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扇神剑续 第二十三章
肖承远暗道:“这是经过深谋远虑的行动,此人不但与无极门有极深的仇恨,而且,要使无极门毁于武林共愤之下。这种阴毒诡计,若无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恨,不能如此。”
肖承远只如此一思忖之间,便向王秋绮说道:“秋绮!你已经无须再加说明,既然时不我予,不如即刻回店,稍收行囊,在青晹镇头官道相会,你我即刻起程,直奔塞外,事情只怕迟则生变。”
王秋绮此时完全以肖承远的意见是从,点头应是。但是,只一稍停顿之间,她忽然又惊声说道:“承弟弟!方才那人在此地失手之后,只怕他们立即就要赶回干山,对于我师叔祖和恩师有所不利。”
肖承远点点头,沉重地对王秋绮说道:“秋绮!我说一句话,只怕你不愿意听。”王秋绮陡然一惊,仰起头来,望着肖承远,不解地说道:“承弟弟!你有任何言语,秋绮莫不都以凝神倾听的心神,恭聆仔细。承弟弟!难道你对我还有何不了解之处吗?”
肖承远倒是异常感动地点头说道;“秋绮!我所说出来的事,是你所不希望听到的。”王秋绮愕然地说道:“是吗?那……”
肖承远缓缓地说道:“秋绮!我怕是令师叔祖和令师无极仙子的安全,是值得耽忧的。”王秋绮道:“承弟弟!你是说我师叔祖和恩师他们两位老人家,会被那些人不守诺言,会……”
肖承远道:“秋绮!我所以想到这一点,是出于在你最后提到那一把毒杨花的关键上。”王秋绮顿然有瞠然不解的表情,双眼凝神,呆呆地望着肖承远小侠,说不上一句话来。
肖承远认真地说道:“这毒杨花的出现,不仅说明他们是存心前来报仇,而且,他们要将无极门毁掉之后,进而掀起一场武林之间的流血纠纷,使他真正达出一石两鸟的目的。”
王秋绮摇摇头,依然不解地说道:“承弟弟!我仍然是想不到一个头绪来。”肖承远说道:“秋绮!我要告诉你一件秘密!”
王秋绮不知道这是一件什么秘密,使承弟弟如此慎重其事。
肖承远接着说道:“秋绮!你知道当今武林一致公推的泰山北斗,领袖群伦的是哪一派吗?”
王秋绮点头说道:“少林派是被人推崇为武林中的领导中心。”
肖承远说道:“你可曾想到,少林寺当代掌门人,是在最近被人暗算致死的吗?”
王秋绮大惊未了,肖承远便接着说道:“少林当代掌门人,是少林寺最杰出的人才。然而,他却死在一个不知姓名,不知下落的人手中,而且,是死在一枚毒杨花之上。”
王秋绮此时惊惶失措,几乎不能自恃。
肖承远说道:“我却以为这—枚毒杨花,至少可以藉无极门的关系,追查出结果。”
王秋绮道:“毋怪乎在太湖之滨,承弟弟一见我提到毒杨花,便立即触目惊心,而生疑虑。”
肖承远点点头,他承认了王秋绮这个反问。但是,他却接着说道:“如今看来,嵩山少林寺、干山之麓,以及太湖之衅。这都是那四个人有计划的安排。你到太湖之行,那是驱狼吃虎,他们坐观鹬蚌之争。如果你另有存心,他们相信你迟早也逃不了他们之掌握。”
王秋绮愤然说道:“承弟弟说的一些不错!青晹镇今天晚上,不就是极好的说明吗?”
肖承远摇头道:“秋绮!如果我所揣测的是真情,恐怕他们的行动就不止于此了。首先他们既要下手报仇,千山之麓令师叔祖和令师,既然已经落入暗算,只怕在你离开千山之日,他们就已经……”
王秋绮突然一声尖叫,忽又抽回自己双手,蒙住自己的嘴,掩住痛哭失声的声音,说道:
“不能!他们不能如此没有信用。我跟他们约好的,以一月为期。如今一个月的时间不到,他们不应该这样毫无信用。”
肖承远伸手抚着王秋绮的双肩,缓着声音说道:“秋绮!秋绮姐姐!你要冷静下来,我只是这样推测,这并不尽然就是事实。”
王秋绮此时虽然极力忍住,但是,怎奈她对于思师的春风化雨,惠我恩深,忍不住一份发自内心深处的情感,化做两股不可遏止的泪泉,源源不断而出,使胸前衣衫,皆为之湿透。
王秋绮姑娘抽泣着说道:“承弟弟!你说的有理,他们自无这等好耐心,等我一个月回去的道理。我师叔祖和师父既然束手被制,自然是凶多吉少。假如……”
姑娘她实在“假如”不下去了,她无法去想“假如”成事实之后,她将如何是好?
肖承远两只手用力紧握着秋绮姑娘的双肩,也极为感伤。但是,坚定有力地说道:
“秋绮!你要冷静下来,假如这真成为事实,无极门的光大责任,固然是落到你的身上。
但是,更重要的无极门掌门人的血仇,也需要你去洗雪,尤其重要的是江湖上将来一些毒杨花的疑案,只有你才能为无极门来昭雪,未来任重道远,更要你节衰顺变,何况,还有几分希望不是事实呢?”
王秋绮流着泪,点点头,凄然地说道:“承弟弟!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不幸……唉!
我将如何报答恩师这么多年以来,抚养劬劳,诲我不倦。此恨将永无了日,此心也永无宁静之时。”
肖承远沉吟了一会儿正着颜色沉远地说道:“秋绮!人遇事情遭变不利之时,要有打月兑牙齿和血吞的决心。再者,如以为推测的有几分可靠,则你我自青晹启程日,随时都会受到意外的不利打击与包围。”
王秋绮本已经为肖承远句句出自肺腑的言语,抑止住泪水。但是,此时一听到肖承远如此一说,又止不住一惊问道:“承弟弟!你是说回千山的一路之上,还有人会拦截我们吗?”
肖承远点头说道:“他们命你前来太湖,也无非引起更多的纷乱,更多的猜疑。如今你既然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他们自然不会让你一人独自漏网。”
王秋绮姑娘此时忽然已将一腔悲愤,化作怒火燃烧,咬牙切齿说道:“再有来人相阻,就是我报仇雪恨的开始,即使我流血横尸,也在所不惜。”
肖承远立即说道:“秋绮!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如今既然是任重道远,就应该忍辱负重。我倒有一个想法,如今之计,我们还是全力赶回千山,一切等到千山之麓,再作决定。”
王秋绮又忍不住流下眼泪说道:“承弟弟!如果到达千山之后,我师叔祖和恩师都已惨遭毒手,我将……”
肖承远立即接过来说道:“秋绮姐姐!那时候你只有一件事要做,便是如何寻找到那一株千年何首乌,再以相当时日,练成“两仪真气无极玄功”,则一切血仇,都将报复有日。
秋绮姐姐!你以为我的话有些道理吗?”
王秋绮默然无言,她觉得承弟弟的话,都是以极冷静的旁观者的眼光,分析得条理分明。
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秋绮姑娘自然只有心服口服的成份。
肖承远也明了王秋绮姑娘此刻的心情,只轻轻地对秋绮姑娘说道;“秋绮!夜露已重,天色将明,我们还是各回客店,明日清晨,在青晹镇头,会合启程。一切事情虽然成事在天,但是,也要看谋事在人。”
秋绮姑娘这才深深地点点头,两个人互道一声:“明日再见!”
双双腾身而起,两条人影,消失在夜雾濛濛之中,瞬间不见。
口口口
翌晨,青晹镇头两匹良马,骑着一双武林儿女,男的英俊潇洒,骑在马上宛如玉树临风。
女的是玉貌花容,光艳照人。两个人见到面以后,对视一眼,也没有说话,便并骑驰骋,直奔江阴,在古道上掀起一阵黄尘,为这宁静的清晨带来—阵蹄声震动。肖承远小侠一面纵骑奔驰,一面和王秋绮说道:“秋绮姐姐!昨夜你回到客店之后,可曾小歇一会儿吗?”
王秋绮一听承弟弟问到她曾否休息,不由地将一双秀眉微微锁起,说道:“心悬千山,恨不能插翅飞行,早一刻回到千山之麓看个究竟,如何能阉上眼睛?直到天色已明之际,担心今天要兼程赶路,所以才稍作调息,暂复疲劳。”
秋绮姑娘说到此地,忽而又转面问肖承远道:“承弟弟,你呢?你是否曾经好好地休息了一会儿?”
