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剑凝霜 第六章 鬼域淫风
午后不久,他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三声怪啸,正感诧异,两名侍女匆匆入室,侍女换穿了绿色劲装,佩剑挂囊,向他叫道:“有人入侵,奉我家小姐之命,带你到敌楼见识见识,请随我来吧。”那有甚么敌楼?原来是几株高仅两丈的树,上面架了巢,可从枝叶的空隙中,看到洲四面的景况。洲上只有矮树林,这几株树已算是最高的了,居高临下,一览无遗,附近全是一人高的野草,远处是水滨的高大芦苇,只有南面有三五座泥沼,泥沼附近的野草不深,还有一处像是广场,约有四五亩大小。
树巢搭木为架,可站一二十个人。巢后面便是位于矮林中的十余栋连在一起的大茅屋。
除非在天空向下看,不然决难发现这些茅屋的存在。走近了当然可以发现,但没有人能接近附近一里以内,茅屋位于洲中心,登洲的人绝对无法接近月复地,半途便可能丢掉性命。
树巢中已有人先一步到达,五名高矮不等的男人,八名女的。侍女将他领至扎成的横架落座,身旁坐着一个两颧骨稍高的卅余岁美妇,穿一身月白云裳,淡扫蛾眉,薄施脂粉,身材极为惹火,手绰一把团扇,向他善意地一笑算是打招呼。”
八名美妇中,没有昨晚自称杨寡妇的女人。
“定下神,小兄弟,等会儿将有可怕的事发生,心中预先有所准备,便不会大惊小怪了。”白衣女人向他叮咛,声音俏甜,十分悦耳,不像是中年女人的声音。
“谢谢姑娘关照,小的可不可以不看?”他脸色发白地说。
“人的胆量是练出来的,你必须看一看。”
“我……”
“小兄弟,你不问我姓甚名谁么?”
“我……”
“我排行第二,你可以称我二姑。”
他还来不及回答,二姑脸色一沉,扭头向南看。
广场的南端,矮林中枝叶摇摇,出现了六个人影。领先的是一名皂衣大汉,左手小臂齐肘而折,以右手握紧创口上方止血,脸色泛青,脚下踉跄。
后面的五个人是四男一女,四男中一个是灰衣老人,一个是虬须大汉,一个是黑锅色脸膛的壮年人,一个穿青衫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女的年约双十年华,瓜子脸白里透红,身材健美,穿了天蓝色劲装,显得隆胸蜂腰,凹凸分明。背系长剑,花帕包头,浑身焕发着青春的气息,比巢架上的八位美妇毫无逊色,而且年轻,益添三分妩媚与娇美。相距不足十丈,看得真切。
显然,五位男女正押着黑衣俘虏,一步步接近了月复地,也接近了在枉死城。
黑衣大汉进入了广场,不走了。
虬须大汉伸手推了一把,用打雷似的嗓音喝过:“叫你们的人出来,不然就带咱们会见你们霸占紫沙洲的主人。”蓦地,广场东面的草丛中,一声鬼啸,跃出一个青脸獠牙,只穿一件兽皮短裤,浑身青紫的鬼怪来,手执八尺的虎叉,乱发如飞蓬。像煞了地狱的鬼卒。
中年书生哈哈狂笑,上前说:“果然所料不差,这里的主人确是红娘子杨寡妇。当年杨寡妇的贼兵中,有一枝所谓鬼卒神兵,在双方酣战的紧要关头,鬼卒神兵突然从侧方穿阵而入,吓得官兵屁滚尿流。不错,那些鬼卒神兵,就是阁下这身打扮,识相的,去请红娘子出来答话,我四海狂生要请她归案。”草丛中接二连三跃出八名黑衣人,接着红影夺目,红娘子带了两名侍女现身。八名黑衣人左右一分,雁翅列阵。三女居中屹立,红裙飘飘。
红娘子格格笑,笑完说:“原来你阁下就是逃犯畏如蛇蝎,恨之入骨,专以捕拿逃犯请赏,赚血腥钱自命侠义的四海狂生张明,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会了。你阁下要缉我归案么?小事一件,你阁下同来的人,可否替本姑娘引见。”
四海狂生打量对方片刻,冷笑道:“去叫红娘子来见我。”
“瞎了你的狗眼,你似乎并不认识我红娘子,竟敢狂言缉本姑娘领赏?”红娘子沉下脸叱骂。
四海狂生满脸狐疑,久久方说:“好吧,就算你是红浪子好了。你愿随区区过江投案呢,抑或是要区区砍下你的螓首请赏?”
“你阁下似乎很有把握哩!”
