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剑情深 第 二 章 南下寻仇
这一带棚屋区真是平民百姓所谓臭水沟,官府仕绅所谓藏污纳垢之所,集众生相之大成,无奇不有。鸡鸣狗盗,地痞流氓,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开门的半开门的流莺替此地点缀出人欲横流市场,诱拐拍花贩买妈婢也暴露出另一处人吃人的世界。这就是城外南关一带的脏乱区。
社会之与污,可以忠实地反映出当前政治的良窳,也因天灾人祸而明显地质变迁。去年八月河南滢三月,淹死了一万一千八百余人,大河两岸房舍成墟,流离失所的人十余万之多。有些向南迁涉、流浪,自然而然地涌入了湖广,前月粤东广西一带苗人叛乱,部伤大军由广南凋,亦以武昌为整补站、自然更为地方增加了许许多多的麻烦,更制造了一些不安和畸形的繁荣。
府城内布政司衙门为了保护楚王府的安全,治安自然必须保持良好。城是外府衙门与江夏县衙门负责,人手少,牵制却多,想好也好不起来。因为,大部分公人差役,皆派至宾阳门至洪山,及武胜门以北一带王庄,替楚王看守田牧。王庄丢掉了一根稻子,那些公人差役可能就得换板子跑断腿吃不消兜着走。
至于是南门外一带,管他娘,只要不发生大规模杀人放火公然纠众劫掠,便大家欢喜平安大吉的。
长堤对面江心与汉阳府交界的鹦鹉洲,是来自洞庭各条河流的木排停泊地,水客与所谓排帮伙计,来来往往卧虎藏龙。他们的往反小渡舟皆靠泊在长堤一带,成群结队四出闹事,闹大了风声紧官府迫得紧,便往洲里跑。官差前来缉捕,人便往汉阳府逃,船一离开洲,安大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因此,说鹦鹉洲是藏污纳垢之所,并不为过。那些犯法之徒,经常利用排帮的船逃向鹦鹉洲托庇,风声紧,就往汉阳府逃。
府城原来并不大,本朝洪武四年方行增拓,把蛇山(高冠山)包入城内。山横亘城东西,西商端叫鹤山,临河的黄鹤矶上,便是大名的黄鹤楼。黄鹤楼是建于城墙上看看江景无所谓小民百姓最好止步免惹麻烦,那座雄伟的建筑在未增拓时,是城西的角楼,是防军的把守要地,小民百姓谁敢前来自讨没趣?可不是让小民百姓玩乐的地方。
过得江来,林华在平湖门落了店。他还有从家中带来的十两银子,省吃俭用。大概三四个月不必为经济耽心。
他得打听沙千里与雷秀萍的下落,当然也希望碰上来自衡州府集贤庄的大爷们。
一天,两天,总算模清了武昌的江湖局面。与他无关的事,他不加过问。
没有丝毫消息,他甚感失望。
此地是金花门的努力范围,但金花门的性质与七星会相差无几,他们目的只是在保护门人子弟的权益,非必要不过问外事保持极端秘密,很少有人认识门人子弟,也没听说过金花门在此有何活动。
他有点后悔,心说:“武昌是湖广的重镇,金花门必定设有分堂,要是与金花门拉上交情那该多好。”
他孤家寡人,深感缺乏人手的苦恼。
平湖门内有筑了一条防水堤,叫花堤。他是在堤政和街的平安客栈内落脚的,路引的姓名叫林宗如,这是他的真名实姓。目下江湖中,他江湖浪子的林华的名号,响亮了半边天,他对外皆称自己的名字而不通姓,因此知道他叫林宗如的人,少之又少。提起江湖浪子林华,无人不知,报出林宗如三个字,谁也不知是何许人也。
第三天,他换了一身青直裰,内藏旦夕不离身的特制皮护腰,腰上系了一条汗巾,青包头。由于他身材雄伟,衣着酸寒,委实让那些水客船夫相差不远,英俊的脸上并未能掩盖所有的代表小民百姓的身份的贫苦衣装。
平安客栈是一座相当有名的客栈,住的几乎是科船的客人,百且多数是些携家带眷的人,因此设备倒还完善。没有单房,以安顿携家的客人。
