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柔情泪 第七章 威震内行厂
健骑铁蹄翻飞,紧挨紫禁城的一片宏伟建筑在望。
那就是内行厂,连东西两厂都怕的内行厂,这地方花三郎来过,只来过一次。
地点,要比东西两厂近禁城,占地不比东西两厂大,但是一片建筑要比东西两厂气派得多。
事实上,权势也要比东西两厂大得多。
你看,单那宏伟的门头,那高挑着一串大灯的旗杆,那站门的一十六号番子,就硬是比东西两厂慑人。
听见蹄声,偏门大开,三人三骑连同八名跟马跑的八名大档头,成一线的进了偏门。
西厂的八名大档头,小院子里候着,没资格跟进去,东弯西拐一阵,进了一个大花园,这地方花三郎眼熟得很,对面一座大厅,灯火辉煌,光同白昼,八名内行厂的二档头佩刀侍立。
到了大厅门口,项刚扭头一句:“你们俩在这儿候一会儿。”他进去了,转眼工夫之后,大厅里传出了项刚洪钟似的话声:“花三郎、陰海空进见。”
花三郎、陰海空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并肩登阶进大厅。
乍进大厅,灯光耀眼,定一下神再看,看见了,自领内行厂的刘瑾居中高坐,两旁雁翅般排列八名大档头,身后还有四名,项刚坐在刘瑾身旁,熊英也在,可是在这儿他只有站着的份儿。
陰海空急步趋前躬身:“卑职陰海空见过九千岁。”
花三郎跟着上前,也一躬身:“卑职花三郎见过九千岁。”
刘瑾没理也没看陰海空,一双目光却盯上了花三郎,闻言见状,一双白眉刚往起一耸。
项刚一旁说了话:“陰海空把西厂的总教习给他了。”
刘瑾“嗯”了一声道:“长得是不赖,让我看看他究竟是凭什么,让我的东西两厂抢他。”
项刚“哈”地一笑道:“凭什么,您算是问对了,连我……”
花三郎一旁忙截口:“九千岁何不派个人考考卑职。”
刘瑾一怔,项刚转脸:“阁下很会为别人留颜面,不过你这个请求,我仍表赞同,而且想鼓掌喝采。”
刘瑾似乎脸色要变,听项刚这么一说,脸色马上又平和了,道:“你赞同。”
项刚道:“您不是正有心考人家吗?”
“你给我派个人。”
“不,我认识他,不愿落人话柄,人还是您自己派吧!”
刘瑾脸上没表情,道:“巴凤歧。”
身后一名大档头应声越前躬身:“九千岁。”
“你给我试试他。”
“是!”
巴凤歧转身望花三郎,花三郎站着不动,也没说话。
巴风歧往前走了两步,道:“出手。”
花三郎笑望项刚。
项刚道:“巴风歧,这个人有点傲,你就别跟他客气了!”
巴风歧双眉一耸,跨步欺身,单掌递出。
高明,绝对比东西两厂的大档头高明。
巴凤歧是高明,奈何他碰见了花三郎。
花三郎脚下移动,轻易地避开了巴凤歧的头一掌。
项刚道:“阁下,你也用不着有什么顾忌。”
“不是顾忌,项爷!”花三郎含笑道:“在没来‘内行厂’之前,我自己许下了诺言,如果是必须比武较量,不论是谁,我一定礼让三招。”
刘瑾一双白眉为之一耸。
项刚一点头道:“有你的,巴凤歧,你尽管出手吧,还有两招,他不会还手。”
巴凤歧心里相当不是味儿,手上一紧,连环攻出两招,都是实招,而且都是重手法,取的也都是花三郎的要害,招连招,一气呵成,快捷如电。
无奈,他连花三郎的衣角都没能碰到。
三招已过,花三郎退声道:“巴大档头,恕我要出手了!”
身随话动,疾飘欺前,轻描淡写,向着巴凤歧当胸抓去。
踏中宫、走洪门,他犯了武家大忌,可也有点轻视人。
巴凤歧脸色一变,拂脉手,疾袭花三郎右腕。
花三郎脚下不移,身躯不动,一翻腕,五指上扬,反扣巴凤歧腕脉。
巴凤歧吭哼发招,封架、攻击,两个人就这么站着不动,一连对拆五招,看得人眼花撩乱。
巴凤歧似乎不弱。
但是行家都看出来了,在场除了刘瑾,都是行家,刘瑾自领内行厂,耳濡目染,也算得上半个行家。
花三郎,神定气闲,轻松潇洒,兼而有之。
巴凤歧,表情凝重,进攻、退守、出招、封架之间,就不象人家一丝火气不带,就没人家那么从容,就没人家那轻滑圆润。
对拆五招能够保持不败,恐怕人家是手下留情。
大喝声中,巴凤歧腾跃扑击,似乎是作全力一搏。
花三郎微退半步,双腕翻起,双腕碰双腕,巴凤歧身躯微震,脚下微动。
花三郎疾进半步,右掌灵蛇般穿进,在巴凤歧胸前轻轻一按,飘身而退。
巴凤歧脸色煞白,但是风度很好,转身施礼:“九千岁,属下技不如人。”
刘瑾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项刚手一摆:“胜败乃兵家常事,不怪你,是我这个总教习没教好。”
“谢总教习!”
项刚说的话,一如刘瑾,巴凤歧躬身而退。
刘瑾怎么好再怪巴凤歧,怪巴凤歧等于是怪项刚。
刘瑾斜了项刚一眼:“你倒挺会护徒弟的啊!”
项刚道:“我说的是实话,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刘瑾道:“那么你的徒弟你派吧,我不管了。”
项刚一笑,还没说话。
一个森冷话声传了进来:“禀总教习,属下讨令。”
厅里的人抬眼外望,只见一名二档头在厅外躬身。
项刚眉锋一皱道:“你”
刘瑾道:“进来。”
“是!”
那名二档头恭应一声,低着头,哈着腰,疾步进厅。
项刚望刘瑾:“您不是说不管了!”
刘瑾道:“我可能又想管了么!”
妙,这位权倾当朝的奸官,在项刚面前,居然一点脾气没有,耍上赖了。
项刚道:“这是比武较量,可不是要伤人。”
刘瑾道:“他要真行,伤不了他,他要是不行,陰海空要他又有什么用。”
项刚浓眉一轩,霍地转脸望那名二档头:“勾万春!”
“属下在。”
“拳掌,巴凤歧比过了,你的拳掌功夫远不如巴凤歧。”
“不敢瞒总教习,属下想在暗器上较量。”
项刚两眼威棱一闪,要说话。
花三郎道:“项爷,别瞧扁了人,我的暗器也不差。”
项刚沉声道:“你知道不知道,他出身陰山百毒宫。”
花三郎“呃”地一声,没下文了。
项刚冷冷道:“你的暗器也不差?”
花三郎倏然一笑:“项爷,我不能听见这五个字就认输了,您说是不是?”
项刚一怔:“那你”
花三郎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我自己的前途,我不能不舍命陪君子。”
项刚道:“阁下,他的暗器,可都是渗过毒的啊!”
花三郎笑道:“九千岁说得好,我行,他伤不了我,我不行,西厂要我没用,我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
项刚深深一望:“你这个赌注,下得可不小啊!”
“项爷,谈赌,我精,不下大注,赢得了大钱么!”
项刚还待再说。
“项爷,您已经是很对得起朋友了。”
刘瑾道:“让他们比!”
项刚道:“有人愿意这么赌,只好比了,花三郎,你用什么暗器?”
花三郎道:“项爷,我打暗器的功夫不差,可是我生平不带暗器,也不用暗器。”
“那好,为示公平,让勾万春借给你些暗器用。”
“项爷,恐怕您没听清楚,我生平不用暗器。”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他打,我躲,而且我身不离一丈方圆,不过得以三次为限。”
在场俱惊怔。
项刚霍地站起:“花三郎,你疯了。”
“您看象么?”
“您”
“我就不懂,您为什么这么瞧不起我。”
“不是我瞧不起你,是我太了解勾万春了。”
“那么,等到比过之后,您也就了解我了。”
“怕只怕我没有机会。”
“那么我这个人也值不得您了解了,对不?”
刘瑾道:“项刚,你是了解他一点,他这个人的确很狂!”
“九千岁,”花三郎道:“有两下子狂,比没两下子狂,能让人容忍,您说是么?”
“我能容你,但愿勾万春的暗器也能容你,勾万春,比吧!”
“是。”
勾万春抬起了头,好陰狠的长相,瘦削的脸庞,凹睛隆淮,鹰钩鼻,两片嘴唇奇薄,还留了两撇小胡子。
他陰陰地看了花三郎一眼:“阁下,咱们”
“别急,勾二档头!”花三郎道:“我有个条件,还没说出来呢!”
“呃,你有条件?”
“勾二档头,我拿生命当赌注,你呢,你拿什么当赌注?”
“我”
项刚道:“有什么条件,说。”
“我拿这条性命,赌勾二档头那只右手,项爷看怎么样?”
大伙儿闻言无不一怔,连项刚也为之呆了一呆,道:“你倒是没占便宜……”
“何止没占便宜,我吃亏大了。”
“这我就不明白了。”项刚望着花三郎道:“既然知道吃了大亏,你为什么还偏这么干?”
“项爷,这世界上要是人人都想占便宜,那有些事就办不成了,您说是不,您问我为什么愿意吃亏,很简单,因为我知道自己吃不了亏,您要是问我怎么知道自己吃不了亏,也不难回答,那是因为我有把握,有把握这位勾二档头绝打不中我,至少在这三次里,他绝打不中我,我这么说,您满意了么?”
项刚环目凝注,没说话。
花三郎道:“项爷,世上没有那么傻的人,拿自己的命硬往人家刀口上碰吧!”
项刚道:“命不是我的,但是你愿意,手也不是我的,这种事我不能替人做主,我得问问勾万春……”
当即转望勾万春道:“你怎么说?”
勾万春本来是盛气凌人,沾沾自喜的,花三郎提出这么个条件,再加上花三郎谈笑风生的表现,倒真使得勾万春有点胆怯了,他道:“这……”
花三郎道:“勾二档头,一只手换一条命,这算盘怎么打都划算,你要是不敢,咱们就别比算了。”
刘瑾突然道:“比就比,还谈什么条件。”
花三郎倏然一笑道:“九千岁,要是不谈条件的话,这位勾二档头,只怕会输得更惨。”
“呃!”
