的金啰声中,但见上官英正在向金剑丹凤连声追问道:“怎么样?我们可以看看吗?”
目注场中的金剑丹凤,脸上本有着为难之色,及见上官印随后台登,心念一动,蓦然忆及昨日上官英于离开谢尘楼时在金龙厅脊的冷言冷语,难得这位于华山有过深惠大恩的小妹妹释嫌前来,为恐误会加深忙赔笑脸道:“当然可以,第一面虽然写有本册内容,当场不得向任何人宣泄——但两位情形不同,天大不是,愚姐也应担待。”
微微笑说着,立即抬手探去怀中,上官英一愕,忽然说道:“什么宝贝?不看啦!”
鼻中一哼,返身便待下台;上官印伸手一把拉住,笑道:“我来告诉你如何?”
上官英尺目一睁道:“你也没见过,能告诉我什么?”
上官印微微一笑道:“世上的事如果都要见过的才能知道,一个人活到老又能知道几件?要是我猜得不对,你再瞪眼睛也不迟呀!”
上官英手一摔,哼道:“说!我就不相信。”
上官印笑了笑,一字字地低低说道:“先天太极式副册——相信吗?”
上官英瞠目一啊,霍地转脸向金剑丹凤注目道:“是不是?”
金剑丹凤一声噫,迅速地瞟了面前这对义兄妹一眼,这才抑制着微微激动的心情,点点头,含笑低声道:“是的。”
上官英一怔,玉容泛霞,呐响地道:“说真的,我没有想到。”
接着脸一绷,将一股气出到上官印头上,嗔目叱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上官印笑笑,没有开口,金剑丹凤忙转圜道:“这有什么关系,首页上只吩咐受书人不得宣泄,被人猜着,自然不在此限,何况两位不是外人,愚姐早晚一样要向两位就教呢!”
上官英轻轻一哼,月兑口道:“你们两个,总是帮来帮去——”发觉失言,话已出口,一下愕住,不知如何接下去才好。
上官印愕然失色,金剑丹凤一呆,轻轻一咳,忽然指向场中道:“你们听,青衣人这话什么意思?”
上官印、上官英从惊觉中转脸望去台下时,台下场中,青衣人话已说完,此刻正目注敌方,负手冷笑着等待表示。
当下但见那位以蓝纱蒙面与青衣人相隔二支左右对站着的蓝衣妇人,纱孔中两道精湛的眼光在青衣人周身上下端详了一眼阴沉沉地缓声说道:“要证明无论在哪一方面都比我优越又有何难?出手就是啦,谁赢得盟主,不就是谁比较优越吗?”
青衣人冷峻地道:“不,那只是狭义的武功,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无论那一方面,请听清,无论那一方面,只要有一样你能强过我,便算你赢!”
蓝衣妇人嘿嘿而笑道:“那不成了杂耍?”
青衣人冷冷接口道:“称之为杂耍,亦无不可,假如你不敢出题挑战,本人现在宣布:第一回合,自信与勇气,你输了!”
铿铿然,锵锵然,一字一捶,挝在蓝衣妇人心窝上,也挝在四周每一名与会者的心窝上。
蓝衣妇人忍耐着的,是一股近乎疯狂的暴怒,众人忍着的,则是一种无法禁遏的冲动和刺激,如果任其爆发,势将是一阵地动山摇的怪叫和狂呼,可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将它们紧紧压在每个人的胸腔内,四下里,仍是一片平静。
青衣人微微一顿,沉声又接道:“如你不敢挑战,可以由本人发动,假如你连接受的胆量也没的话,本人无话可说,比武便可立即开始。”
蓝衣妇人默不作声,青衣人这番话,换了谁,也将无法回答!
点点头同意吧,表现了懦弱,老羞成怒吧,丧失了风度,以不变,应万变,处此情形下,沉默,该是最佳的防守了。
这时,主席台上的上官英刚刚自语得一句:“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恨?”
场中,青衣人已紧迫着接下去说道:“首先,请摘去你脸上那幅蓝纱,今日在场者,也许有一大半不知芳驾是谁,但是,在本人面前,你却无法遁形。”
声音一沉,一字一字地接道:“如不遵办,本人立即宣布!”
众人心神一紧,四下反而更静,蓝衣妇人身躯微震,两眼眨动着,并未再有其他表示。
青衣人冷笑着说得一句:“将信将疑是吗?”
随即手一指,有力地接道:“你复姓欧阳,双字彩姬,父不详,母亲便是此前的天魔教主,天魔女欧阳冶卿!”
一阵轻喝,旋起旋寂,青衣人沉声又接道:“在天魔教中,你武功不算一流,但地位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以前教中的天堂护法,现在教中的天字第二号!”
