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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恩怨不了情 第十九章  新 仇 旧 恨

探首窗口望,花径间,三条人影,正向这边施施然走了过来。

两婢分左右提灯前导,灯光摇曳中,第一个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雪白修长的全果玉腿,向上,薄如蝉翼的披纱内,苗条而丰满的胭体,宛若游蛇般曼妙地扭动着,峦谷起伏,隐约可见;再向上,长发飘动,曲起撩掠的皓腕,恰好将面孔斜斜遮住;由于小魔女红衣牡丹和妙手红娘柳闻莺体态近似,一时间,上官印仍无法认出来者为谁。

他低下头,心跳着,双颊火热,局促地有着一种犯罪的感觉。

这时候,一阵如兰似麝的香风,忽自房门外轻轻吹人,跟着,一串吃吃荡笑,在耳边响了起来道:“害相公久等啦。”

上官印一听口音,愕然退出半步,抬头月兑口道:“啊,是你?”

黛眉含春,秋波乜斜的妙手红娘,闻言不禁微微一怔,笑意收敛,轻嘿了一声注目道:“相公希望谁来?”

其实,上官印意思只不过是说:“她”为什么选中“他”?

这是人之常情,在两相比较之下失败的一方,第一个想知道的,便是负于人的原因何在?但是,在妙手红娘而言,误会可大了。

上官印看出妙手红娘的误会,自己想想,也觉可笑,于是摇头笑道:“不,我是说他们,他们……“

妙手红娘顿时明白过来,脸色一缓,掩口接下去道:“他何以被她选去是吗?”

上官印点点头,妙手红娘咯咯笑道:“原因简单之至,公主以为你们二个各方面都不分上下,唯有在神色间,你似乎不及那位自然。”

上官印暗暗一哄,心想:“原来如此!”

一个是本来面目,一个不是,这其间多多少少,当然有点分别;他想着,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发自内心的笑容,被妙手红娘又误会去好的一面,这时拧腰贴近,侧脸飞着媚眼,低低接道:“奴家却不以为然,知道吗?”

口里说着,伸手便往上官印背后绕去,薄如无物的纱披,在玉腕抖动间,斜肩卸落,半边娇躯,立呈赤果,上官印急切间,缩身一推,五指正好按上巍巍乳峰,一种软暖滑腻的感触似电流般通过他的全身,不由得又惭又急,手僵空中,面红耳赤,竟不知如何是好。

由于他一推未施真力,妙手红娘仅被推出一步,便即稳住。

妙手红娘呆了呆,忽然佯羞低嗔道:“又莽又急,你看你……”

上官印神思略定,觉得这样纠缠下去实在不是办法,暗一咬牙,正待出手时,目光偶及门口两婢,终又暂时忍住。

他见两婢年纪虽然不大,但眉宇间显示出,两人身手已各具火候,以两人那种狡猾神情估量推断,他如将妙手红娘制服,两人中,最多还能弄倒一个,而另一个,势必月兑身。

一旦嚷开,他自己固然不愁什么,不过,那样一来,以这座分坛中现有人手,他如想再救出那位同难的师秀才,就不容易了。

上官印想着,不禁皱眉出起神来。

妙手红娘见他不言不动,循着视线掉头向身一望,见上官印原来正望着两婢,以为上官印是碍于两婢在场,不禁剔眉叱道:“还不替我滚?”

两婢四目相视,同时扮了个鬼脸,俯身微福,双双抿嘴忍笑退去。

妙手红娘直候至两婢脚步声遥于院外消失,方转过身来,玉臂高张,拂落纱披,微喘着扑过来,目醉声颤地道:“好人儿,现在……”

上官印不敢再蹈覆辙,他趁这位婬娃刚才扭头向外之际,已自怀中模出那支七星量天尺,这时举袖一抖,露出尺梢,低喝道:“注意正面各处大穴!”

一声喝出,并未立即动手,名门气度,最不齿于冷袭暗算,他容得妙手红娘一愣之下,向后连连退出三步之多,这才欺身而上,以闪电手法,点中对方天宗、极泉、神封三穴。

妙手红娘踉跄跌坐,惊骇目光中似问:“你,你是谁啊?”

上官印冷冷一笑,说道:“熟人,上官印!”

不等妙手红娘表示,接下去道:“你用不着不服,在任何情形下,就是合你们师兄妹二人之力,也不是本少侠的对手,今日从权,暂且饶你不死!”

语毕再不回顾,身形闪动,飘然出房。

他先跃登最高处,将整个地形地势审视一下,最后发现自己立足处是最后一进的一座偏院,隔着正院,另有一座偏院,构式全与这边相同,他想,先前领路女婢说师秀才住的房间跟自己差不多,大概便是那边了。

念定,腾身而起,向另一座偏院扑去。

这时虽才二更不到,但四万里一片宁静,似乎忌讳着小魔女的行欢,所有巡防已一律撤去。

上官印不敢怠慢,窜身急纵,三五个起落,便已到达。

他见下面厢房中布帘低垂,虽然灯光透出,却不闻一丝声息,不免有点踌躇起来,他想:“那位师秀才假如甘作入幕之宾,同时已经是好事已偕的话,我这样做,是不是多此一举呢?”

不过,转念间,他又想:“为救一条人命,也顾不得许多了,小魔女秉婬毒,以当年‘魔剑摄魂刀’南宫中屏那等深厚基础,都不免落得个血痨,姓师的以一介书生文弱之体,又能承欢几时?我不知道便罢,否则又怎忍撒手不管?”

于是,他飘身下墙,贴壁揉行至窗前。

手中七星尺伸出想挑帘布,尺梢触帘,脸上一热,忽又犹疑缩回。

刚才,妙手红娘是个榜样,而小魔女,其放荡之处,当有过之而无不及,万一此刻挑帘看到的,是不堪入目的情景,又该如何?