肖承远播头含着微笑道:“说来正与秋绮姐姐你一样,我也是彻夜未眠,不曾闭得一下眼睛。不过,我所想的不是千山之麓,到底是何种情形,而是思想另一件难能解开的死结。”
王秋绮当时似乎有一些失望,望着肖承远问道:“承弟弟你是在想一件什么难题,使你如此彻夜不眠呢?”
王秋绮这两句话一经说出口,不禁又为之大悔。她与肖承远虽然是青梅竹马之友,但是如今彼此已各自成人。而且毕竟男女有别,肖承远又是使君有妇,在这种情形之下,王秋绮问他为何彻夜未眠,岂不是有些失言吗?
当时王秋绮娇靥飞红,不胜娇羞。
肖承远小侠倒是毫无所觉,他只是认真地说道:“愚弟昨夜在客店之中,深夜苦思,在猜测千山之麓,暗算令师叔祖和师尊的那四个人,究竟是何人?竟能有如此野心,要毁灭一个门派,要搅乱整个武林?”
王秋绮一听之下,羞意全无。同时又不禁为之一惊,她心里在暗自想道:“这四个人功力之高,与举止之怪,我至今毫无一点头绪,分不出他们是哪一路人物。承弟弟连面都不曾见过,他就能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吗?”
但是,王秋绮虽然心里如此闪电一惊,她对于承弟弟的功力和才智,是深具信心的,所以,她当时紧接问道:“承弟弟你想到一些端倪否?”
肖承远在马上摇头微露着苦笑.说道:“虽然我找到一点可资追寻的蛛丝马迹,但是,尚得不到任何有力的证据。”
王秋绮一时惊喜逾带,立即一带手中丝缰,胯下良驹,双扬前蹄,长嘶而止,同时心里闪电一转,暗自叫道:“果然承弟弟不同凡响,仅凭推论,便能够立得端倪。只要能够获得蛛丝马迹,今后的问题就要易于着手了。”
肖承远没想到王秋绮会如此突然一停,当时一愕之余,也力带丝缰倒转马头,迎着王秋绮姑娘道:“秋绮!你有事吗?”
王秋绮也觉得自己有些失常,当时脸上一红,说道:“承弟弟!你说你已经得到一些蛛丝马迹,可否说给秋绮先听为快呢?”
肖承远一听姑娘为了这件事,惊喜如是,他倒没有失仪,只是为秋绮姑娘这一份关心此事的心情,为之感动。
当时肖承远策马上前,隔着马身,对王秋绮说道:“秋绮,我们还是边走边说,以免耽搁行程!”
王秋绮姑娘点点头,两人又双双策马前行,一时蹄声得得,轻驰碎步,向前跑去。肖承远这才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一件事在未获得证实之前,本来不应该告诉别人,以免影响别人的推论。既然秋绮问到此事,势难不说。但是,我必须先告诉秋绮,我这深夜苦思的结果,没有得到定论,如今说出来,也不过供作你思考,不能认作真实如此。”
王秋绮点点头,肖承远便接着说道:“昨夜我回到客店之后,忽然想到那十几个人,围住你我群斗之际,那个剑阵的名称和来历。”
王秋绮顿时有些恍然,不由地轻轻“啊”了一声,复又接着点点头,仍旧凝神注视着肖承远,没有说话。
肖承远接着说道:“武林之中,不论黑白两道群斗阵势,只有少林的罗汉阵,和武当的五行剑阵,是最为出名。至于其他各派也有使用两仪、三才、七星、八卦等等变化,各创群斗的阵势,都不及少林武当的名声传播之远,事实上,也不及这两振的群斗阵势,具有威势。”
王秋绮睁着眼睛,充满疑惑地问道:“依照承弟弟见多识广的眼光看来,他们那种四四变化,复式进攻的剑阵,是属于哪一门哪一派呢?”
肖承远摇头说道:“愚弟就是因为江湖掌故知道不多,见识不够,才如此费尽心机猜测,否则岂不是不用猜测,便可以上眼便知分晓了吗?”
王秋绮姑娘脸上微微一红,刚说到一句:“承弟弟!并非我有意谬……”肖承远在马上摇手笑道:“秋绮何必介意这些无关宏旨的事?我们谈正事要紧。”王秋绮脸上红晕未退,点点头说道:“承弟弟!那四四变化的剑阵,依你看来,是接近哪一家的路数?”
肖承远说道:“我首先想到,黑道群魔知名之士使剑者不多,而使剑群斗者,更是迹近绝无仅有。至于正道各派,使剑的门派,颇为不少,但是,能使剑群斗的,只有武当一派。……”
王秋绮忍不住抢着道:“承弟弟!你方才说到,武当派群斗的阵势,是采取五行变化演变而来。五行剑阵,应该是五个人为一组才是合理,可是他们都是四四为伍……”
肖承远摇头说道:“秋绮姐姐!我并没有指出是武当派,我只是如此逐步分析与推论。”王秋绮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承弟弟!你除了以剑阵的威力来推论之外,还有其他因素否?”
肖承远异带爽快利落的应道:“有!”肖承远这一声“有”应得非常干脆,他也立即接着说道:“方才我所推论的,只是一个根本的因素,至于其他许多旁的关系,至少我可以提出有好几点值得思考之处。”
肖承远说到此地,缓下良驹,凝神向四周打量一阵,和王秋绮如此缓缓地在锡澄古道上走着,同时也轻轻地说道:“秋绮姐姐!你也是使剑的行家,剑法高低,难瞒你的法眼,你以为那十几个人的剑法到底如何?”
肖承远如此突然一问,王秋绮始而一愕,继而又若有所悟地点头说道:“这十几个人群斗阵法极为厉害,而单打独斗的剑法,虽然不是第一流的击剑高手,却也都是出自击剑高手,而且都是出自击剑正宗,中规中矩,丝毫不苟。承弟弟!这是你发现的第—个疑问?是吗?”
肖承远含笑说道:“秋绮说得入木三分,这十几个人,出手亮剑,递招发式,都是中规中矩,断不是邪门外道,所能做到的这二点。其二,我自青晹镇上发现他们起,就觉得他们不像江湖上,尤其是黑道上的人物。不酗酒,不闹事,上下有别,尊卑分明,俨然是出身正大门派的作风,举止不苟,
教养有素。”
王秋绮点头说道:“两军对阵,言不及粗,这不是一日之功,应该是大门派的出身,还有第三项可疑之处否?”
肖承远说道:“我虽然不够细,但是,遇到情形特殊之时,却能事事注意。在未到青晹之前,他们这一行人风驰电掣,从我身旁驰过之际,有人说了一声‘二师兄’,立即遭人责闭口。”
王秋绮惊道:“如此说来,承弟弟认定这些人确是‘化道为俗’,换言之,他们都是武当派的来人了。”
肖承远含着一丝苦笑说道:“实则还不止于此,最重要的,使我想起一件事,是一件三年多以前的往事。昔日我自千山归来,令师叔祖托我带回一顶道冠,交还给武当掌门闲云道长。”
王秋绮姑娘闻言浑身一震,立即说道:“承弟弟!这件事我听说过,我师叔祖曾经慨叹往事,武当闲云道长与我师叔祖的一饮一啄,可以说是前定,彼此不能责怪,难道武当敢此报仇前来千山吗?”
肖承远说道:“这件事武当派深为不满,确是事实。当洞宫山正邪大会上,武当派为了向我逼问令师叔祖的下落,乃至引起少林武当之间的不快,武当派竟在翌日,不辞而别,没有参加少林掌门人宏清大师主持的正邪大会的正道各派行列。”
王秋绮睁着眼睛说道:“承弟弟!如今少林掌门人遭人暗算,千山又生变化,而且这人又遣我前往太湖寻事于你,这三种情形,正与昔日情形相合。如此说来,岂不是千真万确已经叮以断言,是武当派所为吗?”
肖承远连忙伸手一阵摇动,止住王秋绮的说话,他自己说道:“秋绮!还不是遽下论断的时候,因为,我在昨夜想到有关这些事实,固然可以证明武当派难说嫌疑。但是,同样我也想到许多事实,证实武当派毫无牵连。”
王秋绮此时已经恢复了她平素的灵智,只略一思忖之间,便说道:“承弟弟!请你暂勿说出,让我来猜测一下,你所推论的武当派毫无关连,究竟所指为何。”
肖承远极为同意地说道:“如此更好,看看我们两人是否都是所见相同?”