“把条件谈在前头,这位勾二档头要输,也不过是只输一只手,要是不谈条件,他要输,恐怕就得输一条命了。”
刘瑾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是不懂。”
“是这样的,九千岁,卑职的条件是,任他打,以三次为限,如果他打不中我,我要他一只手,要是不谈条件的话,卑职就不能这么干了,卑职要跟他各凭本事,以暗器对他,勾二档头的暗器,都是淬过毒的,见血封喉,沾身断魂,您说,他不就得赔上一条命了吗?”
刘瑾道:“不要紧,他自己有解药。”
“九千岁,既是比这东西,那就不能用解药,与其用解药,那就不如干脆象小孩儿似的,弄几块石头来,他扔扔我,我扔扔他。”
刘瑾道:“听你的口气,好象你是胜券在握,赢定了似的。”
“是这样,不过有些事是难以预料的,任何一种因素,都足以影响胜负结果,这些因素只要碰上一个,卑职就完了,所以说,把握是一回事,不到比试过去,谁也无法断言胜负的。”
“可是你要知道,勾万春以暗器见长,他要是没了右手,他就完了。”
“听九千岁的口气,好象也认为勾二档头是输定了,既然是这样,九千岁又何必派他跟卑职比暗器!”
一句话堵住了刘瑾,刘瑾只说了声“这”,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心里老大不是味,本来嘛,刘瑾这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物,平日何等的威风,何等神气,几曾受过这个,就是王公大臣,也不敢顶撞他。
但是如今花三郎顶了他一句,当着这么多的人。
不过花三郎说的是理,尤其是这么多人里,有一个刚直讲理的项霸王,刘瑾他只好听了。
项刚跟着又来了一句:“这倒是,那就干脆别比了。”
项刚说的是实话,也是为花三郎好的一份私心。
听在刘瑾耳朵里,却象火上泼了油,刘瑾脸上变色,砰然一声拍了座椅扶手:“谁说的,我说出来的话,谁能更改,谁敢更改。”
项刚浓眉一轩道:“您说的话没人能更改,也没人敢更改,可是既让他们比,您就不要心疼勾万春的右手。”
刘瑾怒声道:“你……”
“九千岁。”花三郎道:“您请暂息雷霆,您刚才说得好,卑职行,任何人伤不了卑职,卑职若是不行,西厂要卑职也没用,同样的,勾二档头要是在卑职不还手的情形下都伤不了卑职,您这内行厂,要他那只右手又有什么用,您又何必心疼。”
刘瑾一怔,然后猛点头:“好,好,说得好,勾万春,你敢不敢跟他比。”
勾万春何止是骑虎难下,简直是逼上梁山,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如果现在他说个“不”字,将来这“内行厂”他就别想再混了,那情形比他断只右手还糟,当着这么多“上司”如何能示弱?
尤其,他还真有点不相信,浸滢了几十年,赖以成名,赖以纵横,从没失过手的暗器,会在三次之内打不中这个花三郎。
闯“内行厂”来行刺的,应该都是一流高手,前些日子那个夜闯“内行厂”的高手,不就伤在他的暗器之下吗,虽然到现在还没找到那个人,毕竟是打中他了,“陰山”“百毒谷”的暗器下,何曾有过活口,那个刺客,应该是早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有此一念,勾万春胆气陡壮,毅然点头:“卑职敢,九千岁的吩咐,卑职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刘瑾一点头:“好,那就跟他比。”
“卑职遵命。”勾万春一躬身,转望花三郎,陰侧侧地道:“花总教习,你准备好了么?”
花三郎笑道:“勾二档头举手投足皆是暗器,我是随时随地都在准备,不过,咱们总不能在厅里比吧!”
勾万春道:“我无所谓,我这暗器既是对你,就绝伤不了别人。”
“哎哟!”花三郎道:“厅里地方小,你我距离近,我可就吃亏了。”
“你要是怕吃亏,咱们就上外头去。”
花三郎沉吟了一下:“我看不必了,在厅里,九千岁可以看得更清楚些,勾二档头,你就出手吧。”
勾万春可真是个“陰”字号的人物,花三郎一句话刚说完,话声方落,他已经扬了手,然后才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句话出口,暗器已到了花三郎身前。
在场的人谁也没看见暗器,只见花三郎身躯转了一转,然后,花三郎身后鹅黄色的丝幔上,出现了一个针孔大小的黑点,一转眼间就扩大得碗口似的,丝幔都焦了。
真够毒的。
花三郎道:“这是头一次。”
勾万春唇边泛起一丝陰森笑意:“不要紧,还有两次。”
没见他动,真没见他动。
真的,连项刚都没看见他动。
但是,花三郎看见了,因为花三郎躲了,他演了一式最俗的“铁板桥”,脚下没动,整个身躯弯向后去。
同时,丝幔上出现品字形三点,这没见扩大,但是在场的人都闻见了一股腥臭味。
花三郎身子一旋,站了起来:“勾二档头,只剩一次了!”
在场的人都是高手,谁都不知道什么是怕。
可是,现在,大伙儿没一个不紧张。
为花三郎紧张,因为这最后一次,必然是勾万春最拿手,也最厉害,最有把握的一着。
可也都为勾万春捏一把冷汗,因为勾万春的前两手,已经是够难躲难防了。
在场的人自问,没一个能躲得过的。
而,花三郎都躲过了,不但都躲过了,还从容不迫,潇洒轻松,假如这一次再让他躲过……
突然,勾万春扬起了右手。
大伙儿一惊。
花三郎没动。
紧接着,勾万春又扬左手。
这回大伙儿都看见了,都看见暗器了,蓝汪汪的一片,一蓬,象天上成群的飞蝗,又象陡然间降下来的骤雨,往上一飘,倏而下降,变成了个网,不但立时罩住了花三郎,而且也罩住了花三郎身周的一丈方圆之地。
花三郎说过不还手。
花三郎也说过,绝不离一丈方圆。
他怎么躲?
在场的人,谁也没办法替花三郎想出怎么躲,谁也想不出办法来。
势如奔电似的一蓬暗器,已到花三郎头顶了。
勾万春陰笑看着,他要看花三郎怎么躲。
花三郎身躯疾闪,速度比奔电还快,然后,他人不见了。
那蓬蓝汪汪之物一经落下,嗤,嗤,乱响,烟气四腾,腥臭扑鼻,中人欲呕,方圆一丈的那块地,都黑了,铺地的花砖也裂了。
可就不见花三郎。
众人方一怔,只听花三郎轻笑声从梁上传下:“好厉害的毒物,‘陰山’‘百毒谷’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忙抬眼,只见花三郎整个人不是在梁上,而是在梁下,整个身躯顺着梁势紧紧的贴在大梁下,就好象吸在大梁下似的。
会武,擅轻功的人,窜到大梁上去不难,但是把身子贴在大梁下,象吸在了那儿,可就不容易了,而,能把身子紧紧吸在大梁下,又能出声说话,那就更不容易了。
众人看得心头方震,花三郎一笑飘落,点尘未掠,冲勾万春含笑一声:“承让!”然后转向刘瑾微躬身躯:“托九千岁的洪福,花三郎还能为九千岁效力。”
勾万春象根木头似的站在那儿。
刘瑾陰着脸没说话。
项刚浓眉一耸,道:“勾万春!”
勾万春机伶一颤,面如死灰,转向刘瑾曲下一膝:“九千岁……”
刘瑾道:“比武较量当什么真,起来。”
“谢九千岁!”勾万春忙应声站起。
项刚霍地站起,道:“您这算什么?”
刘瑾道:“我这算和事佬,本来嘛,比武较量认什么真!”
“他们说话或许不必认真,但是您说的话必须认真,就是把三厂都毁了,您也得认真,您要是不能言出必行,往后怎么带三厂这么些人。”
刘瑾双眉一轩:“你这是威胁我,我就不信谁敢说什么,更不信谁敢不听我的。”
“九千岁,看得见,听得见的算不了什么,但是,看不见,听不见的,才是真正厉害的致命伤。”
刘瑾勃然变色:一拍座椅扶手:“项刚,你不要太不象话。”
“据理力争,怎么叫不象话?”
刘瑾道:“你不是不知道,勾万春的暗器是一绝,三厂之中,只他这么一个。”
“我身为总教习,内行厂里,各人的专长我比您清楚,但是如今证明,他的暗器并不是举世无匹,天下无敌,拢住一个勾万春,走了一个花三郎,我不知道您这个算盘是怎么打的。”
“算盘怎么打的,是我的事,你用不着管。”
“可是我身为总教习,又是个见证,我非管不可。”
“你……”
“九千岁,勾万春他们的武功,有一部分是我教的,师徒情份,我比您更爱惜他们,但是我的爱惜跟您的爱惜不同,大丈夫轻死重一诺,在这种情形下我要是护他,那我是害他,是断送了他的一辈子。”
“各人的爱惜法不同,不见得就是你对我错。”
“但是身为三厂之首,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您就是大大的错误。”
刘瑾怒极暴叫:“你还能认清谁是三厂之首,今天我就不让勾万春自毁右掌,看谁敢把我怎么样!”
项刚脸色铁青:“我很清楚,您是三厂之首,是没人敢把您怎么样,可是我这个总教习不干了总行。”
话落,转身往外就走。
刘瑾喝道:“站住!”
项刚他听若无闻,大步走他的。
花三郎横跨一步,拦住项刚去路:“项爷,您请留一步!”
项刚嗔目大喝:“闪开,谁也拦不住我。”
抖手挥了过去。
花三郎道:“恐怕只有我拦得住您。”
扬手一抓,正好扣住项刚腕脉。
项刚环目威棱暴闪:“你……”
花三郎淡然道:“项爷,您可以发脾气,掼乌纱,但是您让花三郎我何以自处!”
项刚脸色一变,旋即点头:“好,算你拦住我了,但是今天不是勾万春右掌落地,就是内行厂另请高明,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刘瑾气得发抖:“项刚……”
项刚头也没回,道:“九千岁可以杀了我,但是没办法改变我的心意,我的决定。”
“就为个花三郎,你就跟我翻脸。”
“九千岁错了,我为的不是花三郎,我为的是个‘理’字,为的是勾万春,为的是您!”
刘瑾点头:“好吧,勾万春,我护不了你了,你去求总教习吧。”
勾万春白了脸,转向项刚道:“总教习,属下是不是能以左掌代右掌。”
项刚道:“勾万春,你的一只右手重要,还是‘陰山’‘百毒谷’跟你勾万春的名声重要,你要知道,你要是舍不得你一只右手,你这个人从此就算完了。”
勾万春没说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花三郎道:“总教习,我赢来的赌注不要了,这总行了吧。”
项刚的话斩钉截铁:“不行,这由不得你。”
勾万春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突然切齿咬牙,扬左掌向右腕砍下,只听“叭”地一声腕响,浑身抖得更厉害,头上冷汗粒粒似豆大。
项刚霍然转身,飞指一点,闭了勾万春右肘袕道,道:“从现在起,你是‘内行厂’的大档头,敷药去吧。”
勾万春一怔,面现惊喜之色,急忙一膝点地:“谢总教习恩典。”
起身急出。
在他来说,是因祸得福,做梦也没想到,一只右手能换个大档头,早知如此,让他把手齐肘砍下他都干。
项刚抬眼望刘瑾:“我擅作主张,提升勾万春一级,您谅必不会反对。”
刘瑾道:“我说话了么,当然该有些补偿。”
“那好,花三郎在这儿,您还要不要再找谁试试?”
