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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故事 第十一章

以后的几副也若有鬼似的,沙漠鼠押那一门,庄家准赔那一门,而沙老五押得也不大,每注总是五十两,但是几条庄下来,他也赢了将近有千把两银子。

弄到后来,大家都跟着沙老五手下注子了,虽不是每副都稳能赢,但十副中,庄家总要赔上个七八付。

一个时辰下来,沙老五赢了有两千多,他的赌注也增加到每注两百两,但是庄家却输得眼冒金星,因为另外有几个大户都跟着沙老五下注,也有从别的桌上过来的。他们一注下去,都是千两以上,庄家十注赔八注,输下有好几万两银子了。

罗奇认为时间差不多了,朝沙老五点了一下头,沙老五趁着庄家推出了最后的一条牌后,忽然把面前的近三千两的注子一起押在天门上。

由于他这一突然加注,其他的人对沙老五也有了信心,纷纷加重了注子,天门上居然押下了二十来万两银子。

那个庄家不禁直了眼,他没想到注子会突然暴增到如此之巨的,但是又无法撤回式换手;因为赌场上标明这一桌上是不限注的,照规定,要换手也得等一条庄四副牌全部开完了才换手。

天门的赌注太大了,那个庄家战战兢兢地抓起了骰子,放在手中摇幌了半天,又在口中吹了口气,然后习惯性地喊了声:“通杀!”

打出了骰子,滚了半天,骰子定了之后,是一颗四、一颗五,庄家喊着:“九在手,天三手,上下挨顺走!”

这是牌九桌上的术语,庄家自己拿了第一副,第二副给上家,第三副给天门,第四副给下家。

每个人都紧张地抓起了牌,只有庄家的牌留在桌上不动。等大家都过足了瘾,开了牌之后,庄家才打开那两张牌,因为这是一翻两瞪眼的小牌九,也称强盗牌九,亮牌必有输赢,若有同样大小的状况出现,则是庄吃,没有平手,最是硬不过。

沙老五趁大家的牌还没有亮之前,就已经说了道:“这一副牌庄家是长梅九,通吃。天门是别十,上家是六点,下家是地牌配长三八点,照以前的骰子,出七点,三点,十一点的机会最多,其次是四点、八点、十二点,天门有九成的赢面,但是庄家换了副骰子,偏偏出了个九点,把最小的一副牌给了天门……”

他是轻轻松松地说的,但是其他人却哗然地叫了出来,庄家更是气急败坏地辩道:

“你……胡说,我……我几时换过骰子的……”

沙老五冷笑道:“换骰子没关系,却不该换上一副灌铅的骰子,老子赌了几十年,一听骰子滚在桌上的声音就知道了,妈的!这套过门耍到老子面前来了?”

那两颗骰子还在庄家的面前放着,罗奇一直在监视着,见庄家伸手要去抓骰子,一把握住了庄家的手腕,指上一用劲,庄家痛得张开了手,掌心果然还握着两颗骰子,大概想用手法换回来。

沙老五冷笑着把庄家面前的骰子拿过来,拔出一只匕首,倒过柄来,在骰子上一敲,牛骨雕的骰子应手而碎,里面果然有一团黑黑的铅心,铅较重,又容易溶化,把骰子中间挖空,灌进铅后再封起来,重心偏定一面,也就会掷出预定的点子。

这不是很高级的手法,然而却常见。

群众更是鼓噪起来,庄家脸色雪白,有人开始大声吼叫道:“九头狮子,你出来作个交代。”

也有人骂开来了:“妈的!姓薛的,你整天把仁义公正挂在嘴上,可是你却在赌扬里玩假骰子,老子在这儿前前后后输了几千两银子,你得吐出来!”

整个赌场里闹得像一锅沸水,终于有人把九头狮子给拖来了,他是个身材高大的壮汉,满睑兜腮胡子是金黄色的,浓眉大眼,显示出他祖上必有胡人血统,也显出了此人的凶悍,可是他的态度却很和气。

他先拱手陪笑,把大家都安抚下来了,然后把那个庄家叫过来,问明了情形,脸上一点声色不动地道:“何飞龙,你到我这儿做事有多久了?”

何飞龙脸色如土,结结巴巴地道:“两个月……”

薛交又问道:“你独当一面,管一张台子又有多久?”

“三天,小的是三天前才接替刘三手的。”

“原来的刘三手上那儿去了?你知道吗?”