他住的是一座西院的单房,这一列单间全是住满了旅客,左首的是有内的厢房。厢房与后院隔了一座天井,后院便是所谓的上房,那是有钱有地位的人,所能住的客人,方能住得起的高尚房间,至于那前侧院那一带的大房间,便是所谓的统铺了,统铺能供客人的东西,仅是一席可以容身的铺位、和一床旧被。
他到城外趟了一圈,模清了城外的环境。那是一处是非场,正是他所要去的地方,但为免麻烦,最好不必带任例兵刃。
申牌初,他悠闲地近回客店。
晚膳通常要迟至掌灯时分方能准备妥,早着呢。
隔着天井,他看一上房有人走上一间并非独院,一排共有四间上房,廊下有两个仆扮的壮汉,正在招呼两名店伙将行李搬到第二间客房,两个中年仆妇则在第一间上房照料,在一个檀香的小箱笼上,他看到精工雕刻镀金漆的失花图案,中间有一个浮雕大篆字:杜。不认识篆体的人池然不知是字,而江湖认识篆字的人太少了。
左邻的前厢房前走廊下凳上大马金刀也坐着三个敞开胸襟的中年大汉。天气热,露出胸膛平常得很。但如果附近有女眷几须掩上,三大汉当然看得出地面两个仆妇是女人,可是却毫无顾忌满不在乎。
不久,两乘小轿直抬入天井,两名仆妇领轿,在上房廊前途下,上房中两名仆妇迎上,掀开第一乘轿门,前面轿夫退在一旁,后面的轿夫则抬起轿杠。
小姐请下轿客房已准备停当了。
仆妇恭敬的说,两轿中分别走出了两位女郎,第一位穿着罗衫裙,以圆扇掩往脸面,但从头上梳的丫环髻看定是待字闺房中的少女,二位穿着绿云纱裙,头梳双丫髻,眉目如画,年约十四五,一看便知是婢女。
穿着罗衫格的少女似乎没饰物,仅在髻上缀了一朵珠花环三环形成柔和美观的图案,可惜,白圆扇掩住了她的芳颜,看不出她的丑美。但有其婢女必有其主,一个丑姑娘决不可能找一如花似貌的人做侍女,这位婢女好美,主人想必不丑。
“吆喝!”一名大汉突然大叫起来。
俏婢女把头瞥了大汉一眼,毫无温意,连在远处旁观的林华,也可看到小婢女脸上那天真无邪落落大方的神情。
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店伙领了四位穿青劲装带了剑的大汉,大踏步到了林华的邻室。
林华眼中涌起惊喜的神色,紧盯住其中最年轻的人。
四人中,最年长的约有半百上下,豹头环眼,留了虬须,皋戾之气外露,死板板的债主面孔其色黎黑,似乎对任何人都抱有敌意。另有两人年纪经约三十上下,五官平常,最年轻的只有十四五岁,五官清秀,英气勃勃,身材雄壮结实,生了一双灵活有神的大眼睛,可是似乎常带着愁容,四人中只有人背着一个大型包裹,而且走在最后,可知身分最低。
四人都看到林华脸上奇异变化,虬须大汉哼一声瞪了他一眼。
店外伙计站在房外,推开门笑道:“诸位客官请看看是否合适。”
大汉胸抓起领口向上一提,怪叫道:“瞎了你的狗眼!你叫大爷们四人共睡一张床?”
店伙惊得手肢以软,急叫道:“客官请息怒,上面并不是指一间,邻房四房都没有客人……”
“去你的蛋!大爷们要内间的上房。”大汉气势汹汹地说道。
“这……”
“怎么?你不愿意?怕大爷给不起房钱?要不要先将银子交柜?”
“小……小的……”
“怎样?”
“上房已……已经客……客满,只……只剩下……一间厢房。”
“厢房也好。”
“但……”
“你短了舌头不成?…
“厢房只能住两位官……”
“给大爷多加两张床。”
“空虚……”
“这加,大爷砸了你这鸟店。”
“小的……”
“少废话,快领路,慢了砸破作的脑袋。”
店伙委实吃不消这几个凶神恶煞,怎敢再哆嗦?
无可奈何地说:“请随小的到厢房。”
林华等四人走过,伸手拉住走在最后和少年笑问:“老弟留步,访问贵姓大名?”
前面三人同时转身,少年一怔,瞥了他一眼,用南京回音说:“我姓张,名全,你……”
虬须大汉抡到,一把抓住林华的右上臂,沉声问:“小弟你是什么意思?”
“你问什么?探海底么?”
“问问姓名而已,他……”
“有什么好问的?呸。”
“这位小兄弟极像在下的一位……”
“滚你蛋!你不知道这是犯忌的事么?”
“老兄……”
“闭上你的臭嘴!”