刘瑾道:“不用了,再试下去,我要让你气死了。”
项刚浓眉一挑:“您这话……”
刘瑾忙摆手:“好了,好了,算我没说,算我没说。”
项刚转望熊英跟陰海空:“熊英、陰海空。”
熊、陰二人忙躬身:“总教习。”
项刚道:“你们两个,一领东厂,一领西厂,一如九千岁的左右臂膀,手心手背,九千岁不偏不向,为示公允,愿在哪一厂供职,让花三郎自己抉择,你们两个认为怎么样?”
熊英、陰海空又躬身:“但凭总教习吩咐。”
项刚转望花三郎:“您怎么说?”
花三郎一笑道:“项刚,两位督爷但凭您的吩咐,也让我听您的吩咐,行么?”
项刚浓眉一皱,忍不住笑了:“你倒会把得罪人的事,往我身上推啊,我刚说过,九千岁不偏不向,不便替他们做这个主,我当然更不好说话……。”
陰海空道:“总教习,我已经把西厂的总教习给出去了!”
熊英道:“总教习,我东厂也可以给出一个去。”
项刚道:“既是这样,那干脆……”一摇头,接道:“还是你们三个自己去协商吧。”
陰海空目光一凝:“熊英,他已经进了我西厂……”
熊英道:“陰海空,人是肖家从我的人手里讹骗过去的。”
“你东厂连个人都保不住……”
“什么叫连个人都保不住,这本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事!”
陰海空脸色一变:“你说谁是小人?”
熊英毫不客气:“你!”
陰海空勃然色变,就待发作。
项刚道:“好了,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没有?”
刘瑾座上哼了一声。
熊、陰二人连忙躬去。
项刚转望刘瑾:“这种事我管不了,我看还是您来吧。”
刘瑾冷冷道:“花三郎,你可真是个宝啊,谁都抢。”
花三郎微欠身:“九千岁抬爱,事实上卑职的确不差。”
刘瑾哼了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花三郎道:“九千岁,卑职要是说,您整个内行厂里,没卑职的对手,您是不是觉得卑职的口气更大些。”
刘瑾又哼了一声:“以我看,人是东厂先……”
“那您就有所偏向了。”花三郎道:“事实上卑职是先进了西厂,而且承蒙督爷赏了个总教习。”
“我是不偏不向,你人是先在东厂手里,但是你先进的是西厂,为示公允,你也该在东厂兼上一职。”
“这是您的吩咐,卑职不敢多说什么。”
“熊英、陰海空,你们俩怎么说?”
熊、陰二人道:“还请九千岁做主。”
项刚道:“熊英,陰海空给了他个总教习,你能给他什么?”
熊英忙道:“自然也是个总教习。”
项刚一点头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从今后你们两厂之间,别再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了,大家都在九千岁麾下,本应同心协力,携手效忠,回去吧,说不定肖家还在等着呢,你们三个去叨扰一顿,互敬一杯,大事化小,小事也就化无了。”
熊英、陰海空、花三郎齐躬身:“是!”
这个决定,未必是皆大欢喜,但对花三郎来说,可说是“一步登天”了。
一身兼东西两厂的总教习,这种事不但是空前,恐怕也必然绝后。
本来就是,象花三郎这种奇才,上哪儿找第二个去。
熊英、陰海空、花三郎联袂走了。
刘瑾可瞪上了项霸王:“项刚,我忍了半天了,我要是跟你一般见识,倒霉的是你不是我,你知道不知道。”
项刚淡然道:“九千岁,我只知道据理力争,就是斧钺加身,头断尸横也在所不惜。”
“你……”刘瑾一听气又来了:“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九千岁如果爱听好听的,我不会,我只是个教武的教习,不是师爷篾片之流。”
刘瑾道:“当着熊英他们,难道你就不能低个头,非让我下不了台不可。”
“九千岁,您倚重项刚,是要他为您做事的,不是要他为保全您的颜面,动不动就低头的,没有人比您更了解项刚,他从来只向理字低头。”
“你知道不知道,这样会惯坏花三郎。”
“只要是个堪用之材,宠宠惯惯又何妨,一如您对项刚,项刚并没有桀骛不驯,坏过您什么事。”
刘瑾忽然笑了,摇头道:“算你会说话,冲你后头的事办的还称我心,饶你这回……天知道我饶你多少回了,天知道我又能拿你怎么样,别站在我眼前了,你请回吧!”
“项刚告辞。”
项霸王二话没多说,一躬身,大步走了。
项刚前脚走,后脚从厅后进来个人,看长相、装束,一看就知道是项刚刚才所说的师爷篾片一类人物。
他走近刘瑾,陰陰的:“九千岁,他没宠坏那个花三郎,您可真把他宠坏了。”
刘瑾道:“我知道,他自己也明白,但是,目前我不能没有他,否则,我带不了三厂这么些人。”
“那就更危险了,三厂之首是他,不是您。”
刘瑾陰冷轻笑:“我总会慢慢拉过来的,到那时候再看吧!”
“九千岁,是时候了,何不来个‘以毒攻毒’?”
“不行,为时尚早,这个人我还没模透,但是项刚,他至少没有二心,不会叛我。”
“九千岁……”
刘瑾道:“我就是这个主意,不要再多说了。”
那位师爷忙躬下了身:“是!”
熊英、陰海空、花三郎三个人联袂出了内行厂。
陰海空不理熊英,望着花三郎道:“花三郎,你要上哪儿去?”
花三郎道:“督爷,肖老府上还有未完的酒席呢!”
陰海空道:“你去吧,我不去了。”
“是!”
花三郎答应了一声,人却没有动。
陰海空道:“你怎么还不走啊!”
花三郎道:“督爷,我总得跟熊督爷告个辞。”
陰海空不悦地望熊英。
熊英冷哼了一声。
“哼什么?”陰海空道:“如今你如了愿了啊?”
熊英道:“人本来就是我东厂的。”
陰海空道:“我就不懂,自己养着些酒囊饭桶,到头来死皮赖脸硬把人抱过一半去,又有什么意思。”
“你……”
“要是我,绝没这个脸来告状。”
熊英勃然大怒,一掳袖子,硬要动手,陰海空自是不会示弱,眼看两个提督东西厂的人物,就要在内行厂前干起来。
花三郎身兼两家职,不能偏,不能向,本来他也不对谁特别有好感,但是不偏不向并不意味袖手旁观,装看不见。
他只好权充和事鲁仲连劝起架来了,他这里刚往中间一站,内行厂里随后出来了霸王项刚,他一怔瞪了眼:“你们这是干什么?”
熊英、陰海空怕这位爷犹甚于怕刘瑾,连忙收手退后,躬身叫道:“总教习。”
花三郎道:“项爷,两位督爷一言不合……”
项刚寒着脸沉声道:“你们考虑到自己的身份没有,睁开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想丢人丢到外头去。”
熊、陰二人,除了连声唯唯之外,别的一句话不敢多说。
项刚道:“不回去还等什么?”
“是!总教习,我告退。”
熊、陰二人异口同声,齐一躬身,连忙走了,走得还挺快的。
花三郎目送二人不见,转过身来摇了头:“祸由我起,这两位都太爱护了。”
“简直不识大体。”项刚冰冷一句,旋即换上一副脸色:“你要上哪儿去?”
“回肖府喝酒去,项爷要不要一块儿……”
项刚截口道:“回肖家喝什么酒,走,我带你上个地方喝个痛快去,一来算是给你庆贺,二来我要好好交交你这个朋友。”
不由分说,项刚的一只铁掌已经落在了花三郎手腕上。
不骑马,不坐轿,两个人安步当车。
花三郎道:“项爷,您要带我上哪儿去呀?”
项刚道:“别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花三郎没再问,走没两步,他道:“项爷,您有没有办法,让九千岁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什么意思?”
“一身兼东西两厂的总教习,不独前无古人,恐怕后无来者,我想……”
“你是怕遭嫉?”
“不!我花三郎凭的是真本事,谁不服气,尽可来抢,能把我推得动一动,我马上让位。”
“豪语,那为什么要让九千岁收回成命?”
“我福薄,消受不起。”
项刚笑了:“我明白了,你是怕熊英跟陰海空……”
“项爷,您说,往后让我顾哪一头……”
“既然是身兼二职,自然是两头都顾。”
“我自信可以做到恰到好处,但是绝没用,一定不是这位挑眼,就是那位埋怨,弄不好他两位积怨更深,甚至反目成仇,那是我的罪过。”
项刚笑笑:“老弟,二女之间难为夫,齐人之乐不是福,这句话听说过吧!”
花三郎眉锋一皱道:“好比喻。”
“老弟,虽嫌不庄,但绝对是实情,你如今的处境,就跟那齐人之乐有异曲同工之妙,谁叫人家都看上你了,谁又叫你点了头,受着点儿吧!”
“天地良心,我岂是贪多之人,九千岁的吩咐,您可以不听,我能不点头?”
“就是皇上万岁爷也一样,该不点头,就是不点头。”
“我就是欠缺项爷这副铁骨,这颗虎胆。”
“未必,我看得清楚,还是你自己愿意,不然谁也不能让你低头,谁也拿你没办法,”
花三郎苦笑一声:“谁叫叫化子乍拾黄金,起先是有那么一点,甚至还挺得意,可是现在品出滋味儿来了,还真不好干,真难受。”
项刚哈哈大笑,旁若无人,这时候的内城里,旁边还真是没有什么人:“老弟,你放心,一旁还有我这个大姑子呢!你还能受得了委屈,他们谁敢惹你,我就整谁,冲着我,他们根本就不敢。”
“项爷,您弄拧我的意思了,我倒不是怕他们两位,而是怕九千岁,一旦他二位闹点什么,我岂不成了惹祸墙,到那时候,丢官罢职事小,万一……”
“放心,有我呢,他们要是闹就让他们闹他们的,到时候丢官罢职的不是你,谁也动不了你一根汗毛。”
“您给我撑腰。”
“谁叫我爱交你这个朋友。”
行了,花三郎等的就是这一句。
有这位项霸王撑腰,花三郎他能把这座京城闹翻过来。
项刚没说错,到了就知道了。
当然,没去过的地方,就是到了也未必知道。
但是,这地方花三郎来过。
一拐进这条胡同,花三郎就认出来了,是南宫玉的住处。
花三郎心头震动,脚下不由顿了一顿:“项爷,怎么是南宫姑娘这儿?”