上官英轻轻一噢,自语道:“天字第二号……”
青衣人冷冷一笑,继续说道:“你曾经爱过一个男人,但是,那男人并不爱你,于是,你仗着你那魔女妈妈的疼爱,设下一条狠毒的奸谋,损害了别人,却没有成全自己,假如怀疑本人是道听途说,本人不妨说出那男人的名字,那人是千面侠,上官云鹏!”
蓝衣妇人情不自禁地厉喝道:“你究竟是谁?”
青衣人仰天一阵狂笑道:“我是谁,你这一辈子是猜不出来啦。”
蓝衣妇人双目中,有熊熊火焰燃烧、滚腾,旺炽,忽又一下熄灭,这时颤巍巍跨出一步,向青衣人出乎异常冷静地说道:“假如我向你提出一项条件,你敢答应不?”
青衣人不假思索地大笑着说道:“什么叫不敢?”
蓝衣妇人低低地道:“等会儿我如胜了你,知道吗,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青衣人大笑接口道:“欢迎,欢迎。”
蓝衣妇人咬咬牙道:“你如胜了我,也一样。”
青衣人摇头大笑道:“那得费很久时间,本人没有那份工夫,也没有那份兴趣,像这样的条件,大可不提。”
蓝衣妇人迳自说了下去道:“很好,这便是我要提出条件的原因,不论你为什么不杀我,只要不杀我你就必须说出你是谁,敢吗?”
青衣人一怔,旋又哈哈大笑起来道:“又是废话一句!”
蓝衣妇人侧目阴声道:“如何解说?”
青衣人用手四下一比,笑道:“不告诉你,也得告诉这些在场的朋友们呀,不然他们怎知第五届盟主是谁?我又何苦来到此地?”
蓝衣妇人点点头道:“这样说很好。”
跟着,微退半步,凝神注目道:“那就请罢!”
青衣人傲然挥手道:“饶你三招。”
千百双眼睛中,刹那间全部射出闪闪光芒。
蓝衣妇人再不答话,双臂一抖,露出尖瘦细长的十根指头,分向空中虚抓一把,一声迸噫,身躯暴矮了尺许上下。
青衣人睨视冷笑道:“可惜你已没有了施展色相玄功的色相,像这种阴风化骨掌,就算你已达登峰造极之境,又能怎样?”
冷笑甫已。蓝衣妇人身形一错,右臂暴长,如电抓出。
青衣人有恃而无恐,双肩微晃,双臂仍垂着不动,就地一个拧身,以毫厘之差,堪堪让过。
同时一竖右手食指,朗喝道:“五了问路,第一招。”
蓝衣妇人置若罔闻,前冲之势一顿,身躯并未掉转,左臂一荡,有如骨节业已前后倒置!蓦地向后反撩,疾劲锐利,几与前扑之势相等。
青衣人轻轻一哦,颇感意外,避虽避开,但比第一招阴得多多,饶是如此,仍迅速竖起二根指头,喝道:“第二招鱼藏飞霜,比第一招高明。”
蓝衣妇人再击不中,不禁怒火勃升,左手就势下按,身躯侧倾,以手代足,就地一个飞旋,同时以足代手,双腿并拢,横空平扫,沙扬石走,三丈方圆内,顿为一股劲气所笼罩。
三招使来,一招比一招快,一招比一招奇,也是一招比一招更具威力。
青衣人不意对方求功如此心切,一套化骨掌竟未循序渐进,刚演至第三招,立即攻出全套掌法中最后一记绝招,阴阳鸳鸯化骨扫,不禁大为错愕。
这一招阴阳鸳鸯化骨扫,知道个中利害的并不多,普通人看来,总以为这算什么,只要自信掌上功力够,挥掌迎削,还怕她腿骨不断不成?
要是这样简单,不但天字第二号不足一道,就是天字第一号的魔女欧阳冶卿也不值名列十二奇绝,而且占着相当高位了!
原来这一扫,乃整套化骨阴功的精华,扫来之双腿,逢坚则坚如钢铁,无坚不摧,逢柔若软练,无柔不卷,盘旋扫打之下,藉荡激所生之威力,不啻普通平扫平踢的十倍。
试问,青衣人如不是神仙,又怎能高出蓝衣妇人十倍以上呢?
这时候,一般人也还罢了,就中却有五人,一致于目光微瞥之下,紧紧蹙起双眉,差一点轻噫出口。
这五人是谁?说起名字来,可就令人惊心了!
两位是好汉行辕方面的闲云野鹤两老,两位是英雄行辕方面的贪、鄙两鬼,另外一位则是英雄行辕柱下坐着的追魂丐!