林华颇为失望,笑说道:“好的,老兄,听你的、你带了剑。”
虬须大汉微傲地说道:“你知道就好,竖起你的驴耳朵听着,千万别向陌生人探名音姓,缝上你的鸟嘴,可以活得长一些。”
“呵呵!承教了。”
这一面发生争吵,远处上房的前廊有人探视,一主一婢两人末入员,似乎有意无意间向这一面扫了一眼。
店伙领了四大汉走向厢房,少年张全不时回头向林华注视打量。
林华叹口气,目送对方去远,脸上涌现激动而又迷惘的表情。
林华等张全走远,喃喃自语道:“脸型像极了,只是黑了些,口音不同,姓名也有异。
老天!真像他。”
四大汉刚踏上走廊,观看上房女眷的三大汉闻声转头,一名大汉叫:
“咦!是插翅虎丘兄么?那三位是……”
“呵呵,原来是大沙湖双鬼一蛟,久违了。那是敞友神拳郭明,快腿李智,和小徒张全。”虬须大汉行礼滔滔不绝地说,转向已方的人引见道:“两位贤弟来见过浪里鬼郝文,水鬼批武,翻江蛟黎良。他们都是愚兄早年结交的好友。徒弟,给长辈行礼。”
张全放下行囊,分别向三人行礼道:“晚辈张全,向诸位前辈请安,日后尚请多赐教益。”
水鬼郝武哈哈大笑:“好,你插翅虎丘文振走了狗尿运,收了二位好门人,好俊怎样,教了些什么,怎么文皱皱的?”
插翅虎呵呵笑,颇为自负地说:“没什么,别赞奖他小孩子了。老实说,兵刃拳脚他都有两手,只是根基太差,学晚了些,可是他满肚子墨水,你可别小看他了。”
“哈哈!丘兄一着肚子草,倒吊起来,也吊不出半点墨。斗大的字恐怕只认识两箩而已,连你老兄的大名写出来也不认识,怎会教出一位满肚子墨水的徒儿?老兄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信不信由你,先别忙,安顿了再说。”
“好朋友多久不见,今天得好好喝两杯,兄弟做东。”
“哈哈!靠山吃山,当然得叨扰郝兄几杯。”
浪里鬼郝文用拇指向上房点了点,低声神秘地说:“丘兄。好一对雌儿,俏得紧。”
插翅虎拍了他一掌,笑道:“别开玩笑,武昌府卧龙藏虎之地,错不得,我知道贤昆伸嗜好此道,可不能乱来,鬼见愁的量无铁尺可不是纸做的,兄弟可惹他不起。”
“咱们给他个天衣无缝,怕什么?”
“纸包不住火、我可不敢冒险。老匹夫神通广大、朋友众多,听说他已兼任了楚王府的教头,知府大人见了他也得打躬作揖客气一番。
万一走漏了风声,被他抓住证据。你跑上天他会将作揪下来的。老兄,算了吧,武昌府只要鬼见愁曾隆一天不死,谁也休想做出大血案来。”
“我不怕他神气,他是公门人,抓不住真凭实据,谅他也无奈我何。”
“老兄,千万别冒这个险……”
这时,店伙计已开门外出,请客人入房。
“咱们回头再谈,兄弟明天得到万金堤走走,还需要借重诸位呢。”插翅虎立即改变话题说,随后伙诸人入房去。
远处的林华只听到一部份寒喧的话,心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水贼和剪径的混在一起,准不是好路数。”
不久,上房房门徐开,出来了一名体面的仆妇,年约三十上下,脸蛋相当清秀,细皮白肉衣裙整洁,站在走廊上左右张望,轻俏地叫唤:“店伙大哥,店伙大哥。”
附近不见有店伙,她竟然大胆地越过天井,走向厢房的廊前。妙极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莲步轻摇,丰婰隆胸有韵律地款摆,摆得坐在廊下的双鬼一蛟眼珠发直,色迷迷地猛咽口水。
“店伙大哥。”她站在院子里叫,嗓音十分悦耳动听。
远处的林华大惑,心说:“这仆妇怎么这般大胆?老天,她像是存心撩拨那三个色鬼呢。”
确是存心撩拨人嘛,她水汪汪地眼睛一转,在双鬼一蛟的脸上瞟过,似乎在低鬟一笑,笑这三个色迷迷的大男人缺乏勇气,然后又叫:“店伙大哥……”
“晦!小娘子,有事么?”浪里鬼忍不住了,赶忙接口。
“你是……”仆妇拖长着声音问道,那股劲委实又媚又动人。
“小的是店伙嘛。”
“暧!你为何不早说?”
“不算晚哪,小娘子,有事么?”
“我家小姐要我告诉店家,吩咐厨下菜肴调味要放清淡一些。”
“好哇!小的带你到厨下关照厨子好不好?”浪里鬼一面说,一面走下院子向仆妇走去。
“这个……”
“走吧,我来搀你一把。妇道人家小脚可怜生,不搀不行的。”浪里鬼一面说,一面滢笑着伸手便扶。
仆妇装腔作势地让了让,说:“那怎么可以?男女授受不亲嘛!”