王秋绮说道:“其一:五行剑阵与四四变化的剑阵,毕竟还有区别,而且这等区别,也还不是短短数月所能练到运用自如。其二:武当派毕竟是一大门派,他不致冒如此天下大不违,做如此为人不齿的行径。”
肖承远听了不住地点头,说道:“秋绮说得极是,不知尚有第三否?”
王秋绮说道:“其三:是最重要的一点,武当派虽然是当今一大门派,能人辈出。但是若凭武当派来人,举手之间,将我师叔祖和恩师制住,尚无这等功力。更令人难以置信的,还是少林掌门的死亡。武当派至今尚无人能够深入少林,伤了掌门,而逃走无事。这是常理判断,也是最具力量的证明。承弟弟!你说是吗?”
肖承远闻言扬鞭而叹说道:“秋绮!你这三点与我昨夜所想到的,如出一辙。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三点,把以前对武当派的怀疑,又都推到无法相信之地。”说着,肖承远又正颜说道,“秋绮!因为这件事关系太大,偏偏此时又是武林中群魔复起,多事之秋,稍一误传,便会导致后果难堪。所以,没有千真万确的凭证,切不能凭猜测推论而予以置信。自误误人事小,让真正元凶首恶,站立一旁而笑,是大为不智之事,秋绮蛆姐!你以为然否?”
王秋绮也正颜说道:“承弟弟!你说的极是,我们不能让这些事情所炫惑,自误误人事小,掀起武林一场相互阋墙事大,鹬蚌相争,徒然让真正凶手,冷眼旁观法外,固然是我们的不幸,也是武林的不幸。但是……”
秋绮姑娘神情稍有激动地说下去:“无极门隐居千山,可以说是与世无争,如今遭此大劫,令人死难瞑目。然而无极门在武林之中,少有如此深仇大恨的仇人,武当派既有如此迹象,令人不能不为之生疑。承弟弟!我对此事势难静等其水落石出。”
秋绮姑娘言下之意,就凭目前这种种迹象看来,武当派是背嫌最重,秋绮姑娘大有立即证实之意。
肖承远自然听得明白,同时他对于秋绮姑娘的心情,也能深深体会。但是,他更能体认事情的轻重与缓急。当时,肖承远立即接着说道:“秋绮姐姐!我深自了解你此刻心情,即使千山之麓,令师叔祖和令师也还安然无恙,这一口恶气,也令人难能咽下。但是,一切问题,都只有等待千山到达之后,才能妥切的决定。秋绮姐姐!我又要说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越是问题重重之时,越要强抑一口闷气。秋绮姐姐!你说是吗?”
王秋绮把自己几次沸腾欲起的心情,又几次抑压下去,她知道承弟弟的话,都是句句实情,针针见血,不由得自己不相信。
由于两人谈得入神,胯下的骏马,也由翻转飞腾,而转变为轻驰碎步.后来两个人索性让坐骑缓慢下来,在锡澄古道上,悠然前进。像是踏青的伴侣,在浏览着沿途的村野风光,江南暮春景色。不知他们两人是藉此机会平静一下方才那一份激动的心情,抑或是又想到这一件事情的严重。
由深深地分析,转变为默默沉思,由激动飞扬,而转变为平静。让两旁无边景色,也都在沉默与平静中,悄悄溜过。
江南春光虽老,宜人景色却是有增无减。菜花金黄,麦浪起伏。而田间陇上,更是农夫村妇,野老稚童,络绎不绝。
诗曰:“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秧。”
其实三月的乡村,又何尝不是一幅农忙景象?
肖承远扬起丝鞭,说道:“千山此刻想必正是冰封雪盖,万径无人,我们要从这风光无限的江南,赶到残冬依旧的塞北,纵贯中原,是一程不近的旅途啊!”
王秋绮会意到肖承远的说话,微微—笑,扬鞭正准备催马,忽然,路旁麦田之中,噗、噗一响,眼前白影一晃,只听呼地一声,一只白鸽,从麦田中疾飞而起,而且快如闪电直掠向王秋绮姑娘的马前。
这只白鸽来得太过突然,而且来势之快,真可以当得是飘风闪电,陨石流星。王秋绮姑娘此时正和肖承远小侠一样,默然无言,神驰云外,所以对于这只白鸽突如其采的扑向马首,不由地遽然一惊.可是,就在她惊魂未定,心神未收之际,胯下的骏马,已经昂首一声长嘶,四蹄一放,身躯一矮,呼地一下,远窜两丈开外,蹄声一落,便疯狂地向前疾驰狂奔,绝尘而去。
肖承远当时一惊之余,双脚一甩鞍蹬,就从马背上疾展一式“九折腾空”的绝顶轻功,身形翻折之处,像是掠水而回,穿帘而过的紫燕,轻灵快速,不起风声,伸手作势又出掌疾抓,凌空一招“懒龙舒爪”,抓向那只突然飞来的白鸽。
从白鸽马惊眼生,到肖承远小侠凌空扑去,这其间只有一个字,那便是“快”。
肖承远小侠人在凝神不语,实则心里正在揣摩着前程去路,可能发生的风险。所以,当白鸽出现,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心里警觉遽然蓬生,他没有追赶王秋绮,却全力自腾背腾空,直扑白鸽。
这白鸽生得极其伶俐,双翅矫健有力。肖承远小侠如此一扑而来,他竟然双翅一收,闪电直落地面,转而振翅一呼回折腾空,疾升十数丈,顷刻没于云霄,踪迹不见。
肖承远没有料到自己这一招“懒龙舒爪”,挟着凌空搏击的身形,竟然没有抓住这只白鹃。当时微微一怔,真气一泄,飘然直落地上。
直到他双脚一触地面,心里立即暗叫一声:“不好!休要中了他人调虎高山之计。”
念头未定,早已折转回身,伏身上马,鞭影起处,胯下骏骑四蹄齐拔,劲射而起,直向前面赶去。
但是,前面已经尘头平息,王秋绮姑娘已经远去几许。肖承远小侠不禁为之大急,一面急催坐骑,一面留神四下打量。一口气之下,疾了二十余里,此刻已经日高三丈,锡澄古道依旧没有看见王秋绮姑娘那匹枣红坐骑,素白衣裙的倩影。
肖承远心里已经有了结论:“马惊眼生,不会如此狂奔数十里,何况王秋绮还是身负武功,善于驾驭的姑娘,岂能如此眼看这匹马,一直狂奔,而不加阻止呢?如此说来,这只白鸽是来之有因,是毋庸置疑的事了。但是……”
肖承远小侠想到此处,微勒丝缰,慢收奔骑,心里依然正盘算着:“若是有人预为算计,则问题不出锡澄古道两侧,我若如此向前狂追,只怕反而中了他人汁算。”
肖承远此时心里有些悔意,也有无限警觉。
他后悔自己为何如此大意,明知道此去千山,将有麻烦无限,为何不能在离开青晹之时,便提高警觉?否则又何致让王秋绮姑娘如此单身独陷别人计中?
但是,他也有无限的警觉在心。如果一切都是为自己所推测,来人不仅功力极高,而且心计极深,正是给自己立志荡魔的开始考验,不能等闲视之。
肖承远此时在马上收敛心神,凝神一志,任凭胯下骏马,徐徐而行,自己却回视四面,静听八方。但是,在阳光热照下,阡陌农田之中,只有佝腰耕作的农夫,所听到的,只有彼此起落的山歌,看不到一丝意外的迹象,也听不到一点意外的声音。
肖承远止不住在宁静的心中,起了一丝波浪,而不能敛神于一。
正是当肖小侠不知行止何定的时候,忽然远远地一声马嘶,这一声隐约传来的马嘶,给肖承远一线光明,就在这一声马嘶隐隐未了之际,肖承远胯下的骏马,忽然也顿足扬鬃昂首长嘶,四蹄齐放,箭也似的向前直窜而出。肖承远一时心情大为兴奋,撒手放缰,任其奔驰。
这匹千中选一的良驹,如此放恹疾驰,头尾一线,约莫跑了三十余丈的光景,忽然一转头,侧进路旁小道,依然向前狂奔。
这条小道荒草没胫,微有泥泞,肖承远留神注视,已经察觉到荒草丛中,已有蹄痕践踏,知道这一声马嘶,引导自己找到了王秋绮的下落,心里在一阵欣喜之余,又陡然与之俱来的微微一阵紧张。
眺首前瞻,在阡陌纵横的麦田之中,有一小丘,丛生着松树,虽然不是黑压压的一片,却也无法透视到松林深处的情景。
马行甚速,转眼便到了松林边缘,忽然看到王秋绮姑娘所骑枣红色的马,正散着丝缰,在一旁顿足不安,往来走动。
肖承远一见之下,心里一动,立即在马背上,朗声大叫:“秋绮!我来了!”