“怎么?这儿来不得么?”
“那倒不是,只是这时候跑来打扰,不是太……”。
“太什么,跟她还客气。”
“您是不必,可是我……”
“你跟我也没什么两样,这位姑娘,交往久了你就知道了,她,无论提哪方面,都愧煞咱们须眉。”
说话间,两个人双双跨进大门,项刚带头,大踏步直往里走。
迎面来了个人,当然是听见动静才过来的,南宫玉的老车把式,他一怔:“哎哟,总教习,还有这位花爷。”
“老爹!”项刚道:“你们姑娘在家么?”
“在,在,在楼上呢,我先给您通报一声去。”
老车把式三脚并成二步走了。
项刚笑顾花三郎:“老弟,象是让人埋怨不速的样儿么?”
花三郎笑笑,没说话。
踏着青石小径,来到了精雅小楼前,小楼上,轻窗轻掩,灯影摇动。小青、小红花蝴蝶似的飞了下来,双双一裣衽,道:“总教习、花爷。”
项刚道:“小丫头今儿个特别多礼,特别周到,尤其乍惊还喜的,来的是两个,究竟是冲哪一个呢。”
花三郎心头不由为之连跳几跳。
小青、小红一沉脸,一噘小嘴,纤腰扭动,又双双飞上了楼。
项刚为之大笑。
登上小楼,南宫玉已在小客厅迎客,一袭晚装,娥眉淡扫,似乎还多了两片淡淡的胭脂痕,但,没掩住那份轻微的憔悴。
四道目光碰在了一起,花三郎如遭电殛,打心底深处机伶一颤,连忙避了开去。
只听南宫玉道:“总教习、花爷,许久不见,今儿晚上是什么风……”
“东南西北风全有,南宫,我们俩是上你这儿来喝酒的,有酒菜么?”
“没有总能做呀,两位今儿晚上何来这份兴致?”
项刚一指花三郎:“一来我要给他贺贺,二来我要好好交他这个朋友。”
“呃?花爷有什么喜事儿?”
花三郎总觉得不安,忙道:“不值一提。”
“谁说的?”项刚道:“换个人还得了,比中头名状元都值得庆贺,真的啊,老弟,你没我清楚,头名状元好中,这个职位那可真难比登天啊,换个人他非摆上流水席,唱它十天半月戏不可。”
南宫玉娇靥上一片讶然色:“职位,花爷得了官里的差事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这么说吧,南宫。”项刚道:“如今站在你眼前的,是两个总教习,他比我神气,一身兼东西两厂,熊英、陰海空还抢呢,为他差点没打起来。”
南宫玉、小青、小红脸色都变了,但是南宫玉很快就换上了一副惊喜色:“呃,那是该大大庆贺一番,小青、小红,还不快准备去。”
南宫玉巧妙地支走了小青、小红,只因为两个姑娘脸色很不好看。
瞒过了项刚,却没能瞒过花三郎。
花三郎表面泰然,心里却更不安了。
南宫玉却是满面春风,喜上眉梢:“项爷,您看我是不是该重见一礼?”
花三郎忙道:“姑娘千万别这样,花三郎万万不敢当。”
入目花三郎的不安劲儿,项刚哈哈大笑,拉着花三郎坐下,道:“老弟,你要再这样,我的酒兴一点儿都没了,往日的豪气哪儿去了,你自己看得见,南宫这个主人,真让你局促么?”
花三郎强笑一下,没说话。
南宫玉道:“项爷象是话里有话,怎么回事?”
项刚没遮拦,硬把半路上花三郎不肯来的事给抖了出来。
静听之余,南宫玉美目中闪过了几许幽怨神色,等到项刚把话说完,南宫玉的一双眸子又归于清朗,笑笑道:“没多久不见,花总教习生分多了。”
项刚道:“听见没有,主人心里不痛快了。”
花三郎强笑道:“姑娘……”
“别听项爷的,开玩笑的,怎么才几天不见,花爷平步青云,竟一身兼东西两厂要职,是项爷的推荐?”
“南宫,我不敢居功,你也别埋没了奇才,说来话长,精彩绝轮,可愿坐下来慢慢听。”
南宫玉道:“求之不得,哪有不愿的道理。”
她坐了下去,就坐在花三郎对面。
项刚清清嗓子说上了,想必是来自熊英告的那一状,他对两边的情形居然都很清楚,从头到尾,巨细不遗,一直说到了刚才出内行厂。
南宫玉静静的听,一直静静的听,只有两次,她美目中闪过异采。
那两次,一次是听见提起肖家父女,一次是听见花三郎要了出身“陰山”“百毒谷”的勾万春的一只右手。
前者,不知南宫玉是怎么想,但是后者,她胸中雪亮,因为当初花三郎的伤是她治的,命是她救的。
项刚叙述完了,还补上一句:“怎么样,精彩吧。”
南宫玉娇靥上堆着笑,但笑得很含蓄:“精彩,精彩极了。”
花三郎道:“说什么精彩,项爷是添油加醋,拿我开心!”
项刚目光一凝,望南宫玉:“三厂之中,多少人都为之震动,你似乎很冷静。”
南宫玉道:“你叙述的只是证实了我的看法而已,我当然不会象三厂中人那么震动。”
花三郎心里怦然跳了一下。
项刚一怔道:“呃!你早看出来了?”
南宫玉道:“象我这样的女儿家,都该有一双过人的眼力,你说是不!你不也早看出来了,花爷是位不凡的人物。”
项刚点头道:“我是头一眼就觉得他不凡,可没想到他不凡到这种程度。”
南宫玉道:“那你的眼力还不如我。”
花三郎道:“项爷,您找我上南宫姑娘这儿来,敢情是为找个帮手联合起来损我的。”
“损你!”项刚道:“天地良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捧你了,老弟,别的都能假,唯独三厂里假不了,九千岁一再容你,陰海空,熊英拿你当宝抢,东西两厂的总教习都给了你,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可绝假不了,也绝不是没道理的啊。”
花三郎道:“要让我说,那全得力于项爷的厚爱。”
“我可不敢居功,三厂的情形你不清楚,是人才,不用人护,不是人才,就连九千岁本人都护不了,你连挫两个得力的大档头,勾万春奇绝霸道,连九千岁都把它当宝的暗器手法,竟连你的衣角都没碰着,在场的大家伙不是瞎子,你还用谁厚爱,用谁维护!”
花三郎还待再说,小青、小红已经捧着酒菜走了出来,项刚道:“别说了,老弟,留点精神喝酒吧。”
南宫玉笑吟吟地道:“花爷,谦虚是美德,可是过了份,那就变成虚伪了。”
花三郎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笑笑,没作声。
南宫玉不但是个奇女、才女,还是个很出色的主人。她的招待,不过也无不及,恰到好处,而且谈笑风生,笑语如珠,既不让你感到枯燥,也不让你感到拘束。
谈笑的话题无关三厂,无关项刚跟花三郎,都是些轻松事。
但是谈笑间,南宫玉又一次地显露了她的才华,她的胸蕴。
不知道项刚怎么想,花三郎确是暗暗心折不已。
这一席酒,直喝到更尽漏残,曙色微透,南宫玉她居然毫无倦容。
似乎,她还能谈下去,但是项刚、花三郎两都不忍,双双起身告辞,南宫玉一没多留,二也没殷勤叮嘱常来坐坐,送客送出大门。
项刚兴致高,也为惺惺相惜,邀花三郎上他那儿小睡片刻去。
花三郎却怕肖家牵肠挂肚,跟项刚分手走了。
回到了小楼上,老车把式也来了,小青、小红一脸的不高兴,小红更直嘟嚷:“可惜了这些酒菜了,填了这种人的肚子。”
南宫玉微笑问:“小红,你是指项刚,还是指花三郎?”
小红道:“两个都一样,项刚还好点儿,另一个,救了他的命,却让他卖身给了三厂,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他死在街上喂狗。”
老车把式道:“姑娘,听小红、小青说,姓花的进了三厂了,还一身兼了两个总教习。”
“不错!”
“是项刚的拉拢。”
“不,出自肖铮的力荐,要是我没料错,他是有意给自己制造机会。”
小青道:“那咱们可真是救对人了。”
南宫玉道:“的确,还真没救错。”
小青、小红齐声叫:“姑娘……”
南宫玉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刚从项刚那儿获得了证实,他就是那个夜闯‘内行厂’行刺刘瑾,任何人都以为已经死了的那个刺客。”
小红、小青还有老车把式都一怔。
小红急道:“真的!”
小青道:“不对,姑娘,项刚要是知道,还会这么跟他称兄道弟,更不会让他进入三厂。”
“问题是,项刚根本不知道他是。”
小红道:“可是您刚说,是从项刚那儿获得了证实。”
南宫玉笑笑道:“我把项刚刚才说的,说一遍给你们听听看。”
她把项刚的叙述,从头到尾重复了一遍,枝节居然丝毫不差。
刚听完,老车把式悚然击掌:“我懂了,那天晚上咱们救他,他是伤在‘百毒谷’的淬毒暗器之下,而今,他藉着比试,当着刘瑾跟项刚,让出身‘百毒谷’的勾万春自己毁了仗以为恶的右掌。”
“对了,老爹。”南宫玉道:“照这么看,那天晚上的刺客,不是他还有谁。”
小红道:“这么说,婢子冤枉了他。”
小青也是一脸的不安歉意:“姑娘怎么不早告诉婢子们!”
“傻丫头,当着项刚跟他的面,我能说吗?”
老车把式道:“这么看,他如今往三厂里钻……”
“自然是有深意。”
老车把式道:“姑娘,他是平步青云,一步登上天,可是三厂里上自刘瑾,下至那些鹰犬,个个一肚子的诡诈,不见得好应付啊。”
“他不会想不到,不过有机会我还是要提醒他一二。”
小青道:“这个人也是够那个的,要了勾万春的爪子,居然还当着刘瑾的面,日后要是让刘瑾明白了,不喷血气死才怪。”
小红飞快地看了南宫玉一下,然后眨眨眼道:“捉狭不足以形容他,但是他透着可爱。”
南宫玉道:“小红别跟我耍贫嘴,你这是讨打。”
小红道:“姑娘,婢子们是吃谁的向谁,您可得留神,肖铮那个女儿是个劲敌。”
南宫玉站了起来,道:“都一夜没合眼了,你们睡会儿去吧。”
小红欲言又止,因为她碰上了老车把式的眼神,答应了-声,跟小青收拾收拾桌子,下楼去了。
老车把式没动。
南宫玉道:“老爹不去歇会儿。”
老车把式看着南宫玉,没说话。
南宫玉又道:“老爹是想劝我什么?”