五人均是奇绝中人,也唯有奇绝人对此方感惊心动魄,所谓不知者,不惧也,便是这个道理。
相反的,豪杰行辕方面,四大天魔与那位红衣牡丹则在惊喜不禁中,忘情发出一阵欢呼。
欢呼声中,但见蓝衣妇人腿影掠过处,有如自荷池中捞起一片残藻般,青衣人身躯一贴一粘,立即湮没于一片回漩蓝幕中。
蓝衣妇人旋扫之势不但不停,反而骤然加急。
也不知道是多少旋转之后,蓝衣妇人双腿一登,一道青影,悠悠直升九天,被抛起四五丈来高,这才升势一顿,晃悠悠地,又复跌落下来。
惊叹!欢呼!狂叫……
蓦地里,一齐消失……
疯狂随着青衣人身形上升,也随青衣人身形降下,因为,目光锐利者已逐渐看出了不对,青衣人下降的身形,并不像普通坠物那般垂直下跌,而是带着一种优美的摆动,徐徐飘落。
因此,当众人见到青衣人落地后是直立着,而非横躺僵卧之后,沸沸喧嘈,立于刹那间归入死寂。
落地后的青衣人,脸色较为苍白,但双目中光华更见焕发,一面向又惊又怒的蓝衣妇人走去,一面注目微笑说道:“像坐了一次风车,虽然那种飘飘欲仙的滋味并不太好受,在情理上,却不得不向芳驾道一声辛苦呢。”
这时,好汉行辕内的闲云叟,在向台上青衣人缔视了一眼之后,忽然脸一仰,向野鹤叟带笑传音道:“昨日你赌那黑衣老儿非奇,即绝,至少至少也跟奇、绝有着密切关系,最后因他一句想不到这黄衣小妮子居然与奇绝有着深厚渊源而证明你的判断错误……”
野鹤叟侧目淡淡地道:“一直得意到现在?”
闲云叟微微一笑摇头道:“别找麻烦,你应知我提这个是别有用意。”
野鹤叟直截了当地道:“哑谜一向打不来。”
闲云叟又笑了一下道:“不给你老儿一个翻本的机会,以外的气太难受了。”
野鹤叟轻哦着回头道:“又赌什么?”
闲云叟笑道:“我赌青衣人已受重伤。”
野鹤叟信口答道:“我当然赌没有。”
闲云叟又笑了一下道:“你可以再看看清楚再说,像这样我赢了也没意思。”
野鹤叟的话是冲口而出,由于一面说着,一面才朝场中望去,话完目光方到,目光至处,不禁悔意微现。
可是,再一留意之下,忽然面转喜色道:“是的,看清楚了,你输了!”
闲云叟似有不信,连忙再朝场中看去,看着看着,不由得皱眉喃喃说道:“是的,我输了。”
目光一阵滚动,忽也面带喜色地回过头来看,“我虽输了,但你也没赢,看出没有?”
野鹤叟纳罕地皱眉点点头,表示默认。
两老对话至处,场中青衣人业已走近蓝衣妇人,蓝衣妇人双目中赤光闪烁,容得青衣人近前一声厉啸十指箕张如钩,猛地向前扑去。
青衣人身躯一偏,左手并指虚划,带过敌人眼神,飘引的身躯突然翻转,右手一掠,竟将蓝衣妇人面上那幅蓝纱一把摘去。
纱去露出本来面目,正是关洛道上与华阴城中二次发病的那位疯妇。
疯妇脸上,这时既没有生病前那份平正雍和,也不似发病后的那种痉挛抽搐神情,而是恨与仇视交织一片狂怒升华的铁青。
青衣人说来也怪,一招得手,即未再攻,傲然一笑,竟闪身退去远远一边。
蓝衣疯妇双目凶光熠熠,呼吸顿然粗促,目盯青衣人,步步缓逼,一脚一个足印,神情也于突然间变得异常狰狞恐怖起来。
青衣人容得疯妇走至丈五之内,蓦地嗔目喝道:“止步!”
蓝衣疯妇哪还听他这个,脚步移动间,留下的足印愈来愈深,青衣人一声哼,忽然手一指,嘿嘿地笑道:“胜负已分,再分便是生死,我知道你对死并不在乎,只是你死后仍不知道我是谁,岂不冤极?”
这几句话,果然生效,疯妇目光中凶焰照旧,但脚步已立即停顿。
青衣人缓缓转身,面对主席台,自怀中取出一面三角黄旗,迎风一抖,高举过顶,旗面三十六颗金星,映着西下夕阳,闪耀了金光万道。
一阵狂呼,突然暴发起来。
“天罡旗!”
“天罡旗!”
“怪不得,原来是千面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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