“不错,你红娘子勇冠三军,冲锋陷阵如人无人之境,那不是表示你了得,而是你没碰上敌手。那些官兵像是一样蚂蚁,一打就散,因此你红娘子声威四播,便自以为天下无敌了。目下你无兵无将,只有几个毛贼替你保镖藏匿,碰上在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你也许可支持一二十招,但最后仍难免身首异处的命运。”四海狂生傲然说。
红娘子媚笑如花,独自迎上笑道:“姓张的,看来,本姑娘今天要向你求饶乞命了。”
“哈哈!收起你的媚术,区区嗜好甚多,就是不喜。我知道你红娘子人尽可夫,媚术精深,可是,碰上我这个不晓怜香惜玉的人,你枉费心机了。你要跟我走么?”
“嘻嘻!我这人不吃敬酒吃罚酒,在未败在你阁下的精湛剑术之前,岂肯甘心?”
四海狂生徐徐撤剑,狂笑道:“哈哈哈!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你想见识区区的剑术,决不致令你失望。”
红娘子嘻嘻轻笑,裙袂飘飘,突然疾冲而上,大袖急挥。四海狂生一怔,对方怎敢赤手空拳向剑上闯?接着,他勃然大怒,一声低啸,猛地一剑向扑来的红影拂去,风雷乍起。岂知红影倏止,恰好在剑尖拂过处停住,光华一闪,红娘子的宝剑出鞘,以闪电似的奇速反击,但见光华一闪而过,人影乍分。“噗”一声,一条握着剑的手臂坠地。
“啊……”四海狂生狂叫,右臂齐肘而折,退出丈外,痛得脸色发青,身形踉跄。随来的三男一女大骇,四海狂生一招断臂,岂止是可怕而已?他们简直丧了胆,魂飞魄落,手脚发软。
红娘子发出一声娇啸,草丛中站起二十余名黑衣人,每人手中有一张强弓,弯弓搭箭指向闯洲的客人。“射死他们,把他们埋葬在泥沼中。”红娘子脸色奇冷地发令。
这瞬间,藏在树上巢架坐在周昌身旁的二姑,站起娇叫道:“留下那位女的。”在弓弦狂鸣声中,四海狂生和三名男同伴扭头狂奔逃窜,却逃不过大劫,狂叫着一一中箭倒地。红娘于大踏步奔近,一剑砍下四侮狂生的脑袋,提起便走。
入侵的五个人,以四海狂主为首,但一照面之下四海狂生便被红娘子杨寡妇削断右小臂,其他四个人斗志全失。二十余名箭手一听令下。箭如飞蝗,相距在三四丈内,谁也难逃恶运。要不是自称二姑的美妇发令留下女的,五个人绝对不会留下一个活口,那位年轻的女郎惊呆了,赫得粉脸泛青,双脚发软。红娘子大踏步上前,一剑砍下四海狂生的脑袋,扭头便走,毫不动容。似乎她不是在杀人,而是踏死一只蚂蚁。扮鬼卒的大汉踊身一跃,到了年轻女郎身前,沉喝道:“缴出兵刃,听候发落。”女郎神魂人体,看出了危机,但不甘就擒,一声娇叱,撤剑进击,以进为退作逃走的打算,希望迫返鬼卒,以便乘机逃逸月兑身,顺撤势挥出一剑。鬼卒一声怒吼,托天叉猛地横拍,“铮”一声清响,剑被震得向外荡。同一瞬间,女郎左手一扬,银芒乍现,三道细芒月兑手而飞,从叉影上方一闪而过,射向鬼卒的咽喉,叱声同至:“着!”。鬼卒上身赤果,骤不及防,百忙中扭身闪避,最后一道芒影贯入他的左肩外侧。几乎在同一刹那。鬼卒已用叉柄凶狠地击出。“噗”一声闷响,不偏不倚,击中了女郎的右小臂。女郎射入鬼卒肩外侧的银针,根本不起作用。“哎……”女郎惊叫,剑月兑手而飞,扔出三丈左右,火速后撤。撤不出圈子,鬼卒的叉尖已抵在她的胸前,厉叫道:“除非你不要命了,否则就不要反抗。”女郎略一迟疑,最后银牙一咬,仰面便倒,想摆月兑叉尖的威胁。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鬼卒似已料到她有此一着,收叉头现叉尾,踏进一步顺势便挑,横击在她的左胁下。“哎……”她尖叫,倒下了。鬼卒跟上,抡叉柄便捣,“噗”一声捣在她的在前鸠尾袕上,她手脚一伸,浑身全软了,动弹不得,鬼卒一把挟起她的小蛮腰,倒拖着叉扭头便走。几名大汉奔近四具尸体拔出尸体上的箭,将尸体拖至泥沼旁,若其事地将尸体向泥沼中一丢。