何飞龙摇头表示不知道,薛交道:“没有人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他就在后院的地下,是我把他活埋掉了,至于他的罪名,则是赌钱时不规矩,偷换了两张牌,跟他一起串通的还有薛大奎,你知道薛大奎是谁吗?”

“是……您薛大爷的侄子。”

“不错,我们老兄弟四个人,就只有我二哥有个儿子,我们薛家四房,就是这一条根,可是薛大奎不学好,跟刘三手串通了,在赌场上作弊,私下换牌,一共干了五次,没被人抓到,只被我们自己的检查发现了告诉了我,刘三手被活埋了,薛大全受什么处分,你知不知道?”

“不……不知道,他不是回到内地去了吗?”

“那是一句告诉别人的话,实际上他本人还跟刘三手埋在一起,他没有受活埋的罪。是因为他自己知道犯了错,没等我施罚,就用小刀割月复自杀了。我相信你在接手之初,一定有人告诉过你,在我的赌场里,只要有一点不规矩就是死罪,刘三手和我侄儿的尸体还埋在那棵大白杨树下,执行的人已有我八个弟兄为证,如果有人不信,也可以去挖出来……”

何飞龙忍不住双膝跪了下来:“大爷饶命!小的也不是存心做手脚,实在是今夜输得太多了……”

“赌桌上虽是你在作主,但输赢的却是我……”

“小的是怕对大爷无法交代。”

“现在你作弊被人抓住了,不仅是对我无法交代,还要害得我无法对人交代。”

“薛大爷!饶命,饶命,小的还有家小……”

“你算是因公殉职,家小照规定有两千两银子的抚恤,我会派人给你送去,绝不少分文。”

何飞龙只有连连叩头,但是另有个大汉一声不响,由后面刷的一声一刀砍下,一颗人头已滚了出去。

大家见他当场决人,倒是被震住了,薛交这才向四周一拱手道:“各位朋友,兄弟可以保证,这个何飞龙只是今天晚上第一次作弊,-面上的那一注本场通赌,舍侄薛大奎和刘三手的尸体在后面院子里,本场对于在场上玩弄手法,一向深恶痛绝,这一点请各位务必相信。”

经他这样处置和解释后,赌场中不满的声浪小了下去,薛交这才转向罗奇一拱手道:

“罗大侠尚有何指教?”

罗奇也不意外,只是问道:“阁下认识罗某?”

薛交哈哈大笑道:“在塞外混生活的人,如果不认识罗大侠,就算不得是场面上的人了。”

罗奇一笑道:“既然薛兄认识在下,那就好说话了,我们借一步谈话如何?”

薛交道:“好,好,请到后面去。”

“在下还有两位伙伴。”

“自然是一起请,沙五爷和郝大爷,是罗大侠身边的哼哈二将,向来是不分开的。”

将三个人请到后面,一间精致的小客厅中,居然设置有雅片烟塌跟两名年轻姣美的艳姬,薛交道:“大侠要不要提提神,兄弟处有内地运来的上好云土。”

罗奇皱皱眉头道:“在下欠学,阁下请自便。”

薛交大笑道:“兄弟也不沾这个,所以聊备一格,是为了现在很多人偏好此道。”

罗奇微笑道:“这些东西化费颇巨,阁下在招待朋友方面,倒是真不小气。”

薛交也笑道:“兄弟好不容易在此地混出了一点小局面,别看这穷乡僻远之地,赚钱还真容易……”

“钱没有容易赚的,是薛兄长袖善舞,把此地经营得成了产金矿,这一点敝人是万分佩服的。”

薛交叹了口气道:“罗大侠说得好,但是为了要把此地度成一座金矿,兄弟也确实费了心力。”

罗奇神色微庄道:“点砂成金不难,只要有点办法,谁都可以做得到,难在如何维持而已。这一亩三分地上,想插一手的大有人在,要把那些捣蛋的人挡回去,才是真正不容易的事。”

薛交道:“谁说不是呢?兄弟在这儿赔尽小心,唯恐得罪江湖朋友,但仍是难以令每一个人满意。”

罗奇淡淡地道:“看这儿的情形,你薛兄应该是很上路的朋友,这一片江山打下来也很不容易,如若是一个不慎,毁起来却很容易。”

罗奇笑道:“兄弟倒没有如此神通,不过谁要是存心想跟我姓罗的过不去,必然要付出相当代价。”

薛交八面玲珑,知道话已经逼近了,不能再装糊涂,连忙道:“兄弟知道罗大侠不会无缘无故地来,多少是有点风声眉目,才模到兄弟这儿来,只是兄弟实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开罪了大侠,但请大侠明示。”

罗奇淡淡地道:“有一批人,打着孔雀教的幌子,实际上却是索轮贝子手下的密探,阁下知道这批人吗?”