“可以的,不必见外哪!小娘子……”
他的手尚未挽实仆妇的腰背,仆妇已噗嗤一笑,一指头捺在他的眉心上,腰枝一扭,闪在一旁笑迷迷地说:“你呀!不老实,毛手毛脚,劳驾啦!你去招呼厨下一声,我不去了,你们的厨子全是男人,多不方便?”
她一面南过,一面袅袅娜娜地走了。
浪里鬼站在那儿发怔,像是傻了,不言不动,被迷昏了头啦!
久久,仆妇已经进房去了。水鬼与翻江姣收回目光、水鬼叫:“哥哥,你迷昏了不成?
还不回来?人早就走了。”
浪里鬼是失了神儿,直了眼,缓缓地举步循声走向廊下。
翻江姣尚未看出有异,大笑道:“哈哈哈!男人是泥女人是水,所以说女人是祸水,郝文兄这把泥见水便溶啦!哈哈哈……”
远处的林华忍不住叫道:“老兄们,快找郎中,而且要找会会解奇异制袕手法的郎中。”
“阁下,你说甚么?”水鬼怒声问。
“你那位好哥哥,只有片刻可活了,如果不找那种郎中的话。”
“你是说……”
“那位仆妇的指头上有鬼,眉心袕可是致命的要害。”
“你胡说八道……”
“砰!”一声大震,浪里鬼不知迈步上走廊,突然绊倒在地。
水鬼与翻江蛟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搀扶。
“哥哥,哥哥………”水鬼拍着乃兄的脸颊叫。
翻江蛟则捏住人中袕,也急叫道:“郝文兄,郝文兄醒醒,醒醒。”
浪里鬼醒不了,两眼发直,口吐白沫,眉心一无痕迹,只是昏迷不醒,有点像中风,可是手脚并不怞动。
水鬼变色而起,厢房中恰好出来了店伙,店伙一看有人倒地惊叫道:
“哎呀!这位客它是不是病了?快去请……”
“你给我滚!”水鬼大喝。
店伙脑袋一缩,撒腿便跑。
厢房中出来了吱声拉门,探视的插翅虎,叫道:“吵吵闹闹怎么回事……咦!”
水鬼气急败坏地叫:“丘兄快来,家兄受到一个女人,暗算,剑给我一用,我去找他……”
“且慢,我看看?”
插翅虎翻动着浪里鬼有身躯,摇头道:“甚么暗算?令兄像是中风,让他躺好,不久自会醒来。这时搬动他,一下小心便会成残废,最好替他行推血过宫术。”
“那人说是眉心袕被制。”水鬼急接口。
“见他的大头鬼!
“这……”
“他站在那么远,怎知眉心袕被制?你瞧,眉心有没有痕迹?”
“但家兄从未犯过中风的病。”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朝夕祸福,人吃五谷烟火,那能保证一辈子不生病?”
“我看……”
“那小子懂个屁。我又不是不会点袕术,难道就看不出来袕道被制?你如果不信,可叫神拳郭兄来瞧瞧,他跟武当弟子学过点袕术,比我高明……”
已不用叫,神拳与快脚皆已闻声出来了。神拳问明经过,仔细检查浪里鬼的经脉与关节,站起以坚定不移的口气说:“是羊癫疯,不是中风,不久便可醒来。”
“是羊癫疯,太离奇了,羊癫疯会如此安静。”插翅虎不以为然地说。
“他快醒来了嘛,发疯期快过去了,当然安静。”神拳坚持已见说。
“他根本就没发疯,刚倒下的。”
“真的?”
“谁骗你了?你进去时多久了嘛?”
“是呀!我再来看看。”
吵吵闹闹拖拖拉拉,拖掉了救人的宝贵时间,神拳抓起浪里鬼的脉门,便惊叫道:“怎么?不跳了?”
“甚么不跳?”水鬼急问。
“脉博不跳了。”
水鬼一按乃兄的鼻息,狂叫道:哥哥,哥哥,你……你死得好惨,我……”
他去抓插翅虎的剑,插翅虎一把抓住他说:“老弟,不乱来。”
“我去找那个鬼女人,凶手!
“她如果会用这种神奇的点袕术,你去找她岂不是白白送死!”
“我跟她拼了。”
“拼甚么?一无凭二无据,打官司你也只有乾瞪眼,说不定判个诬告呢。”
“这……”
“赶快办后事。”
五个人向单间看去,廊下已不见林华的身影。
林华对浪里鬼的死,感到有点难过,这家伙固然是水贼,调戏妇女也不算死罪,这位仆妇未免也太过份了。
本来,他很想挺身而出,可是却看不出仆妇制袕的手法,不敢下手解袕。点袕术千奇百怪,各有妙着。武当门人以该门能集点袕术之大成而自豪,但仍然未能包罗净尽,有些人的手法歹毒无比,武当的元老也不知解法哩!