叫声未绝,肖承远立即在马背上,巧演“夺搏扶摇”,双臂一振,搜地一声,凌空拔起,折直前扑直落树梢。
肖承远小侠此时不敢稍有大意,人在松树梢头,施展“草上飞”的轻功,形若游龙御风,直向松树林中奔去。
肖承远如此树梢疾走不到五丈光景,忽然“蓬”地一声,宛如银花开树,喷水洒空,数十道闪目光芒,从树林深处,冲天而起,正好迎着肖承远奔来的身形,兜面猛罩而来。
这一丛突然而起的暗器,不仅为数极多,而且劲足十成,破空带啸,闪电飞行。肖承远一眼看到,立即知道发暗器的人,不仅功力极为精湛,而且这些细小的暗器,都喂有剧毒,否则,像这种细若牛毛的暗器,不会出手带啸,破空有声。像这种细小的暗器,居然能够中空喂毒,制作这暗器的人,其心机之灵巧,也就不难想象一般。
肖承远临势顿身,右手一挥长袖抖出一股劲风,直拂过去,左手唯恐有失,扣劲掌心,阴推吐劲,掌出无形。
这两股劲道绞剪而出,顿时将那一蓬乱闪的银光,扫落到无形,飞到不知何处。
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到松林中,有人呵呵笑道:“好聪明的小子!能够知己知彼,左掌助功,要不然这一阵‘烟雨银针’够你小于生受的。”
肖承远一听有人发话,右手立即撤出描金白玉折扇,一抖扇面,护阴护睛,然后飘然而落,穿林下降,口中朗声说道:“何方高人,如此不惜偷袭,难道不怕武林耻笑尔等行径有失磊落吗?”话音未了,人已经落到一棵松树旁边,描金白玉折扇也收到袖笼中,眼睛留神一看,树林中一高一矮,站
住两个人。在这两个人身后不远的地方,王秋绮姑娘正躺在地上,闭目昏沉,睑色苍白,分明是被人点了重穴。
肖承远一见之下,心里又气又急,双足一点,穿身急往王秋绮姑娘身旁掠去。
就在这一瞬间,那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双双大袖挥动,将肖承远小侠去路拦住。肖承远此时心急如焚,当时左手一提“九天玄门大乘神功”,运足七成真力,斜斜向里拔去,口里并喝道:“站开些!”
那两个人倒是没有想到肖承远会如此出手硬闯,当时四只大袖本是抖出比直,劲风如削。
可是这时候被肖承远奋力一掠之下,四只大袖顿时嘶拉一声,四截破布随着呼啸的劲风,飘到五丈开外。
这一高一矮两个人同时意外地“咦”了一声,肖承远于此时脚下巧演“苍虚缥缈步”,神出鬼没的一闪,撇开两人的阻拦,落身到王秋绮姑娘身边。
肖承远当时没有第二个想法,立即右手一抬,就要施展隔空拍穴的手法,去解开王秋绮的穴道。
正当他右手举掌未发,就听身后有人叫道:“肖承远且暂缓动手。”
肖承远闻声心神一凛,立即蓄劲未发,闪电回身,双手同时一绞,后退三尺,抬头向前说道:“是哪位呼唤在下?”
那高个子呵呵地笑了一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老夫!”
肖承远这才仔细地打量这两个人,那高个子浓眉暴眼,方腔狮口,颏下是一把苍白胡须。
那矮个子胖敦敦的一脸肥肉,挤着两只肉泡眼,稀朗朗地几根胡子,倒是根根见肉,显得极有精神。两个人身上都穿着一式青铜色长衫,背上露着剑把。
肖承远看了这两个形容古怪的人,感到无限陌生,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如何知道自己的姓名?
肖承远在一阵纳闷之余,上前走了两步,靠近王秋绮姑娘的身旁,沉着脸色问道:“两位叫住在下有何指教吗?”
那高个子脸亡突然掠过一阵古怪的表情,冷呵呵地笑了一阵,指着肖承远说道:“你能避过烟雨银针,接下老夫双袖五成功力,已经说明你小子倒真的不愧是苍虚秘笈的得主。但是,看到你举手解穴的举动,老夫又觉得你是一个见识未开的女圭女圭。”
肖承远脸色一正,叉手说道:“王姑娘无故遭逢毒手。在下未曾及时恶颜相对,是看在两位苍苍白发份上,肖承远不能不先有一份敬老的礼数。如果两位执意如此挑衅,在下毋须问明事实,就要……”
那矮个子嘿嘿地笑道:“女圭女圭!你不要说下去,说下去只怕你不能自圆其说。你要怎样?
你要能动我老人家—根汗毛,算你女圭女圭做了一件惊动天地的事。”
肖承远此时“九天玄门大乘神功”,业已周行全身,蓄势以待,一触即发,但是,一听到这矮个子如此—说,倒不是被他震摄住了,而是感到惊奇和诧异。
第一,肖承远搞不清楚,眼前这两个奇怪的老人,究竟是哪一路脚色?在武林各大门派之间,从没有见过这两个一高一矮的怪人。在八荒之内各大有名的魔头之中,也从没有听说过像这种情形的人物,他们究竟是邪?还是正?
第二,这两个怪人将王秋绮引到此地,点了重穴,究竟为了何事?莫非他们就是千山之麓,要挟王秋绮的四个人中间的两个吗?
在这种来意不明,身份不清的情形之下,肖承远稍稍迟疑了一下,当时没有理会那矮个子的人那种桃衅的话,而是沉静异常地说道:“在下有两点不明,可否在两位面前请教?”
那高个子老人瞪着两只暴眼,声如洪钟地说道;“你说说看,相信你女圭女圭的事,老夫还不致解答不出。”
肖承远脸上颜色微一松弛,轻轻地笑了一声。道:“你倒是颇为自恃,在下如果问到天文地理,诸子百家,三教九流,只怕两位不尽然能够对答如流。”
那矮个子老人勃然大怒,两只肉泡眼一睁,精光暴涨,摄人心魄,厉声道:“小于你是买盐鱼放生.不知死活。”
肖承远就在他这一睁眼之间,心里也暗暗一惊,心道:“果然,这两个老人功力何其深厚?”
当时肖承远表面上是极其自然地说道:“在下做人,讲究以其入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两位口不择言,在下何必执礼甚恭,尊敬老者?”
那矮个子老人忽然劾下银须无风自动,单掌一撩,就要上前,向肖承远一掌硬劈过去。
肖承远屹立不动,他要成心硬接一掌,看看这两个人,究竟有多大的功力。
两雄相对,一发千钩的瞬间,那高个子老人忽然抢前—步,伸手拉住矮老人,笑呵呵地说道:“老四!且听听他有什么问题再说。”
那矮老人哼了一声,收掌停身,指着肖承远说道,“有什么问题快说。”
肖承远不慌不忙地说道:“请问两位尊姓大名?”
那矮老人哼了一声,撇了一下嘴,那高个子老人却于此时抢先说道:“小子,你再说这第二个问题吧。”
肖承远接着问道:“两位与这位王姑娘有何怨仇?将她引至此地,施以毒手?”
那高个子老人仰起头来笑了一阵,说道:“女圭女圭!你这两个问题,都不难解答。但是,老夫却不愿意回答你女圭女圭。”
肖承远立即沉声说道:“如此说来,两位老人家仗着人多势众,也不顾年龄大小,师出无名,无故挑衅,暗算于王姑娘。这等行径,武林之中,容之不得。何况在下与王姑娘谊属世交,自然更不能视之无睹。”
矮老人尖叫一声,说道:“女圭女圭!你要怎样?”