薛交定一定神才道:“罗大侠问到了兄弟,兄弟不能说不知道,不过兄弟跟那伙人不是一伙的。”

“那是最好,否则阁下就无法再在这儿混下去了,你想必听说我在乌鲁木齐办了不少人,连此间的副帅李慕和都以通匪的罪名被押了起来。”

薛交神色一变道:“这倒不知道。”

“那是乌将军怕多生事端,没有明白地敞开来办,但李慕和被押是事实,同案被扣的参将还有好几个,案子牵连太大,要等京中另行派员下来,才能定案,这批人本来都是倚仗忠王爷为后台的,不过忠王爷和索轮贝子这父子俩这事办事太糊涂了,恐怕会倒大楣,再也没能力去包庇谁了。薛兄是否该衡量一下自己的处境……”

薛交经过一阵沉思才道:“多谢大侠关心,不过兄弟只是个布衣百姓,靠着山高皇帝远,在这儿混下了一片局面,没什么后台,也不会受谁的影响。”

罗奇微微一笑,知道薛交必然是另有所倚,不全靠着忠王爷一方面,因此笑笑道:“但是薛兄如果要跟我姓罗的过不去,这一亩三分地的天下还是不算稳妥。”

薛交忙道:“罗大侠,兄弟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您作对,刚才赌场里是敝属下的人输急了,但兄弟也立加处置,大侠如果看中了兄弟这个地方……”

罗奇摇摇头道:“在下是有名的边城浪子,浪子是没有根的,我要你这片地方干嘛?”

“那兄弟就实在不知道大侠缘何找上兄弟了。”

罗奇道:“我找的不是薛兄,而是那批孔雀教徒,薛兄既然是这一方土地,我自然要找上薛兄了。”

“罗大侠,他们跟兄弟没有半点关系。”

“但他们跟我有关系,他们突袭土尔扈特时,带走了一批女人……”

“罗大侠,维吾尔人有这种规矩,战胜一方可以把败方的女人掳做战利品的,将来要他们以钱财赎回去,这牵到双方的利益,大侠何必多事呢?”

罗奇冷笑道:“那批俘掳中有两个是我的女人……”

薛交脸色一变道:“那怎么可能呢?”

“事实上的确如此,那两个女的是回疆第一勇士哈轮泰的妹妹,是哈轮泰王子送给我的,薛兄,如果事情吵了出来,土尔扈特人放不过你,哈轮族人放不过你,我也会钉死你……”

薛交急了道:“这跟我没关系呀!”

“你是街坊土地,人窝在你的地盘上……”

“罗大侠,这要有证据的。”

“薛兄,我是卖一份交情,才先找你谈一下,如果我把人找了出来,把证据摊在面前,那时就不容你置身事外了;薛兄,做人必须有担待,你想刀切豆腐两面光,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办不到。”

薛交还在犹豫,罗奇却绝不给他退缩余地,冷笑一声道:“薛兄,我罗某从不依规矩行事,我先来打个招呼,只为尽江湖道义,我找到了此地,是不容你推托了,下次见面,我就没有什么客气了,告辞!”

他双手一拱,准备要离开,薛交才急了,连忙伸手挽留,罗奇道:“我不会那么不上路,要你把人交出来,我只要一个地点,我自己找了去,只要薛兄你不说,我不相信你手下的这批人也有这么硬的肩胛,当刀架在脖子上时,他们也有死不松口的种,再见。”

他带着沙老五和郝方回头就走,薛交忙追上来,罗奇冷冷地道:“薛兄,我跨出门口,最多不出十步,立刻又会回头的,不劳相送了,我只要一个地点……”

薛交是头狡猾的狐狸,但罗奇却是个有经验的猎人,不给对方有任何施展狡猾的机会,在罗奇跨出第八步的时候,薛交终于追上去,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罗奇顿了一顿才道:“可能吗?那上面能住几个人?”

“外面的营房可驻扎百来人,因此住上三五十人绝无问题,至于后山的囚洞里,最高可以关进两三百人呢,目前只有二十来个维吾尔女人……”

“人数确实吗?”

薛交道:“那批人是趁着黑夜,由李慕和的侄子李再兴带着来的,我也不知道确数,只是从代办的口粮上,约略知道一点人数而已。”

他忙又补充道:“兄弟绝无所隐瞒,因为他们中间有几个是孔雀教的教徒,兄弟仅知如此。”

“孔雀教不是在五十年前就被灭了吗?”