他蹙额倾耳,一阵微弱的申吟,隐隐自房中传出。

他的双颊,再度灼热起来,一颗心也愈跳愈厉害,因为他听得了,申吟者似乎仰躺着,申吟中微带痛苦,也带着喘息。

他慌乱、懊恼,全然不知如何处置了!

他在无可奈何中,开始为自己设想,他问:假如换了别人,譬如说“追魂丐”

或“迷糊仙”两位老哥哥之中的一位,他们若处在我此刻的地位,会怎么做呢?

他又想了想,开始再为自己解答:“他们,也许任何一位名门正派的人物都一样,很可能在一开始,就不理这档子事,我伸手,可说根本就是一种错误!”

他再问:“假如已经理了呢?”

他回答:“一本初衷,不应畏首畏尾,心正人正,正人不欺心,天下去得!”

他想着,感到一阵无比的坦然和泰然,于是,他转身正对窗户,以传音方式,向房内沉喝道:“欧阳牡丹请检点,上官少侠来了!”

他喝时,身立原地不动,同时聚神谛听着,房中,因他喝喊,申吟声一度中断,可是,不旋踵,又响了起来。

上官印被激怒了,他想:“无耻也有个限度,哼,你以为少侠真的不敢进来么?”

冷笑着,举尺上下横切,震断窗上几根拇指粗的铁条,然后尺梢一撩,便待跳窗而入。

可是,当他视线为选择通路而投入房中时,他呆住了。

房中,牙床上,一女仰天果躺,一身肌肤润如凝脂,白欺雾雪,曲线之苗条美好,较妙手红娘尤有过之;上官印一眼认出,这位不着一缕,宛似粉饰玉琢的赤身美人儿,正是三号魔女红衣牡丹!

牙床上的小魔女,身躯仅能轻微蠕动,而不能伸缩转侧,显然周身受制之穴道,已在五处以上。

这时,上官印避开她那双毫无羞赧之色的求援眼光,目光回带之下,上官印又是微微一呆。

小魔女白如银缎的肚月复间,针鼻大的血珠,蜿蜒成串,血珠微呈蓝紫,似被人以药针刺了几行字。

几行什么字呢?上官印再好奇些也是无法上前查看的了!

小魔女此刻这副曲股张腿的躺姿,猛看犹可,细看之下,委实不堪入目,上官印正待抽身退开,耳中忽听有人细声笑问道:“公主与红娘孰胜?”

笑语入耳,上官印听出发话者系用的传音功夫,这令他又惊又惭,同时也令他霍然醒悟:“师秀才”者也,原来也是一位大行家!

上官印旋身扫视,迎面殿脊上,那位“师秀才”正朝他注目微笑,上官印有点着恼恨恨传音过去道:“不为你,谁还会来这里?”

师秀才远远手一招,传音笑道:“来,换个地方聊聊。”

语毕。转身向殿外飞去,上官印腾身追上,一面从后发话道:“阁下以前怎么没见过?”

那位自称师秀才的青衣人宛如没有听见,一直飞到园外一座土丘之后,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笑道:“兄台今年贵庚几何?”

上官印不快地哼了一声道:“阁下呢?”

师秀才笑道:“最少大你一倍!”

上官印问道:“七十几?”

师秀才笑道:“七十二的一半。”

上官印讶道:“三十六?”

师秀才笑道:“是的,三十六,你能说你已超过了十八岁不成?”

上官印月兑口道:“二十整!”

师秀才微微一笑道:“错估得也有限呀!”

上官印话出口立感失言,不过,他从对方神气上看,对方显已识穿他的底细,这令他震骇异常,终南上官世传易容术,天衣无缝,千面侠在世时,如化成另一面目,连生死之交如“追魂丐”和“迷糊仙”二人也常常对面相逢不相识,而他现在火候虽不及父亲那般出神入化,但从小魔女日间仅能说他神色不甚自然,而未能瞧出他经过易容,可见他对此道,也非泛泛可比,那么,现下这位自称师秀才的青衣人,又凭什么看出他是一名青年人的呢?

于是,他戒备地望着对方又问道:“这样说来,朋友已知道在下为谁了?”

青衣秀才点点头,笑道:“上官少侠——对吗?”

上官印微迟半步,注目道:“朋友可否亦以真面目相示?”

青衣秀才两手一摊,微笑道:“姓师的我,包括名字和年龄在内,没一样是假的呀!”

上官印又朝对方上下打量了几眼,发觉除了姓名之外,实在无可疑之处,不由得又问道:“姓名也是真的?”

青衣秀才笑了笑道:“为什么要假?”

上官印怀疑地道:“凭阁下能将三号魔女制服的这副身手来看,功力已远在当今六派掌门之上,师南宫三字,以前怎没听说过?”

师南宫反问道:“假如老弟尚是首次下终南,武林中会有人知道老弟是谁么?”

上官印微作沉吟又道:“阁下如系初履江湖,又怎会知道在下姓上官的呢?”

师南宫笑了笑道:“这次来这儿,就是为了找你,会不知道你是谁么?”

上官印瞪目道:“你找我?”

师南宫笑道:“天亮了是什么日子?少侠难道已忘了五月五,杏园的约会不成?”

上官印吃惊道:“就是你?”

师南宫摇头一笑,缓缓接口道:“不,那是家师u”

上官印一噢,忙又问道:“令师为何不来?”

师南宫笑意微敛道:“家师另有要事,不克分身。”

上官印接着问道:“当初的约定呢?”

师南宫点点头道:“一样有效,在下此行,便是全权代表家师向少侠交代青城之行的结果。”

上官印连忙问道:“结果如何?”

师南宫平静地道:“青城上下,安然无恙。”

上官印宽心大放,于是说道:“那么轮到我说了。”

师南宫摇摇头回道:“用不着了!”

上官印诧异道:“为什么呢?”

师南宫淡淡道:“家师明白了!”

上官印惑然道:“从何得知?”

师南宫仰脸道:“从这次的青城之行!”

上官印益发不解,因问道:“怎么说?”