肖承远朗声说道:“在下少不得要在两位面前,讨还公道。”
矮老人闻言大声笑道;“好啊!女圭女圭!老夫就等着你这两句话。”
肖承远从容地点头说道:“原来两位是冲着在下,如此何不早说。在下在此静候,两位是一齐上,还是轮番而来,悉随尊便,肖承远无不奉陪。”
那高个子点头冷呵呵地说道:“女圭女圭!你倒是狂得可以。‘苍虚秘笈’得主倒是应该小视天下,不过今天只怕你要不能如愿了。”
肖承远小侠秉性敦厚,生平最厌人猖狂自大。实在是由于今天这两个怪老人言词之间,自视甚高,没有将肖承远放在眼里,才如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此刻一听那高个子老人说他猖狂,脸上自然地一红,立即摇头说道:“肖承远不敢小视天下,但是在两位小视天下的谈吐之前,肖承远
不过是强附冀尾而已。”
那高个子老人冷笑说道:“好一个强附骥尾。”
那矮老人却抢着说道:“老大!寻找如此之久,还如此穷费口舌作什么?”说着话,便向肖承远说道:“女圭女圭!拳脚兵器,任凭你便,由你选择,以免得说我们以老欺小,使你落败,心头不服.”
肖承远此时并不是对两个怪老人的武功,不甚了解。他想道他们能将王秋绮姑娘点倒当场,这份功力,已毋庸置疑,是他的劲敌。肖承远对此,并不介意于心,他相信自己虽然不易取胜,保持不败,料无问题。
但是,使肖承远感到惶惑不解的,是这两位怪老人如迷的身世,他们究竟是何等人物?
在正邪未分之前,肖承远举手抬脚之间,难免有所顾虑。
那矮老人一见肖承远如此一沉醉,便不屑地冷笑说道:“若要是怕,便先告不敌,老夫手下稍作留情,也就是了。”
肖承远闻言,豪气大振,立即说道:“既然两位是冲在下来,即使溅血横尸,也当无惧。
在下是在思考,如何使两位都不失望,都能指教在下几招,而又不陷以众凌寡之嫌。”
那高个子老人大笑呵呵,仰头说道;“好小于!豪情万丈,倒是可畏的后生。”
肖承远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承奖!承奖!两位既要在下自选,在下就只好遵命了。”
说着向矮老人一拱手,说道:“这位步履沉稳,眼神外射,这外练掌法,必是一绝,在下讨教几招如何?”
矮老人脸上阴霾一扫而空,扬声啊啊大笑,说道:“虽然是管窥蠡测,倒也略有见地,好吧!老夫和你女圭女圭空手对走十招。”说到“十招”,他脸上又遽地一沉,说道:“老夫看你眼色倒有几分,才出十招之数,你女圭女圭不要小视这十招。”
肖承远连声说道:“十招之数足够分清高低了。”
转而又向那位高个子拱手说道:“这位神光闪蕴,三花想已盖顶,肖承远不揣冒昧,要在内力修为上,讨教几着绝招。”
那高个子老人含笑点头,未曾作答。
那矮个子老人随着双脚一分,随意一站,说道:“女圭女圭!你先上。”肖承远此刻已经将方才口舌之辩,那种讨巧的心理,清除净尽,抱元守一,敛气艇神,一点也不敢大意,道声:“如此在下有僭了。”
站在那里,疑眸而视,半晌没有出手。
挂理说,肖承远乍落之际,一掌之力,削飞两个怪老人的衣袖,功力高低顿见,肖承远何必如此小心翼翼?说来这正是肖承远为人机智,识事聪明,不同于旁人之处。一掌削飞四只衣袖,那是肖承远提足七成以上玄门神功,面对方却是旨在拦人,而非却敌。—个是愤而出手,一个是随意拦人,情形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了。肖承远稍一冷静,不让乍来的一着占先,而冲昏了心智,他心知对面这两个怪老人,虽然是他从未见闻,想必是隐居山林多年不出的高手,他
何敢等闲轻易视之?
那矮老人一见肖承远沉桩敛气,凝眸注视,不妄动,不粗浮,他也知道这女圭女圭是名不虚传,顿时他心里也有了重新的估计。
两个人如此对视半晌,忽然肖承远右掌斜托向上,左掌顺势外翻,身形一折,两脚交叉一动,走偏锋似缓实急地推出一掌。
这一掌,是肖承远极少出手的绝学。
右掌斜托,导力左臂左掌外翻,力道蓄而不散,内收可以护心,外发可以推山毁石,脚下“苍虚缥缈步”,全身上下,似实还虚,似攻还守。可是,在功力上,七成大乘玄门神功,烘托着“天旋手”,对方是躲是封,是接是卸,都要付出极大的功力,否则,就此一掌之间,面前倒人,沙地留尸。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对面矮老人一上眼,便识出肖承远这一招厉害,无论是攻是躲,都月兑不出肖承远的掌力范围。当时停步沉桩,不迎不避,双掌分拦上下,护顶遮睛,护心守阴,半蹲身形,昴然不动。
肖承远这一招暗藏九天玄门大乘神功的天旋掌力,本可以藉足下“苍虚缥缈步”凌空变式,别走空隙,再变换第二招掌法。但是,他一见矮老人沉桩不动,显然以逸待劳,伺机反击,肖承远当时竟不禁为之心头一动,他知道这一招如果失去机先,只怕立即就落个缚手缚脚。
同时肖承远心里立即又随之而发的一种念头:“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功力?”
虚式化实,掌心吐劲,振腕干推,力化阳刚之劲,单演一招“五丁开山”,五指似放还收,照准矮老人当胸一掌推出。
肖承远小侠自归隐太湖,啸傲风月以来,少有这样出掌印实,硬拒千斤。如今一则是觉得这两位怪老人,自视甚高,二则王秋绮姑娘横躺一旁,生死未卜。肖承远才陡起却敌之心,推出这一招“五丁开山”的硬招实式。
那矮老人沉桩不动,本是存心硬接肖小侠一招,如此两人就在这一瞬之间,各自翻掌互印,只听得“噗”声未了,陡地激起一阵劲道,卷起四周野草披靡,松针乱坠。远达两丈开外,依然是黄沙滚滚,虎虎有声。
肖承远一条右臂,震得一阵酸麻,掌心发热。由于他是作势而扑,桩步不稳,当时一个身形收之不住,腾、腾,一连退后三步,才勉力沉形,落在桩脚。
肖承远当时的一惊,非同小可。自从当年在孙宛虹的茅舍之内,恩师七日开顶,使九天玄门大乘神功,尽得精髓之后,肖承远从没有遇到这种情形,居然有人还能一掌震退他三步之远。肖承远不仅是有着惊讶,而且还有着无比的惭愧。
再抬起头来,向前看去,只见那位矮老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灰白,微闻气喘,脚下双足深陷七八寸,使他站在那里,顿时矮了许多。
肖承远心神一振,正待张口说话,那高个子老人突然喝道:“不要张口说话。”
肖承远方自一愕,那高个子老人冷笑道:“你女圭女圭能使老四落桩八寸,这份功力可以自豪武林。但是,你如今内腑受创,伤于无形。只要你一张口,元气一泄,便要喷血满地,岔血错经,饶是你女圭女圭内力如何深厚,相信你在一个月之内,难得复元。”
高个子老人说着这一段话,肖承远半信半疑。心里止不住想道:“我若不是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与凤姐姐她们一情四好,如今还怕不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早就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吗?如今虽然不是如此,相信一掌之下,尚不能震得我到如此地步。”
他心里如此闪电一转,立即暗自提气,顿时觉得情形有异。心潮翻腾,渐起波涌,颇有收敛不住之势。
肖承远这一惊匪浅。但是,他心里又紧接想道:“这高个子老头,他指明此点是何用心?
是炫耀他的才华功力;还是有意讽刺我的道浅功粗?”
肖承远如此一沉吟,对面高个子老人已然察觉,接着冷嘿嘿地笑了一阵,说道:“如果你如此一掌负伤,纵然不死,也无法与我对剑过招,你的约言无法实现,老夫的愿望也要落空。老夫现在与你顿饭时间,自行调息,你根基本佳,内力深厚,如今元气未汇,仍可化逆为顺,聚散为凝,顿饭时
间,足可恢复。”
肖承远此时实在越发地分不清对面这两个老人,究竟的来意如何?到底是好是坏?如果是无恶意,他为何如此拦截?如果他无好心,他为何要指明自己,为何不趁危出手,一举成功?