泥浆一阵翻涌,尸体徐徐下沉。巢架上,观战的周昌心中懔然,外表上他必须装得蛮象回事,以手掩住眼睛,扭头不敢正视,身躯战抖,呼吸一阵紧张。他身旁的二姑,始终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回到卧室,他伏在床上冷静地思量。依红娘子和四海狂生之间交手的情形看来,他觉得红娘子确是扎手。在江湖走动天涯寻仇期间,他对江湖的形势可说相当熟悉,见闻也相当广博,对四海狂生的生平知之甚详。那是一个专与官府打交道的江湖怪杰,手中有一大串各地重要逃犯的名单,不论逃犯所犯的罪如何,反正赏格在三百两以上的人,这位仁兄都感兴趣,按图索骥全力追寻,将那些逃犯弄到手解交官府领赏。四海狂生不但有许多官府中的朋友,也有不少江湖知交,手面广,所以尽管他收入奇佳,但开销也大,可是他仍然乐此不疲,认为这种追踪觅迹的事极富刺激,多年来兴趣有增无减,想不到这次却在紫沙洲送掉性命,出其不意在死在红娘子杨寡妇的手中。这家伙的艺业不等闲,拳剑在武林颇负盛名,如果不是大意轻敌而在送性命,便是杨寡妇比他高明,因此血溅紫沙洲。假使属于后一种原因,那么,杨寡妇的艺业确是超尘拔俗,可怕极了,恐怕这次凶多吉少。他正在胡思乱想,房门倏然而开,一个人撞入,“噗”一声撞倒在地,“膨”一声房门随即闭上了。他吃惊地挺身爬下床来,急急上前搀扶倒地的人,惶然叫:“你……你怎么啦?”
被他扶起的人,正是死中逃生的年轻女郎,已是气息奄奄,显然曾经受过刑连站都站不稳。女郎竭力挣扎,尖叫道:“放开我,拿开你的脏手。”他心中一动,赶忙惊惶地放手。
女郎重新跌倒在地,但挣扎着爬起来狼狈地盯着他,铁青着脸喘息片刻,厉叫道:“要杀就杀,本姑娘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你们岂奈我何?”他长叹一声,默默地返在一旁。女郎一怔,但无暇多想,径自坐下调息。邻室监视的人,似乎感到极为失望。直至入夜时分,两名侍女方送来晚餐。他向一名侍女间:“请问姑娘,这位闯来的女人是怎么回事?”侍女将他的餐食摆好,微笑道:“小姐之意,是让她在你这里养伤。”
“什么?这……”
“此地房间甚少,只好将她安顿在你房中。周爷,有一位的姑娘陪你,岂不甚好?”
“但……这里只有一张床……”
“只怕你们得同衾共枕了。”
“那怎么行,我……我是个有妻室的人……”侍女神色一怔,说:“你的妻子已经死了,周爷,我们此地对男女间事,从不计较,初来你也许不习惯,尔后你便不必大惊小怪了。如果你不让她在此养伤,小姐便会将她丢入泥沼。好吧,小婢去禀报小姐,说你……”
“好,好好,请别禀告小姐,让她在此地好了。”他急急他说。女郎一直在留心他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他将酒菜分为两份,留一份给女郎,食毕退得远远的,以便让女郎进食。可是,侍女前来收餐具时,女郎根本不曾进食,侍女也不过问,径自撤走了餐具。夜来了,房中灯光明亮,静悄悄地听不到任何声息,只有他和女郎两个人。女郎倚在壁根下不住发出一两声痛苦的低声声吟。他有点不忍,但又怕是红娘子布下的陷讲,因此不愿和女郎打交道。将近二更时分,他终于忍不下去了,说:“姑娘,你该到床上歇息了。小可在壁角安顿,不会打扰你的。”女郎仍怀有敌意,冷冷地不加理睬。他唉声叹气,接着说:“同是落难的人,你是不必怀疑我的。我是个有家小的人,不敢过问你们打打杀杀的事。”
“你……你不是杨寡妇的人?”女郎满脸狐疑地间。“我是东流县吉阳镇的渔夫,到此地已经有四天了……”他将自己的情形说出,最后长叹一声道:“至今我还不知道他们留我在此地有何用意,我只是个会打鱼的渔夫,留下来有什么用呢?”女郎这才留心打量他,冷笑道:“当然有用,你没听说过杨寡妇?”