“没有真正的断根,他们还有一部份门徒被留下来了,而且又有了新的教主,搭上了索轮贝子的门路,私下又开始拓展势力,颇为可观了。罗大侠,兄弟在此地生根,不想结这股仇家……”

“好,没你的事了,我也不会把你牵进去的。”

薛交苦笑道:“罗大侠,你在我的场子里闹过事后就找到了他们,兄弟怎么能撇得清呢?

既然已经做了,只有希望做得干净一点,别留下祸胎。”

“薛兄决心介入了?”

“我不介入行吗?孔雀教规第一条就是有怨必计,有仇必报,不把他们除尽,我再也无法安身。”

“假如山上有四五十个好手,我的人手不足。”

“没关系,兄弟这儿还有百来个人。”

“能够吃得下对方吗?”

“这个却不敢说,孔雀教东山再起,作育了一批人才,不过强龙不压地头蛇,总够他们拚的。”

罗奇沉思了片刻才道:“不必硬拚,好在他们集中在一地,我负责蚤扰,有机会就换掉他们几个,薛兄如果肯帮忙,就请守好远板城,不放一个人出去。”

“只是不放人出去?”

“是的,有人进来上山,你可不必管,只要不放人出去就行了,博克达山别无通路……”

“可是他们要是全体冲杀下来,兄弟可拦不住。”

但是,罗奇也不差,一笑道:“那也没办法了,反正在大漠上,他们要容身很难,就算跑出去,逃命都不及,大概根本没时间来找薛兄的麻烦了,而且,兄弟是他们心中头号敌人,他们找到薛兄的机会不多。”

话虽不错,可是罗奇行踪无定,薛交却是有根的,再者,罗奇是有了名的鬼见愁,不找人麻烦就是好事了,谁也不会主动地找上罗奇去。

薛交只有苦笑了,他希望能跟罗奇进一步,商量个办法出来。但是罗奇却无意久谈,只是匆匆地走了,丢下个满心焦灼的薛交。

不过薛交也算是聪明的,估计了一下利害关系,终于有所决定,不去通知山上了。

他知道那批人惹上了罗奇倒楣定了,犯不上把自己赌进去,而他自己实在惹不起罗奇。

作成了决定之后,他倒是不敢懈怠,黄昏时分,一条军汉下了山,在这儿,穿了军衣的官兵是没人敢动问的,但是薛交却不理这一套。

马在寨子外面,就忽地一跪,把马上的骑土颠了下来,那个骑土动作很灵敏,连忙一个挺身起来,扶起马一看,马膝上破了一个洞,也掉了一块皮肉,那显然是人为的伤害,否则他下山时,马还是好好的。

马匹是遭了暗算,这位军爷脾气还挺大,拉嘴就骂开了,骂了没几句,薛交就带了两个人过来了。

他一见薛交就发作起来了:“薛老大,我的马在这儿遭了暗算,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薛交笑笑道:“马伍长,怎么可能呢?好好的,谁会暗算军马,别是不小心摔伤了。”

那个姓马的伍长叫道:“你来看看这伤口,分明是人用暗器伤的,你居然说是不小心摔的,薛老大,这儿是你的地盘。出了什么事该你负责。”

薛交神色微懔,冷冷地道:“马伍长,既然你还知道这儿是薛某的地盘,凭你一个小小的伍长,居然敢对薛某大呼小叫的?”

那位马伍长呆住了,薛交平时对大营中的人都十分客气,今天居然敢硬起来了,因此他一顿道:“薛老大,我是到乌鲁木齐,大营中去投递公文,这是公务,现在受了阻挠,这个责任可大了,延误公务的罪名你知道多大……”

薛交冷冷地道:“薛某既不当差,也不吃粮,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抄家砍头,也与薛某无关。”

马伍长不知道薛交的态度因何改变了,但他知道事情有点不寻常了,冷笑一声道:“好!

薛老大,话是你说的,等老子从迪化府回来,就有你受的。”

薛交冷笑道:“这儿离迪化府说远不远,但是也有将近两百里呢!马伍长坐骑伤了腿,总不成一路走了去。”

马伍长神色一怔,他想到是有人在捣鬼,现在看样子,八成是薛交下的手,倒是不敢倔强了,装作不经心地道:“城里有大营的办事处,我到那儿换马去。”

“好教军爷得知,大营中已经没马了,我昨天向孙营官打了个商量,把大营中的马都借用了。”

“什么?那是官马,他凭什么私借给人……”

“说的是,凭薛某一个老百姓,怎么能把大营中的军马借调一空呢?但薛某就有这份交情,马伍长,你是明白人,薛某这么做,就是不让人跟迪化再有连络,有什么交往的公文,都由薛某代办,你明白了没有?”