当肖承远想不清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对面的矮老人,竟然站在那里,闭目不动,吐纳行功。
肖承远如此一瞥之下,心里才仿佛一宽,又仿佛有了一些安尉,当时顺手掏出大还丹,服下一粒,缓缓地而坐,调息行功。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场面,究竟四个人之间,是敌乎?非敌乎?除了当场的人,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之外,局外人无从知晓?
这样宁静地过了顿饭时间,肖承远运行周天,睁开眼睛—看,对面一高一矮两个老人,双双并肩而立,站在当面。显然那矮老人功行一周.比肖承远苏醒得早。
肖承远此时神清气爽,抱拳当胸,说道:“这位果然高明,一招之下,肖承远落三尺之外,令人心服。只是尚余九招,若不周旋到底,肖承远有失信言。虽然此时此话,稍有不自量力之嫌,肖承远尚有余勇可逞,难能如此就罢。”
那矮老人忽然呵呵一笑说道;“你小于也毋须如此一变而为自谦,一掌之下,老夫并未占先.其实倒是颇出老矢意料之外,年轻如你,竟有如此内力,这余下的九掌,更要乐于对手过招。”
矮老人说到此地,忽然一双肉泡眼又闪起慑人的光凌,对肖承远看了—眼.接着说下去:
“不过!像是如此招招对实,十招之后,倒是真的流血五步,伏尸两人。”肖承远闻言一震,这个矮者人说话突然一变如此,显然对方才肖承远那一掌之力,颇有心服之意。
矮老人又呵呵笑道:“你小于休要闻听我这样一说,而感到得意。如果十掌不是招招对实,情形就不会如此。我说此话,你未必信其是真。但是,老夫也不求得你小子相信。”
肖承远此时心里倒是有些相信,这矮老人说话看来倒是句句实言。方才一掌接实,是互较内力,究竟彼此掌上功夫,还是未知高下。不过矮老人能有如此内力,掌上功夫,不问可知。肖承远此时未敢坚信,苍虚三十六式,能否在十招之内,将这位怪老头击败手下。
肖承远豪气未减,胆色依然,双掌一护腰眼,朗声说道:“余下九招,各凭功力,互取胜端。在下即使不敌,奈何不就此讨教,而错失良机乎?”
矮老人本来是暴躁如雷的此刻却又祥和无比,摇着手说道:“小子!你休要如此的豪气万丈,壮志凌云。老夫秉性如此,一经决定,万难迁移。你小子岂不知惺惺相惜的谚语吗?
老夫掌下功夫,自诩无敌,你小于能够震我深陷桩步八寸,气血一时为之翻腾,老夫行年九十,你是所遇到的第一人。因此这剩下的九招。决定不再此时此地打了。好在此时此地你小子也不是老夫契约之中的人物,你若念念不忘这剩下的九招,来日定有机缘。”
矮老头子如此干静而祥和地说着这些话,肖承远听起来有些茫然。
若说一掌较功,惺惺相惜,此情此理容或有之。但是,他为何又说肖承远不是契约之中的人物,这“契约”二字,确系何指?准又是契约之中的人物?是王秋绮姑娘吗?是否还有他人?
另一个疑问,肖承远感到不解的,矮老头子声言此时此地不打了,何时何地要再相拼?
难道已有预期了吗?
面对这位毫无一识的矮老人,肖承远是有无限的茫然。对于他说的这一大段话,肖承远实在一时无从说起。
矮老人撤步退身,后退八尺,然后笑道:“掌上内力,已经较量,剩下兵刃一项,且看老大如何交待了。”
那高个子老人飘然上前,逼近肖承远身前数尺,肖承远昂然拱手说道:“尊老让贤,肖承远静候尊驾先亮兵刃。”
那高个子老人看着肖承远,忽然摇头说道:“兵刃不比掌力,偶一失误便要流血伤人。
方才掌上一招,几乎酿成伤亡,如果兵刃也是如此,只怕不是调息行功可以了事。”
肖承远应声说道:“印证武学,点到即止,较量高下,非死即伤。武林之常规,江湖之陋习,素即如此。尊驾如以在下为印试武学,自当放心一斗,尊驾如以在下较量高低,也当毫无惧色。在下悉以尊驾之意为凭,不卜能否先行决定。”
那高个子老人掀须大笑,说道:“愈是桀傲不驯,老夫愈是宽容忍让。女圭女圭!你且先说,你是使用的什么兵习?”
肖承远从袖笼中取出描金白玉折扇,横在手中,也不过只有一尺二寸左右。白玉晶莹,润泽可鉴。肖承远当时点点头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就此先亮兵刃了。”
那高个子老人微微有—些惊讶之意,对肖承远手上那柄描金白玉折扇,看了一眼,然后笑道:“对了!你女圭女圭不单是苍虚秘笈的得主,而且还是玉扇书生的门人,扇子一物,不列兵器谱中,你女圭女圭得自玉扇书生,想必自有高明之处。”说着话,反腕从肩头一撤,将身后背的兵刃,翻腕取到手中,且立即呛呛一声,蓝光四射寒气逼人。
肖承远一上眼,心里为之一动,暗自忖道;“好扎眼的兵刃!”
原来高个子老人肩头斜露的剑把,而撤在手中的,却不是长剑,而是两只形状不一样的古怪兵刃。
右手的一柄长约三尺似剑非剑的兵刃,通体黝黑,成半圆柱形,尖端是一个五指箕张,中指突出的小型手掌;左手的一柄长约三尺七八左右,也是成半圆柱形,通体却是雪亮耀眼,光可鉴人,尖端是形成幽兰吐舌式五指参差。
这种奇怪的兵刃,慢说肖承远没有见过,连听说都未曾听过。
大凡这种奇形怪状的兵刃,都是代表着使用兵刃主人的标志,肖承远既然不认识对面这—高一矮的怪老人,因此,对高个子老人亮出这种兵刃,叫不出名堂来,自然也是情理中的事。
高个子老人亮出这一对奇怪的兵器之后,脸上露出一点诡谲的笑容,说道:“你认不得老夫手中的兵刃,也无须生愧。五十年来,老夫足迹从未出现江湖,就是你那位誉满神州的师父,也未尽然就能一口道出。”
肖承远忽然有一种想法,连忙接口问道:“尊驾这对兵刃,果然是在下生平罕见。可否告知在下名称,以广见闻。”
高个子老人微微一丝冷笑,说道:“七宝阴阳佛手。”
肖承远是何等聪明人物,一听“七宝”二字,无疑是告诉他,这一对奇形怪状的阴阳怪手,内含七种妙用,这七种妙用,藏在这种兵刃之上,用之于这种高手,其厉害情形,不难想象一般。
肖承远知道自己碰上了劲敌,尤其身旁还有王秋绮姑娘躺在地上,如果自己不幸败北,不仅肖承远英名丧尽,生命垂危,连身旁的王秋绮姑娘,也是命丧此间。
肖承远自出道以来,从未遇过真正的劲敌,也从未有过胆怯之意。如今年岁增长,阅历日丰,说他心存胆怯,那倒是未有其事。但是,遇事三思而行,确是事实。
当时肖承远将描金白玉折扇顺在右手,沉着从容,缓缓抖开扇面,微掩在胸前,然后朗声向高个子老人说道:“在下有幸,今日能以一柄玉扇,与七宝阴阳佛手,对拆十招。尊驾浸婬这种独门兵刃,垂数十年,自必奥妙无穷,变化万千。在下纵使挫于这一对七宝阴阳佛手之下,眼界大开,仍为大幸。只是,在下尚有—事,先请教于尊驾之前。”
高个子老人呛当—声,将阴阳双手并在一起,左臂环抱,有手理须,对肖承远点头说道:
“女圭女圭!你豪气干云,神情自若,断不会在这比招划式上,有何意见,只怕是为了这个女女圭女圭是吗?”