老车把式道:“姑娘您知道咱们是干什么来的,您受尽了委屈,找了这么个化身,为的是什么。”
南宫玉道:“我懂老爹的意思,但是老爹似乎不该对我说这种话。”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姑娘,但是我也了解,这种事一旦沾上,当局者往往是迷惑的。”
“老爹以为我沾上了么?”
“姑娘应该自问,不该问我。”
南宫玉道:“老爹放心,我不会迷惑的。”
老车把式还想说什么。
南宫玉又道:“我累了,老爹也请歇息去吧。”
老车把式迟疑了一下,答应了一下,转身下楼而去。
南宫玉站着没动,她的一双眸子里,升起了一层雾,薄薄轻纱也似的雾。
花三郎在曙色中回到了肖家。
晨间的肖府,出奇的静。
许是昨儿晚上一夜热闹,睡得迟,今儿早上也就都起晚了。
其实,起得晚的没几个,花三郎只是没看见肖铮跟卓大娘,前后院的管事跟下人们照旧还是早起来了,当然,他们怕吵了主人,干什么都是静悄悄的。
如今花三郎的身份不同,前院,前院管事恭迎,后院,后院管事恭迎,一问后院的大管事,果然,主人肖铮还没起,只因为等花三郎等到天亮,也不过是刚睡下。
没说两句话,花三郎就直奔了他所住的小楼,他也想小唾片刻。
登上小楼还没进房,就闻见了那股熟悉的香气,他以为是丫头们给他送来的洗脸水带来的。
等掀开门帘一看,他怔住了,屋里没有洗脸水,却有个人,正是身上带那股香气的人贾玉。
贾玉躺在一张靠椅上,睡着了,身上盖条毯子,睡得相当甜。
贾玉本有冠玉似的一张脸,如今那张脸因为睡得香甜,也因为房里的暖意,更是白里透红,看上去“娇女敕”无比,爱煞人。
花三郎马上就明白了,准是贾玉应邀而来,他却被项刚叫去了“内行厂”,席散后人家还在等他,他却久去不回,人家一直等他等累了,找张靠椅来睡了,睡在他屋里,连睡都在等着他,这份情义,可算是够上加够了。
一股子歉疚油然而生,花三郎本就不忍吵醒贾玉,如今更是不忍了。
他想睡,怎好意思睡。
好朋友为了等他睡靠椅,他好意思上床去睡。
人家能等他,他就不能等人家,干脆,不睡了。
正打算坐等贾玉醒来,突然
“阁下。”
花三郎忙回头,贾玉醒了,睁着惺忪睡眼,白里透红的脸上带着笑,正望着他。
花三郎不知是喜还是歉疚,忙道:“吵醒了你了。”
贾玉含笑坐起:“睡在你屋里,别怪我既失态又失礼。”
花三郎更不安了:“别这么说,是我不好,累你久等。”
贾玉一掀毯子想起来。
花三郎忙过去,伸手按在贾玉肩上:“别起来,多睡会儿。”
贾玉道:“我找别的地方睡去,你也睡会儿,咱们待会儿再聊。”
“干吗找别的地方睡,你上床睡,我睡靠椅。”
“你睡靠椅,我睡不着,我在这儿,你准睡得着么?”
这倒也是实情。
花三郎道:“我已了无睡意,干脆不睡了。”
“我可是宿醉未醒,还得睡会儿。”
花三郎只好收回了手。
贾玉站了起来:“睡吧,待会儿我来找你。”
他掀帘出去走了。
人走了,留下了那股不能再熟悉的香气。
花三郎只好睡了,和衣躺上了床,但却辗转反侧难成眠。
他想南宫玉,因为项刚无意中已经把他和盘托给了她,相处几个时辰,南宫玉始终谈别的,完全象个没事人儿。
她是项刚的粉红知己,没有出卖他,明知道她不会出卖他,为什么?她究竟是个干什么的。
他也想贾玉……
除了这两个人,他脑海里再也放不进别的了。
就这么想着,他原本了无睡意,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却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了,还没睁眼,他就觉出床前坐了个人。
忙睁眼看,没错,是有个人,贾玉,正笑吟吟地望着。
花三郎窘迫一笑,想起来。
这回贾玉伸手按住了他,贾玉的手永远是那么白、那么女敕、那么美、那么动人:“刚醒,再躺会儿。”
花三郎想起来,但是那只手没收回去,使得他不忍拂逆:“来了多久了。”
“我要说来了半天,准吓你一跳。”
敢情又让人家等了半天。
花三郎一阵歉疚忙道:“什么时候了。”
“快晌午了!”
花三郎猛然坐了起来:“哎哟,怎么睡这么久。”
“太乏了。”
“有人过来没有?”
“我来之后,肖老来过又走了。”
花三郎摇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人家没拿你当外人,你又见什么外。”
“那倒不是,而是不管怎么样,我在这儿是客……”
“谁说的,如今你是肖家的上司。”
“千万别这么说,我不是那种人。”
“你不是那种人,但是三厂的规法极严,任何人不敢不遵。”
“我跟肖家该例外,不是肖老的力荐,我没有今天,不是你帮这个忙……”
“我不敢居功,肖老固然是推荐颇力,但是真正帮了你大忙的,却是另有其人。”
“呃!谁?”
“肖老那位掌珠,肖府‘一楼’的楼主,肖姑娘。”
花三郎笑了:“当然,肖姑娘所以赐我一臂鼎力,也是冲着你。”
“冲着我?为什么!”
“你不是肖老的未来乘龙快婿么。”
“我是……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猜的。”
贾玉笑了:“你这是自作聪明。”
“怎么,你不是。”
“本来就不是。”
“那你跟肖家是……”
“世交,肖老是我的父挚。”
“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是什么事,我有必要骗你么!肖姑娘眼高于顶,哪会看得上我。”
“她要是连你都看不上,那眼界太高了,普天之下也就没有她看得上的人了。”
“你把我看得太高了。”
“在我眼里,是这样。”
“但是事实上……”
“事实上,的确是这样。”
贾玉笑了:“别再谈我了,说说你自己吧,进内行厂的情形怎么样?”
花三郎把进“内行厂”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
静静听毕,贾玉不但没替花三郎高兴,反倒皱了眉:“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事情会有这种变化,你居然一身兼东西两厂的总教习。”
“怎么,不好?”花三郎明知故问。
“还是真不好。”贾玉摇头说。
花三郎道:“当初助我鼎力的,是阁下你,如今我一步登天,直上青云,怎么你反倒皱了愁眉。”
贾玉道:“我虽然不是三厂中人,可是有肖老这么一位父挚,耳濡目染,对三厂的事,我知道得不少,尤其对熊英、阴海空这两个提督东西两厂的人物,知之颇深,官场宦海难免如此,上头有位自领内行厂的九千岁,难免互相倾轧邀宠,因之,自有三厂以来,东西两厂无时无刻不在明争暗斗,熊、阴二人也无时无刻不在钩心斗角,这两位都是极不好应付的人,除了九千岁跟项总教习外,几乎再也找不出能驾驶他们的人,你处在这个夹层之间,只怕往后少不了你头痛的时候,有时候甚至你哭都会哭不出来。”
“呃?”
“我直说一句,你我这段交情不平凡,谅你不会在意,你不该贪多。”
“我贪多?天地良心,九千岁的吩咐,我能怎么办,给顶回去,请他收回成命?”
“阁下。”贾玉脸色有点凝重:“怕的就是九千岁的吩咐啊!”
花三郎何等人,立即听出话中有话,道:“这话怎么说?”
“这话我不该说,可是对你,我不能不说,听你告诉我的,我对你这趟进‘内行厂’的情形清清楚楚,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废勾万春一只右手,勾万春在内行厂,官不大,可是由于他过人的异能,九千岁拿他当宝,你废勾万春一只右手,无殊去了九千岁一个得力的贴身铁卫,九千岁已有杀你之心,所以没当场杀你,恐怕是沾了项总教习很大的光,九千岁惹得起普天下的任何一个,唯独惹不起这位项霸王,如今他让你身兼两厂总教习,将来两厂之间再有点什么争斗,九千岁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杀你,到那时候,你能有什么话说。”
花三郎才智过人,该想到的他都想到了,真可以说是能“预知”未来,但独独这一点,他没有想到,还是真疏忽了,经贾玉这么一语惊醒,他打心底颤栗,忍不住霎时一身冷汗。
这才是真朋友,对贾玉,他还能说什么:“阁下,承蒙指点,我感激。”
“我也没要你感激,只是事已成定局,你的处境,实在让人揪心,我不妨这么告诉你,你身兼两厂总教习,等于接到了阎王帖,除非两厂之间能相安无事,否则你随时有杀身之祸。”
花三郎皱眉道:“项爷应该知道这个利害,他怎么没有提醒我!”
“项总教习刚烈耿直,少有的磊落英雄,他要是能想到这一点,也就不值得人钦敬了。”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你说九千岁惹得起普天下任何一个,唯独惹不起项总教习。”
“在宫里,九千岁是太后的皇儿干殿下,在外头,他自领‘内行厂’,统辖东西厂,就是皇上,也无不让他三分,普天下,还有谁他惹不起的。”
“那么项总教习对我说过这种话,尽管放手去干,天大的事,他给我撑腰,你看有用么。”
贾玉一怔,笑了,他的笑永远那么动人:“你怎么不早说,害入家白替你揪了老半天心。”
那动人的笑,说话的姿态表情,看得花三郎不由为之一呆。
贾玉拱手笑道:“现在我可以恭喜你了,项霸王一诺万金,有了他这么一尊‘护身符’,你就是闹翻天,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了。”
花三郎举手抹额,曲指微弹:“吓出了我一身冷汗。”
贾玉看了他一眼道:“别跟我这样了,我知道你也是个不知道什么叫怕的人,真正揪心的,恐怕也只有我一个!”
“阁下情义深重,我永远感激。”
“又来了,谁让你感激来着。”
花三郎道:“不管怎么说,对你阁下,我是迟早总有一报的。”
“我等了你大半夜,就为让你跟我说这个么。”
花三郎道:“施人不必念,受施岂可忘!”