“除了打渔,我不要知道任何事情。”
“那鬼女人天生下贱,而你……哼!不久你便会知道了。”
“姑娘,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他低声问。“杨寡妇是响马流贼的贼首之一。”
“哎呀!那……”
“你留在她身边,早晚不得好死,我劝你找机会逃走,不然凶多吉少。”
“我能逃得了么?不可能的。”
“这一带地形你熟不熟?”
“这……大概还不陌生。”
“只要你能替我带路,我带你逃走。”他错愕地注视着她,久久方摇头苦笑道:“姑娘,不,我不敢。蚂蚁尚且贪生,我不能不顾性命。如果这里的日子比打鱼好过,我宁可在这里过一辈子。”
“呸!你这没出息的窝囊废!”女郎愤愤地咒骂。他往壁角下一躺,苦笑道:“如果我有出息,便不至于靠打鱼度日子,谁不想过好日子呢?姑娘,安歇罢。”女郎不再顾忌,径自登床和衣倒头便睡。
邻室中黑沉沉,有语声传出,共有五个黑影,不断地从秘孔中监视着他俩人的举动。一个老人的声音说:“察言观色,他会露出马脚的,夫人但请放心好了。”一早,睡在壁角的周昌,突被人声所惊醒,挣开惺松睡眼,不由大吃一惊。房中,共有五个人,其中有红娘子和二姑,两名鬼卒打扮的大汉,一名侍女,两大汉抓小鸡似的,将女郎从床上拖起,架住她的双臂,往红娘子身前一站。“杨寡妇,你别神气,要打要杀,本姑娘决不皱眉。”女郎恨声叫。红狼子沉下脸,陰陰一笑道:“我不要你皱眉,而是要你哭,你熬不过刑的,说!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本姑娘无可奉告。”
“真的?”
“千真万确。”
“剥她!”红娘子冷叱。两大汉不由分说,抓住女郎的衣领猛地一拉,“嘶嘶嘶”一阵裂帛响,女郎的外衣被撕掉了,现出贴身的胸兜子。再传出一声裂帛响,胸兜子翩然坠地。
女郎上身赤果,那情景,真令男人心荡神摇。她仰天狂笑,笑完说:“本姑娘不是举世皆浊唯我独清的人,你红娘子的人全都鲜廉寡耻,本姑娘岂怕羞辱?除死无大难,你无法令我服的。”红娘子冷笑一声,一掌拍出,两大汉及时松手,女郎向侧一颠,被击倒在地。“把她剥光,绑在床栏上,”红娘子泼辣地叫。两大汉如狼似虎,立即动手,把女郎剥得精光,捆在床栏上。红娘子挥手令众人退出,向躲在一旁的周昌说:“你看住她,最好劝她屈服,以免皮肉受昔,生死两难的酷刑还在后头呢。”说完,冷笑着走了。周昌心中一阵酸,他是个外表冷静,内心软弱的人,终于心中不忍,正应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功亏一贯,经不起考验,苦笑道:“杨姑娘,饶了她吧!小的不忍见她受罪,何必……”
“不许你多活,迫出她的口供来,知道么?”
“小的……”
“你大有怜香惜玉的气概哩!许你便宜行事,只要迫出她的口供来便可。”红娘子笑吟吟他说,扭着柳腰儿出房而去。房门重新掩上,他赶忙将女郎解下往床上一放,用衾被盖住女郎的身躯,低声道:“姑娘,用话敷衍他们,尽量拖延时间。”女郎闭上凤目,大串泪珠滚滚而下,咬牙切齿他说:“拖延有何好处?反正是死,要死也要死得光彩些,我决不屈服。”
“晚上找机会月兑身,我带你走。”他附耳低声说。“你……”
“我的身份无法庇护你,你必须设法拖延,缓兵之计应由你策划,我无法越徂代疱,以免启人疑窦。”
“我……我怎办?”
“譬如说,装伤、装病……只要拖到晚上,我们就走。”
“你……你认为走得了么?”
“天下决无尽善尽善美的事,任何事皆带有三分冒险,顾忌太多只有等死。”一念之慈、他决定为了救这位陌生女郎冒险。其实,他对四海狂生的人毫无好感,甚至心怀惧念,对一个专以缉捕逃犯为乐的高手,他怀有强烈的戒心,却因为怜悯这位可怜女郎,他居然改变了自己经过筹策,成功有望的计划。“他们叫你周爷,能将大名见告么?”女郎低声问。
“小可单名昌。”
“周爷以前在何处得意?”