师南宫缓缓说道:“四丐失头的详细经过家师先前虽不清楚,但依家师判断,似极可能丧于一种飞刀之类的兵刃,家师当初想知道的,便是这种飞刀的使用人,这次去青城,抵时,是一个月明之夜,斯时正有一名灰衣蒙面人走在他老人家前面他老人家见那厮面罩纱巾,行踪诡祟,正拟上前喝问之际,不意那厮耳目甚灵,这时已发觉到身后有人,去势一顿,猛然回头冷笑道:‘阁下仍活着,实出意外,现在有理说不清,只好先分死活再说其它了!’”

上官印咦了一声道:“那人说什么?”

师南宫径自说了下去道:“那厮冷笑着,不由分说,扬手便是三支飞刀,家师一呆,蓦地哈哈大笑起来道:‘妙极,妙极,原来是你?哈哈哈哈!’”

上官印失声道:“他们相识?”

师南宫继续说道:“飞刀飞来,家师矮身召手,分将三刀抄入手中,当下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喝一声:再看老夫的吧!反手打出,分上中下三路,电奔那厮颈、胸、腰三处地方,那厮似知不妙,一声惊噫,便待月兑逃,可是,要跑已迟一步,总算他对飞刀有点常识,结果只割断颈子的一半!”

说着,自身后解下一只小木箱,扔在地上道:“头已带来,要看去看吧。”

上官印俯身打开木箱一看,一颗人头似经药物浸泡过,五官如生,细看之下,不禁惊呼道:“昆仑一鹤?”

师南宫冷笑道:“你显已于事先知道他会是谁,做甚惊讶?”

上官印连连跺足道:“简直一团糟!”

师南宫微微一怔道:“何糟之有?”

上官印唉叹将将昆仑一鹤如何被俘,其爱徒兼爱子蓝衣秀士如何遭受要挟,这次徒弟受命行刺各派掌门,师父因知悔被他救出,正欲将功赎罪,从后追截乃徒的种种说了一遍,最后长叹道:“你看这多冤枉呢?”

师南宫静静听完,冷笑道:“冤枉什么?杀人偿命,他杀死四丐,一命已不足偿,迟死这么久,已算他幸运的了!”

上官印虽觉这话不错,但一时间终难释然,沉默片刻,忽然心头一动,双目亮光闪闪地望向对方道:“令师何人?”

师南宫两眼望天,不出一声。

千头万绪,刹那间,在上官印脑际归纳起来,他们师徒都恨“天魔女”祖孙各代,那位“丑老人”会使“逍遥七式”,这位“师秀才”一身惊人武功,却自称“刚履江湖”,昆仑一鹤说“丑老人”“仍活着”乃“出人意外”之事,想着,想着,心头微微一震,不禁喃喃说道:“魔剑摄魂刀,魔剑摄魂刀,怪不得,唉唉,真是太出人意外了。”

师南宫淡淡地接口道:“你早该知道的人。”

上官印听着不懂,蹙额道:“应该从什么时候起”

师南宫悠悠地说道:“师南宫——从听到我这名字时起!”

上官印默念着,点点头,旋又问道:“这么说,你并非姓师名南宫了?”

师南宫凝目远处,缓缓说道:“也许我不应该姓师名南宫,不过,一个被人遗弃了的孤儿,被另一个人养大,并传授一身武功,结果还能得到这样一个名字,也该满足了。”

上官印完全明白过来,当下也就不再多问。

前此,他对这位师南宫以那种近乎下流的手法处置小魔女,口虽不言,内心却一直不以为然,而现在他想及伊人师长南宫中屏当年遭遇,以及三代魔女种种阴谋婬行,立即感觉到,小魔女实属罪有应得,不足寄予同情了。

上官印这时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不禁微红着脸低声问道:“南宫兄,小魔女肚子上……”他实在无法再说下去,师南宫也笑了笑,方淡淡回答道:“做甚自己不进去看?”

上官印脸孔又是一红,忙笑道:“南宫兄别取笑了。”

师南宫渐转风趣,这时大笑起来道:“想知道可以,但须与家师为你跑青城一样,来点交换条件,老弟的一番艳历,也得公开公开才行。”

上官印无奈,只好将点倒妙手红娘的经过说了出来,师南宫听得直想笑,俟上官印说完后,方笑着说道:“我这边也差不多,不过小魔女身份虽为公主,但下流之处,却比那妙手红娘还要恶劣,一进房,挥退女婢,放下窗帘,连门也没掩上,即一把拉我坐落床沿,身上本就没穿几根纱,这时三扯五拉,立成天体无遮的玉观音,小弟比她更爽快,笑喊一声,生受着吧,举手一拂,点了她五处穴道,接着,便在她肚皮上动了一次小手术,写上这么两句:“字谕后来者,兄弟有僭了!”

上官印一愣,师南宫大笑道:“这种手术为兄弟拿手绝着,用的是汁醮紫金针,除非刮月复揭皮,字是这辈子也褪不去了!”

上官印睁大双眼,讷讷地疑问道:“这么说,难道你和她……?”

师南宫一拍他肩头,前仰后合地笑骂道:“去你的!这么做,不过叫后来的入幕之宾恶心罢了!”

上官印赧赧一笑道:“真缺德!”

师南宫笑着望了望天色,忽然说道:“啊,天快亮啦!”

上官印望着他问道:“要去哪里吗?”

师南宫摇摇头,反问道:“你呢?”

上官印道:“我也没有要紧事。”

师南宫微作沉吟,抬头道:“兄弟痴长三十有六,由于一向埋首荒山,武功方面虽小有成就,但对武林形势,除了有关天魔女的部分,其余的可说一无所知,老弟如无急事在身,咱们一起盘桓个三两日如何呢?”