“原以为你我这段交情不平凡,谁知仍然难免于世俗。”
花三郎窘迫地笑了笑,没说话。
贾玉目光一凝,道:“要是你真要有什么报答的话,就请多照顾肖家,他家跟我家没什么两样。”
“这个我做得到。”
贾玉忽地目光一凝:“尽管放手去干,天大的事,他给你撑腰,这话,项霸王不会是在‘内行厂’里,当着九千岁的面说的吧。”
“那当然,这话,项爷是在‘内行厂’大门外说的。”
“呃?怪不得你一夜没回来,上项霸王府去了。”
“不,没去项霸王府。”
贾玉一怔:“没去项霸王府?那,这一夜你上哪儿去了?”
“项爷力邀,上他一个朋友家喝酒去了。”
贾玉凝目:“那位名满京华,有才女之称的南宫姑娘香闺?”
“怎么,你也知道项爷有这么一位红粉知己?”
“九城内外,没有不知道的,只是有一点,别人恐怕没我清楚。”
“哪一点?”
“项霸王对她,可以说用情极深,而她对项霸王,恐怕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何以见得?”
“只能意会,无法言传。”
“这么说,项霸王是一厢情愿。”
“这么说,让人有些不忍,事实上,她对项霸王只有敬佩,拿项霸王当知心的好朋友,但无关儿女私情。”
“那就不只让人不忍了,简直让人不平,项霸王顶天立地,铁铮英豪,马上马下,一身好能耐,若执干戈,必是朝廷柱石虎将,她还有什么好求的。”
“这是实情,任何人不能否认,但情之一事是微妙的,女儿家的心,更是难以捉模……”
“对女儿家的心,你似乎有相当的了解。”
“可以这么说,我,自小在女儿圈,脂粉堆里长大,虽是须眉男儿,但对女儿家的心,没有一个人比我模得更清楚,也就因为这,我要对你提句忠告……”
“对我提忠告。”
“留神卷入那个旋涡。”
花三郎心头猛一跳:“开玩笑,项霸王的红粉知己……”
“也只是朋友而已,何况谁也没口头上的盟约。”
“阁下,花三郎不是横刀夺人爱之人,尤其是对项霸王,我不会,更不能。”
“你不会横刀夺人爱,你却无法不让人家对你倾心,你自己不知道,你是个危险人物。”
“危险人物?”
“女儿家极容易倾心的人物。”
花三郎笑了,一摇头道:“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阁下你不是红粉女儿,要不然,任它弱水三千,我只取这一瓢饮。”
贾玉玉面飞红:“怎么玩笑开到我的头上来了!”
“我这是实情实话。”
“别胡说了,有机会,我倒希望你能见识见识我那位小妹。”
“你哪位小妹?”
“肖姑娘。”
“呃!肖老的令嫒,‘一楼’的楼主。”
“不错。”
“你刚说,那位肖姑娘,眼高于顶。”
“她是眼高于顶,但绝不会看不见你。”
“她看见你了么?”
“看是看见了,奈何欠缺一个缘字。”
“怎见得她跟我有缘。”
“不见面,哪来的缘。”
“不,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贾玉“哈”地笑了一声:“真行,这一句用的倒是时候。”
“可却是实情实话。”
“不管怎样,见见吧,绝不比那位南宫才女逊色。”
“兄弟,我是不是该叫你声‘贾媒婆’?”
贾玉笑了,珠走玉盘似的:“随你,如此佳婿谁不求,肖老确有这意思,但愿你别让我头一冰斧砍折。”
花三郎眉锋微皱,笑笑道:“这么一来,我倒不应长久在肖府打扰了。”
“怎么?”
“别让肖老跟我,双方都落人话柄。”
“你倒顾虑周到。”
“不该么?”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我等你一句话。”
花三郎沉吟一下,正色道:“肖老抬爱,兄弟好意,但是……”
“怎么样?”
“我不想那么急成家。”
“天,谁逼你成家了,别把人肖家当世俗中人,人家要听的,也只是你一句话就够了。”
花三郎沉默一下:“那么,兄弟,这样好不,有机会见见再说。”
“行,至少我这头一样没办砸,也不急,改天我来安排。”
只听一阵楼梯响,楼上上来了人,肖铮的话声:“花总教习起来了么?”
花三郎忙应道:“起来了,肖老请进来吧。”
肖铮进来了,一眼看见贾玉,一怔:“你……”
贾玉含笑站起:“世伯。”
肖铮一定神:“贤侄怎么在这儿?”
贾玉笑道:“陪小侄这位好朋友聊天,以慰他客中寂寞啊。”
肖铮突然间笑逐颜开:“对,对,应该,应该,往后我忙的时候,贤侄就来多陪陪花总教习吧。”
贾玉淡然一笑,道:“这是理应效劳的,不过世伯有忙的时候,也得看小侄是不是能抽出工夫来。”
肖铮一怔,旋即赔笑:“说得是,说得是,我的意思,也就是指贤侄有空的时候。”
花三郎插嘴道:“好办,贾兄弟有空的时候,请多过来聊,贾兄弟没空的时候,我就多去陪陪贾兄弟。”
肖铮拊掌笑道:“好主意,好主意。”
贾玉看了花三郎一眼道:“主意是不错,只是往后你可不一定能抽出工夫来啊。”
肖铮忙道:“怎么,花总教习……”
贾玉截口道:“世伯还不知道,这位花爷,如今是奉九千岁之命,一身兼了东西两厂的总教习啊。”
肖铮一怔忙道:“总教习,您怎么又兼上东厂的……”
贾玉道:“世伯没听小侄说么,这位花爷是奉了九千岁之命。”
肖铮脸上马上堆起了笑容,不过谁都看得出来,他笑得有点勉强:“呃,是,是,那该恭喜花总教习。”
花三郎两眼雪亮,哪有看不见的?当即含笑道:“肖老放心,不管花三郎身兼几职,花三郎不是过河拆桥的人,贾兄弟跟肖老的隆情厚谊,我是永不会忘怀。”
肖铮笑得自然,爽朗多了:“岂敢,岂敢,往后仰仗的地方还多,仰仗的地方还多!”
一阵轻盈步履声传了上来,接着卓大娘的话声在外头响起:“老爷子在这儿么?”
肖铮道:“总教习已经起来了,卓大娘进来吧。”
卓大娘掀帘走了进来,先施一礼:“总教习,贾少爷。”
肖铮道:“卓大娘,看样子,你是知道贾少爷在这儿。”
卓大娘道:“当然知道,我是府里的总管,府里什么事儿瞒得了我呀?”
肖铮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你找我有事儿?”
卓大娘马上面泛异色:“老爷子,来了个不该来的,东厂来了个大档头,要见花总教习。”
肖铮道:“谁说不该来,如今总教习是奉九千岁之命,一身兼了两厂的总教习了。”
卓大娘微一怔,忙施下礼去:“恭喜总教习,贺喜总教习。”
花三郎一边还礼一边道:“卓大娘,东厂来人在哪儿?”
“在厅里候着呢。”
花三郎道:“肖老、贾兄弟,我见见他去。”
虽说是“我见见他”去,可是陪着花三郎上厅里去的,却有肖铮、贾玉、卓大娘三个人。
厅里的东厂来人有三个,大档头巴天鹤,带了两名番子。
肖铮、贾玉、卓大娘没理巴天鹤。
巴天鹤可也跟没看见他们似的,独向花三郎恭谨施下礼去:“巴天鹤见过总教习。”
花三郎倒有几分“官”架子,抬了抬手道:“巴大档头找我有事?”
巴天鹤哈着腰,毕恭毕敬:“奉督爷之命,特来请总教习去一趟。”
“去一趟”,没说上哪儿,当然是东厂了。
“督爷有事儿。”
“督爷没交代,属下不清楚。”
花三郎道:“好吧,我跟你去一趟。”
花三郎辞别肖铮、贾玉,跟着巴天鹤走了。
肖铮、贾玉、卓大娘三个人,却留在厅里谈上了。
卓大娘道:“老爷子,九千岁永远偏向东边,看眼前的情势,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紧紧的拉住他。”
肖铮望贾玉,道:“丫头……”
贾玉淡然道:“我可不是为了别的谁。”
肖铮微怔道:“那你是……”
贾玉道:“我要跟南宫玉较量较量。”
卓大娘道:“南宫玉,那不是项霸王的……”
贾玉冷冷一笑:“项霸王跟南宫玉之间的事,没有人比我看得更清楚,怕只怕南宫玉根本没对项霸王用情。”
肖铮忙道:“丫头,你可别胡闹,得罪了项霸王……”
“谁说会得罪项霸王,只有这样才不会得罪项霸王。”
卓大娘道:“那您看……”
贾玉道:“我已经擅做主张,代肖家求取佳婿了……”
肖铮、卓大娘一怔而喜:“呃!”
“当然不是真那么急,他要是马上点头,也不让人觉得可贵,不过他倒是答应,要先见见肖姑娘了。”
卓大娘有点激动地道:“就怕他不见,只要一见,准保他跑不掉。”
贾玉道:“我希望这样,可也不希望这样,我回去了,等他回来,告诉我一声。”
他还是说走就走,没容肖铮跟卓大娘多说一句,他就转身出厅去了。
留下了肖铮跟卓大娘,站在那儿互望。
巴天鹤带着花三郎,是进了内城,可却没往东厂去,他带着花三郎,进了一条胡同,一户民家。
说民家,似乎不对,看这家的陈设,也不是普通人家,因为普通人家花不起这个钱,作这种陈设。
花三郎道:“督爷不在东厂……”
巴天鹤赔笑道:“您进去就知道了。”
花三郎跟着巴天鹤进去了,宅子不大,但是室雅何须大,光看这经过匠心设计,美而雅的小小花园,就可以知道几间精舍是什么样了。
一进小客厅,花九姑赫然在,除了花九姑之外,还有两名美艳青衣少女。
花三郎跟巴天鹤一脚跨进,花九姑带着两名青衣少女盈盈施礼:“恭迎总教习。”
花三郎讶然道:“巴大档头,这是……”
巴天鹤欠身道:“督爷的意思,总教习没个府邸总不行,长久住在肖家不是办法,所以委屈总教习暂时在这儿住些日子,等找到合适的房子,装修布置之后,再请总教习搬过去。”
熊英煞费苦心。
花三郎胸中雪亮,熊英此举,一为收揽人心,二为让他远离西厂人的环境。
花九姑紧接着道:“督爷派我带这两个丫头,在这儿侍候总教习。”
天,还有另一招。
花三郎定定神:“无功不受禄,这叫我怎么领受得起。”
巴天鹤道:“自己人,您还跟督爷客气,督爷求才若渴,能得您为总教习,东厂上下,无不鼓舞欢欣。”
花九姑没容花三郎说话,紧接着道:“请总教习到处看看,中意不中意。”
巴天鹤、花九姑陪着花三郎到处看。
小客厅里豪华而不失雅致的布置是看过了。
花三郎的卧房里,床上、床下,每一样,是新的,考究的。
小厨房里的锅碗瓢勺,甚至小到一根筷子,是新的,考究的。
甚至连花九姑带着两个丫头住的地方,都赛过富家千金的闺房。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份儿周到,这份儿情,令人不能不把感激之色,流露在脸上,花三郎道:“还有什么不中意的,只让我不敢……”
巴天鹤接了话,诚惶诚恐:“总教习,当初争取您的差事,属下跟九姑办砸了,如今,说什么求您给我们两个赎罪的机会。”
人家这么说,花三郎还能表示什么,何况,他既兼东厂教习,似乎也该领受。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尽管受之有愧,到底却之不恭,我敬领了,代我谢谢督爷……”
巴天鹤、花九姑喜形于色,花九姑道:“督爷说了,只等您一安顿下,他马上来看您。”
“不敢当,代我转奉督爷,一经安顿,我马上进厂拜谢!”