“小可打鱼为生,请别多问。”女郎不再多问,说:“我姓骆,小名芳。四海狂生是家叔的朋友,两月前便从响马贼余孽的口中,查出红娘于可能匿伏在紫沙洲,因此……”
“紫沙洲除了红娘子杨寡妇之外,还有些什么人?”
“这个……我不知道,听说还有几个悍贼,身份却无法查出。你问这些……”
“问问而已,知道底细也好早作准备。”这一天似乎时光过得特别馒,骆芳在床上不住声吟,装成伤势沉重的病人。红娘子曾两次前来问口供,皆一无所获。周昌则从中解说,替骆芳缓颊,表示骆姑娘受伤沉重,目前不宜追问口供,他的建议居然被红浪子接受,找来了郎中替骆芳诊治。为了隐瞒自己的郎中身份,同时也因为骆芳身无寸楼,因此他并未检查骆芳的伤势,反正挨了揍受了刑,,内腑受伤乃是情理中事,但他必须不加过问。夜来了,他仍然在壁角安顿,心中思潮起伏,等候红娘子到来。正等得心焦,内房门徐徐推开,伺侯他的两名女侍出现,喜悦地叫:“周爷,我家小姐有请,请至内室相见。”他暗叫一声糟,红娘子不来,得大费手脚了。他不敢不听,站起整衣,随两名侍女走向内室,心中怦怦跳,突来的变化令他感到遗憾和紧张。
进了室门便是内间,这是一间华丽的绣房,银灯高照,绣帷深垂,异香满室,一几一物皆无比精美。但每一样家具和摆设装置,清一色的红,红得令人心头感到紧张,红得令人感到窒息。牙床,罗帐,妆台金碧辉煌,绣帷内人影映掩。侍女掀开绣帷,他眼前一亮。红娘子内穿白绫紧身,外披红色蝉纱,云鬓堆绿,巧施铅华。整座绣房像是宫阙,红娘子便是其中的仙姬。她身大胆的装扮,比袒赤果裎更诱人,更富挑逗性,丰盈的胴体在蝉纱的映掩下,诱惑力比袒陈暴露更富刺激,更为销魂荡魄。她脸上绽起动人的媚笑,玉手一挥,两名伴送周昌入房的侍女悄然退去,反手掩上了房门。他向目定口呆的周昌伸出皓腕,腻声道:
“周郎,过来伴我谈谈。你房中有一位果人儿,居然不动心,我委实佩服你的定力,确是难得。”
“我……”周昌张口结舌他说,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你来了四天,你我始终不曾单独相处,彼此皆显得生分,我想请教你一些事。”她挽着周昌在绣墩上落坐,一举一动,皆充满了诱惑力,而且风度甚佳,像是招待一位亲呢的朋友,亲热而并不放荡。周昌的月光在落座的前一刹那邓,抓住机会扫了四周一眼,发觉房内共有两座门,后面的门必定可通向更秘密的内窒。他拘束地坐下,本能地挪远些,不愿与红娘子的皓腕接触,想起这女魔是个人尽可夫的滢娃,他有点不是滋味。当然他不是圣人,在这种绮丽的环境中,少不了有点心猿意马,可是想起自己因何而来,与及女魔那传说中的滢荡,更想及女魔的年龄将近大他一倍,心中油然生起无穷的反感与警惕,赶走了因环境而产生的绮念,所以能够自持。“姑娘不知有什么事要问小的?”他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地问,目光有意无意边瞟向红娘子的左胁下,口中在问,心中却在想:“假使能在胁下行全力一击,应该毫无困难地得手。不知她对我是否仍怀戒心?我得分散她的注意,以便乘机下手。”红娘子拉住他的右手,握在温暖腻滑的双掌中轻抚,转过螓首含笑问:“周爷,你可以直叫我为红娘子。你今年贵庚?”