他身有要事,如果解不开,恐怕要惹火烧身,打人命官司呢!他看不出手法,可能没有解袕的把握,因此见那些人不听劝告,只好走避以免惹麻烦。
他对那位仆妇心中凛凛,想不到一个仆妇也如此高明。仆妇的主人,岂不更高明,更为可怕?
他并不认为那位主婢是身怀绝技的人,想必是她们的长辈,把这位硬如铁的仆妇派来暗中保护她的安全,也许主婢两人皆不知这位仆妇身怀绝技哩!
事不关已不劳心,他回房之后,便不再多想,将这件事置诸脑后。
店中出了人命案,但并未受到蚤扰,因为死者的亲友不愿报官,背了死者匆匆外出,并未惊动官府,店中的旅客,甚至还不知店中会有人暴死。掌灯时分,他从店堂膳罢归来,已有了三分酒意,毫无成心地取出锁匙,在廊下灯笼幽暗的微光下,伸手去抓门锁。
门倏然自开,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尖伸出,指向他的胸口,低叱道:“进来,不许声张,剑随时可以刺透你的心窝。”
他略一迟疑,顺从地跨入房门。院子里的墙根暗影下,窜出两黑影,随从跟入原来外面还有人埋伏。
房门掩上,小小的房间多了四位不速之客,两人把住房门,一人用剑控制住他,一人坐在床沿,全是胳膊上可以跑马,拳头上可以站人的粗线条紧焊大汉。
坐在床沿上的大汉左须有一条刀痕,斜拉至耳下,有一双眼神可透人肺腑的凌厉鹰目,虎背熊腰粗壮结实。这位老兄狠狠地叮视着他,信手在灯盏上加了两根灯蕊,光度骤增房中明亮。接着用手搬弄着摆在床上的物件。
打开了包裹,一些旧衣裤,一双布株,一个钱包,十两重的官银九锭,一枝带囊的萧,一把平常的防身长剑。
“你们怎么擅自闯入私室搜查?”他不客气地问。
疤脸大汉淡淡一笑,取出一块腰牌在他眼前一亮,悦道:“同知衙门的人。”
“咦!同知衙门的人,怎管到城里来了?”
“可管到玉城以外百尺地段。”
“你们穿的不是公服,在下请你们出去。”
大汉淡淡一笑,说道:“你的口气不小,像是见过世面的人,可借你不是地方士绅,说这种话作会闯祸的。当然、在下不想作威作福,也不愿和你计较。此地出了人命案,在下前来查问,听说你是唯一目击的证人所以要找你,请把路引取出在下瞧瞧。”
在那年头,如此客气的公人,可说少见了。他也淡淡一笑,指了指在一旁伸来的剑尖说:“公爷,可否把这玩意撤走?我看诸位都很紧张,万一有所误会、失手刺伤了在下,在下岂不倒霉呢?”
“呵呵!一个带了剑,而又能看出死者致命原因的人,岂怕剑制?”疤脸大汉笑答,挥手示意同伴收剑。
林华探手怀中取路引递过,笑道:“在下不否认是江湖人,尊驾当然也了解江湖人的禁忌。
话讲在前面,在下可以将所见的从实回禀阁下;但不上公堂作证,上了堂,在下一问三不知。如何处理,阁下瞧着办好了。在下这位江湖人,决不作奸犯科,路引是真的,信不信由你。”
大汉粗眉深锁,将路引速回,有点困惑地说:“这是泥南府所发的路引,确是真的,但路程不对。这上面盖了开封府的查验印,到南京既然走开封而不走汝州间道,为何不走淮安而走武昌岂不是多绕了一个大圈子么?”
“在下在贵地访友……”
“好,咱们不谈这些。你承认你是江湖人?”
“不错”
“今天的事你看到了?”
“不错”
“但你并不能证明眉心袕被制是致死原因。”
“对”
“你认识双鬼一蛟么?”
“不认识。”
“他们都是有害的水贼。”
“这与在下无关。”
“但你帮助他们。”
“如果在下帮助他们,为何不声张或出面动手追凶?”
“但你……”
“在下不能见死不问。同时,那位仁兄固然行为不检。但罪不至死。”
“说得有道理,但他们在另一方面的罪行,却足以判处凌迟极刑而有余。”
“那不是他活该死在妇人女子手的罪。”
“阁下既然不愿作证……”
“正是此意。”
“好,在下向尊驾有一不情之请。”
“请见示。”
“请各下勿将此事向江湖张扬,你并未目击书间的事。”
“这个……”
大汉离床站起,淡淡一笑道:“请记住,在下已请求过阁下了。在下宋少峰,有事可到同知衙门来找我。””
说完,挥手令三位同伴出房,站在房门口转身笑道:“还有一件事,那些女眷们担不起风险的,最好不要去打扰她们。”
“呵呵!宋爷似乎还有重要的事未说。”林华含笑反问。
“确是不曾说出。”
“宋爷请勿见外。”
“这……很难启齿。”
“说说何妨?”