马伍长下意识地模了模胸前,变色道:“薛老大,你好大的胆子,如果你劫取了公文,那可是如同造反的大罪。”

但是薛交身边的两个汉子已经掠了出来,一言不发,伸手就要拿人,马伍长在戒备中呛然拔出腰刀横在胸前,但这两个汉子毫无所惧,徒手进招,马伍长一刀砍出,势子很厉。但是快不过人家,握刀的手腕一下子被人家拿住了,指首间奇痛彻心,立时放开了手。

另一个汉子跟着上前,一把抓住了马伍长的胸口,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个信封。

隐秘处又闪出一个人,以极快的手法,攫去了那封信,薛交神色一变,拉刀正待动作,那人已冷冷地道:“奉我家公子谕,先借一阅,完后立刻交还。”

那正是罗奇身边的哼哈二将之一沙老五。

薛交只有陪笑道:“原来是五爷,五爷什么时候来的?”

沙老五冷笑道:“薛大爷不是明知故问吗?我早就来了,这家伙的马匹还是我拦下来的……”

薛交又是一阵干笑道:“原来是五爷,我正在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的,我本来想等薛大爷下手的,可是薛大爷一直不见行动,我看他快过去了,忍不住才……”

“五爷误会了,我不是不下手,而是想等他出城后,在路上再下手,城中耳目众多,薛某不便明目张胆地在城中劫掳官差。”

“可是后来薛大爷还是干了。”

薛交只有苦笑道:“那是因为五爷已经下手了,薛某也只有豁上了,沙五爷,你想必也有知觉,由此到迪化的路上,薛某至少也埋伏了三四十人,分成十道关口,绝不会容人闯关出去的。”

沙老五也冷冷地道:“若非有了那些人的埋伏,我家公子几乎以为薛老大还是不想表明态度呢!所以要在下挤一下,现在人已截下,随薛老大如何处置好了,至于这封信,我家公子想先过目一下。”

薛交刚要开口,沙老五道:“薛老大也许不放心,公子也交代过了,这可能是一封真正的公文,公子是怕薛老大不便担代,才叫我先出来,当着人面承担下来,若是薛大爷认为自己担当得了,我们就不多事了……”

薛交又是一惊,假如这是一封正式的公文,罗奇凭他跟乌克明将军和裕贝勒的交情,倒是担当得起,而自己却大有不便了,因此只有陪笑道:“那里,多谢罗大侠关心,其实薛某也不敢擅拆,还是要交给罗大侠的。”

沙老五微微一笑道:“好!那我就交给公子了。”

他又很快地闪身走了,薛交不禁有莫测高深之感,但也庆幸自己出头了,否则叫罗奇怀疑自己的意念不诚,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远板城距迪化不过一天路程,快马在三个时辰可达,他已经派人到迪化去探过消息了,虽然帅府的稍息封得紧,但他有他的法子,探出副帅李慕和与几位有关的营官都被监禁起来了,也知道在迪化府处决了将近二十多名教匪,对这些教匪的身份,他是十分清楚了。

因此,他也知道,在这场夺权之争中,忠王爷是输定了,罗奇代表的恭王和裕贝勒父子,已经把忠王爷父子打得无法超生了,所以,他也作了决定……

不知道那封公文或是私函中究竟写了些什么,因为那是秦无极写给李慕和的。秦无极就是孔雀教主,秦无极在索轮贝子的翼护下,已经发展成了一股势力,而且有一半打入了官方,所以才能取得了李慕和的合作。

不过,这一次,他们显然是打错了主意,秦无极致李慕和的私函落入了罗奇手中,无疑又是一项有力的证据。

不过,山上并未再有什么动静,迪化方面,也没有人再上山去,时间就在大家的焦灼等待中过去。

大约是十天之后,远板城来了四匹急马,那是从迪化府赶来的,在远板城没有停留,直接上山去了。

薛交得到了消息,却没有来得及堵住来人,了解一下是什么人,却又碰上了胡狼郝方——

罗奇的另一个助手。

他对薛交笑笑道:“索轮贝子上山去了,薛老大最好作个准备,把人手调集一下,山上必有行动……”

“索轮贝子,他不是奉旨回京了吗?”