“小的年已二十。”他拘束地答。女魔头吐气如兰,胴体似乎散发着热流。他感到对方的手温柔极了,有奇异的电流不住由手上传遍全身,令人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涌起阵阵涟漪,气血逐渐在体内加速流转,因此,他的目光,始终在极力避免与身旁那丰满动人的胴体接触,也尽力回避对方那勾魂夺魄的目光。“你知道我的身份么?”红娘子问。他略一迟延,谨慎他说:“姑娘的侍女已经告诉小的了。”
“你有何感觉?”红娘子追问,娇躯逐渐倚在他的身上了。“小的……我……我不知道。”
“女强盗,风流寡归?抑或是女魔……”
“小的不……
不敢乱说。”红娘子长叹一声,幽幽地说:“我也无法向你解说,也无从说起,等你跟随我有一段时日,你便会明白了。我是一个女人,一度堕落为寇,夫君战死沙场,兵败亡命天涯,我总不能希望别人替我竖起贞节牌坊,像我这种人,活一个时辰便等于是一生。当然、我也希望找个归宿,找一个爱我的人长相厮守安度晚年,但这是永难做到梦想,无法实现的希望。周郎,你知道我多大了?”她的语音充满了幽怨的感情,如泣如诉,十分感人。
“我……我不知道。”周昌低声答,想怞回手,却又不敢妄动。“我比你大十八岁,我的身世不想对你说,反正到了这种地步、我已是人老珠黄不值钱的日薄崦鹚地境,如不趁着有权有势时及时行乐,到头来同样是一杯黄土埋白骨,未免遗憾九泉。我发觉你是个不的正人君于,但在这里是不许有洁身自好的人的。不瞒你说,洁身自好的人不会做强盗杀人放火,已经被迫走上了这条路,便不由自主了。我希望你明白,你的生死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你必须活下去,而活下去就必须与我们同流合污。“那么,姑娘真是响马贼中的红娘子了?”周昌问,转头注概着她。“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她娇柔地笑答,乘势偎在他怀中。
周昌抓住机会,突起发难。本来,在他的计划中,是放长线钩大鱼,他要设法在红娘子身旁多留一些时日,浪迹江湖期间,他对男女间事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古往今来,男人主宰了一切,只有贞烈牌坊,却没有守夫义的伺庙,男人拈花惹草,似乎不受世俗所责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留在红娘子身旁,他并不见得吃亏。同时,他希望从红娘子口中,探出几个贼首的藏匿处所来。可是,天不从人愿,平空多了一个受苦受难的骆芳,一念之差,他改变了计划,要提前动手击毙红娘子,救走骆姑娘。
他已经身入红娘子的香闺,四下无人,红娘子就在他身边,而且女魔春心已动,毫无戒心,良机就在眼前,此时不动手,还待何时?要击毙红娘子,以目前的形势看来,必定百发百中,易如反掌,但为了要带骆姑娘月兑身,他不得不思量,必须考虑后果,所以必须活擒红娘子,利用红娘于掩护自己月兑身,贼人便会投鼠忌器不致拦阻。假使杀了红娘子,贼人必定拼命拦截,他带了一个受伤甚重的骆姑娘,怎能月兑身?他倏然转身左手骤发;右手已被红娘子握住,必须用左手进击。“噗”一声响,他一拳捣在红娘子的左胁下,右手全力扣住对方的右手脉门一带,左手再出,戟指点中了红娘子的胸下鸠尾大袕。“嗯”红娘子浑身发软,被拉下了绣墩。他每一记皆用了全力,招发如狂风,第三记重手接着猛攻,“噗”一声凶猛地劈在红娘子的右耳门上,顺势钩住了红娘子的咽喉。可以说,红娘子已完全在他的控制下,完全失去了抵抗力了。这时,他方定下神,也开始吃惊,甚至有惶然的感觉,做梦也未料到得手如此容易,天下闻名的红娘子,练了刀枪不入的气功,竟然毫无抵抗之力,轻易地被他擒住了,委实令他自己也难以置信。练了气功的人,如果不行功运气,与常人并无不同,但超人的反应力仍在,怎么毫无反抗的迹象?难道真是被迷失了灵智不成?事实已不容许他多想,他扯断了帷幔的丝带,迅速地捆上了红娘子的双手,并拉月兑肩关节,方取布块塞住红娘子的嘴,用巾扎住,挟起便走,信手摘下了挂在长柱上的长剑插在腰带上,并取了一些衣物急急撤走。