“我看你不是下流人,不如不说。”
“小可也许可以猜出一二。”
“不会吧?”宋少峰笑问。
“小可在江湖已闯了十一个年头了。”
“哦!我想你已知道在下要说的话了。”
“是要送在下四色礼品。”林华笑答。
“什么?送礼?你把宋某看成什么人了?”宋少峰不悦地问。
“宋爷少安毋燥,当然这四色礼品不是用来塞小可的嘴的礼物。”
“你是说……”
“这四色礼品是枣、梨、姜、芥。”
宋少峰哈哈笑,说:“你这位朋友风趣得紧。这样好了,不要在城内惹事,在下便省下了一笔钱,不用买枣梨姜芥送你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送走了宋少峰,他倒上一杯茶坐下忖道:“官府的耳邑果然灵敏,鬼见愁在武昌一月,怕鬼的人确是呆不住。”
宋少峰既然信任他,不赶他早离疆界(枣梨姜芥),他也就不愿令对方为难,晚上本想出城踩探的,只好罢休。
半夜,瓦面上有了轻微的声音。
“这些家伙可真不含糊,仍然派人前来监视呢。”他想。
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他懒得理睬,安睡如故。
窗外又有了声响,他心中冷笑道:“老兄,我倒要看你有些什么法宝。”
窗闩移开了,窗门徐开。
不久,猫似的钻入一个黑影。房中伸手不见五指,他闭上眼睛装睡,发出平静匀称的轻微呼吸声。
火招子亮了,他眼睛留了一条细缝,在火招子一亮一熄的瞬间,看到了一个朦胧的蒙面人身影。
“有薰衣香,是女人。”他想。他听到来人在房中轻灵地走动,接近了床,又行离开,住处处走了数次,一无动静、他沉着地以耳力捉模对方的举动。
空中流动着淡淡的幽香,来人确是女的。但房中太黑,看不见形影,因此确定来人是女的,未免过份武断。薰衣香有多种,并不是女人的专用品,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们,谁不薰衣神气一番?
怪!不速之客竟然穿窗走了。
“这人的身手十分高明,官府之中有这种好人才,委实难能可贵。”他想。
来人进出逗留,比一头猫还要轻灵,如果他不事先有所警惕,睡在床中根本不知有人来去。
他猜想可能是武昌府大名鼎鼎、名震江湖的名捕头鬼见愁曾隆亲自来了,轻功如此出色,决非无名之辈。但再一想,却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想,死了一个人,一无苦主,二无证人,三不见尸体,小事一件而已,不配劳动鬼见愁亲自出马替他查房问。
他不再多想,渐渐地睡意渐浓。
又来了人,朦胧中,他一惊而醒。这次来的人差劲多了,笨手笨脚只配列于三流人物之林,共来了两个,居然用上了笨贼探道的手法,先掀窗投入一颗小石问路。
两个人都进来了,有千里火的亮光明灭闪动。他不加理睬,暗自留神。
两个笨家伙用千里火在他脸上晃了晃,接着,取下他床头的包裹。
“好象伙,不死心又来检查啦!”他心中好笑地自语。
只要过得去,一些无谓的纷扰他可以容忍,真正高明的老江湖,能屈能伸昼避免与官府打交道,非必要决不与公人冲突,如果不幸弄至案存官府,那就讨厌了。
各地官府彼此行文,有案的人很难容身,至少在心里上有所顾忌,限制了行动上的自由,因此必须避免落案,避免落案的有效途径,便是不要与公门中的人公然作对。江湖人与公门中人之间,彼此是相生相克互相倚存的,彼此维持正常关系便相生,过分了便相克,各有顾忌,直等到非克不可时,便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一般说来,官府中人实力妄雄厚得多,对忖散沙似的江湖人,应该毫无困难。话又得说回来,一旦江湖人完全被清除,三教九流的异端份子一扫而净,那就各安生理,天下太平,公门人要来何用?所有公门人的饭碗岂不全被砸破了?为了避免双方的饭碗被砸破,必须双方皆留一条路好走,江湖人得承认公门人的优势,公门人也得承认江湖人存在的价值,物极必反,双方如果不尊重对方的相对地位,那就只好各走极端强存弱亡了。
这两个家伙不尊重林华的地位,做得过份了,打开包裹并不检查,却将那九锭银子揣人怀中。然后将各物放回原位,溜之大吉。
店后便是政和坊最南端,那儿有一条分隔两坊的小巷,巷南是西阳坊,那一带也是水客们投宿的地段,旅店林立,近城根一带,便是新划不久的教坊巷。
两个家伙在空间无人的街巷间急走,在门灯的映照下,可看出是两个青衣中年人,带了匕首他们避过一组更夫,进入了教访巷。
这一带的教坊,名义上是官营的,是由出身官媒的韩官媒夫妇躁纵设立,先后大大小小共设立了廿户之多。官媒设立教坊,天知道里面究竟造了多少孽?反正那些犯人的妻女,如判决经由官媒发卖的可怜虫,决不会漏掉半个人,全都到教坊里来了。至于其他迫良为捐买卖妇女奴婢的缺德事,在此更是司空见惯。
青楼教坊所在地,本来就是不夜街,更是是非之地,进得巷来,灯火便比街上光亮得多,乐声隐隐,半掩的院门内不时传来阵阵燕语莺声。已经是午夜时分,嫖客已不再在街上走动,人行走其中,孤零零地前后不见人。
一名大汉轻叩一家乐声的院门,里面有人问:“谁呀?”