高个子老人有料事如神之概,肖承远果然就是这个用心,不管胜负如何,他希望王秋绮姑娘,能够月兑开这次纠葛。
如今高个子老人一语道破,肖承远倒是意外地一怔,还没有等到他说话,高个子老人又呵呵地笑道说道:“她的事,和你女圭女圭目前这件事,不能混为一谈,如果要混为一谈,这十招之数,老夫未尽然就会和你拼个高下。”
肖承远当时心里一宽,只要不将王秋绮姑娘拖入这件事的漩涡,肖承远为之放心一半。
当时肖承远右手折扇一收,拱手一揖,描金白玉折扇在双手之间,一式“木铎流芳”当胸不动,朗声说道:“如此在下不便僭越,尊驾先请。”
高个子老人当时既没有回答,也不再谦让,右臂一搭左臂,铮地一声,七宝阴阳佛手修然一分。立即右手微抬,摆出一式“白云断壑”的架式,左臂环抱依旧,右手搪着阴手斜分向外,屹然不动。
肖承远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一时只是掉扇在手,凝神以待动静。
高手过招,动则疾如猛虎,静则稳如泰山,愈是如此静立不动,愈是在全力捕捉对方眼神,只要一瞬之疏忽,就是雷霆万钧疾攻而至。所以说高手起势之前,那是山雨欲来之势。
高个子老人如此“白云断壑”停形不动之后,也不过是一缓气之间,突然只见他身形未动,长袍依旧,只是倏地人起八尺,快得如同闪电流星,向前扑去。
肖承远也正是蓄势待发之际,一见对面扑来,右手折扇正待递出,忽然一瞬间,觉得情形不对。高个子老人虽然扑来之势,既猛且疾,声势极为吓人。但是,却不是朝着肖承远扑来,而是掠过肖承远身旁两尺,冲向面前的松林。
肖承远刹式旋身,刚一留神细看,只听得一阵嘶嘶之声,不绝于耳。
前后也不过只有一口气的功夫高个子老人业已飘摆着把银须,又像是一片落叶,一缕乌云,悄然无声,悠然而回,落到原来的地方。
肖承远乍一觉得这位高个子老人,方才所露的这一手功夫,分明是凌虚飞渡上乘轻功。
当着肖承远的面,这种“凌虚飞渡”的轻功,虽然是功力纯青,造诣绝顶。但是,却也无法震慑住人,因为肖承远也只要一提气之间,做得和这位高个子老人,一般无二,毫无逊色。
肖承远他很奇怪,高个子老人如果是十有眼力的人,他绝不致于用这种功夫,来表示炫耀。这一个奇怪的念头没有转毕,忽然间,一阵松脂清香飘进鼻内,肖承远大吃—惊,一双眼睛立即凝视仔细,朝前面树林看去。
这样凝神一看,肖承远立即不由地轻轻,间了一声,随着说道:“老人家,功力超绝,兵刃锋厉,肖承远佩服。”
肖承远自开始以来,由于王秋绮姑娘被制服在地上,对于这一高一矮的老人,没有一点敬意。可是此刻,他禁不住改口称之为“老人家”。因为他看到对面齐齐二十七棵松树,每一棵树上,拦腰都有一道极其轻微的痕迹。
这个痕迹,一般人是难得一见的,可是,肖承远凝目一看之下,他看得清清楚楚,当面这二十七棵松树,就在方才高个子老人如此一掠身之际,齐齐腰斩。
在一瞬之间,将相距数丈的二十七棵松树,一齐腰斩,尚不算惊人之事,值得惊奇的是这二十七棵松树,仅仅拦腰留了—道痕迹,其他一切如旧,不仅树杆未倒,连枝头的松针,都不曾落下一根。
这一件看来不大的小事,却包含有极高的轻功,极深的内力,和极锋利的兵刃,三者缺一不可。所以,肖承远才由衷的说了这样一句话.高个子老人当时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肖承远随手抖开描金白玉折扇。说道:“如果老人家要以此较量第一回合高下,肖承远少不得要勉为其难。”
肖承远话还没有说完,高个子老人摇手说道:“昔日玉扇书生,以一柄玉扇威镇神州,一身功力举世无匹虽是事实,—柄玉扇赶尽所有兵刃,也是其因。你女圭女圭扇面抖开,其锋利之情形,较之老夫这柄阴手,有过之无不及,尚有何较量之有?”
肖承远微微一愕,说道:“如此老人家此举为何?”
高个子老人笑而不答,停了一会,指着肖承远说道:“方才老夫已经说过,你女圭女圭不是契约中的一员,难得有你这等人才,何必一定要拼到流血横尸不能停止?老夫这才想到这样一个折衷之法,姑作十招之斗如何?”
肖承远早就知道高个子老人乎白断此二十七棵松树,是有所用心,如今既不是他依样画葫芦,又有何种其他办法,代为十招之斗?
高个子没有理会肖承远的猜疑,只是指着二十七棵松树说道:“如今这二十七棵松树,俱已拦腰削断,仅凭风力扶持,稳立不动。仍然女圭女圭和老夫二人,各从一边,同时起步,专捡这二十七棵松树,再断它一次.树身不例,松针不落,看谁能够削一棵者为胜。一次不分上下,更番再起,直至二十七棵松树断至不能再断时为止,除非中途有人占先,女圭女圭你看这种较量方式,该为如何?”
肖承远一听这种较量功力高低的方式,真称得上新奇一绝。不过也是考验功力的最无情的方法。
松树拦腰已断,着力轻敌,稍一不慎,便会使树身倒落。何况还要抢快时间,又是凌空直掠,这种准头、劲道、和内力的舒放和回收,无一不是都要恰到好处。尤其愈到最后,愈是危险.盖断的次数愈多,倒的机会愈多,需要的功力则愈纯。
这才是真功夫的较量,既没有一丝可以讨巧之处,又不致伤人流血。
肖承远当时应声笑道:“老人家玲珑心窍,设计高超,肖承远明知不堪一试,也要舍命相陪。”
高个子老人笑道:“好一个‘明知不堪一试,也要舍命相陪’,女圭女圭!你谦虚得恰到好处。女圭女圭!你准备好!我们以石落地为信号,同时起程。”肖承远一见高个子老人如此谈笑自若,似乎存心不愿提早行功,以表示稍让肖承远一步。
肖承远大笑而起,说道:“如此在下弹石,老人家你也要留神了。”
说着话,毫不介意地从地上抬起一块石头,抖手一抛,随即左手扬掌一送,只听得呼地一声,一阵掌风起处,那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疾如月兑弩之矢,冲天而起,转瞬不见。肖承远此时还转面向高个子老人笑道;“老人家!石头业已出手,而且是落在我们身后,无法先行看到,只等它落地声起,便
同时启程。”
高个子老人也止不住朗声笑道:“好一个傲骨慧心的女圭女圭,倒是不愧玉扇书生的门人,你倒是一点便宜也不愿意占先。”
肖承远也应声笑道:“多承谬奖!”
两个人如此互相客套,实则心里都在注意,那一声不知起自何时的石头落地的响声。两人交谈刚一停顿,就听到身后不远“叭”地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声响起的同时,只见两条人影,虽有高矮大小不同。但是起时身法之妙与腾空前掠之快,如出一辙。
一时间只听得嘶嘶之声,不绝于耳,转头两条人影在前面一合,人在半空中各自轻轻地咦了一声,虽然是如此轻轻而又短暂的一声,却不难听得出,那一声“咦”,里面是充满了惊叹与佩服之意。
但是,这一声惊叹的呼声,也不过是只有电花火石般的一闪即逝,立即又是两条人影须臾又分从两边,扑向回路。
在回程途中,两条人影又相遇在一棵树上,这回连轻轻地咦一声的声音都没有了,两人乍遇即分,又扑向回程。
这是一幅奇妙而动人的情景。两条人影,宛如两只展翅飞行的大鹤,在这二十七棵树木之间,穿来穿去,而且,两个人的身形,愈来愈高,每匝行一周,便高了数尺.这情景在外行人看来,煞是好看,蝴蝶穿花,黄莺拂柳,也不过是如此。
但是,内行人看到这种情形,心弦自然而紧张,为他们两个人,暗暗地捏着一把冷汗。
如今站在松林另一端的矮老人,此时此地,就有此种心情。
像他们这样提气蹈空,全凭内凝一口真气,外藉断树过身的瞬间,借力稍缓一口气的功夫,来调息自己。时间一长,真气不继,便慢慢地就要耗去真力,损去真元。
尤其运用手中兵刃断松树,愈来愈高,着力愈要轻,出手愈要快,所消耗的真力则是愈大。如此下去,非要拼到真元大伤,双双落地的结果不可,但是,愈是如此,愈是没有人愿意半途停止,半途停止,便是认输,谁能在最后关头,不到万不得已,轻易认输?