“他还没有到京,边疆出事的快报就追上了他,他心惊肉跳,赶紧回来处理了……”

“那他不是要担上抗旨之罪了吗?”

“若是新疆孔雀教的事情闹开来,他们父子两个虽不至于砍头,也得赐药自尽,跟抗旨那种小罪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罗大侠呢?”

“他自然会在该在的地方,做该做的事……”

“郝爷,若是索轮贝子自己带了人冲下来,兄弟该怎么办?”

郝方一笑道:“你以前见过索轮贝子吗?”

“没有!兄弟只是个小角色,无由得见。”

“这不就得了?你根本不认识他,就装着不知道就得了,何况他以后再也无法来找你麻烦了。”

“我可以装作不认识,但是别的人却认识。”

“那有什么用?你可以不相信,真的索轮贝子已经奉旨回京了,在钦差大臣裕贝勒的监视下离开回疆的,你懂得奉旨这两个字的意思吗?”

薛交倒是一点就透,立刻笑道:“懂!懂,圣旨大于一切,索轮贝子既然奉旨回京,就不可能回到这儿来了。”

“对了,薛老大,你是个聪明人,可惜你没有军品前程,否则李慕和这个副帅的缺,你顶上就太合适了,恭王爷领袖军机,兵部尚书是他的门生,以我家公子的交情,一纸八行,事情就十拿九稳。”

薛交也笑了,拱拱手道:“请上覆罗大侠,薛某是个很开窍的人,山上如果漏过一只苍蝇去,唯薛某是问。”

郝方笑着走了,薛交也含笑叫人把马伍长押了起来。他实在很开心,因为他是有军品前程的,隶属于查缉营,那是由隆亲王主管的为一个密探体系,他也有三品参将的实衔,在兵部挂过号的,派到这儿乃另有公务。他的身份较为隐密,有人只知道他有几个有力的人士撑腰而已。

但罗奋显然是知道的,提出来的条件也使他动心,他这个参将虽不假,但只有死后的一纸褒状,风光后事而已,活着却拿不到尊荣,而且也极少升迁的机会,但是能够巴到一个副帅的实缺,那就不简单了,将来可以内调入阁,外放督镇,成为一方大员了。

索轮贝子是带了四名助手,气冲冲地赶上了囚营,倒是把那儿的人吓了一跳,那位孔雀教主秦无极忙上前见过礼道:“贝勒爷怎么又来了?”

索轮气极败坏地道:“秦老,你一向老成持重,怎么这次把事情办砸到如此呢?”

“老朽没有把事情办得如何呀!这一切都是按照贝勒爷的指示办呀?”

索轮贝子道:“偷袭土尔扈特,要胁乌克明,是我下令要你们做的,可是我没叫你们去惹罗奇呀!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吩咐过你,叫你躲开罗奇一点,这家伙跟裕荣的交情很不差,而且在塞外又是个地头蛇,在我们没有能控制全局前,不要去惹他……”

秦无极这:“是啊,老朽遵谕没敢惹他呀!夜袭土尔扈特,都是趁着他不在邻近的时候出动的,老朽打听得很确实,他送白素娟上叶尔羌去了……”

“这不错,可是你们为什么把他的女人也抢来了?”

“没有呀!我们掳了十几个维吾尔女人……”

索轮贝子道:“那十几个维吾尔女人中,有两个人,叫天娜和琴娜,是哈轮族的公主,也是罗奇的女人,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秦无极变色道:“老朽确实不知,劫人的事,是福晋带了几个女弟子行动的,而且也一直由它们看管中……”

索轮贝子怒道:“福晋?谁是福晋……”

“老朽说的是陶静静陶姑娘……”

案轮贝子吼道:“那是个婊子,是条母狗,她是屁的福晋。秦老,你怎么由得她胡闹……”

秦无极脸上变得如同土色,颤着喉咙道:“老朽该死!老朽派了几个女弟子!协同陶静静去处理女俘,也许她也不认识。”

“那个婊子,她跟那个女回回耽过一阵子,怎么会不晓得?她是为了想报复罗奇,故意带走那两个女回回……”

陶静静由后面冲了出来,煞白了脸道:“索轮,你不必大呼小叫,不错,我是故意要带走那两个女回回的,为的就是给罗奇一点颜色看看!我也是为了要报复罗奇才跟你在一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也答应的……”

索轮贝子没想到她已来到临近,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道:“静静,我答应过你是没错,可是我记得也告诉过你,目前先别动他,等我们把李慕和弄上台去,成了迪化将军之后,再作打算的。”

陶静静道:“但是我们突击土尔扈特,那两个婆娘也在那儿,难道我们把她们留下?”