花九姑道:“我看您还是等督爷来看您吧。”
花三郎立即就猜到花九姑要说什么了,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花九姑的说法,跟花三郎猜的一模一样:“督爷礼贤下士,他认为该来看您,如果您进厂拜谢,督爷不会怪您,可却一定会怪我跟巴大档头。”
花三郎乐得不跑这一趟:“既是这样,那我就只好恭候督爷了。”
巴天鹤道:“总教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花九姑道:“还用问,总教习也不是住在肖家,这不是已经来了么?”
花三郎道:“九姐说的不错,只是,礼貌上不能不跟人家打个招呼。”
花九姑道:“您是上司,跟两厂的督爷平起平坐,还用您亲自跟肖家打招呼,派个人跟他们说一声,就很给肖家面子了。”
花三郎道:“不,九姐不知道,我跟肖家之间,还有着我一个好朋友,我能有今天,得力于这位朋友的帮忙不少,他跟肖家,渊源颇深,所以我势必得亲自去打个招呼。”
“您的好朋友?您是说谁?”
花三郎刚要告诉花九姑是谁,门口却来了人,是巴天鹤带的两名番子里的一个,进来躬身行礼:“禀总教习,督爷到。”
来的真是时候,花九姑不能知道花三郎说的是谁。
花三郎忙带着巴天鹤、花九姑迎了出去,在小院子里接着了提督东厂的熊英:“恭迎督爷,并谢督爷恩典。”
熊英一把拉住了花三郎:“这什么话,让我先问问,中意不中意。”
花三郎道:“再不中意,我就要住进大内了。”
熊英哈哈大笑:“说得好,说得好。”
他拉着花三郎进了小客厅,目光略一扫动:“凑和了,暂时委屈些时日吧。”
花三郎道:“督爷再这么说,我就更受不住了。”
熊英笑道:“好,好,不说,不说,我公忙,不能在这儿陪你了,你刚接教习,难免有些私事要办,我给你一天假,后儿个一早,上厂里去见我。”
花三郎除了答应跟致谢外,别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熊英走了,把巴天鹤也带走了,独留下花九姑带着两名美艳侍婢侍候花三郎。
熊英在的时候,花九姑一派恭谨,熊英走了,花九姑居然还是一派恭谨:“总教习中饭想吃点什么,交代下来,我也好让倩倩、盼盼去做。”
原来两个美艳侍婢,一个叫倩倩,一个叫盼盼。
花三郎没告诉花九姑想吃什么,却说:“九姐这样,比督爷还让我受不了。”
花九姑讶然道:“总教习这话……”
“督爷赐宠,不过是一会儿,走了也就好了,可是九姐你不是在这儿待一天半天的,这样长此下去,我怎么受得了。”
“那么总教习是要我……”
“九姐以前是怎么对我的,最好现在还是那样对我。”
“我不敢。”花九姑突然一脸的委屈神色,看在眼里,也颇动人:“上次就那么吓跑了总教习,这次要是再吓跑总教习,督爷非要我的命不可。”
“上次事情赶巧了,不能怪九姐。”
“可是督爷不这么想。”
“你放心,这次吓不跑我了,就算吓跑了我,我会让督爷的想法跟我一样。”
花九姑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总教习还是让我拘谨些好。”
“怎么?”
花九姑突然媚态横生地瞟了花三郎一眼:“若要是让我随便起来的话,只怕总教习就更受不了了。”
花三郎胸中雪亮,笑笑道:“九姐,任何人都愿意受那后者受不了,我恐怕也无法例外。”
花九姑一双能勾人魂的妙目为之一亮:“总教习,这话可是你说的。”
花三郎笑道:“出自我口,又有倩倩、盼盼为证,九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花九姑春风满面,喜上眉梢,伸手拉住了花三郎的手臂,腻声道:“兄弟,你不提头儿,我就不敢说,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来,可委屈死我,窝囊死我了……”
花三郎伸手拍了拍花九姑的手:“九姐,有什么话咱们晚上再说,我上肖家打个招呼去,咱们把中饭改成晚饭,九姐你亲自下厨,最好再准备点儿酒,晚上咱们痛痛快快喝两杯。”
别人需要什么的时候,就给什么,花三郎深得个中三味,所以,花九姑不但答应了,而且还答应得高高兴兴,心花怒放。
当然,花三郎是总教习,不管怎么说,花九姑她一定得从命,但是能让人在心甘情愿之下点头,又为什么不让人在心甘情愿的情形下点头呢。
花三郎走了,花九姑还带着倩倩、盼盼送到了大门外,娇声扬手:“兄弟,可要早点儿回来啊。”
花三郎这里出了熊英为他安置的住处大门。
那里,贾玉进了南宫玉住处的大门。
空荡、寂静,看不见一个人。
贾五有点诧异,但他还是背负着手,迈着潇洒步往里走。
一直走到了南宫玉住的小楼前,居然还不闻人声,不见人影。
贾玉更诧异了,但他不走了,背负着手,把眼前这美而雅的小院子扫视一匝,然后摇头晃脑轻哼:“花径无人春寂寞……”
刚这么一句,马上就听见人声了,是小红在问:“谁呀?”
紧接着,小红出现了,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出来的,反正她是从花丛里出现的,看见贾玉,她一怔:“你……”
贾玉举手一揖:“小可贾玉,特来拜望南宫姑娘,烦请代为通报一声。”
小红讶然道:“贾玉?”
只听南宫玉的话声,从小楼上传了下来:“小红,请贾公子上来。”
小红应道:“是!”看了贾玉一眼道:“贾公子请跟我来吧!”
转身往小楼行去。
贾玉一声:“有劳!”忙迈步跟上。
上了小楼,南宫玉就在她那精雅的小客厅里,身边站着小青。
贾玉深深看了南宫玉一眼,道:“姑娘果然风华绝代,国色天香……”
南宫玉淡然一笑:“贾公子夸奖了,小红、小青,见见花爷的朋友,贾公子。”
小红、小青、贾玉都一怔。
小红、小青忙见礼。
贾玉一定神,答了一礼,讶然道:“花兄,他在姑娘面前提过我?”
南宫玉道:“何止提过,简直推崇备至。”
贾玉道:“呃!这我倒没想到。”
南宫玉道:“不知道贾公子莅临,未曾远迎,当面恕罪。”
贾玉道:“好说,是贾玉来得鲁莽、冒昧。”
“贾公子是花爷的好朋友,也就等于是我的好朋友,还请别客气,请坐。”
“谢谢!”
客主落座,小红奉上香茗:“贾公子请喝茶。”
“谢谢!”
“贾公子太客气了。”南宫玉说:“公子一个人来的?”
“是的,我那花兄不知道我来。”
“呃!”
贾玉道:“再好的朋友,总不能时刻不分离,无论干什么,都在一起,姑娘说是不是?”
南宫玉含笑点头:“有道理,就是一家人也做不到这一点。”
贾玉道:“就是啊。”
南宫玉接着又是一句:“人与人之间,最亲密莫过于夫妻,所谓朝夕厮守,晨昏相随,如胶似膝,片刻不分离,那也只是有情人之间的共同愿望,打古至今,恐怕任何一对夫妻都难以真正如愿,公子说是不是?”
贾玉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姑娘好比喻。”
南宫玉道:“比喻虽然欠当,然而却是实情,夫妻关系最亲密,尚且难以时刻相随,寸步不离,何况朋友?”
贾玉道:“所以我说姑娘好比喻。”
南宫玉淡然一笑:“过奖了,公子独自莅临,不知道对南宫玉有什么见教。”
“岂敢!”贾玉道:“我是慕名而来。”
“呃?”
“听我那花兄说,姑娘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尤其才学冠绝一时,允称奇女,所以,我来瞻仰,也是领教。”
南宫玉道:“花爷言过其实,也过于抬爱。”
贾玉道:“我倒觉得我那花兄所言,还欠缺几分,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这句话半点不虚。”
“那是公子对南宫玉之抬爱,尤胜于花爷,其实,能够拜识公子,才是我福缘深厚,无上荣宠呢。”
贾玉道:“姑娘这话……”
南宫玉微微一笑道:“我刚说过,花爷对公子这位良朋益友,备极推崇,从花爷口中,我得知公子的人品才学,无一不是一流中的一流,私心仰慕已久,今日得能拜识,不是我的福缘荣宠是什么?”
贾玉道:“这么说,姑娘与贾玉,彼此仰慕,神交已久。”
“可以这么说。”
“是否也能说,一见投缘,进而相惜呢。”
“公子若是不弃,自当又是南宫玉的荣宠。”
“唉!”贾玉目光凝注,突然一叹道:“今日得见姑娘,夙愿已偿,本应心满而意足,但此时此地,贾玉却不免有相见太晚之恨。”
南宫玉讶然笑问:“公子这话怎么说?”
“姑娘要问。”
“愿闻其详,还请公子明教。”
“先请姑娘恕我唐突。”
“公子实非世俗中人,南宫玉也不愿妄自菲薄,你我如此朋友,相交贵在率直,何来唐突二字。”
“既是如此,贾玉就直言了。”
“南宫玉洗耳恭听。”
“贾玉认识姑娘,远在项霸王跟我那花兄之后,怎不让贾玉有相见太晚之恨。”
“公子这么说,南宫玉就更糊涂了,项霸王如何?花爷又如何?”
贾玉道:“项霸王傲称姑娘之须眉知己,我那花兄更深邀姑娘青睐,贾玉我,在姑娘心目中又能取什么地位,占什么份量呢!”