上官印虽在练剑期中,唯因奇缘七式中最后一式无法参透,一时也无事可做;同时他对这位与天魔武学有着深厚渊源的师南宫已发生好感,颇想藉此知道一点那位魔剑摄魂刀南宫中屏的近况,以及加强对二号魔女逍遥七式的了解,因此点点头笑答道:“当然好。”

二人走向市区时,天已大亮,上官印道:“分坛中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师南宫笑说道:“他们纵然发觉,也会以为我们业已远走高飞,哪能想象我们还停留在附近?再说小魔女在教中身份那么高,除非奉召,谁又有那么大胆子妄闯禁地一步?”

上官印忽然想起一件事,因笑道:“南宫兄既不想马上离开洛阳,不换一副面目行吗?”

师南宫笑了笑,说道:“那就瞧你的啦!”

第二天,洛阳最有名的中州酒店,于晌午时分走进两名鲜衣巨贾。

两位豪商登楼走去临窗一副座头坐下,要了最好的酒和菜,一面谈,一面吃喝,声音很低,情状却极融洽。

吃喝了约模个把时辰,下首那位穿黄绸的商人忽然脸孔一红,引颈伸向桌面,低低赧笑道:“南宫兄身上方便么?”

上首穿白绸的商人征了怔道:“老弟指哪方面?”

穿黄绸的脸孔又是一红,期期说道:“银子呵。”

穿白绸的翻翻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穿黄绸的被笑得颇不舒服,这时微呈不悦地压低喉咙道:“小弟不过一时忘记带……”

穿白绸的连忙止笑,不住摇手道:“不,不,弟台别误会。”

跟着,也是脸一低,伏向桌面笑道:“愚兄一点碎银,已全数交给店伙计买了衣物,出来时,我以为你有,所以没有在意,谁会想到……”

两位武林俊彦,做梦没有想到会遇上这等场面。

这顿酒菜,算起来虽然有限,可是,俗语说得好,“一钱逼倒英雄汉”!这种地方最现实,小帐少给都有脸色瞧,没有钱还出得了门么?

上官印眼望桌面,低低地又道:“南宫兄回住处一趟如何?”

师南宫眨眨眼皮,干咳了一下道:“老弟回去不是一样?”

上官印无法再瞒,只好红脸苦笑道:“不怕兄台笑话,我,我早光啦,上次剩下十几两,被鬼谷先生刮得一干二净,后来还是卖了一件心爱玩物,才混到现在,要是小弟有,早上买衣物时又哪会推马虎让兄台破费?”

师南宫大笑,传音骂道:“好小子!”

上官印传音分辩道:“小弟敢对天发誓,决非有意。”

师南宫笑得打跌道:“我也没有啊!”

“二人互相推诿,原来都是空心大老倌!”

师南宫处此情形下,笑声不断,似颇有趣,上官印则发愁不已;他见对方不似开玩笑,不禁蹙额喃喃道:“那,那可怎么办?”

师南宫反而向他打趣道:“偶尔吃顿霸王酒,又何妨?凭咱们哥儿俩这两副身手,还怕打不出这座中州酒店不成?”

上官印苦笑摇头道:“别说笑话了!”

师南宫大笑道:“不然怎么办?”

上官印唉声叹气,师南宫目光偶扫,忽然低声道:“那新上来的两个家伙是谁?

且慢,让我想想看,唔,对了,对了,就是适才你说得我几乎笑痛肚皮的贪奴、鄙奴,对不对?”

在楼梯口出现的二人年龄均在五旬上下,前面一个,秃头扁脸,身穿灰布褂;后面一个烂桃眼,薄嘴唇,身穿蓝绸褂,来的这二人,正是贪奴蔡度、鄙奴夏靖!

上官印点点头,同时不胜惊奇地轻咦道:“这两个家伙怎会到这种地方来的?”

师南宫眼珠滚动,忽又压低声音问道:“别的不管,且问你,这两个家伙身上有钱没有?”

上官印皱皱眉头道:“这两个家伙听说疑心极重,出门时,所有家当都要带在身上,又岂止有钱而已呢。”

师南宫高兴地道:“有就好办!”

上官印诧异道:“这二人一钱如命,你是想借还是想抢?”

师南宫低声笑道:“都不,想骗!”

上官印摇头道:“少丢人罢。”

师南宫侧目道:“丢什么人?”

上官印嗤鼻道:“骗谁?这两个家伙比猴子都精!”

师南宫又道:“只要你合作。”

上官印眨眨眼睛,道:“什么方法?”

师南宫右眼一挤,头微点,表示附耳过来,上官印别无他法,只好姑妄听之地伸出脖子。

师南宫嘀咕了片刻,最后低声笑问道:“如此这般,妙不?”

上官印缓缓摇头道:“我看这仅是你的如意算盘。”

师南宫笑笑,没开口,意下颇有:“等着瞧吧!”

这时贪鄙两奴已走至二人身侧不远一副空位坐落,店伙计哈腰奉上菜牌,因为不知道该递给谁好,举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及至看清鄙奴一身衣服较为光鲜,便往鄙奴手上送去。

鄙奴拱手一推,堆笑道:“蔡老大,您先请!”

店伙计微微一愣,便又掉过来将菜牌往贪奴手上送去,贪奴哼了一声,仰起脸,装作没有看见。

鄙奴烂桃眼一挤。忽然笑说道:“我是主,您是客,蔡老大,没有小弟先点菜的道理啊!”

贪奴又是一声哼,缓缓说道:“谁点都一样,何必客气?”

语气间,大见缓转,跟着也不接菜牌,闭眼念道:“清蒸活鳖,清蒸鲜鲤,红烧鸭,红烧鸡,九转肥肠,一品虾仁,炸里脊,炝虎尾……”

顿了顿,睁开半只右眼向伙计道:“有些什么酒?”

伙计呆了果,方答道:“茅台,大曲,汾酒,应有尽有。”

贪奴点点头,眼又闭上道:“十年以上的各来三斤。”

说着下巴一抬,向鄙奴道:“咱们兄弟难得这么聚会一次,酒菜不妨多要点,慢慢喝,细细谈,夏老二,现在该你啦!”