索轮贝子道:“为什么不可以?边城浪子在塞上是大名人,谁都不会去招惹他,留下他的女人,是卖一份交情,他也不好意思追究了,你们偏偏是猪头脑,硬去惹上了他,你们知道他干了什么?”

陶静静忍不住道:“他干了什么?”

“他找出了我们在将军府的暗桩,以教匪的名义,处决了三十七个人……”

这下子轮到秦无极紧张了“是些什么人?”

“什么人?一半是秦老门下弟子,一半是我手下的线人,最糟的是你们这次打出了孔雀教的招牌……”

秦无极道:“那是贝勒爷的指示。”

索轮贝子叹了口气道:“事情当然不能全怪你们,也怪我的心太急,想把乌克明弄走,那也是不得已,我这个西巡特使被裕荣弄垮了下来,面子上很难看,如果不把他们圈子里得力的人也弄掉一个,我们父子就不能混了,可是现在……唉,我说什么好呢……”

秦无极也不知如何是好,顿了一顿才道:“贝勒爷,你是奉旨回京听候处分的,现在又回来,不是违旨了吗?”

索轮贝子大声道:“这次的事情如果爆了出来,我老子也抗不起,我非赶来不可,顾不得违旨那种小事了。”

连违抗旨都是小事,那么这儿的事,果真是不小的了,秦无极张口欲问,索轮贝子道:

“秦老,我答应过以官方的力量,帮助贵教东山复起,也已经动用了官中的势力给你们掩护,让你们名正言顺地扩充实力,我可没有食言。”

秦无极究竟是一教之主,不太习惯在斥责的语气下跟人说话,因此沉下脸道:“贝勒!

我们是有条件的,我派出了一半的弟子,打入了那些将领们的家中,为你控制那些人,有的为婢,有的为妾为仆,躁着贱业,无非是报答贝勒这一番庇护之德,像这次的掳人事件,对我们毫无好处,可是你派个福晋来下命令,我们就乖乖听命行事……”

索轮贝子神色一变道:“我说过了,陶静静不是福晋,我的福晋还在京师,她又怎么了?”

秦无极冷笑道:“不怎么,只不过福晋的官架子大得吓人而已,老朽知道本教的声名还不太好,在未能控制全疆前,还不是推出本教名义的时候,可是福晋认为没关系,有事情她完全负责,老朽知道贝勒爷要怪我们躁之过急,但这却不是我们的主意……”

索轮贝子望着陶静静道:“陶静静,又是你自作主张。”

陶静静道:“做事情总要有个名义,如果不推出孔雀教,又凭什么去扳倒乌克明?索轮,你别出了事就乱推责任,还有秦教主,你也别有了事就想逃避责任,事情虽是我的决定,但何尝不是你自己的心意?你的那些弟子整天就在我面前抱怨,说没有出头的日子,说你们受了多大的委曲,说你们是堂堂的武林宗派,不是干密探的材料,我只是顺着你们的意思作了决定而已,若非你们心中愿意,我也没这么大的本事硬压着你们同意……”

她看见秦无极低下了头,话锋更为尖利地道:“秦无极,你身为一教之祖,行事却全无担当,出了事就想往我一个女人头上推,可以想得到,孔雀教在你手中,不会有太大出息了。”

这位姑女乃女乃倒不是省油的灯,一张嘴说出来的话又麻又辣,又直又伤人,她先把秦无极骂得开不了口,然后又道:“索轮,这次的事件全是你自己的主意,我不过是在行动时,劫掳了罗奇的两个女人而已,即使换了别人,也不会留下那两个女人的,因为行动时,根本无时间去盘问每一个女人的身份,我只不过凑巧是认识那两个女人而已。我认识她们,她们也认识我,如果那时留下了她们,对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索轮贝子道:“怎么没有?至少罗奇不会跟乌克明搅到一堆去,你不去招惹他,他不会主动地找你的麻烦,也不会去帮乌克明的忙,光是凭乌克明那个蠢材,既没有魄力,也没有这份聪明,敢翻我的底子……”

这下子终于把陶静静的嘴给堵住了,索轮贝子一叹道:“如果你放过那两个女的,罗奇知道你卖了一份交情,至少也会置身事外的。”

陶静静冷笑道:“他不会重视我这份交情。”

索轮贝子摇头道:“那你就错了,罗奇是个江湖人,站在江湖道义上,他也会还你这份交情的。你别以为他有多恨你,你还不够资格,他只是看不起你……”

这句话又触怒了陶静静,暴烈地叫道:“他敢看不起我?我就要做件叫他后悔终身的事。”

索轮贝子冷冷地道:“你还能怎么样?”