“是我。”大汉气汹汹地叫。
一个黑影从瓦面上一闪而过,隐没在后院中。这是一间简陋的内厅,却流动着廉价脂粉的香味。中间摆了一席酒,一旁的案四周,五名乐妓正在奏出一阕“水龙吟”,丝竹和鸡、檀板轻敲但显得节皆拍散乱,有气无力无精打采。五名乐妓脸上太多的脂粉,掩不住她们那营养不良疲劳过度的神情。
客人共有六个,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每人身后坐着一个粉头,打情骂俏掩盖住音乐声,粉头们在小伙子们毛手毛脚的播弄下,不时发出阵阵反常的吃吃浪笑。
看桌面,已经是杯盘狼藉即将曲终人散境地了。
厅门倏然而开,一个龟奴领着那两位仁兄当门而立。
上首席的一名大汉醉眼朦胧,将揽在怀中的粉头向旁一推,站起叫:“散也散也,你们都给我回房安顿,太爷们还有事,等会儿谁都不许进厅来。走!走!”
粉头们与乐妓一个个狼狈而走,片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砰”声响,两位来客重重地关上门,把龟奴关在门外。
“怎样了?”上首位的大汉问。
两位客人到了桌旁,先抓起酒壶咕噜噜先准了半壶酒。那位生了一双斗鸡眼的大汉摘下匕首丢在桌上,一把抓起吃剩下来的残鸡壳,顾不得汤水淋漓,先呛了几口,吐出残骨说:
“狗屁,那小子如果是练武的,练武的早该不值钱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上首位的大汉追问。
“那家伙睡熟得像条死猪。”
“你没问他的来路?”
“见鬼!他根本就不是江湖人,问他则甚?”
“你们……”
“有两个鹰爪孙住在邻房监视,兄弟怎敢唤醒他盘问?咱们在房中翻箱倒柜,他睡熟得像条猪,这种人要来何用?大哥竟然想招他入伙,岂不可笑?”
“但翻江蛟黎兄却说他会点袕。”
“你别听老黎胡说八道,他是个惊弓之鸟,别理他就对了。反正咱们目下人手已够、不必再招人手。”
“可是,狼枭那家伙难缠,找不到对付他的人,咱们风险太大。”
“咱们找三个人伺候他,何所惧哉?”
大哥略一沉吟,似乎已下定决心,说:“好,找不到人,咱们就动手好了。诸位,大哥我话讲在前面,这次咱们所干的活极为犯忌,谁透了口风谁得完全负责。再就是把那女人弄到手,千万不可毛手毛脚乱来,她可是咱们投靠的本钱,她有了三长两短,咱们羊肉没吃到。反惹了一身蚤,说不定反而把老命送掉。要玩女人,粉头多的是,那可是一块天鹅肉,咱们这群癞蛤蟆最好别妄想。明天朱三哥可以赶到,他在万金堤廉家与咱们会合,咱们到廉家商量如何分配人手。狼枭那小子奸似鬼,他在武胜门渡口将人弄到手,由于亮了底,他带着人溜到鹦鹉洲避风头,准备风声一过,过江带入南下,在后天之前,他不会将人冒险带走,咱们还有两天工夫准备。”
“大哥,如果狼枭那小子不过江,咱们能不能到鹦鹉洲去找他?”一名大汉问。
“到鹦鹉洲去找?哼!你可说得轻松,我可不愿为了此事把老命送在鹦鹉洲。他会过江的,那小子爱财如命,为了钱他可以把他老子出卖给任何人,他决不会少拿一文钱,必去领重赏的。”
“如果他派人传口信,说明在洲上交人……”
“他无法办到,你放心,他的交游比咱们还狭小。两位贤弟白跑了一趟,咱们明天通知水鬼郝二算了。”
斗鸡眼贤弟在怀中一阵掏,笑道:“小弟没白跑,瞧,咱们几个人可以包下这一边的院于,痛痛快快玩三天。”
“见鬼!你从何处弄来的?天老爷,你怎么在鬼见愁的地段内作案?”大哥变色地叫,盯着桌上的九锭银子发呆。
“小弟不是作案,而是顺手牵羊弄来的。”
“顺手牵羊?