鄙奴脸色惨白,烂眼睁大一次,就流一次黄水,这时连擦眼水带擦擦汗,在眉眼间抹了好几把,方抖手接过菜牌,滚动烂桃眼,似挑菜,也似对荣牌喘气般四下溜了好半晌,忽然容颜一动,向伙计道:“还没有汤,是吗?”

伙计连连哈腰赔笑道:“是的,是的,还没有汤!”

鄙奴递还菜牌挥手道:“天气热,来个清汤!”

伙计又是一呆,旋即哈腰道是退去。

这边上官印发出一个询问眼色,师南宫摇摇头,表示时间尚早。

上官印想了想,忽然一发狠心又叫伙计送来一份酒菜,同时向师南宫扮了怪脸似说:“反正一码子事,看你的!”

师南宫含笑点头,极表赞许。

不一会,两边酒菜都开始端上,双方开始吃喝。

这一边,师南宫举箸从容,上官印暗怀鬼胎,那一边,贪奴狼吞虎咽,鄙奴却有点食不甘味。

鄙奴一面吃,一面心疼,心愈疼,也就吃得愈快,大概他想:事已至此,不吃多点岂非更划不来?

贪奴个子大,食量好,他见鄙奴马不停蹄,心想:我应该比你多吃,万一吃个不分彼此,如何对得起自己肚皮?

两奴吃相本就不雅,这一较上劲,就更那个了,同楼食客先见店伙计一大盘一大盘地往他俩桌上端,差不多全有点怀疑:“这两个乡巴佬吃得了么?”

他们不知道两奴长相虽土,身手却已不俗,练武的人,胃健肠壮,偶尔撑一撑,根本不算一回事。

不一会,风卷残云,鄙奴望着空盘似打饱嗝,又似无限伤感地吁出一口浊气,放下筷子。

贪奴一手抹嘴,一手抓过酒壶,向鄙奴道:“夏老二要不要也来点?”

鄙奴苦笑着,摇摇头。

两奴只吃菜,不喝酒,起先颇令上官印师南宫二人奇怪,现在二人明白了,原来这是贪奴的专享物,鄙奴不喝酒!

贪奴连干三杯,眼扫空盘,眉头微皱,鄙奴暗吃一惊,忙将视线避开,掉脸望去别处。

鄙奴的眼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碗一直无人闻问的清汤上。

目光所至,恰然大喜,像怕有人分羹似地一把捧入怀中,双手紧托着向贪奴笑眯眯地说道:“小弟以汤代酒奉陪,来,来干一杯!”

可是不凑巧的,那个伙计又走了过来道:“两位老爷要不要点下酒菜?”

鄙奴脸色大变,贪奴点点头道:“简简单单来个大拼盘外带五六个小花样也就可以了!”

师南宫人虽比上官印大,但因甚少涉足江湖,一片童心,却与上官印相近,上官印因对两奴知之甚稔,看了这番情景,还勉强可以忍住,而师南宫,却几次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尚幸那时两奴一心在吃,师南宫事后又掩饰得十分巧妙,所以,一直都没有被两奴觉察出来。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

师南宫因为憋得太久,以至一发不可收拾,愈想忍,笑声愈是冲喉难熬,终于心一横,索性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引起全楼注目,也引起两奴疑心,贪奴酒杯一顿,向二人侧目打量,然后转向鄙奴板脸冷冷地问道:“他们笑谁,夏老二?”

鄙奴朝二人偷瞟着,含混地应道:“不清楚,问问看如何?”

贪奴哼了一声,冷冷吩咐道:“过去问个清楚,夏老二。”

鄙奴城府深沉,向不做没把握的事,这时他因瞧不透上官印和师南宫二人来路,遂于笑着推诿道:“有蔡老大在,哪有小弟说话余地。”

贪奴桌子一拍,怒道:“问还是不问?”

鄙奴一叠声应道:“问,问,问。”

口中应着,人却于原处一动未动,一双烂桃眼溜个不停,意思似说:“假如小弟不受命,将如何?”

贪奴酒杯一推,站起身来冷笑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夏老二,咱们再见了!”

这几句话好似有着无穷威力,鄙奴一听,骇然大震,自座中一跳而起,身手之敏捷,迎异寻常。

师南宫目光微直,传音道:“不弱啊!”

上官印传音答道:“贪奴狠,鄙奴刁,两个都是不肯吃亏的人,鄙奴今天请贪奴,就像上次一样,一定有其缘故在,可惜你闹得太早了。”

这时,鄙奴已拦在贪奴之前,抱拳打躬赔笑道:“蔡大哥息怒,小,小弟,这,这就过去责问也就是了。”

贪奴似因吃了人家酒食,亦不愿为己过甚,当下沉脸一哼,重重坐落,鄙贪见他不走定了,像出水虾似的,躬背一跳,来至上官印师南宫二人席前,习惯使然地一躬到地道:“两位朋友请了!”

话出口,觉得欠缺责问之威严,又干咳一声接下去说道:“刚才两位何事发笑?”

师南宫向上官印一指,大笑道:“鄙人姓史,这位姓殷,殷老板,咱们都是做珠宝的,阁下来得正好,这个理倒请您评评看,看可笑不可笑?”

鄙奴烂眼一亮,月兑口道:“做珠宝的?”

感觉失态,忙干咳着接下去道:“哦,是的,是的,让老汉评评看!”

师南宫装作未见,继续说道:“咱这次自海外来,带着一百颗珠子,他说他要,条件却不公平得近乎荒谬,不啻笑话……”

鄙叟咽下一口口水道:“一百颗?多大的?”

师南宫一拍桌子道:“就因为有大有小才谈不拢的呀。”

鄙奴忙问道:“怎么呢?”

师南宫故作恨声道:“就是外行,也会知道珠子愈大愈贵,这位老板竟想任他挑五十颗留下,您说这成什么话?”

说着,掉过脸来道:“你想想看,经他这一挑,大的拣走,剩下的五十颗卖给谁?”