“我宰了那两个回回。”

索轮贝子突然进前一步,挥手一抡,啪啪两响,掴了陶静静两记耳光,把她打翻在地上。

陶静静怔了一怔后,猛地跳了起来,手中已多了一只匕首,她狠扑了过来,匕首刺向了索轮,口中还怒吼道:“王八蛋,猪狗不如的畜生,你敢打我……”

索轮贝子十分冷静,轻轻一闪,避过了那刺,跟着一拳削下来,削在她的手腕上,使她痛得发出了一声尖叫,喝的一声,手中的匕首掉了下来。

索轮贝子跟着上前,一脚飞起,踢在陶静静的小月复上,这一脚很重,把她连踢了两个跟头,然后双手抱着肚子,弯起了腰,痛得像一颗虾米……

秦无极在旁忍不住搓着手道:“贝勒下手太重了,福晋,不,不!陶姑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下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索轮贝子冷笑道:“保不住最好,本爵也不想留下一个孽种,谁知这是谁的呢?”

陶静静的口中渗出了血。她的目中射出了厉光,怒吼着道:“索轮,你是畜生……”

索轮冷笑道:“怎么,难道我冤枉你了?你打量我是死人,不知道你在干些什么了?你从红灯会中带来的那几个人,那一个没跟你上过床,要不是你像条母狗似的勾引他们,他们凭什么会替你卖命……”

陶静静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人昏了过去。

秦无极要叫人来扶,索轮却道:“把她送到地牢去,跟那批俘虏们关在一起,等罗奇来交给他。”

秦无极一怔道:“要交给罗奇?”

索轮叹了口气才道:“是的。这次计划的失败,就是为了罗奇的插手,想起来我就恨不得劈了这条母狗,我行前一再关照别去惹罗奇,结果她还是小心眼儿,把罗奋的女人抓了来,唉!女人家总是难以成大事,尤其是这个女的,简直是扫帚星。我遇上她之后,一直就在倒楣,没一件事办得顺利的。”

秦无极道:“陶……咳!不说她了,这个女人的麻烦太多,贝勒爷弄在身边也不是好事,只是要关她起来也会有麻烦,她身边有四个人……”

索轮道:“秦老,你是怎么了?像是第一次办事的新手了,这还要我教给你不成?这批红灯会的人到那儿都是惹祸精,只有一个办法叫他们老实下来。”

他做了个手势,秦无极身子一颤,连忙道:“老朽明白,老朽这就叫人去办。”

索轮道:“俐落些,别又拖泥带水的。”

“这次保证不会了,那几个小子太跋扈,时常跟老朽的手下起冲突,以前是顾到贝勒的面子,不得不让着他们一点,这会儿只说是要对付他们,儿郎们一定十分卖力。”

索轮道:“秦老,这又是你的不是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的人如果对你不敬,你只管出手教训就是,只要处置公平合理,我一定支持你,那几个家伙不过是陶静静的手下而已,怎能听任他们跋扈……”

“贝勒爷的手下对老朽倒是十分客气,陶姑娘比较护短,老朽不便计较,原也是想等贝勒爷来了再申述的……”

索轮道:“好吧!要办就快,那四个家伙离开了红灯会,那边也在抓他们,我计算罗奇一两天内必然会到,到时把他的人给他,加上陶静静和四颗脑袋,向他道个歉,请他置身事外……”

“要向他道歉吗?”

“秦老!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再说,掳劫他的人本来是咱们的错……”

“他肯接受吗?”

“事情是陶静静干的,咱们把陶静静交了出来,他的人丝毫无损,道理上也过得去了。

至于土尔扈特那边,你干脆把话说明白,是家父与恭王之间的事,除非他刻意要帮恭王的忙,否则就请他袖手,让我们自己解决。”

“这一说他就会退出了吗?”

“他如果想维持江湖游侠的身份,就一定会退出的,否则就是他的身份有问题了。”

“他的身份会有什么问题?”

索轮贝子神色忽地一庄道:“假如他还是不肯罢休,秦老就请尽一切努力,搏杀此人。”

秦无极微有难色,索轮贝子道:“这件事非常重要,秦老务必不计一切牺牲,完成此一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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