但是,一个人的功力,毕竟有限,毕竟是血肉之躯,而不是御风飞行的神仙。而是仗着一口真气,凝而不散,在松树从中,振袂绕匝而行,究竟能维持多久?所以愈到最后,肖承远和那个高个干老人,由闪电奔驰,而变为异常迟缓地在树丛头挪动。
最后,两条人影又在末尾的一棵树上相遇,而且两条人影,几乎是同时到达。
这一次两条人影如此一合之际,只听得“咔喳”一声,那一棵松树突然化为数段,纷坠地上,而两条人影,也随之陨星坠石,落地有声。
站在远远一旁的矮老人,突然间,古铜芭长袍无风自起,飘然一掠口中叫道:“老大!”
那高个子老人此刻脸色苍白,异常疲乏地露出—丝笑容,说道:“老四!不防事的!那女圭女圭不知怎样的了。”
矮老人还投有回答,就听到那边肖承远应声说道:“多谢老人家的关心,肖承远尚能说话。”
肖承远说这两句话的时候,虽然声音低微,但是,说话的语气,却是强硬十分,没有一点颓丧的意味。
那高个子老人闻言略有诧异地看过去。只见肖承远的脸上苍白如纸,额前汗水淋漓,有若大病初愈的模样。
高个子老人点点头说道:“女圭女圭!你可知道我们这提气削树,藉力腾空,究竟走了多远?
若要一直前去,至少也有二十余里。”
肖承远此时也不由地浑身一震,若是仅凭陆地飞腾术,起落纵跃,数十里路只是指顾之间。然而若像方才那样,较之“登萍渡水”、“一苇狡让”尚消耗真力,如此奔驰了二十里,那是令人咋舌的事。
高个子老人忽然长吐了一口气,道;“女圭女圭!方才老四说过一句话,你女圭女圭今天不是契约中的人,这句话将今天的一切,掩盖无余,要不是老四今天这一句话,你女圭女圭只有两条路可走。”
肖承远此时已经疲乏不堪,实在提不起精神说话。但是,他看到高个子老人虽然也是疲乏,可是如今说话,却是愈说愈有精神。肖承远忍不住长吸一口气,振作精神,说道:“肖承远只求心安理得,但是海阔天空,为何只有两条路可走?”
高个子老人微微笑了一下,说道:“老夫一行五人,久居深山达数十年,足迹不出讧湖,如今在一旦出现江湖,便遇到你女圭女圭这等奇人,惺惺相惜,老夫自然要请你女圭女圭为我们五人的助手。”
肖承远哦了一声,淡然地说道,“如果肖承远谢绝你们那一番好意呢?”
高个子老人一点也不介意肖承远那种淡淡不屑的语气,依然是认真的说道:“如果你不愿意,剩下来的一条路,便是从此以后,江湖上再也不允许有你女圭女圭这等奇才出现。”
肖承远露出冷笑说道:“如此说来,你们是顺之者生,不顺者则死了。”
高个子老人摇头说道:“今天可不是这样,老四既然有话在先,任凭情形如何,可作例外。”
肖承远冷笑道:“难得尊驾却是如此言出法随,那岂不是错过一次机会吗?若要等得我肖承远如此精疲力竭的机会,失去今日,便要遗憾终生。”
高个子老人摇头说道:“不会的!老夫今日要与你女圭女圭订定约期,今年龙舟竞渡之日,老夫相候你女圭女圭于崂山之巅,少不得还要敬你一杯雄黄美酒,以示欢迎。”
肖承远正是微微一皱眉,高个子老人立即接口说道:“女圭女圭!你若是不接受这场约会,老夫……”
肖承远没有等他说完,便拦住笑道:“焉有拒人请客之理,肖承远纵有万桩要事在身,也要摆开一切,前来崂山应约,而且还要叨扰尊驾—杯雄黄美酒。”
高个子老人点点头说道:“这就是了!其实崂山的为人,在如今重蹈江湖之日,便有誓言。任凭何人,与崂山打交道,但没有选择的余地。”
肖承远言纵声大笑,笑声乍起,那高个子老人立即摆手止住说道:“女圭女圭!先且勿笑,你元气伤耗太多,不仅不能纵声大笑,此时多开口说话,也为忌讳之列,你女圭女圭岂有不知之理。”
肖承远闻言心里一动,他深知高个子老人说的话,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但是,此时此地,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能坐下来调息行功吗?
高个子老人望着肖承远摇摇头,道:“女圭女圭!老夫与你不同,在兵刃上,老夫比你占了两分便宜,所以,此时我说话和你说话,情形便有不同。”
肖承远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高个子老人,他能话声逐渐复元,原来在兵刃上,使用力道较少,占了便宜。描金白玉折扇虽然在肖承远手中锋利异常,但是在根本上,比起他那支七宝阴阳佛手,显然有了不同,描金白玉折扇毕竟不是以锋利见长的兵刃。
高个子老人如此坦然说明,又给肖承远留下一个好印象,他觉得高个子老人虽然有跋扈不可一世的神情,却不失为坦白率直。
高个子老人对肖承远笑了一笑,说道:“坐下来!运用本门心法。好好地调息一个周天。”
肖承远虽然觉得这老人有些老气横秋。但是,却使人感受不到轻视与没有诚意。肖承远忽然心里一转念头说道:“尊驾虽然在兵刃上占了便宜,却也同样地损耗了真元内力,难道尊驾不需要调息吗?”
高个子老人笑道:“女圭女圭!老夫若不即刻行功,只怕你也不放心静坐。”转面向身旁矮老人说道:“老四!一同行功周天,陪我调息一次。”说着话,忽又一咧嘴,吹了一声尖锐而短促的哨声。哨音未落,从半空中,—点银星直泻而下,落到高个千老人肩头,原来就是那只娇小玲珑的白鸽。
高个子老人伸手抚模一阵.说道:“小心为我们护法。去吧!”
一抖手,白鸽冲天而去,高矮两个老人,也就同时就地跌坐,垂帘阉目,顷刻便进入浑然忘我的妙境!
肖承远眼见到他们果然调息行功,便也不再犹疑,坐来,按照本门心法,吐纳行功,达到浑然无我之境。
因为方才那一阵绕树较功,消耗的功力极多,而且又是在一阵心情激动之后。所以,肖承远小侠这次行动,历时半日,才悠然醒来。
肖承远刚一睁开眼睛,只觉得耀眼金黄,正是夕阳西坠的时辰。肖承远没有料到自己竟然功行周天耗时如许之久,心里一动之余,再凝神向前看去,哪里还有高矮两个老人的踪影?
这是一个意外,可是,也可以说是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事。无论是意外或者是意中,肖承远发觉这件事的当时,一惊非同小可。当时没有第二个念头,立即一个翻身,振臂垫足,嗖地一声,凌空拔起一丈有余,直出松林之外。
人在半空中,提住一口气,用手搭凉逢一看,田畴依旧,归农三五,却看不到一高一矮两个老人的踪影。
一口真气将泄,肖承远这才飘然落到原处,这才看到王秋绮姑娘的身旁,迎风飘动着一张纸笺。
肖承远抢身上前,相隔五尺,凝神看去,只见纸笺上留着几行字:
“女娃儿留她一命,是看在你女圭女圭份上。老夫与那女女圭女圭毫无宿怨,与你女圭女圭也无交谊,归根一句话,对那女女圭女圭,是契约关系,对你女圭女圭,则是惺惺相惜。
女女圭女圭是先服药,后点穴,若要妄自拍开穴道,血脉流通之时,便要肠断肚裂。留解药不便,且看你女圭女圭的能耐,与那女圭女圭的造化了。
端午佳节,崂山之巅,五老候驾幸勿失约。”
这一张留笺,字写得龙飞风舞,极有精神,但是肖承远看了以后,却是满头雾水依然,茫然不知所以。
这两个老人与王秋绮姑娘,究竟有何契约关系?既然没有宿怨,为何下此毒手?既下此毒手,又为伺告知肖承远服毒点穴的秘密?
崂山何来五老?五老是正道抑或是魔道?
这一连串的问题,使肖承远站在纸笺之前,怔了半晌,想不出所以来。转而心里又是一惊,暗自想道:“王秋绮姐姐还躺在地上,她既然服了毒药,又点了重穴,千山之行,将如何可以启程?在这样阡陌纵横的田陇中,一座孤伶伶的松树林中,我将如何为秋绮姐姐解除体内的剧毒和被点的穴道?”
肖承远想到急处,禁不住汗流浃背,他真没有想到自己立志玉扇荡魔,一开始便遭受这等棘手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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