鄙奴舌忝着发干的唇皮,点头道:“这倒是的!”

上官印不得不来一下子,于是样怒道:“嚷什么,彼此都是关东体面人,交易不成仁义在,史兄不乐意,再找别人不就得了吗?”

语毕,抱着胳臂别过脸,一副生意人派头;师南宫脸色一变,也装出一副生气样子冷笑道:“将货卖钱,谁愿迁就谁?哼!”

脸一偏,也不理鄙奴,径向远处喝道:“伙计算帐!”

上官印心头鹿撞,暗忖:“不灵就糟啦!”

伙计过来,哈腰道:“七钱三分,咳,是的,小帐不在内。”

上官印暗骂一声,道:“付银子啊!”

师南宫大模大样道:“拿块整的去!”

伙计连忙哈腰道:“是的,多谢!”

师南宫一手插入腰带上那只空荷包内,神态从容,就好像算账事小,这口气实在咽不下似的,住手不动,抬眼又向鄙奴道:“您倒评评看,咱这话说错了没有?”

鄙奴点点头,忽然低下声音问道:“史老板那些珠子在什么地方?”

师南宫心中一笑,暗道一声:“游向饵子啦!”

于是,故作讶然道:“您老也是这一行?啊,失敬,失敬!”

上官印暗暗讥嘲道:“就是没本钱。”

鄙奴烂眼溜动,低声道:“一点不错。”

说着,又向身后指了指,神秘地接道:“老汉跟那位朋友,今儿来这里,正是谈一笔珠宝生意,咱们另外换个清静地方谈谈怎样?”

师南宫叫道:“行!”

肘弯一扬,似乎一块白花花的纹银即将应手而出,这动作别人看了不打紧,那位伙计可给唬了一跳。

身子一震,双手捧元宝般向上虚虚一托,就好像怕慢了接不住,银子落地会化了似的。

上官印见最后关头已到,只好依预定计划于这时转过身来,带着一脸生意被别人抢走的怨气怒火,嘿嘿一笑道:“还好,这几年太平。”

师南宫借此又停下手,同时板脸道:“殷老板此话怎说?”

上官印脸一仰,冷笑道:“一百颗珠子让小号挑一挑,尚有五十颗的价银好拿,嘿嘿,单瞧刚才点的一碗清汤……”

鄙奴一呆,勃然大怒道:“你敢侮辱老夫?”

上官印几乎笑出声来,心想:“好家伙,连老夫都喊出来了!”

鄙奴怕搅散了到手的买卖,火气不敢发足,这时虚张声势地又哼了几声,立即掉过脸向师南宫诉苦般说道:“你说这是不是一种侮辱?”

师南宫勉强点点头,双目中故意露出一种狐疑神色,似乎心弦已被上官印的揭示打动,不得不采取保留态度。

鄙奴发觉事情有点不妙,烂眼一眨,忽然一手遮脸,低低说道:“让您瞧瞧,史老板。”

背向上官印,一手挡住身后视线,一手将衣摆撩起,露出一只沉甸甸的羊皮袋,叠指一弹,迅又放衣掩起,挤出一点黄眼水,扮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压着嗓门儿低低又说道:“如何?这总该放心了吗?”

师南宫暗道一声我的乖乖,心想:“全弄过来可够花个三年五载的呢?”

上官印冷眼看得清清楚楚,这时哼着又加了几句道:“上馆子点清汤的手面居然有魄力买珠宝?嘿,小号尚有七对夜明珠,够场面的,就一口气买给姓殷的看看!”

鄙奴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地,一跳转身道:“夜明珠?七对?”

师南宫正容点头道:“珠宝行业中人人知道,这一点,他姓殷的谅还不至说大话,伙计,咱们等会儿跟他斗斗宝!”

说着,他向一旁站得两腿发麻的店小二一招手大声道:“再算算那边桌上的,这边一道儿付银子!”

师南宫生性豪爽,这种口吻,说来自然之至,鄙奴直听得眼水迸涌,心花怒放,这种小人就是这种德性,假如师南宫上官印二人真为珠宝商,横财即将到手,贪这么点小便宜又有什么意思?

贪利者,十九目光短浅,真是一点不错,这时的鄙奴,心中一乐,双拳不期然而举习惯性地一躬到地,连声说道:“这叫小老儿……”

下文不外太感激了或怎好生受一类客套语,不过,这位卑鄙家伙由于世故太深,话至喉头,竟然一下警觉过来,心想:客气不花钱买,何乐不为?

于是,一咳顿住,满脸堆笑改口接下去道:“哪里话?我请,我请。”

师南宫正要喊糟,闻言抢着一拍桌子吼道:“姓殷的,你瞧瞧!”

鄙奴虽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唬一大跳,一时间却没听懂,当下眨着烂桃眼,茫然不知所措。

师南宫手一指,接着将拇指竖起道:“听到没有?姓殷的,这位朋友抢着惠账,你倒说说看,这种手面怎么样?”

鄙奴如被雷打一般呆立着,申吟似地说道:“一共……多……多少钱?”

店伙计忙不迭上前哈腰道:“三两六钱,老爷子。”

鄙奴抖着手掏出一块已被汗水浸得微带黄色的银锭子,看也没看,掂也没掂,就报出了分量道:“三年前秤过,五两正,现在最多差二三毫……”语气活似在向客人介绍独生子的年龄特征和天赋。

师南宫忍笑一挥手,豪爽地喝道:“余下的算外赏,不用找了!”

鄙奴身心一震,几乎栽倒,师南宫唯恐迟则生变,于是,伸手一把取过塞到店伙计手上,店伙计和面似地,带路,一路点头哈腰退去。

隔了很久,鄙奴这才喘过一口气来喃喃道:“是……是的……不……不用找了”

师南宫拍拍鄙奴肩头,吹着酒气道:“等会儿珠子随你挑,价钱随你出,你爽气,我痛快,瞧吧,兄弟我,就是这种人。”

上官印大感松月兑,眼角一飞,接口道:“这些地方确实令人佩服。”

师南宫又在鄙奴肩上一拍笑道:“字号不是一天闯出来的,我说如何?”