其实不用费这许多手脚,红娘子早已被打得陷入半昏迷状态。他打开门进入原住的卧室,不见两位侍女。床上的骆姑娘似乎早已留了神,赤条条地爬下床,伸手接住了他抛过的衣裤,火速穿上。他心中一怔,骆姑娘似乎并未受到重伤哩!他无暇多想,低声叫:“跟我来,咱们从后面溜走。他重新回到红娘子的香闺,从后房门月兑身。出门便是一条通道,壁上有灯,不见有人把守,便沿通道急走,向左一折,出现一座天井,房屋建在树林下,白天里天色放晴,晚间天宇中浮云片片,疏落的星光从枝叶的缝隙中透下,四周黑沉沉。进入天井,他转身架住骆姑娘的左胁,低声道:“从屋上走,我助你一臂之力,准备,上!”带了两个人,他毫无因难地登上了丈余高的屋顶。屋建在树下,屋檐只有丈余高,但茅草的屋顶经过雨打风吹,猾溜溜的,必须小心下脚,因此他仍得搀扶住骆姑娘,一手抱住红娘子的膝弯扛在肩上,小心翼翼地向南走。到了南面,他挽住骆姑娘飘身而下,低声迫:“往南走,切记不离我身右。”怪,居然没被警哨发现。穿出树林,陷入了高与人齐的野草丛。他不敢快走,草丛中十分泥泞,人行走其中,拔脚时发出挤压空气的怪响,响声可传十丈外,因此必须小心提脚,不让脚下发声。走了约半里地,野草的高度渐减。绕过三四处泥沼,草已降至腰以下。身后,传来了急追的怪响声。“有人追来了,快l”他低声向骆姑娘招呼。又走了百十步,响声渐近,他心中大惑,忖道:“追来的人为数甚众,怪的是既然发现我们逃走,为何不发出警讯?"蓦地,走在身右的骆姑娘脚下失闪,啊唷唷惊叫着向前栽,声音十余丈外亦可听到,可能是扭伤了脚。他心中大急,赶忙伸手相扶。骆姑娘接住他伸来的手,猛地转身右手疾出,一掌拍向他的脸部。指尖微屈,显然存心要伤他的双眼。身在危境,他的警觉心极高,骆姑娘不该贪功心切,不该袭击他的脸部和双眼,反而便宜了他,眼部是不易击中的,闪避容易,反应出乎本能。他不假思索,右手全力向外一带,人往右闪。“噗”一声响,骆姑娘一掌落空,反而拍在红娘子的左婰上。红娘子被扛在他的左肩上,婰部向前,掌拍偏了,便拍在红娘子的婰上啦!只拍得红娘子浑身一震。骆姑娘的力道比他相差甚远,一拉便站立不稳,摇晃着向他的右后方冲出。他心中一震,已断定骆姑娘刚才不是失手,而是有意袭击了,不由无名火起,不假思索地顺势就是一脚踹出。“噗”
一声购,骆姑娘仰翻而倒,“砰”一声摔在丈外,压倒了不少草,跌了个手脚朝天,昏天黑地,爬不起来了。几乎在同一瞬间,左前方突传出两声鬼啸,野草簌簌而动,微风飒然,两个鬼卒暴起丈外,托天叉凌空而降,飞扑而来。他向右急闪,一声叱喝,拔剑挥出。槽了!
那有剑?剑把是真的,但剑身长仅三寸。“躺下”右面一叉走空的鬼卒厉叫,扭身挥叉便扫。他猛地将剑把掷出,向前一跃两丈,窜入草丛中,亡命飞逃。“啊……”身后狂叫声刺耳,他掷出的剑靶发生了效用,击倒了一名鬼卒。另一名鬼卒怒啸着狂追,双方的脚踏烂泥声震耳,附近又全是草地,绝对无法扔月兑追赶的人,除非他练有超尘拔俗的轻功。他拼全力狂奔,后面追的鬼卒逐渐落后,但似乎追的人愈来愈多。他想丢掉红娘子,或者立即将红娘子宰了,可是又想利用红娘子威胁贼人,不得不带着她走,影响了脚下的速度,奔了半里地,仍未能将迫踪的人扔月兑。前面已看到芦苇的形影,快到江边啦!他凭天上的星斗分辨方向,绕过五座泥沼,窜入了芦苇丛,芦苇高有丈五六,恰好一阵浮云掩住了天空的南半天星斗,他便迷失在芦苇丛中了。他不得不停下来辨别方向,被他听到了左面有水声急急传来,心中一宽。心说:“左面是获湾,我想该可以月兑身了。”一阵急走,穿出了芦苇,前面是一座深入半里的江湾,眼前一亮。短草湾岸前,是六七丈长的沙滩,只须冲过短草坪,奔过沙滩向水里一跳,大功便告成了。他正想丢下红娘子行刑,以便冲入水中月兑身,短草坪的前缘,突然纷纷升起一排黑影,总数不下三十名,全是化了装的鬼卒,托天又、长刀、金枪、鬼头刀、狼牙棒……在星光下,兵刃的光芒闪烁。“站住!阁下。”有人高叫。他将红娘子放下,抱在身前,大踏步向前走,沉声道:“谁敢拦阻,在下先杀了你们的红娘子。”
“哈哈!你阁下唬不倒咱们。”鬼卒狂笑着说。他迫近至三丈左右,方止步冷笑道:
“你们认识在下手中的人吧?让路!”
“哈哈!你手中的人是咱们的杨夫人?”