南宫玉“呃”地一声笑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么,敢问,公子又想怎么样呢?”
贾玉道:“贾玉不惜一切,愿将项、花二位逐出姑娘芳心,独邀姑娘青睐。”
南宫玉微笑道:“公子的私心相当重啊。”
贾玉道:“我倒觉得,这种事本应如此。”
“公子或许不认识项霸王,但却是花爷的好友。”
“此事当前,亲兄弟也是大敌。”
南宫玉道:“公子,你我可是头一次见面啊!”
贾玉道:“诚如姑娘所说,彼此非世俗中人,又一见投缘,进而相惜,姑娘不该以交浅言深见责。”
南宫玉笑道:“公子或许是卖油郎,可是南宫玉却不敢自比花魁啊!”
贾玉道:“花魁之与姑娘,不啻萤火之与中天皓月。”
“但是公子应该知道南宫玉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我不能不广交朋友,遍许知己,否则南宫玉我便难以度日。”
贾玉道:“姑娘这么说,不觉得太委屈自己么?”
“这是实情,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本就是这种人,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贾玉道:“姑娘……”
南宫玉道:“蒙公子厚爱,倘若公子能给南宫玉三餐饱暖,衣食无缺,南宫玉愿从此洗尽铅华,杜门谢客,就连项、花二位也不例外。”
贾玉道:“姑娘当真?”
“南宫玉当真,也求公子真诚对我,公子既知项霸王,当知项霸王之为人,我若将他摒诸门外,他绝不会怪我,一旦我拿他当朋友,他对我仍然能一如往昔,公子若是三心二意,有负南宫玉一片真心,可休怪南宫玉请出项霸王来找公子说话。”
贾玉脸色连变了好几变:“这个我未必有负姑娘之心,但是民不与官斗,这位项霸王,我毕竟惹不起。”
他站了起来,一拱手,要说话。
南宫玉跟着站起:“怎么,公子要走?”
“我还坐得下去么!”
“公子变得何其快。”
“怪只怪姑娘搬出了项霸王。”
南宫玉笑了:“那么公子请慢走一步,听我一言……”
一顿接道:“项、花二位都是我须眉知己,公子也是我的好朋友,南宫玉处在此时此地,深有自知之明,不敢想的太多,公子日后若有闲暇,还请常来走动,我怎么对项、花二位,照样也会怎么对公子,不过,以后还请公子不要再加戏弄。”
贾玉一怔道:“这……”
“小红、小青,代我送贾公子。”
“是!”小青、小红双双恭应,向着贾玉道:“公子请。”
人家等于是下了逐客令,贾玉他还能不走,既然非走不可,索性潇洒点儿,当即含笑拱手:“贾玉告辞,容日后再来拜望。”
南宫玉道:“恕我不送了。”
贾玉走了,小青、小红一直送出了大门。
送走了客人,回到了小楼上,南宫玉还在那儿站着:“走了?”
“是的。”
南宫玉微笑道:“她居然找上门来,跟我较量起来了。”
小青、小红一怔,小青讶然道:“姑娘这话……”
南宫玉道:“你们以为她是谁?”
小红道:“贾公子啊!”
“不错,他的确是假公子,但却不是西贝贾,而是真假的假。”
小青道:“真假的假,姑娘是说……”
“还用我说,难道你们也没看出来。”
小红突然瞪大了一双美目:“经姑娘这么一提,婢子也觉出不对了,对!他的确有几分……弄了半天,原来他是个易钗而弁的西贝公子啊!”
小青道:“姑娘,这个丫头是谁?她想干什么?”
南宫玉:“我看出她是个易钗而弁的西贝公子,但却不敢肯定说她是谁,不过按照事情的经过来推测,这一阵子花爷跟肖家来往颇勤,肖家有个不俗的女儿,要是我没有猜错,这位西贝公子,该是肖家那个文武双才的女儿。”
小青、小红脸上变了色,小红道:“肖家的丫头,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用心,显而易见,这还用问么!”
小青道:“您是说,是因为花爷。”
“虽不中,恐怕也相去不远了。”
小青道:“这丫头好大的胆子。”
“何只胆大,难道你们没听出来,言辞也咄咄逼人哪,要不是我搬出项刚来,恐怕还吓不退她呢!”
小红道:“姑娘,她这是分明上门找碴儿欺人,她要是真把咱们当成风尘青楼女,那她可就错了,您找项刚去,让他把肖老头儿叫去问问,究竟是什么意思,给她点儿厉害看看。”
南宫玉微一笑:“人家又没拿我怎么样,何必那么小家子气。”
“难道说,您就这么算了。”
“嗯,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样挺有意思的。”
小青道:“您就是这么好说话。”
小红噘着小嘴儿道:“就是嘛,这要是换了婢子,婢子不整她个七荤八素才怪。”
南宫玉微敛笑容,正色道:“小青、小红,我平日是怎么教你们的,待人要宽厚,难道你们忘了?”
小青道:“婢子们不敢忘,只是,对这些狗腿子角色,难道也要宽厚。”
南宫玉道:“肖家虽是刘瑾的外围爪牙,可是肖家这个女儿不俗,冲这一点,我不能不对她宽厚,尤其涉及一个‘情’字,她应该是情有可原。”
南宫玉这么说,小青、小红尽管心里再不服,但却不敢多说什么了。
南宫玉微微一笑,又道:“我原该想得到的,任何一个女儿家,见了他都能情难自禁。”
小青道:“您还说呢,他可真有良心啊,您救了他的命,对他那个样儿,他却一天到晚把个西贝贾玉当莫逆之交,这是什么居心?”
小红道:“就是嘛,婢子就不信,他会不知道她是个易钗而弁的红粉裙钗。”
南宫玉微一摇头道:“他未必知道,这种事女儿家最敏感,也最细心,连你们都让瞒过了,何况他,尽管他各方面都超越别人,毕竟他是个男人家,男人家就不如女儿家细心。”
小青道:“您还帮他说话呢,婢子说句不该说的话,您现在有了对手了,跟花爷能朝夕见面的,是她不是您,您可千万小心……”
南宫玉微笑截口:“我没什么好小心的,万般皆缘,强求不得,他要是让她这样拉了去,那也就不值得珍惜了。”
小青、小红还待再说。
南宫玉已然又道:“我要歇息片刻,你们下去吧。”
“是。”
小青、小红微一裣衽,双双下楼走了。
南宫玉娇靥的笑意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一双原本清澈、深遽的眸子里,也逐渐地蒙上了一层薄雾……
贾玉回到了肖府,登上了那另一座小楼,三四个彩衣少女来到眼前。
“姑娘要不要换衣裳。”
“姑娘的洗澡水打好了。”
“……”
“……”
你一言,我一语,贾玉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问道:“卓大娘呢?”
卓大娘的话声传了过来:“我来了,姑娘。”
卓大娘含笑走了过来。
贾玉一摆手,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几名彩衣少女齐施一礼,鱼贯下楼去了。
卓大娘看了贾玉一眼:“这一趟恐怕不大顺利。”
贾玉一拍妆台道:“何止不大顺利,南宫玉我算是领教了,厉害。”
“呃!毫不客气。”
“毫不客气,那就不叫厉害了,她客客气气,笑语如珠,这才是真厉害。”
卓大娘道:“别人不知道,我清楚,姑娘您也不比谁弱呀!”
“大娘你就别损我了,没见着南宫玉之前,我向以所学、机智、口才自诩,对任何人也绝不轻许,绝不稍让,但是领教了这位南宫姑娘之后,我却不能不自叹不如。”
卓大娘道:“本来嘛,项总教习的眼力不差,他又岂是轻许的人。”
“不提项总教习还好点儿,她把项总教习不着痕迹的搬了起来,我还能拿她怎么样,这位爷我惹不起,只好忍了!”
卓大娘微一笑道:“我的姑娘,别让她看穿了你吧。”
贾玉呆了一呆:“那恐怕不会……”
“最好不会,要不然她万一把项霸王搬了来,看您怎么应付。”
贾玉摇头道:“这绝不会,南宫玉我虽然是初会,但是以往听过她不少,加上如今见上这一面,能让我觉得自叹不如,她就绝不会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女儿家,就算她看穿了我,她也绝不会真把项霸王搬来。”
卓大娘道:“倒有点儿惺惺相惜的意味啊!”
“还是真有那么一点儿。”
“可惜她是您的大敌,碰上这么一个对手,您可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啊。”
贾玉看了卓大娘一眼:“有大娘你这么一位军师在,我还怕败下阵来么?”
卓大娘道:“您最好别对我期望过高,我虽没见过这位南宫姑娘,可是您给我一个感觉,那就是对任何人我都有把握,唯独目前头一个让我对付不了是这位花总教习,如今又多了个她。”
“照你这么说,我岂不已居下风,凶多吉少!”
“姑娘,我无意安慰您,那倒也不一定,若有缘分,不必强求,若没缘分,强求也没用。”
“那么,你看我跟他有没有缘分呢?”
“姑娘,毕竟他已经少不了贾玉了,是不!”
“可是贾玉不是我。”
“固然贾玉不是您,可是有个贾玉在,您已经占了不少便宜,是不?”
贾玉眉锁轻愁,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但愿如此了。”
卓大娘道:“好了,姑娘,别愁了,贵客来了,您下去见见吧。”
“贵客,谁?”
“他!”
贾玉猛然站了起来:“他回来了,回来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我上楼来就是请您来的。”
“他在哪儿呢?”
“厅里。”
“都谁在?”
“老爷子陪着他呢。”
贾玉想了一下道:“你先去陪他一下,我马上来。”
卓大娘凝目深注,道:“您是要……”
贾玉道:“我想让他见见肖姑娘。”
卓大娘微一摇头道:“目下,恐怕尚非其时。”
贾玉道:“呃,尚非其时,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觉得尚非其时。”
“那么……”贾玉迟迟一下道:“大娘你觉得什么时候才是该让肖姑娘见他的时候。”
“当然是时机成熟的时候。”
“那么,大娘以为什么时候才是时机成熟的时候?”
卓大娘道:“我要是您,我绝不急着让肖姑娘见他,现在这段时间,应该让贾公子尽量撒出网去,直到牢牢的网住了他,直到有一天他片刻也离不开贾公子,那才是适当而成熟的时机。”
“大娘不以为,他离不开的是贾玉,而不是肖姑娘,会是两回事么。”
“事是两回事,人却是一个人,到那时候,他已经挣不月兑那无形的网了,只要他是个有良心的人,他就该回过头来迁就事实。”
贾玉想了一下,微笑道:“谁叫你是我的军师,我听你的,走,贾玉见他去。”
他拉着卓大娘的手,往楼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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