鄙奴艰涩地苦笑着点点头,一点味道没有,他想:“都由我付了,谁还要你慷慨?……唉,没对账,也没讲折扣,五两,三两六,三上二去五,六去一余四,单就余外的这一两四……”

师南宫在前,鄙奴在后,再接着,贪奴、上官印,一行四人,带着四种不同的表情和心情,走下中州酒店。

一直走了两三条街,进入一片原是旧日校场的空地上,鄙奴这才发现贪奴紧随在后。

当下先是一怔,旋即抱拳赔笑道:“蔡老大有事不妨请便,那……那……改天再谈吧?”

贪奴冷冷一笑,仰脸翻眼道:“老夫对珠宝也有兴趣。”

贪奴这种毫无顾忌的口吻,令鄙奴又怒又急,挤眉弄眼、干咳、比手势,一切无效,因为贪奴的眼睛正望着遥远的天际。

依鄙奴心意,真想冷不防一拳捣去,可是,他怕吓坏了师南宫上官印二人,咬牙切齿却又下不了手。

师南宫过来解围道:“有生意,大家做,殷老板那边有的是货。”

微顿,咳了一声接道:“只要带着现银。”

鄙奴刚才有过经验,忙向贪奴使个眼色道:“蔡老大,亮出红货给他们看看。”

说滑了口,老大、红货统统出笼,居然没有觉察,贪奴更不在乎,一口回绝冷笑道:“财不露眼!”

鄙奴慌不择言,着急道:“你不露,他们也不露怎办?”

上官印传音问道:“对了,现在我们怎办?”

师南宫传音笑答道:“先使他们打一架再说不迟。”

上官印微微摇头道:“打不起来的。”

就在这时候,上官印见迎面走来一名苦力模样的瘦小汉子,一顶大草笠掩眉低压,衣摆胡乱结扎着,不禁双目陡亮,向师南宫传音到:“缠住他们,我去去就来。”

师南宫一点头也不多问,拢近两奴身边道:“别争啦,两位,那边树荫下坐坐,咱请殷老板去搬货,顺便叫咱们那伙计也将珠子送来,这儿清静,做大买卖最好不过。”

说着,向上官印大声道:“去吧,老殷,咱们都是生意人,争财不争气,刚才的闲气一笔勾销,做生意要紧,快去快来,这儿等你。”

上官印拱拱手,忙朝戴笠汉子迎去,传音道:“萧俊人,是我,上官印,别抬头,一直往前,去你们分坛,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说……”

戴笠汉子身躯微震,侧脸露了两道光奕奕的眼神,一掠两奴,迅即低头走过。

这一边,鄙奴满心喜悦,硬将贪奴缠去一株巨槐下,三人坐定,师南宫向二人正色说道:“咱们生意人,最讲公平现实,等会儿取来的珠宝,价银最少在千两上下,假如两位身上不方便,不妨另日再谈。”

鄙奴一脸谀笑,连声道:“来多少,收多少,方便,方便。”

贪奴一哼,冷冷接口道:“夏老二,为免临时纠纷,成头方面,最好先讲讲明白清楚,姓蔡的脾气,你不是不清楚。”

鄙奴赔笑道:“您说呢?”

贪奴肯定地道:“三七!”

鄙奴一呆道:“过去都是四六呀!”

贪奴摇摇头道:“不依随你。”

鄙奴哀求般道:“下次再改如何?”

贪奴不语,鄙奴又求道:“六五、六五怎么样?”

贪奴缓缓而冷冷地道:“三七就是三七!”

鄙奴叹了口气,分成算是就此敲定。

师南宫做梦也没有想到,世上除了色胆包天以外,居然还有财胆包天如是者,心下暗忖道:“早知两厮这般可恶,刚才与上官印合力宰了岂不干脆?”

这时的师南宫,愈听愈冒火,到后来,心念一转,又忖道:“这种人宰了脏手,想他们失财可能比挨刀还要痛苦,且看上官印有何花样,能留下那两只羊皮袋,也就够他们惨的了。”

他想知道两奴究竟有多少“血”,于是插口道:“两位谁买多少,在我们这方来说,都是一样,最要紧的还是钱,两位如怕露财,咱们还是拉倒的好!”

起身一拍,一副走开姿态,鄙奴忙喊道:“这里,看看——”

情急之下,羊皮袋应手掏出,师南宫伸手去接,他又缩回,师南宫故意脚下一拉,板脸道:“珠宝早晚是你们的,银子也早晚是我们的,这般照照晃晃的,难道是拿出来装样子的不成?”

鄙奴心想:谅你也不会抢了跑,怕什么?心一横,递了过来,师南宫又向贪奴手一伸,意思说:“你的呢?”

贪奴摇摇头,师南宫变色道:“那你凭什么买珠宝?”

贪奴依然摇头,冷冷地道:“看了珠宝再说!”

师南宫无话可驳,正为难间,鄙奴忽然惊叫道:“来了,来了!”

远处,上官印仍是先前打扮,只手中多了一把把扇,打开,扇一下,又唰啦一声收拢,好一副巨贾派头,身后跟着五六名伙计,一人一支锦盒捧在手上,于四五丈外,排列不前。

师南宫不知上官印已与天目神童联络过,在丐帮分舵做了手脚,正在怀疑:

“真怪,他哪里弄来这么多人?”

那一边,上官印遥遥大声道:“两位朋友带了多少钱?”

师南宫会意,大声答道:“正在点——”说着,回头向两奴望去,鄙奴一推贪奴,贪奴两只死鱼眼狠盯在那些锦盒上,不期然手向腰间模去。

师南宫刚将另一只羊皮袋接过,一阵急蹄,旋风而至。

来骑仅两匹,来至上官印等人身后,吆喝声中,马鞭将五六名净衣伙计扫得东倒西歪,两奴未及抢过皮袋,两骑已至近前。

两骑近前,两奴一呆,突然双双跪了下去。

马上两名老者,均六旬上下,一个三角眼,一个金鱼眼,正是两奴之主:贪、鄙“两丑!”