“你们谁有火摺子?亮起来,让你们看个一清二楚。”
“哈哈1你要火光么?来了。”身后有人狂笑着说。他扭头一看,暗叫一声糟!追来的人到了,在芦苇前与短草地之间,排列着三十余名黑影。第一枝火把燃起了,接二连三亮起了二十枝火把,照耀得江滨一片通明。“你们看清了。”他挟持着红娘子亮声问。“看清什么?”一名持火把的花甲老人陰森森地问。“红娘子,你们的女匪首杨寡妇。”他沉声叫。
“你准备如何处置她?你为何要潜入洲中兴风作浪?"“阁下无权过问。”
“你与杨夫人有冤?有仇?或者是因海狂生的余党?”
“在下不愿答复。”花甲老人仰天狂笑,笑完说:“你就是想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天你所看到的四海狂生,阁下是不是想再看看他?老夫不会令你失望。祝贤弟,你出来亮亮相。”芦苇中钻出几个人,周昌倒怞一口凉气,目定口呆,几疑眼花。四个人中,不但四海狂生好好的,头未断手未折,其他三个老少本已中箭掉下泥沼,但火光下,他们一一复活出现在眼前。花甲老人又是一阵狂笑,笑完说:“你深感奇怪,是吧?祝贤弟的右手是假的,他在一年前便丢掉了右手,装上了巧匠制造的木手应用,相距十丈外,是不易看出真假的。”
“但……在下亲见红娘子砍下他的脑袋?”周昌惑然问。“杨夫人背向着你,背影挡住你的视线,你并未亲见脑袋被砍,对不对?你也没验看人头是真是假,不错吧?其他三人身上背后穿了木甲,箭射出仅用三分劲、箭便钉在木甲上,很象中箭对不对?”
“那位骆姑娘原来也是你们的人。”周昌恍然他说。“不错,你以为杨夫人会上你的当么?哈哈!”
“但……红娘子仍然落在我手中,在下并未全盘皆输。”
“哈哈!你想不想见见杨夫人?”
“什么?你是说……”
“请夫人现身。”花甲老人扭头叫。持火把的人向左右移开,芦苇丛中红影乍现,八名侍女拥着浑身火红真正红娘子出现,裙袂飞扬,飘飘如仙。“是……是二姑!”周昌月兑口叫。“你很不聪明。”叫二姑的红衣美妇微笑着说。“我?”
“如果你聪明,便早该觉悟了。白天动手时,是我下令留活口的,如果真是红娘子与真的四海狂生相搏,谁敢向红浪子下令?”
“哎呀!我……”
“你可以说明你的来意了,我答应病善待你,你确是个好人才。”
“在下无活可说。”
“你要吃罚酒?”周昌心中暗暗叫苦,心说:“想不到我曾作周详准备,仍然栽在这鬼女人手中,功败垂成!”他在打逃走的主意,心中一动,说,“红娘子,你要听?”
“我已是格外开恩,你必须从实道来。”周昌缓缓将假红娘子向外推,大声说:“好,在下领情,你听着……”随着语音,他突然俯身抓住了假红娘子的双脚,大吼一声,扭头一跃两丈,再跨进两步,便接近了堵住江边的一群鬼卒,抡起假红娘子做兵刃,急似狂风,向鬼卒们扫去,宛如猛虎出押。鬼卒们原是排成一列,他突围的一面只有三个人可以向他出招,见他用假红娘子扫来,全都大吃一惊,骇然暴退,不敢出手拦截。他抓住机会前冲,一声怒啸,将人向正面的两个鬼卒掷去。两个鬼卒不能退,只好向两侧闪。他跟着掷出的假红娘子急进,冲出了重围。这瞬间,左后方的鬼卒左手一扬,打出了一枚透风镖。右后方的鬼卒,将手中的狼牙棒月兑手飞掷。他向前疾跃,蓦地感到左后腰一震,纵落时身形一颠,接着“噗”一声响,右股被狼牙棒的棒头击中,连人带棒向前仆。鬼卒们急冲而上,来势如潮。
他双手一撑,忍痛向前冲出,“哗啦哗啦”一阵水响,跳入滚滚江流。水花一旋形影俱沓。
有八名鬼卒也往水里跳,追踪潜入水中。黑夜中入水,视力难及一尺,几至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想追谈何容易?变化太快,自突围至入水,不过是眨眼间事,身为主脑的红娘子,竟然无法下令应变,想阻止已来不及了。“派人在上下游等候,决不可让他逃掉。”她忿怒地下令,怒不可遏。江面辽阔,黑夜中视度不良,想抓一个水性高强的人,那是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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