“就是平安客栈那小子的嘛!”
“你真糊涂,那小子的银子怎能动,他已是被鹰爪孙盯上了的人,他如果报案,咱们……”
“大哥放心,就由于他是被鹰爪孙钉上的人,咱们拿了反而没风险。鬼见愁的人,必定以为那小子存心谎报,故意刁难,不去听也不去受理,恐怕还得让那小子吃吃苦头呢。”
“这……好吧,反正已经做了,咱们怕也没用,该安歇了,晚上少在粉头耳旁胡说人道透露了一丝口风,咱们便人财两空了。银子愚兄暂时保管,你们去找你们的相好。我到后面方便去。”
厅中一空,九锭银子仍在桌上。但等大哥方便后回厅。银子已不翼而飞。
“咦!银子谁拿走了?”大哥怪叫。
平安客栈林华的房中亮起了灯光,他将失而复回的银子包好,将皮护腰卸下,一同包人包裹中,往床上一塞,上床就寝,自语道:“这些小毛贼如果打上房那位小姑娘的主意,不枉送老命才怪。”
一宿无话,次日一早,他将包裹交柜保管,早膳罢,回城南走了。
城四周都建有堤防,城南的南湖堤叫郭公堤,白龙床矶及石嘴以下一段只有一条小土堤,直至本朝末期,兵部尚书熊廷粥方筑了一条路堤挡水。长堤在城西南,沿汀修筑,称为万金堤。后来满清入关,在万金堤后加了一条真正的长堤,起目赤山,下迄嘉鱼县下田寺镇,长一百廿里。
面对鹦鹉洲的一段堤,雄伟的压江亭面对滚滚汇流。亭以南直至新开港,这一带民宅凌落。新开港旧名南浦,也就是离蚤上“送美人兮南浦”的南浦、往昔是往来船舶的停泊处,目前已被黄鹤楼以南的船官浦所取代、已非昔年的盛况了、正日渐凋零中。亭以北至城西南角,以及以东至南湖,甚至延至明月湖一带,却是城外的繁华区,比城内更热闹。
堤与湖之间,是一条长街,长有一里左右。到达城外、沿濠外缘再伸出一条横街,西抵江畔,东至望山门。这两条形成丁字的长街,是廿里方圆的武昌城,最复杂最令当局头痛的地方。
万金堤外汇流滚滚,秋泛未退,浑浊的江水浊浪滔滔,沿岸水际船桅如林。堤上则人群穿梭往来,旅客与游客如过江之鲫叫卖,声不绝于耳。堤内的长街行人似蚁,万商云集,行人来去匆匆,货物一车车一担担来来去去。
对面鹦鹉洲泊满了木排,从洲南直延至洲尾,恐怕有上万木排,每长排约有十余节小排,每小排约有合抱粗三四丈长的巨木一二十根。每长排有一木商,在排中的小排上搭屋居住,所以只消数排上的简陋木屋,便知有多少木商了。每本商拥有他自己的排夫,皆是洞庭湖上游各县的人,他们的团结力十分坚强,形成了实力坚厚的所谓“排帮”,据说其中有些排头会法术,会禁制术,十分利害,各地的水贼劫匪谁也不敢打排帮的生意。
姑不论排帮的人是否会画符念咒驱神役鬼,只消一看他们的人,便知他们为何能闯出如此不凡的局面了。这些湖湘山区的伐木土著,上山代木下山放河,水陆能耐从千锤百炼中得来,一个个粗壮如山,风霜雨露把他们洗炼得坚强、粗旷、标悍、豪迈。他们登岸时,很少落单,随身必定带了他们的两种利器,一是短铁钩,一是砍刀。这两种利器,是他们的应用工具、动用时得手应心。与人冲突,把这两种利器用上,其可怕的程度,可想而知。如用来为非作歹,更是如虎添翼。在武冒附近,排排的人可说占尽了上风,其中少不了有些败类,惹事生非无法无天,自然引起当地人的反感,经常发生人命、冲突事件层出不穷。
已牌左右,林华到达长街,从一条小巷拆入,向万金堤下走去。他这一身打扮毫无特殊之处而这一带活动的水夫。几乎全是些高大健壮的人。因此他这身材高大的人并不显眼。
街道窄小,往来的人却多,一股臭味向鼻中钻。他到了一座巷边的小食店前,略一打量四周然后信步跨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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