三角眼的鄙叟,这时冷笑道:“适才在中州酒店,听有人成交大批珠宝,经过打听,原来是你们两个,你们钱哪儿来的?说!”

两奴战栗不已,师南宫从容地说:“没有这回事呀。”

两奴侧目见师南宫不知用什么手法已将两袋银钱藏起,宽心一放,齐齐磕了一个头,鄙奴抢着回答说道:“是呀,奴才穷得要死……”边说边撩衣摆,表示空空如也;鄙叟似甚诧异地望贪叟道:“万老大,咱们听错了么!”

贪叟金鱼眼一滚,哼道:“不管他,去将那些锦盒统统拿下来!”

两奴不敢怠慢,一跃起身,飞一般自五六名净衣汉子手上夺下锦盒,分别交给自己的主人。

两位主人接过,同时喝道:“上马走。”

两骑两人一变为两骑四人,尘土飞扬,转眼消逝,上官印、师南宫,相与大笑,旁边忽然钻出一个小叫化笑喊道:“张、李两位舵主赶他们下马之后,两奴不难发觉种种疑点再赶将回来的,要笑去分舵再慢慢笑吧。”

师南宫一面走,一面笑道:“真绝,从哪儿找来这么相像的两张脸?”

上官印大笑道:“像三分也就行了。”

小叫化天目神童笑道:“丐帮洛阳分舵一向闹穷,这下可得阔一阵子啦!”

上官印笑骂道:“想独吞吗?”

一行人笑闹着离去,这边,另一株巨槐后,悄悄探出两颗人头,其中一人目凝众人背影,点头自语说道:“总坛那位司马香主真行。”

“你以为穿白棱和黄棱的两名商人,就是昨日的师秀才师南宫和何秀才何进魁?”

“差不到哪里去!”

“司马香主既然于昨天进门时就已发觉有异,为什么早不提醒咱们公主和副坛主一声?”

“换了你敢不?”

“那么,事情已闹穿,司马香主既一口判定可从丐帮洛阳分舵着手,为何不径直派人来抓?”

“派谁?派你还是派我?”

“派不出人手,知道了又有屁用?”

“我们天魔教就只洛阳分坛这点实力么?”

“等人?”

“等于废话。”

“等谁?”

“不知道四大护法日内要来?”

“啊啊。”

天黑了,坐落城内一角的关帝庙,丐帮洛阳分舵,大块叉肉,大碗传酒,喜气洋溢,一片笑闹之声。

三更了,上弦月弯悬中天,庙门口,一名中年叫化将半碗酒递出去,另一名中年叫化设有接住,的嘟一声,洒洒一地,酒碗粉碎,两丐相与大笑,跟着抱持着一齐跌翻在地,两丐都醉了。

庙外远处,一名蒙面女子手一挥,四条灰色身形迅如闪电,分自四面扑向庙内,蒙面女人满眼怨毒地嘿嘿一笑,自正门向庙中大殿上缓步走去。

大殿后面的院中,一席铺地,四下东倒西歪地躺满或漫唱或呓语的醉叫化,只有三人还在胡闹着。

这三人,正是相见恨晚的“上官印”、“师南宫”和“天目神童”萧俊人!

三人酒量并不太大,但由于话多,酒喝得少,以致各带六分酒意尚未到达烂醉如泥的程度。

这时,上官印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叫道:“师南宫,你别吹牛,少侠且考你一考,你答上了,我上官印说佩服就佩服……”

师南宫自酒碗抬起一张红脸笑道:“英雄无难题,说来!”

上官印星目滚动,明朗朗吟道:

“昔日香车宝马

今朝和黍秋风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吟毕注目道:“且不管它是歌是词,我只问你,如引用在武功方面,它应该代表着什么意义?”

师南宫一呆道:“拿这个跟武功拉关系,岂非不伦不类。”

上官印大笑道:“只要你这么说就好,我还以为我笨,原来你也不比我高明,这样看来,我苦恼得太不值了……”

师南宫有点不服,叫道:“你再念一遍看看!”

上官印手一拍,大笑道:“只要你服气,念十遍又何妨?”

笑毕,真个一遍又一遍地念了起来,念到第三遍时,师南宫忽然举手一摇,侧脸制止道:“且住!”

上官印笑道:“有了吗?”

师南宫猛喝一口酒,击膝唱道:“人间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多少是非成败?龙争虎斗,免走鹰飞,千秋业,今安在?”

上官印瞠目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师南宫哈哈大笑道:“你莫明,我其妙,你那样唱,我听了就不得不这样唱,横竖大家都是鬼扯蛋,认真则甚?”

上官印心头一动,月兑口道:“我知道了!”

师南宫诧异道:“知道什么?”

上官印蹙额喃喃道:“刚刚好像有点明白,被你这一岔,又糊涂了,唉。”

师南宫笑得打跌道:“活见鬼!”

说着,忽然一愣道:“活见鬼?何进魁?你昨天取名何进魁,就是这意思么?”

大殿暗影中,蒙面女子一声轻哼,缓步走出,院中三人全未注意,上官印背外面里尤难发现。

这时,但见他蓦地一拍前额,喜叫道:“这下真的知道了!”

语毕一跳而起,当院挺立,面含微笑,气度从容,左手轻松下垂,右手有如握着一支宝剑似地向天目神童道:“俊人,你且以华山派金龙剑法,或者青城派十八散手向我攻一招最厉害的试试看!”

天目神童抬头之下,惊叫道:“注意后面!”

身后,有人冷笑道:“奴家试也一样。”

话发同时,腕抬处,闪闪剑尖吐露,迅向上官印背心刺至,上官印不及转身,剑已透衣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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